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會兒，風雲樓已從歐陽軒的住所成了琦紫嵐教書的私塾，而這惟一的學生，便是琦紫嵐由百花坊帶回來的傻姑。

「小姐姐，傻姑寫對了沒?」傻姑拿起一張宣紙，只見上頭畫了兩個歪歪斜斜的字，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是字，更甭說要認出傻姑這兩個字了。

「嗯，傻姑寫得越來越好啦!」琦紫嵐鼓勵地笑道。對著有十三四歲身材，卻只有六七歲心智的傻姑來說，這樣的成果已算不錯。

「哇，那我要拿去給大哥哥看!大哥哥說若我今天字寫得好，就讓我同小姐姐一起睡呢!」傻姑興高采烈地捧著自己的大作，直朝義樓奔去。

「砰」的一聲，傻姑一把推開義樓的門，「大哥哥，你瞧瞧傻姑今晚可不可以同小姐姐一起睡了?」

歐陽軒放下手上的賬簿，看著傻姑手上的宣紙。

自從紫嵐將傻姑帶回來的那天起，她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紫嵐，不但白天和她黏在一起，到了晚上也非得與她同床共枕不可，他熬不過她們倆，只得暫時依了她們。但這麼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便派給她們倆這個任務，省得她們天天吵得他無法處理事情。

這些天相處下來，傻姑的字進步不多，倒是從琦紫嵐那裡學了不少踢門、耍賴、撒嬌的功夫。

「不行，還不夠好。」不是他愛找麻煩，實在是傻姑寫的字寫得……

站在一旁的葉風看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風——」歐陽軒低聲斥道。

「是……我……我盡量!」葉風努力剋制著不笑出聲。

歐陽軒忍不住嘆了口氣。想他堂堂一個菁龍社的魁首，竟然得和一個只有六七歲心智的女娃兒爭風吃醋，的確是挺可笑的。

「葉風，什麼事這麼高興啊?」從風雲樓緩緩踱人義樓的琦紫嵐，一眼便瞧見葉風憋住笑的模樣，於是湊熱鬧地問。

「嵐兒姑娘，你自個兒問魁首吧!」

琦紫嵐納悶地看著歐陽軒，「軒大哥?」

「沒事，我剛說要放葉風三天假，她便樂成這樣了。」說話的同時，歐陽軒還睨了葉風一眼，葉風這才止住笑。

「葉風，這等小事你就樂成這樣呀?」

「嵐兒姑娘，我……魁首，我先出去了。」葉風再也忍不住，只好捧著肚子到外頭笑個痛快。

「葉風是怎麼啦，怪裡怪氣的?」琦紫嵐咕噥道。

「別理她。嵐兒，你過來。」歐陽軒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什麼事這麼神秘?」琦紫嵐好奇地走向他，朝他大腿坐了下來。

「還記得……」

歐陽軒才開口，馬上讓傻姑打斷，「傻姑也要，傻姑也要坐!」傻姑邊說，邊往琦紫嵐身上壓。

「傻姑，你別亂動呀!」琦紫嵐因為傻姑在她身上動來動去，忍不住格格笑。

「傻姑，快下去，我的腿要讓你壓斷了!」

「我要坐，我不管!」傻姑硬是不走。

「魁首，大領主有急事與您商議。」門外的葉風朗聲稟告。

「好，我隨後就到議事堂去。」歐陽軒隨即應道。「軒大哥，你話講一半呢!」

「乖嵐兒，你們倆自己先去玩吧!晚上我再告訴你。」對琦紫嵐，歐陽軒永遠是那樣地溫柔。

「喔!傻姑，咱們走吧，軒大哥要辦正事了。」琦紫嵐便牽著傻姑離開義樓。

目送琦紫嵐離開后，歐陽軒一臉凝重，此刻慕容傲應該待在洛陽，為何提早回來了?

