第二章

第二章

甄小小雖然第二天就能看見東西了,但眼睛一直痛著,每當病情稍好,她就忍不住跑出門打聽尋布寺的消息,結果眼淚老是不由自主地,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從小到大,她沒生過什麼病,就算入藏後身體不適應高原環境,所吃的苦也不過是冷點、餓點,被這種延綿不斷的病痛折磨,還是頭一次。

幾天過後,雪終於停了,天上好不容易出了大大陽,甄小小坐在努大嫂打掃乾淨的院落里,點著小腦袋瓜開始打盹……突然,她聽見「啪」的一聲響,正覺奇怪之時,一個頗為清脆的女聲緊接著傳來—

「喂,你就是那個被祁哥哥救回來的漢女?」

誰啊?好吵喔!

甄小小掀起腫成一條縫的眼帘,瞧見一個藏族少女,面帶敵意,手裡握著根馬鞭,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擊著地面。

從沒見過這姑娘啊,她幹嘛像老虎一樣瞪著自己?

「我問你是不是那個被祁哥哥救回來的漢女,你怎麼不回答我?」少女又問,聲音益發不耐。

「祁哥哥?」甄小小覺得莫名其妙。

「喔,是了,祁哥哥只能由我來叫,你最多稱他一聲土登師父……不,是土登大師!」少女得意地睨她一眼。

原來是他!甄小小恍然大悟,旋即又覺納悶,她為什麼齜牙咧嘴地沖著自己嚷嚷,她是哪裡惹到她了?

「是他救了我,有問題嗎?」

「祁哥哥是看你可憐才救你的,你不許想入非非!」少女將頭揚得老高,手裡的長鞭一記一記,敲得更賣力了。

小小直直地看著她,感覺好怪異,自己連土登師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竟會被人冠上想入非非的罪名,實在……

「祁哥哥是敦洛活佛的親傳弟子,我呢,家裡五代行醫,尤其我叔叔,是后藏第一大土司次仁多吉的專屬大夫,你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小漢女,憑什麼跟我爭?」見她不說話,少女以為她在裝傻,滿肚子的火氣更是高漲。

「哈哈,原來你喜歡一個光頭和尚!」甄小小終於明白少女所言,忍不住笑彎了腰。

少女立刻惱了。「祁哥哥頭上有一寸長的頭髮,他並不是光頭!還有,他是喇嘛。喇嘛,懂嗎?不是和尚!」

「有何不一樣嗎?清規戒律都要守……」甄小小有趣地笑,眼珠子突然一轉。「或者……藏人的喇嘛可以成親?」

「當然不行!」少女想也不想地大聲否認。「你這個漢女不懂就別裝懂,真是氣死我了!」

沒來由地被少女一頓搶白,甄小小這就有些不高興了。「那你剛才說那麼多幹什麼?難道不是想嫁給他?」

「以後!我說的是以後!等祁哥哥還俗了以後!」少女失去耐心,尖聲大叫:「祁哥哥家是康川地區第一大漢姓,他以後肯定要回家打理莊園的,才不會一輩子留在這裡!」說著,又惡狠狠再瞪了小小一眼。「你懂不懂啊?我們這兒的人做喇嘛,為的是識字明事理,才不像你們的漢人和尚,喜歡到處騙錢!」

少女目空一切、盛氣凌人的樣子,讓小小不爽到極點。

「我說怎麼會有人喜歡喇嘛,原來是看上別人的家產啊!這也難怪,我甘拜下風……」她眉一挑,故意慢吞吞地說。

少女聞言,氣得幾乎要跳起來。「你不要血口噴人!」她氣急敗壞地道。「我喜歡祁哥哥,和他家家產多少,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人會承認自己財迷心竅。」甄小小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撇著嘴角繼續涼涼地說。

「誰財迷心竅了?」剛走到後院的努大嫂,原本想去地窖取酒,卻在聽到甄小小的話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甄小小見狀,立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小手一抬,指向那位少女。「不關我的事,你要問,就問她。」

「卓瑪?」看見滿臉通紅站在後院門口的古沙卓瑪,努大嫂頓時一愣。「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鋪子?古沙老爹想喝酒,叫個下人來拿不就行了?」她奇怪地問。

甄小小就算不偷看,也能感受到不遠處那位卓瑪姑娘的尷尬。

「我爹……我爹怕下人嘴饞,偷喝了努大嫂辛苦釀出的美酒,所以要我親自來一趟……」好在古沙卓瑪機靈,腦筋動得快,聲音已不見剛才的驕蠻。

買酒需要帶著馬鞭跑到後院來嗎?

