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著她離開的娉婷背影,他臉上的笑意未減。
光想著她的表情,不管是俏皮的、害羞的、生氣的,都可以牽動他的心,逗他開心發笑,消除他一天的疲勞,讓他快樂一整天。
結束前一段感情后,他總是帶著冷漠的面具面對女人,理性地拉起愛情警戒線,唯獨對她,他總是沒有設防,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判斷力。
這種久違的異樣感,觸動了他心底深處最敏感的區域,某種期待也開始醞釀發酵了。
心動的開始,就是愛情萌芽的時刻了。
他像個十八歲的少年郎,既欣喜又亢奮,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再快一點,他期待能夠快點再見到她……
又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頂樓上,聶煒翰坐在孫韻如的對面,開心地接過她遞來的便當。
日正當中,大多數的員工都喜歡往有冷氣的餐廳跑,沒人會想待在炙熱的頂樓上用餐;但他不在乎,只要可以和孫韻如獨處、營造甜蜜的幸福,就算太陽要燃燒到四十度也無所謂。
心裡為了這短暫的相處而感到喜悅,但他一打開便當盒蓋后,濃眉不禁一蹙。
她昨天下班不是說了要去黃昏市場嗎?怎麼今天的菜全都是鹵料?
油豆腐、海帶、豆乾、紅蘿蔔,幾乎佔了便當的一半,只有幾片高麗菜點綴在其間,看起來雖然可口,但他不禁暗忖,她平日都是這樣吃的嗎?
沒有魚、沒有肉,等於營養不均衡。看著她纖瘦的肩膀,他心底不禁滑過一絲心疼,她難道不懂得對自己好一點嗎?
「今天的菜色好簡單。」
「簡單?不會啊,我覺得挺豐盛的。」
見她咀嚼著飯,吃得津津有味,不吐一絲怨言,他忍不住板起臉,故意挑剔。「沒有肉,也沒有青菜,怎麼吃?」
抬眸,她這才發現他綳著一張臉,猜出了他不滿意她準備的菜色。
「喔,對不起,初一十五是我奶奶吃素的日子,所以我才會鹵這些好吃又下飯的素料——」
「我沒有吃素的習慣!」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愣瞪著他!就說了,少東怎會滿意粗淡的菜色?
多了一張嘴吃飯,她買菜不但要更懂得精打細算,還得配好菜色,滿足那張惡魔少東的嘴,知不知道她有多辛苦啊?真是不知好歹!
「我就是為了省錢才會帶便當的,如果你不喜歡,可以自己叫便當來吃!」她可沒強迫他吃她做的便當。
「這樣吧,我每個月付你伙食費,你負責買好一點的菜色帶便當給我。」他偏不叫外面的便當,只愛吃她親手做的餐盒,何況他的本意不是要挑剔菜色,而是希望她能吃好一點。
——怎麼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丈夫對妻子講的話?
「我……」她想拒絕,因為為他準備便當,只當是還他人情債,怎能收錢?
「拿著。」他從口袋裡掏出皮夾,塞了三千塊在她手裡,才不管她收不收。
「太多了啦!」如果光是準備他一個人一個月的午餐分量,三千塊應該偶爾可以買點龍蝦沙拉了。「而且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
「給我加點葷的,豐富點、用心點……我看這樣吧,明天下班后,我跟你一起去市場一趟,總之不要省東省西的,我可不想變得跟你一樣瘦巴巴的!」他綳著臉,忍不住再叨念幾句后,這才開始低頭吃著便當。
看著他,發現他的黑眸釋出了友善溫暖的光芒……這是她的錯覺嗎?
明明是幾句責備的話,為什麼她聽起來卻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有很瘦嗎?」她看看自己,雖稱不上豐腴,但也不算皮包骨啊!
「昨天我抱你的時候,覺得你的尺寸很小。」
尺寸?「什麼尺寸?」
「胸部。」他抬頭,眼睛突然定在她的胸部上。
聞言,她的俏臉立刻紅得像番茄似的!誰……誰要他那麼注意她的上圍了?再說了,她都幾歲了,吃得再豐盛,胸部也不會長大了,他分明是在譏笑她嘛!哼,惡少東!「喂,小心我在飯里放瀉藥喔!」
瞧她可愛臉紅的反應,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就是喜歡她這種自然不造作的純真性格。
由於平常他看起來很威嚴,所以公司里的人都把他當閻王看,個個像只無膽的小老鼠,避他唯恐不及,除了不滿他的老主管外,就只有她敢挑戰他的權威。
他喜歡這樣的她,也只有面對這個小女人時,他才會變了個人似的,卸下平常威嚴驕傲的面具和總經理的光環,輕鬆地和她吃飯聊天。
「對了,你昨天幾點下班?」她很好奇他昨晚獨自在公司打拚到幾點。
「十一點半。」
「留那麼晚?!」她大眼一睜,嘴巴一張。
她的眼眸像滿天星斗,閃耀光芒,那沾著油的唇看來透潤瑩亮,咬起來應該很可口吧……
他突地一怔。最近的他很反常,根本不像上司對下屬那樣,對她保持著禮貌的距離,而且午餐時間時,兩人的話題總可以從菜色延伸到其他事上,總經理和小職員的懸殊距離,已被他擱在一邊了。
她一個溫婉的淺笑、一個不經意的吐舌頭、一個皺眉,都讓她看起來比便當美味數倍,秀色可餐得教他難以自持啊!
