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馮澄兒離開晉羿住的飯店之後，又一個人在外面間晃了好久。回到家時已經是半夜兩點，她拿出鑰匙開門進去，等待她的卻是燈火通明的客廳，以及一臉怒氣的父親和滿臉擔心她的何芳詠。

馮澄兒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直接就要上樓去。

「你給我站住。」馮尚啟大聲怒吼著，他對女兒的行為真是氣炸了。

「尚啟，你好好和她講，別發火。」一整個晚上，何芳詠一直不停的安撫著他的情緒。

「你給我說清楚，你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這幾天他到國外去，一直都不知道澄兒的行為，今天一回來后，才從傭人口中聽到她最近都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

「你還會關心我嗎？」

「你是我的女兒，我不關心你，我要關心誰？」馮尚啟實在太心痛了，也太失望了。

「不，你現在關心的只有這個女人，你的心裡也只有這個女人。」馮澄兒的眼光越過父親，直看著站在父親後面的何芳詠。

「澄兒，你實在讓我太失望了。」馮尚啟痛心疾首的說：「以後我不准你再穿這種衣服。」

「這最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馮尚啟氣得舉起手，想再給她一巴掌。

「你想再打我嗎？如果你要打就快點，我很累，我要去睡覺了。」馮澄兒仰起她的臉，等著那一巴掌落下來。

「你非得要氣死我嗎？」馮尚啟真的不知道他一向最貼心的女兒，平時雖然會精靈搗蛋，卻也從不曾讓他擔心過。沒想到現在只為了他的再婚，卻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你不想打我，那我要去睡了。」

馮尚啟頹然放下高舉的手。「澄兒，你真的讓我太心痛了。」

「尚啟，你別這樣，讓我來和澄兒好好地談一談。」何芳詠真的擔心丈夫會這麼一巴掌打下去，如此一來他們父女倆之間的裂縫將愈來愈大。

「唉！」馮尚啟重重的嘆了口氣之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回房間去。

「澄兒。」何芳詠才一開口，就被馮澄兒給堵回來。

「你別再作戲給人看了，其實你心裡現在可高興得要死，看著我們父女反目成仇，你的目的達到了，不是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不然你以為我該怎麼想。」

「澄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要跟你搶你父親，尚啟對你的疼愛，永遠沒有人可以取代。」何芳詠轉身跟著馮尚啟回房間。

獨自留下馮澄兒一個人，坐在樓梯上，將臉埋進她的雙腿之中。眼淚就像泄了洪般，不停的狂流出來。

※※※

晉羿來到台北三天之後，決定順便觀察整個台灣的市場和經濟，看看是否適合在這個地方投資。

一直以來，台灣的電子資訊業在全球來說是屬於頂尖，也佔有一席之地，台灣的資訊人才，也往往是美國矽谷許多高科技公司挖角的對象。

但目前台灣的經濟如此的不穩定，他還是得經過審慎的評估才能做決定。

一整天下來，他私底下拜訪了幾個台灣科技業的龍頭人物，直到晚上十點多，他才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所下榻的飯店。

當他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外，卻看見房門旁邊坐著一個人，臉已埋進兩膝之間睡著了。

晉羿原本不該理會她的，不知為何的，他還是蹲下來，輕搖著她的肩膀。「你醒醒。」

一陣的輕搖，讓睡夢中的馮澄兒醒了過來。她抬起仍然惺忪的睡眼，看著眼前的人。「你回來了。」

今天的馮澄兒，不再穿著奇裝異服，臉上也沒有塗上難看的濃妝。她擁有一張白皙、粉嫩的臉蛋，卷翹的睫毛，一雙濃黑、迷人的大眼睛，粉挺的鼻頭，小巧的嘴，臉頰上有兩朵飛染上的紅暈，她是個漂亮迷人的小女人。

稱她為小女人，實在是因為她看起來太過年輕。

「你又來做什麼？」晉羿感到十分的困擾，他簡直是為自己惹來了個大麻煩。

「我不知道，我沒地方可以去，又不想一個人再去西門町，想著想著我就到這裡來了。」馮澄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又會想來找他。

晉羿站起來，將門卡一刷，門便開啟，他率先走進去。

馮澄兒站起來，趕緊跟了進去。但因雙腳太久沒動，兩隻腳都麻了，整個人往前一撲。

還好晉羿適時的扶住她，否則她一定跌個四腳朝天、鼻青臉腫。

「謝謝。」馮澄兒向他道謝，等著雙腳的麻度過去，才走向沙發坐下。

晉羿走到一旁的吧台，為自己倒了杯烈酒，一口仰盡，接著又倒了第二杯，卻沒有一口喝乾。

從他一搖醒馮澄兒的那一刻起，晉羿已經為自己帶來了麻煩，一個不容易甩開的麻煩。

他不該理她的，他應該只要打個電話讓飯店的服務生叫她回家，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馮澄兒望著他喝酒的瀟洒模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他那雙眼好深邃，有如黑潭深淵般，從他的側面看過去，他的線條輪廓更為顯明。挺直的鼻樑、薄毅的唇型，滑順的黑髮，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不可一世的王者氣息，讓人很容易對他產生崇拜和仰慕。