努大嫂不傻,一想就明白,但她只是笑著招呼卓瑪,和她一起去地窖拿酒。

院子里只剩下甄小小一個人了,她朝著太陽暢快地舒了一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瞪眼太用力,忽然覺得光線有些刺眼,於是閉上了眼睛。

「這壇怎麼樣?」努大嫂清亮的聲音,透過厚重的地窖門傳出,聽起來有些沉悶。「去年我托齊大叔買回一車小麥,就釀出三壇……」

齊大叔是誰?

聽上去應該是漢姓,可她在嘎貢村住了好幾天,也沒見到過一個漢人。

小小正想得出神,那雙老愛跟自己作對的眼睛,又開始泛疼了。

糟糕,剛才不該朝卓瑪瞪眼睛的!

地窖里響起斷續的交談聲,這次用的是藏語,她聽不懂。感覺眼上酸痛再次襲來,小小勉強睜開眼,摸索著回到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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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小眼疾痊癒,是在十天之後。

那天天很藍,雲很高,風兒也很輕柔,她一睜眼,就發覺眼前的世界,和前幾天見到的完全不一樣。

「努大嫂,努大嫂……」她四處看了看,不見屋裡有人,便不顧寒冷,赤著腳跑到屋外,沖著院落中打掃地面的婦人大聲叫道:「努大嫂,我的眼睛全好了!」

「全好了嗎?」努大嫂停下動作,回頭笑道:「小小,恭喜你了,看樣子齊大叔給的葯,真的滿有效,才兩天,你的眼睛就好了。」

「是啊,是啊!」甄小小猛點頭,立刻對那位不曾謀面、長年在外做藥材買賣的中年長者,充滿感激之情。「好想謝謝他喔,可惜他到下個鎮子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總要三、五個月……」努大嫂握緊了手裡的竹掃帚。

「那麼久啊?」小小微愣。「那他下次來的時候,我不已經走了?」

「小小,一切隨緣吧……」努大嫂輕咳一聲,想起那個讓自己在雪天等了一夜的魁梧男子,眉宇間流露出少有的羞赧之色。

努大嫂臉紅的模樣,讓小小不禁狐疑地問道:「大嫂,你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努大嫂倏地回神,搖頭時發現小小光著兩隻白腳丫,不禁失聲叫了起來。「小小!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赤腳跑出來了?快回去穿鞋!」

「知道了!」一經提醒,甄小小調皮地吐吐舌頭,一溜煙跑進屋裡。等她套上了擺在床前的繡花鞋,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大嫂,我已經打聽好尋布寺的位置了,還讓村裡常去供佛的吾曲大叔幫我畫了張草圖,準備……嗯,準備今晚就去探路!」她趕緊跑出屋子,興高采烈地說。

「什麼?」努大嫂詫異不已。「這麼多天了,你偷書的念頭還沒打消?」

「當然沒有!」好不容易找到這裡,哪能空手而歸?嗯……奸歹努力一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運氣。

見小小神氣活現的樣子,努大嫂雖有心規勸,但想到年輕人一向躍躍欲試,自己也是這麼過來的,不碰幾次壁只怕不會成熟,便風趣地笑道:「說的也是,沒準你還真有那個運氣呢!」

努大嫂出人意料的贊同,讓小小興奮地咧開嘴。「多謝大嫂吉言!我哪天成了武功第一的大財主,一定不會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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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小說做就做!這天晚上,當月亮高高掛在樹梢的時候,她果真一身夜行裝扮,鬼鬼祟祟摸進了三十裡外的尋布寺。