以為前一段戀情夭折后,他對於愛情已不敢有所奢求,只想專心地埋入工作里,在事業中找到成就感。但是,遇上孫韻如后,他封閉已久的心漸漸被開啟了,有了啟動愛情的力量。
她不同於其他女人,像她這樣年紀的女人,應該和其他部門的女人一樣,懂得追求時尚、美食、新鮮感;但,她樸實不虛華,勤奮地守著本分,做好上司交代的每件事,每天還不嫌麻煩地帶便當,從菜色中,他看得出她很節儉,而這份節儉總教他很心疼。
正因為她是如此特別,他才會特別注意她的存在,對她總有超乎尋常的在乎。
「你對我倒是挺關心的。」
「才不是關心!」她急急否認。「只是好奇你怎麼有那麼多事可以忙?」
「剛接任有四十年歷史、獲利每年都在下滑的老公司,要做的事當然很多。讓公司改頭換面,就是我改革公司的第一步。」
一提到改革,她就想起了那天聽到老主管們聚在一起討論推翻他下台的事,忍不住提醒他。「說到改頭換面……你知道嗎,有很多人不滿你強勢的作風。」
「我知道。」他老神在在地挾起一個紅蘿蔔,放進口中。
儘管他並不想在公司里樹立敵人,但是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手創立的事業,在守舊的老派主管把持下而被迫關門倒閉,尤其老派主管們仗著資歷深、和老爸有交情而不服從他,也從不檢討改進的工作態度,更教他難以忍受,兩造的衝突是可以預見的,在所難免。
「你知道多少?」她很著急,擔心他的處境堪虞。比起那些老謀深算的資深主管,他還那麼年輕,斗得過他們嗎?
「那些老派的主管不想改革,不滿我的鐵腕作風。」
「何止這樣,他們還認為你是個只會花錢、重視形象的少東,甚至想暗地裡把你拉下台——」
她一說完,突然以手捂住嘴,她會不會說太多了?
會不會又惹他不高興,再度導致兩造的紛爭?
她懊惱地抬眸,意外地捕捉到他居然在笑,且黑眸閃現高深莫測的光芒。
「幹麼笑?」她可是頗替他擔憂耶!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資訊。」知道她會擔心他,且還主動地提點他老主管們想推翻他,他覺得心裡暖呼呼的。
曾幾何時,有誰真的關心過他了?
交往多年的前女友,只在乎追求新鮮感而和別的男人結婚,讓他承受失戀的椎心痛楚;年邁的父親仁善念舊,最後丟了燙手山芋要他治理老公司;現在,老主管們不能諒解他改革公司的用心,反而處心積慮想推他下台。
只有孫韻如,在她充滿憂慮的眼神里,他才感覺自己是被重視的。
「既然知道他們不滿,你為何還要執行那些除舊布新的策略?」
「那麼,你覺得應該如何整頓一家守舊的老公司?」他倒想聽聽她的意見。
「要整頓公司,也可以不必和老主管們對立衝突,如果事先和他們溝通,和平取得共識,至少不會讓人反彈,引起老主管的不服。」
「公司的獲利一直往下滑,這已經不是只靠單純的溝通能解決的問題了,必須有創新的點子和明快的執行策略,才有辦法讓公司儘早獲利。」
如果他沒有先拿出強力主導整頓公司的魄力,那麼跟他念舊惜情的父親,放任公司獲利走下坡的行事作風,又有什麼不一樣?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聽起來,他似乎在暗中進行什麼計劃。
「看在你告訴我一個情報,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的改革計劃。不過,你得先答應我,在我還沒有宣布消息和公布名單之前,請你要保守秘密。」
「好。」她答應。
「我會先整頓辦公環境,接著我要摒棄人情包袱,整頓人事。總之,除舊布新是我徹底改革公司長久詬病的必要行動。」
整頓人事、除舊布新?她倒抽一口氣,驚呼一聲。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裁員?」
「你很聰明。別忘了跟我的約定。」
她點頭如搗蒜,臉色卻白得跟紙一樣。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很恐怖,到時候人事會大洗牌,那些老主管會不會成為他首先「開鍘」的對象?