歐陽軒背著手，步向議事堂。

***

「小姐，該吃藥了。」杏兒端著一碗葯湯進入邵淋的房內。

「我不喝，你拿出去吧!」邵淋看也不看便負氣地要她將葯拿走。

「小姐，您不喝葯怎麼成呢?這是為了您自個兒的身子呀!」杏兒耐心地勸著。

「為我的身子好?我都喝了幾年，怎麼病還是好不了?更何況，沒有了軒表哥，即使身子養好了，又有何用?我寧願就這麼病死，或許軒表哥還會多記掛我一些。」

「小姐，您可千萬別說這種喪氣話，杏兒不是答應了要替您想法子了嗎?您先把這碗葯給喝了，杏兒便告訴小姐一個萬無一失的好法子。」杏兒信誓旦旦地對邵琳承諾。

「真的嗎?」聽到杏兒這麼說，邵琳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她一直以為杏兒那晚答應要替她想辦法，不過是為了要安撫她，如今杏兒說她有萬無一失的方法，她心中自然歡喜不已。

「小姐，杏兒幾時騙過您了!來，快把葯喝了吧!」

不需杏兒喂她，邵淋便接過碗喝了起來，不一會兒工夫，碗底已經朝天了。

「杏兒，我喝完了，你快說吧!」邵琳雙手握著杏兒的手，一臉哀求地望著她。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相信任誰都拒絕不了她的要求。

「小姐，您快別這樣，杏兒承受不起呀!」杏兒一臉惶恐。

「喔，是我失態了。」邵淋這才鬆開手。

杏兒見邵淋已冷靜下來，才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

「這……這是什麼?」邵琳問道。

「這是一種毒藥，它無色、無味，只要吃了它的人，必死無疑。」此時的杏兒一臉陰狠的神色，一掃平日的畏畏縮縮。

但眼神正專註地看著那小紙包的邵琳，絲毫不曾發覺。

「杏兒，你怎麼會有這東西?」邵淋狐疑地問。

「小姐，這是杏兒昨夜到季大夫葯庫替您拿葯時，從那裡拿出來的，請小姐別怪杏兒自作主張。」杏兒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殺氣。

「我不怪你，畢竟你是為了幫我，不是嗎?」邵淋這才鬆了一口氣。

邵淋的反應令杏兒相當滿意，她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她不想現在就殺了邵淋。此時，她的神色逐漸緩和，又恢復以往的她。

「但是，這麼做好嗎?」平常她連一隻小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了，更不用說是一個人了。

「小姐，這全是為了您啊!若是讓琦紫嵐繼續住下去，您別說是得不到魁首的心了，恐怕她還會指使魁首將您驅離集英山莊呢!」杏兒開始危言聳聽。

「不，我不離開，我不要離開軒表哥的身邊!」邵淋失去控制地叫嚷。

「小姐，您別嚷嚷呀，要是讓人聽見，那就糟了。」杏兒急忙提醒她。

經杏兒這麼一說，邵淋趕緊安靜下來，臉上霎時蒙上了一層寒霜，「杏兒，究竟要怎麼做?」她已經下定決心，絕不讓杏兒說的情形發生；而要避免這情況發生，便要除去威脅到她地位的琦紫嵐。

終於上鉤了!杏兒臉上露出一副陰謀得逞的笑容。

「小姐，您聽我說……」杏兒附在邵琳耳邊小聲地說出自己的計謀。

***

「喂，小鳥兒，快過來呀!讓我帶你去給小姐姐瞧瞧嘛!」傻姑站在樹下，對著樹梢上的一隻麻雀叫道。

她想捉只小鳥兒讓小姐姐和大哥哥瞧瞧，讓他們高興一下，或許大哥哥便會讓她今晚和小姐姐一塊兒睡。她已經好幾天都是一個人睡了，她好想和小姐姐一起睡，好想在被窩裡聞小姐姐香香的味道。

「快下來嘛!你不下來，我就不能和小姐姐睡了。」傻姑邊跳邊叫，還猛向那小鳥兒招手。

「傻姑，你在做什麼呀?」忽然一個聲音從傻姑身後傳來，嚇得她跌了一跤。

「哎喲，痛死了啦!」傻姑坐在地上哀哀叫。

「傻姑，沒摔傷吧，要不要緊?」

「邵姐姐，杏兒姐姐。」傻姑看清來人後叫道。

「來，我扶你起來。」邵琳親切地扶起她。

傻姑傻乎乎地一笑，「謝謝邵姐姐。」

「來，咱們到那兒坐。」邵淋牽著傻姑到亭子里坐下，「傻姑，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傻姑在和樹上的小鳥兒說話呢!」傻姑指著方才鳥兒棲息的那棵樹，「哎呀，小鳥飛走了!」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和那鳥兒說話嗎?」邵淋柔聲地問。

「我叫它下來，讓我帶它去給小姐姐和大哥哥瞧瞧，說不定大哥哥就會讓我今晚和小姐姐一起睡了呀!」傻姑一五一十地回答。

「這樣啊!那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你不用辛苦地抓小鳥就可以和小姐姐睡了，好不好?」邵淋接著說。