「說吧！你來找我，究竟想做什麼？」今天在外面一整天，他已經夠疲憊了，他實在不想再將精神和體力花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尤其是她這種不知潔身自愛的小女孩身上。

「我不知道，我沒有地方去。」

「既然你沒地方去，你就該回家。」

「我就是因為不想回家，才會來這裡找你。」馮澄兒的聲音細如蚊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晚上一個人在西門町晃了一會兒，頓覺百般無奈，又極厭惡自己身上的這一身裝扮，如果不是為了要氣父親，她根本不會做出如此叛逆的事情來。

後來她不知不覺的就想到了晉羿，腦海里甚至沒有多加思考，便直接來到這家飯店找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住在這飯店裡，或許早已經退了房。

沒想到還是讓她等到他了。

晉羿抓起酒杯，又一口喝盡杯中的酒。

「把你家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晉羿拿出手機。

「你問這個要做什麼？」馮澄兒不解的問著他。

「你不是要我打電話勒索你父親，如果我打了這通電話可以讓你不再來煩我，我會打。」晉羿不帶任何感情的對她說。

「你——」馮澄兒低下了頭。「我真的這麼惹人厭嗎？」

她知道自己是變得很不可愛，但真的有這麼惹人厭嗎？

馮澄兒站起來，有點賭氣和任性的說：「你放心，我不會再來煩你了。」馮澄兒話一說完，拉開門沖了出去。

受辱的淚水在她奔出晉羿的房間的那一刻，飛落而出。

「SHIT!」晉羿在她奪門而出的那一刻，咒罵了一聲，然後做出了令自己會後悔一輩子的蠢事。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善良的人，也從沒有多餘的同情心，以他的個性，他根本不該去理她的事。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看著她就這麼一個人離開。

晉羿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沖了進去。

「你——」馮澄兒沒想到他會追出來，瞪著水燦明眸看著他。

「我送你回去。」晉羿只丟下了這一句話，就不再開口多說一句，也不再看她一眼。

※※※

「告訴司機你家的住址。」晉羿抓著她坐上一輛計程車后，用著冷淡的聲音對她說。

馮澄兒依言的將地址告訴司機，然後撇過臉偷偷瞄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

晉羿悶著氣沒有回答她的話。

馮澄兒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以前並不是這樣，我也不喜歡將自己打扮成那個樣子。但是自從我爸爸和那個女人結婚之後，一切就變了。」

「從小到大，我一直和我爸爸兩個人相依為命，生活過得幸福快樂，我雖然沒有母親，但我擁有我爸爸全部的愛，我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我努力用功的念書，考試考第一名，考上最好的大學，一切只是想讓我爸爸高興，為我感到光榮。

「可是一個月前，他卻突然告訴我，他要再娶，不管我怎麼反對，他還是在一個月前將那女人給娶了回家。」

晉羿安靜的聽著，這又是典型的戀父情結，怕自己相依為命的父親被另一個女人奪走。

「所以你就作賤自己，把自己打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為了要讓你父親多關心你。」

馮澄兒點點頭。

「你這樣做，快樂嗎？」晉羿漠然的看了她一眼。

馮澄兒搖搖頭。「我根本不喜歡現在的自己，甚至厭惡現在的我。」

晉羿牽動嘴角，笑容淡的幾乎不易讓人察覺。

馮澄兒一想到爸爸溫暖的胸膛再也沒有她的位子時，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

「我的繼母才三十一歲，她原本是我爸爸的秘書，可是在一個月前，莫名其妙的成為我的繼母。」

「你為什麼無法接受她成為你的繼母？」晉羿點點頭，他從不認為在愛情和婚姻里，年紀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她太年輕了，年輕到我根本不相信她會愛上我爸爸。」

「你認為她是為了你父親的錢？」

「我很難不這麼想。」她點點頭。「我爸爸被她迷得已經忘了自己是誰，而他對我的愛、對我的關心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現在只會動不動就打我、罵我，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從中挑撥，我爸爸不可能這麼對我。」

晉羿聽了之後，搖了搖頭。「你不接受她的原因，只因為她分享了你爸爸對你的愛，你所害怕的是你爸爸不再屬於你一個人。」她的這種心情他能體會，卻不能認同。「你將自己打扮成辣妹，每天在外面遊盪，只想引起你爸爸對你關心、對你的注意。」

馮澄兒不可否認她是有這種想法。

「你媽媽呢？」

「她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自私的女兒，你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完全沒有替你爸爸想過。」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以為他會了解她的心情的。

「你爸爸一個人父代母職辛苦的將你帶大，他是個男人，他也還年輕，你怎能要他一輩子為你母親守寡。」現在的女人丈夫死了都還可以再改嫁，又怎麼可以無理的要一個男人不再娶。

