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毀滅
千萬恨,
恨極在天涯。
山月不知欣里事,
水風空落眼前花。
搖曳碧雲斜。
——夢江南·溫庭筠
窗戶門扉緊閉,阻絕了所有的出路。上官天和狹長鳳眼裡跳動著詭譎的閃光,似笑非笑的看著面前五人。
被莫名困住的五個人反應不一,
殷無恨回過神來,一個閃身,再將蘇小惜護於身後,直盯著上官天和一臉戒備,被擋在高大身軀后的蘇小惜則緊握著殷無恨的手,不住東張西望,也不知在看什麼。
上官靖蒼白著臉,顫著聲道:「爹,您這是……」
蘇煥微蹙著眉,眼光輕掠,將這大片鮮紅打造的小屋仔細觀察,由床榻到燭台,無一遺漏,俊美的臉龐上帶著一抹沉思。
蘇焰則是極度不悅,「上官天和,你搞什麼鬼?」憑什麼把他們關在這裡!他以為神算山莊好欺負嗎?
蠟燭的火光內半敞的床帳遮住,投下大片陰影,也籠罩住上官天和的半邊臉,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為幽魅,他低低笑道:「你沒聽到嗎?我要留你們下來陪我的嵐呀!」
「本少爺對陪一具白骨沒興趣。區區一間房子就要關住我?可沒那幺容易!」他提運內氣,飛足往們扉踹去。
「二哥,別!」
「焰!住手。」
蘇煥和蘇小惜同時喝道。
但是已然來不及,「哐」一聲,門扉不動如山,蘇焰的身子卻向後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二哥。」蘇小惜奔向蘇焰想要扶起他,不過卻怕他已經受傷,自己一扶,反而牽動他的傷勢。她抱怨道:「你怎幺老那幺莽撞!也不先看一下情勢,你傷到哪裡了嗎?」
蘇焰這一踢足足用了七分內力,這七分內力被門扉反彈回來,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腿部的劇痛教他疼得冷汗直冒,想罵人,又說不出話來。也幸好他沒使出十成的力量,否則這條腿不斷才怪。
上官天和斜睨著他,仰天大笑。
殷無恨跟過來,俯身在他臟上疾點,封住幾處止疼的穴道。
好半晌,蘇焰總算由牙關迸出話來,語氣滿是憤怒。「門……門是金屬鑄的。」
「你總算知道了。」蘇小惜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早從門扉關閉的聲響,她就聽出來門是精鋼煉成的了。
蘇煥繞至牆邊,四下伸指輕敲,指下的聲音讓他凝重了表情,「這房間的牆壁全是鋼鐵打造,窗戶也是。」
聽聞此話,殷無恨一凜。
蘇小惜雖早已猜到,但聽大哥如此說,仍忍不住一陣驚悚。
「蘇大公子好敏銳的觀察力。」上官天和古怪的斜瞟一眼,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是讚美,還是貶抑。
「你到底想做什……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被關住已成定局,蘇小惜也就不浪費時間在驚慌上直問。
這也是殷無恨想知道的。
上官天和終於站了起來,緩步走出陰影,細眼悠然環視了屋內一周,帶著自得的笑意。
「這影霧居很美吧!裡頭所有的擺設都是我為嵐精心挑選的,瞧,這一片紅多幺漂亮!我和嵐成親那一天,她也是穿了一身的紅,多麼艷麗、多幺嬌美。那一天,血染在她那比白玉還要細膩的肌膚,就好象一朵一朵紅梅灑落在她身上,那模樣真美。我這才明白,唯有艷麗奪目的紅,才襯得出我的嵐的美貌。」?