「還有,我除了整頓公司的內部環境,添購廠房設備,改善公司形象外,同時也打算開發新產品,推出廣告行銷,希望能激勵員工的心,讓他們更有信心積極拓展公司的業務。這絕不是揮霍金錢,而是營運的基本布局,如果只是保守地節流省錢,在原地踏步,底下的人是無法施展業務的。」
告訴她這些,是因為他在乎她對自己的想法。目前他的親信不夠多,很希望她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上,克服種種的挑戰和難關。
聽完他講的一番話后,她突然一怔,眼底燃起欽佩的光芒。
「原來是這樣。」看來是她誤會他了。
他的每一個動作,其實都是積極地在為公司的營運布局,他不是像資深老主管們想的那樣,只是個重視外表、喜歡揮霍金錢的少東……
他或許是個霸道專制的總經理,但身為少東,對於經營績效不彰的公司,他有抱負、有目標,並努力積極地朝目標邁進,這點使她佩服不已。
面對市場的不景氣,除了要對外積極拓展公司的業務,同時還要排除公司內部對他的反彈異聲,他接任這個位置其實非常辛苦,阻力重重,但他仍儘力做好每一件事。
在他強悍的作風背後,其實是為了挽救公司而努力,這樣的付出和積極,猛地撞擊著她的心,先前對他的壞印象,已整個改觀。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以後,公司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告訴我。」
真高興她願意和他分享這些事情,這代表著她真的在乎他、關心他。
看著她的眼眸,異樣的感覺再度在他的心底翻湧波動著,他的心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愉悅感,漾起久違的悸動。
整頓公司才剛在進行而已,還沒有找到成就感,但光是她理解體諒他的眼神,就給了他一股默默支持的力量,讓他推行改革公司一事更有動力了。
隔天。
下班鐘聲響了,總務部員工個個快速地收拾桌面,準時下班,只有孫韻如還在接聽電話,將資料輸入電腦。
她今天沒有家教,所以下班后得先去市場採買一些肉類,免得菜色又惹得某人挑剔。
因為平常都是騎腳踏車上下班,所以關了電腦後,她習慣性地先去洗手間換下窄裙,穿上一身輕便休閑的衣服。換好后,再踅回辦公室準備拿包包時,突然在進門前撞上了一堵肉牆!
一抬頭,她看見了聶煒翰。「總經理,你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
「什麼約定?」
「不是說好了下班后一起去市場,採買我喜歡吃的食材?」
「你說真的嗎?」孫韻如一愣。
「當然。」他認真地點頭。
「可是,你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跟我去市場?其實你不必那麼麻煩——」
「不麻煩。」他截住了她的話。「有好的菜色,我才有好心情工作。」
「我是怕你工作繁重……不然這樣吧,你直接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不管是肉類、魚類還是蔬菜類,我會想辦法弄給你吃。」
「有些菜的名字,我也講不出來,非得到現場看才知道。」他硬是要跟。
她看著他,沒轍了。沒想到他那麼在意吃什麼,嘴真刁!
「喔,那好吧!我們一起到附近的市場會合。」她一面說著,一邊換上帆布鞋,拿起包包后,跟著他一起離開辦公室。
「誰說要分開走?」
「可是我的腳踏車得騎回家才行啊!」
「你都騎腳踏車上班?」他詫異地盯著她看。
「是啊!節能減碳,又能運動,多好啊!」她笑著說。
她是真的注重環保,還是為了省錢?
唉,為何她都不懂對自己好一點?
他知道她跟奶奶住在一起,她們的生活很拮据嗎?她是不是要奉養奶奶,所以才這麼省?
「你的腳踏車我會處理的。」
他們一起下樓,他到地下室開車,孫韻如則牽著腳踏車,到一樓等他。
不多久,她看見他開著閃亮高級的百萬名車來到她面前,相形之下,她的二手白色腳踏車像團不起眼的破銅爛鐵,好寒酸。
他等一下會不會乘機嫌棄她的交通工具?說些像是「都什麼時代了,還騎這種便宜貨,怎麼跟得上科技進步的時代」之類的話?
才這樣想著,閃亮的車門已被打開,聶煒翰下車,來到她面前,看了她的愛車一眼,什麼便宜的話一句也沒說,反而很感興趣的問——
「這是小摺嗎?」看起來不是新的,但保養得很好。
「對。」
「摺起來。」
「蛤?」
「快點摺。」
「好。」她只好聽話地將車子對摺、收起,而他則彎下腰,提起她的愛車,輕鬆俐落地塞到後車廂,再蓋上後車廂的門,回到駕駛座。
「你也上車啊!」他說著。
她一愣。怎麼覺得跟他相處越久,越覺得他很不一樣。
他居然不擔心只是個小職員的她,和身為總經理的他,兩人身分懸殊,一起坐車會引來側目……
想到哪裡去了?
他只是陪她去採買食材,純粹是為了挑他喜歡吃的菜色罷了,他們才不可能有其他發展的呢!
……其他發展?
她在幹麼啊?越想越歪了。
怕其他同事撞見了會傳出八卦,她趕緊鑽入他的副駕駛座內。
「往哪兒走?」他問。
「先直走,前面路口再右轉。」她習慣在住家附近買菜。
雖禁止自己別想歪,但一上車,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往駕駛座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