「真的?!好啊，好啊!」傻姑一聽不用辛苦捉抓鳥就可以和琦紫嵐睡，高興地直拍手。

「瞧，杏兒姐姐手上端了一杯桂圓茶，只要你把這杯桂圓茶端給小姐姐喝，然後去告訴大哥哥，他一定會讓你和小姐姐一塊兒睡的。」

「真的嗎?」只要端一杯茶給小姐姐喝，大哥哥便會答應了?那她以後要每天端一碗給小姐姐喝。

「當然是真的，邵姐姐怎麼會騙你呢!不過，你要記住，千萬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是我幫你想的法子喔!」

「為什麼?」傻姑一臉疑惑。

「因為若是別人知道這不是你自己想的法子，那大哥哥就不會讓你和小姐姐睡啦，這樣你懂了嗎?」邵淋捺著性子解釋。

「喔，我懂了!」傻姑展開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今晚她可以和小姐姐睡了!

「還有，不許偷喝，也不許弄灑了喲!」邵淋仔細地叮嚀。

「不會的，傻姑不會偷喝，傻姑會很小心的。」

「好，去吧!記住我說的話喔!」邵淋向杏兒使了個眼色，杏兒便將桂圓茶交給傻姑。

主僕倆看著傻姑離去后，才放心地回到房裡。

傻姑呀傻姑，等琦紫嵐喝下那杯桂圓茶后，軒表哥一定會讓你和她一道的，他會讓你給琦紫嵐陪葬，到時你就可以如願地和琦紫嵐睡在一塊兒了。在回房的途中，邵琳如是想著。

***

集英山莊的後方有一條溪流，這條溪流到了集英山莊附近因為地形落差的關係，形成了一個大瀑布；而在溪岸靠集英山莊的山邊有一處斷崖，站在崖邊往下看，除了一片氤氳之氣外，什麼也看不見。

這座斷崖被集英山莊的人稱為「擎天崖」，而那溪流則名為「斷腸溪」。

此刻，琦紫嵐坐在離擎天崖不遠的一塊大石上，一陣陣悠揚的笛聲自她手中的玉笛傳出。

倏地，琦紫嵐似是發現了什麼，停止吹奏，起身奔向崖邊，接著又以玉笛吹出了一陣怪調。不一會兒，兩隻巨鵬由崖下飛至她面前。

「黃毛、白毛，你們今天過得好不好?」琦紫嵐毫不畏懼地上前撫摸那兩隻狀似兇惡的巨鵬。那兩隻巨鵬全身都是深褐色，惟有頭上分別有一撮黃色和白色的羽毛，她便是依此為它們命名。

像是回答她的問題似的，兩隻巨鵬同時低鳴幾聲——

琦紫嵐滿意地說道：「你們倆是越來越聰明啦!」

突地，她的身後傳來一陣呼喊聲。

「小姐姐!」

琦紫嵐一聽，認出是傻姑的聲音，便對巨鵬說：「好啦，你們先回去吧!傻姑來了，要是讓她見到你們，肯定會嚇得腿軟，快走吧!」她拍拍它們，目送著它們離開，才轉身走向傻姑。

「怎麼啦，傻姑?」琦紫嵐望著她。

「小姐姐，傻姑端桂圓茶給你喝！」還好她聽邵姐姐的話，沒抓小鳥給小姐姐看，小姐姐都已經有那麼大隻的鳥了，小鳥有什麼意思呢!還是桂圓茶好!傻姑在心裡想著。

「真的啊!我正覺得渴呢!」傻姑突然端茶給她喝，琦紫嵐雖然覺得奇怪，但無論如何也是傻姑一片心意，因此也沒多問。「咱們一人一半好不好?」

傻姑猛搖頭道：「小姐姐喝，傻姑不渴，傻姑不喝。」

「沒關係，不渴也可以喝呀!桂圓茶很好喝呢!」

「小姐姐喝，小姐姐喝光光。」

「那好吧，我一個人喝光噦!」琦紫嵐拿起杯子，「全喝光哦，你真的不喝?」

「真的不喝，小姐姐自己喝。」傻姑看著琦紫嵐，催促著她快些喝下，這樣她便可以拿著杯子去找大哥哥。

見傻姑堅決不喝，琦紫嵐也不再客氣，當下將那杯桂圓茶一仰而盡。「嗯，真好喝!謝謝傻……」她的話未說完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噴了出來。