「可是他還有我呀！」

晉羿又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你已經長大了，你會有你的生活圈、有你的朋友，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和朋友在外面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陪伴著你爸爸的就只有孤獨和寂寞。」

馮澄兒愈聽頭愈低，這是她從沒想過的問題。

「你總有一天會嫁人，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疼愛你的爸爸，後半輩子一個人孤獨的老去嗎？」

「我……」

「試著用另一種角度、另一種心情看你的繼母，或許她是真的愛你的爸爸。」

馮澄兒認真仔細的思索著他的話，她是真的沒為爸爸想過他的後半輩子。

「我真的是一個很自私的女兒嗎？」

「你是。」晉羿殘忍而肯定的回答她。

※※※

晉羿舉起手按著門鈴，等待人來開門。

馮澄兒則是站在他的後面，安靜的等著。

在家等了一整夜的馮尚啟，一聽見門鈴聲，馬上跑過去開門，當門一開啟時，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他頓時感到一陣失望。

「請問你找誰？」他還是禮貌的問。

「你是馮尚啟先生嗎？」晉羿看著眼前這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卻仍是英俊瀟洒，擁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他年輕時一定也是個英俊的帥哥，像他這樣事業有成，英俊瀟洒的中年男人，能為死去的妻子守了那麼久的寡已經是不容易了。

「我是。」馮尚啟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十分的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長得十分俊帥，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了一股自信和王者般的氣質，這樣的男人並不多見。

「我叫晉羿。」

「晉羿！」馮尚啟一聽到他的自我介紹時，才恍然想起為何會對他有股熟悉的感覺。「你是晉氏企業的晉羿！」

晉羿並沒有回答他，將躲在他背後的馮澄兒拉到前面。「我把她送回來。」

「澄兒！」馮尚啟一見到女兒，擔心已久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爸。」馮澄兒小聲的叫著。

「馮先生，我能和你談淡有關你女兒的事嗎？」晉羿決定就當一次好人，發揮他根本不存在的同情心，就算是他抓錯人的補償！

晉羿走進去。「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單獨和你談談。」晉羿看見馮家客廳里還有一個非常年輕漂亮的女人，這個女人應該就是馮澄兒所說的繼母。

「請你到我的書房談吧！」馮尚啟轉身告訴妻子。「芳詠，麻煩你泡兩杯茶送進來，澄兒，你先回房間去。」

何芳詠走進廚房，先泡了兩杯茶送到書房給他們，然後又回到廚房，為澄兒煮點東西。

※※※

何芳詠端著稀飯和一些清淡小菜，敲了敲馮澄兒的房門。「澄兒，我可以進來嗎？

」

「你有什麼事嗎？」

「我端了碗稀飯和一些菜來給你吃，還有一些話我想和你談一談。」何芳詠隔著房門說。

馮澄兒下床，走過去將門打開，然後又回到床上。「你有什麼話想說？」

何芳詠將稀飯端了進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你要不要先把稀飯吃了，我等一下再來。」

「不用了，你想說什麼。」

「澄兒，你是尚啟最疼的女兒，我希望你不要再讓他為你操心了。」這幾天她看著尚啟為了澄兒的事，整個人憔悴了許多，這並不是她所想要的結果。「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我，只要你開口說一聲，我會馬上離開這個家。」這是她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才做出的決定。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馮澄兒不太相信的問。

「因為我是真的愛你父親，我不忍他再為了我們之間的事而左右為難，弄得心力交瘁，這不是我想要的。」。

「你……」

「澄兒，我知道你一直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任何一個女人來代替你母親的地位。但是我只想告訴你，你母親在你父親的心中，永遠不會被任何人給取代，就算是我也一樣。尚啟更不會因為我，而不再愛你。」何芳詠只想告訴她這一句話。「稀飯涼了，你趕快吃吧！我先出去了。」

馮澄兒看著何芳詠的背影想著，如果她離開了，爸爸過得會快樂嗎？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

「晉先生，我能知道你和我女兒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是因為找我妹妹，徵信社給了錯誤的情報抓錯人，才會認識你女兒。」

「那你想跟我談澄兒的什麼事呢？」馮尚啟從來都沒想過，他和他女兒之間的事情，需要和另一個男人談。

「我已經聽過你女兒談起你再婚的事。」

馮尚啟無奈的點點頭。「她一直很無法接受。」

「其實她的心裡只是害怕，害怕她最愛的父親不再疼她、愛她，不再屬於她一個人。」

「我再婚並不表示我不再愛她。」

「但她並不這麼想。」

馮尚啟重重的嘆了口氣。「澄兒一直都是個很貼心又懂事的女兒，我真的不知道她會為了這件事產生這麼大的反應。」

「所以你就必須將更多的精神和關心放在她的身上，讓她明白就算你再結婚，對她的愛也不會減少一絲一毫。」

「我知道，這陣子我是太疏忽她了。」

晉羿站起來。「很晚了，我不打擾了。」

「晉先生，我真的很感謝你。」

晉羿漠然的搖搖頭，走出了書房，這或許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管閑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