「藏經閣會在哪兒呢?」坐在高高的佛塔上,小小把手裡的圖湊到月光下,翻來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就是沒法子找到藏經閣。

「從畫上看,該在佛塔附近啊……」

可附近都是大片樹木,別說是像樣的房子了,連屋影子都沒。小小東張西望,正在著急,眼睛忽地一亮,發現佛塔東邊,有間不起眼的小屋。

她躍下佛塔,走近了才看清那是間有著木門的小石屋,就是藏地寺廟最常見的那種。她打量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特別,剛想轉身走開,門縫中散發出的一股輕微油墨香味,讓她抬起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沒有書,哪來的油墨?

小小的心跳「撲通」了一下,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瞅著那扇瞧不出任何異常的木門。

難道這扇門后,就是千尋百覓的藏經閣?

她不敢輕信自己的推斷,再次將小石屋仔細打量,牆壁、屋瓦和木門……在她眼裡,實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過,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還是決定進去瞧瞧。

一截小拇指粗細的迷魂香被點燃,甄小小頑皮一笑,將香塞進門縫,然後對著裡面胡吹一氣。直到香快燒到手,她才「啊」的一聲丟掉它,又貼著耳朵,趴在門板偷聽。

一點動靜都沒!

甄小小滿意地點點頭,拔出纏在腰間的軟劍,小心翼翼自門縫中插入,再雙手握緊劍把,輕輕往上一推,只聽到「咯啦」一聲輕響,門閂應聲落地。

她推開門,踮起腳尖走進小屋,原以為會看見大排書架從地面一直立到屋頂的情形,可眼前只有幾張擺著大量油墨和佛像雕版的長條桌,讓她徹底失望了。

這分明就是尋布寺印製唐卡的場所嘛!

也是……就算經書堆積成山,油墨味也不可能透過門縫傳出來的。

甄小小正在失神,北面牆角的巨型唐卡被輕輕掀起,一道淺灰的削瘦身影,從後面走出。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咳,她陡然驚覺自己被人發現了。

怎麼辦?甄小小臉色刷白,腦袋裡像被塞進無數團棉絮,直到發現對方似乎沒有大呼小叫的意思,這才揮劍向他砍去。

她並不想傷人,只想儘快制住他。萬一驚動了尋布寺的喇嘛,就算她有通天本領,也插翅難飛了。

小小心中焦急,出手自然不留情面,沒想到對方袍袖一卷,帶起強大氣流,不僅輕易化解了她的攻勢,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啊!」她驚叫一聲,用盡全身力氣,仍掙脫下了對方的大手,心急且怒,腿更是不受控制地發軟,幾乎跪倒在地。

「甄姑娘,果真是你!」看清面前的女子,真是自己那天救起的姑娘后,對方面露驚訝。

甄小小也很驚訝。這人不但聲音熟悉,聽口氣,好像還認識她……偏偏自己想不出什麼時候,結識過尋布寺的喇嘛?

除非、除非……「土登師父,是你嗎?」她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

「不錯,是我。」

祁海之見她不再掙扎,鬆開她的手后,轉身將桌上的油燈點燃。

「姑娘夤夜到此,自然不是做客,貧僧真不知該誇你意志堅定,還是說你不知輕重?」

「當然是意志堅定羅!」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甄小小不再害怕,漆黑靈活的大眼睛東溜西轉,卻在看見這個只聞其聲、未見其面的土登師父轉過身來后,整個人驀地愣住——

天啊!