「小姐姐，很好喝嗎?」傻姑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高興地問。

「嗯，很……很好喝……」此刻，琦紫嵐臉上毫無血色，額頭上也滿了汗珠。她立即點了自己的穴道，並對傻姑說：「快……快去找軒大哥……快……」

「傻姑現在就去!」傻姑以為琦紫嵐是要幫她向歐陽軒說情，趕緊奔回庄內。

傻姑聽了立即轉身就跑。

「大哥哥，大哥哥，快來啊!」優姑奔進義樓大喊著。

「傻姑，不能吵哦!大哥哥正在辦正事。」葉雨擋著傻姑，硬是不讓她進議事堂。

「我要找大哥哥，小姐姐叫我來的，小姐姐說要快!」傻姑奮力地想掙脫葉雨的雙臂。

兩人正僵持不下時，議事堂的門打了開來。

「什麼事?」歐陽軒站在門邊問道。

「大哥哥，你看，我給小姐姐喝桂圓茶，小姐姐就吐紅紅的東西，還叫我快來找你!」傻姑將杯子舉得高高的，杯緣還沾著紅色的血漬。

除了傻姑，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她在哪裡?」歐陽軒抓著傻姑的手急急問道。

「在……後山……好痛啊……」傻姑被歐陽軒抓得叫了起來。

「葉雨，看著她。」話說完，歐陽軒便像一陣風似的奔出義樓，而慕容傲與公孫煜則緊跟在他後頭。

歐陽軒奔出山莊，遠遠地便看見琦紫嵐趴在崖邊。

「嵐兒——嵐兒——」歐陽軒奔至她身旁，焦急又心疼地叫著。

「軒……軒大哥……」琦紫嵐氣若遊絲地應道。

「嵐兒，你撐著點，我這就帶你去找季大夫。」說著，歐陽軒就要動手扶她。

「不!這毒……很怪……山崖下有一個人能醫……我要下去……」琦紫嵐虛弱地指著斷崖。

「嵐兒，你別胡說了，季大夫一定會有辦法的。」歐陽軒不相信琦紫嵐的話，只當她是為了安慰他而編出的謊言。

「嵐兒……會回來……」琦紫嵐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地推開歐陽軒，步履踉蹌地退向斷崖。

「嵐兒，不要——」歐陽軒大叫著奔向崖邊，伸出手要抓住她，卻為時已晚。

琦紫嵐在跳下山崖的一瞬間，只見她微笑道：「相信我……」

「嵐兒——」歐陽軒的嘶吼，在山間回蕩不已。

鬆開緊握的拳頭，歐陽軒這才發現，他手中握著嵐兒從不離身的金鎖片，而與金鎖片串在一起的鳳佩，卻不見蹤影。

他要去找嵐兒!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他便要向下跳，不料卻讓人拉住——

「你要做什麼?!公孫煜怒氣沖沖地問。

「我要去找嵐兒，放開我!」歐陽軒已經失去了理智。

「你瘋啦!」公孫煜大吼。

慕容傲這時也過來拉住歐陽軒。

「若是沒有嵐兒，我才會瘋!」歐陽軒像是頭髮了狂的野獸，急欲掙脫公孫煜與慕容傲的鉗制。

公孫煜與慕容傲對看一眼，不待歐陽軒反應，慕容傲便出手點了他的暈穴。

「先把他帶回去，等他清醒了再說吧。」

於是兩人便扶著不省人事的歐陽軒，將他帶迴風雲樓。

安置好歐陽軒后，慕容傲率先回到義樓，由公孫煜留在歐陽軒房中，負責照顧他。

「大哥哥和小姐姐呢?他們怎麼都沒回來?」被留在義樓的傻姑看見只有慕容傲一個人回來，好奇地問。

「傻姑，你自己去玩吧!」慕容傲把向傻姑查明真相的權利留給歐陽軒。

「小姐姐和大哥哥呢?」傻姑不死心地追問。

「小姐姐要離開山莊一陣子，大哥哥正在休息。你自己去玩吧!」慕容傲向葉雨使了個眼色，要他隨時跟著傻姑。

「喔!」傻姑垂頭喪氣地離開義樓。不明白為什麼小姐姐要走不帶著她呢?小姐姐走了，她就不能和小姐姐睡了，那她端桂圓茶給小姐姐還有什麼意思呢?

究竟是誰要對琦紫嵐下這毒手呢?是私人恩怨或是沖著菁龍社來的?慕容傲獨自一人在議事堂內來回踱步，猜測著整件事情的可能性。

然而，直到太陽西下，他還是陷在一片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