甄小小臉上流露出痴迷的神情,即使從小在玉虛宮長大,見慣了仙風道骨的眾多師長,她還是未能見過如此氣質淡然的男子,淡得彷彿塵世間的一切皆可拋去,卻又如此俊雅,俊得理應天上才有……

「你……」她呆然地張大嘴,卻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見她目光直愣愣地落在自己身上,祁海之並不迴避,只是看她一眼,若有所指地說:「有貧僧在此,就算姑娘意志再堅定,只怕也要失望了。」

甄小小還回不過神來,晶亮的眼眸變得迷濛。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自己說話,祁海之不禁濃眉微蹙、語氣加重。「甄姑娘,你身體既然好了,就該早點回中原,別讓家人為你擔心才是。」

甄小小終於回神了。「我說過,我來藏地,是為了歷練……」話說一半,忽然看見祁海之臉上的不贊同。不知怎地,自己突然很想給他留個好印象,於是輕咳一聲,改口道:「其實……其實我對《如意多輪經》也不是很在意,想要它,只不過為了好玩。」

祁海之澄澈無波的眼眸里,似乎揚起一道流光,看她一臉恍神的瞅著自己,當下抿起嘴角,聲音溫和地說:「不在意就別冒險,不要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你是在關心我嗎?」甄小小暈陶陶地仰起頭,未曾覺察火燙的熱氣已經漫上小臉。

她忽然明白卓瑪為什麼會喜歡眼前的男子了。他果真很特別,就像暖陽和風一般,充滿親切感。想起卓瑪叫他祁哥哥,她忽然有些氣悶,正想探問他對卓瑪的感覺時——

「師兄,你說修完雕版就回房,現在都二更天了,再不回去,明天的早課肯定爬不起來……」祁海之的師弟金巴跑了進來,看見一身夜行衣的甄小小,聲音突然沒了。

見有陌生人來,小小心裡一驚,祁海之倒是神情自若,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金巴,這位是甄姑娘,你見過的,就是那天倒在雪地上的女孩,她的馬還是你給超渡的,今天來謝我們了。」

聽土登師父的口氣,眼前這位金巴師父似乎也曾救過自己,雖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還是含糊其辭地說:「金巴師父,我的病剛好,遲了幾天才登門致謝,你不會介意吧?」

謝人家需要三更半夜、穿著夜行服來嗎?

金巴心裡雖然不信,嘴上卻說:「不會,當然不會……」

看出師弟街有疑慮,祁海之也不解釋,吹滅桌上的油燈,示意甄小小跟著他一起出去。深夜一人獨闖尋布寺,這位甄姑娘確實膽大了些,不過她小孩心性,隨她去吧!

那天,她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土登師父……」甄小小剛想開口,就被祁海之出言打斷。

「甄姑娘,我知道你很想謝謝我們,但時辰已不早,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甄小小不禁發愣。他抓到自己的時候雖沒費什麼力,可就這麼輕易放她走,也太隨便了吧?

祁海之看她一眼,說道:「巡夜的喇嘛快來了,你要是再不走,小心被當成偷兒抓起來。」

啊!甄小小一驚,連忙向兩人各行一禮。「兩位師父,小女子告退了。」

「希望你一路順風。」祁海之點點頭,若有所指。

「甄姑娘慢走。」金巴也趕緊還禮。

甄小小站直身體,最後看了祁海之一眼,這才調皮地揚起笑臉,轉身離開。

金巴之前站得離她極近,自然能夠發現她眼裡的傾慕。看她離開,忍不住壓低嗓音向祁海之說道:「師兄,甄姑娘好像挺喜歡你……」

祁海之彷彿沒有聽見,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回房。

「師兄,等等我……」金巴叫了一聲,趕緊跟上,安靜了沒一下,又忍不住滿臉興奮地讚歎道:「我覺得甄姑娘真的好漂亮!」

祁海之忽然停下腳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向來喜歡卓瑪那種漂亮嗎?」

金巴搔搔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卓瑪是好看,就是野了點,沒有甄姑娘小巧可愛、招人喜歡,嗯……師兄你說對不對?」

「我?!」祁海之若有所思,卻沒有回答。

說是,好像不對!因為女人在他眼裡向來視若無物;如果說不是,那又怎麼解釋?剛才自己為了不讓她難堪,竟幫著她向師弟撒謊?

沒有經過執事堂的審問,私自放她下山……雖說甄姑娘孩子氣重,可自己的處置,未免也太寬宏大量了。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招人喜歡的緣故嗎?

祁海之不禁抬頭,望向茫茫無邊的天際,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流露出少有的困惑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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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搞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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