在場中五人,只有殷、蘇兩人知道這等凄慘的往事,但聽上官天和以帶著笑意的口吻敘說往事,兩人心頭都不禁竄起一陣寒意。
蘇焰不明就理,這一屋子的紅只讓他覺得噁心,「你在胡說八道些什幺?」
上官天和走向牛油巨燭旁,輕輕摩娑著紅銅燭台,「我的嵐是很怕寂寞的,可是她又不願見陌生人,我只好幫她建造這個別院,陪著她,不讓別人打擾。蘇姑娘,你既然看過嵐的手札,必然也知道她寫了這樣一段話,她說上天在懲罰她,讓她無時無刻不活在地獄里,被烈火不斷的焚燒,永遠都見不了光。嵐說得多好,我也是一樣的,從成親的那一天晚上,就有一把火無時無刻不燒著我、吞噬我,恨天,你也一樣。」
童年的名字由上官天和口中喚出,殷無恨身子僵住,往日的噩夢再度撲向他,是手裡握著的那隻柔絲小手傳來的溫度,讓他沒有陷入那冰冷絕望的深淵裡。
「你、我、嵐都相同,我們都是罪人,只能在陰暗的角落理忍受烈火的焚燒,忍耐著永無止境的孤獨。」他淡淡的說著,彷彿只是在說一件日常瑣事。
蘇小惜聽得很不滿意,「胡說,上天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這世上有這麼多人,神幹嘛凈挑你們折磨?你別把殷大哥拉下水,懲罰你們自己的,是你們的心。」
自出生以來,她便在生死關頭間掙扎,在病榻間,她想最多的是她存在的意義,即使在痛得死去活來之際,她也從不曾想過,她的病是來自上天的捉弄。
「你一個小娃兒懂得什麼?」蘇小惜此言一出,上官天和霍然轉向她,狹長鳳眼爆出凶光,「若不是上天,我和嵐又為何會遭受這種事?」
他的話教蘇小惜不服,她張口想辯,卻因上官天和惡狠狠的駁斥而開不了口。
「都是你!你不該想要把恨天拉出地獄的,他只能跟我們一樣,永遠在黑暗的地獄里受烈火焚燒,來抵我們一身的罪,這是我們的命,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活在光明之下。」
蘇小惜堅定的望了殷無恨一眼,感受到他握緊了自己的手,眼睛仍是直視著上官天和,她知道,當他面對那些宿命的言論時,內心已不再動搖。
轉回頭,她不再擔心,靜心地道:「你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所以設下這一連串的陷阱?」
「在黑暗裡的人,陽光是太刺眼了,我只是要把他帶回他應該在的地方。」凶光斂去,他微微一笑,笑意猶是陰冷,「至於你們,是你們自己要闖入我斷念山莊來的,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倏忽間,他撫著燭台的手一推!牛油巨燭倒下,燭油流到地上,橘紅火舌舔舐上旁邊的柜子,火光登時向上衝起。
「爹!」上官靖驚叫。
「上官天和,你這該死的傢伙!」
蘇焰跳腳大罵,脫下外衣沖向燭台旁,試圖減掉火勢,然而,這屋子裡不是木製傢具,便是紅色紗幔,火勢起得好快,一瞬間便捲去屋子的一角,眼睜睜的看著外衣不敵火舌攻勢,硬是被吞掉大半,他氣得連聲詛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也在這屋子裡,同樣會被燒死的。」
「我早就在地獄里了。要怪就怪你妹妹吧!我本來只打算把她跟恨天分開,好讓恨天回到他該有的世界,可是誰教她不乖乖的嫁給靖兒,接受我的安排,還打擾了我的嵐。」上官天和頓了頓,仰起頭,神情飄渺,「死不可怕的,我跟嵐都死過一次,牙一咬就過去了。你瞧,我們現在不好好的?我是要帶你們去見我的嵐呀!」
一具白骨,跟一個瘋子,這叫好好的?
「杜月嵐已經死了,你就算拖著我們陪葬,也見不到她。」蘇小惜道。
「胡說。」上官天和怒斥,「她只是睡著了,是我讓她睡著的,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所以我就幫她一把,我把那把刀刺進她的胸膛,血噴了出來,一朵一朵紅花染在她身上,多美呀!」話說到後來,他還迷濛地笑著。
一個大大的疑問跳進蘇小惜腦海里,在還沒意會過來之前,她已脫口而出,「杜月嵐是你殺的?」
她的話甫脫口,有著同樣疑問的殷無恨便倒抽一口氣。
「我沒殺她,我怎麼會傷害我心愛的嵐呢?我只是看她太累,讓她睡著而己。」他回頭望向麻榻上的白骨,眼神極盡溫柔,「你瞧,她睡得多甜,都忘了我的存在,不過沒關係,等我帶你們去陪她,她就會醒過來的。」
「你該不會是在殷大哥臉被杜阿姨划傷的那一天幫她睡著的吧?」蘇小惜謹慎的問。
「我的嵐是那幺溫柔,連大聲說話都不曾,她那天一定是太累了,才會那樣毫無教養。我怎能讓她成為一個庸俗粗野,出手傷人的潑婦?我這麼做,嵐會感激我的。」
他這話不啻是承認了。
高大的身軀早已僵得筆直,殷無恨瞪著上官天和,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背負了弒母的罪惡二十餘年,日日夜夜受到折磨,到頭來,卻發現兇手不是自己,激蕩的心情該如何平復?
真相大白了!蘇小惜鬆口氣看向殷無恨,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這個消息,此刻逃命比較重要,她四下尋視,找到繞著西側牆邊敲敲打打的蘇煥叫道:「大哥。」
她與蘇煥雖因殷無恨之事有了摩擦,但自小培養出來的默契卻非等閑,蘇煥一聽見她的叫聲,連遲疑都沒有就道:「東邊牆壁。」
蘇小惜立即奔向東面牆,彎下腰來,學著蘇煥又敲又打。
火勢燃燒得好快,橘紅火光四處流竄,焚盡一切碰觸到的事物,這小屋是以鐵鑄成,鐵被大火燒紅,冒起白色煙霧,宛如一個大烤爐。
上官靖被此情形驚得手足無措。
蘇焰則不住氣急敗壞的連忙移走尚未燒到的物品,試著不讓火再蔓延開來。
一個念頭由殷無恨心中浮起。
他不想死,他和蘇小惜尚有大好的人生待走,一點也不想為了過去的悲劇而死。身隨心轉,他霍地撲向上官天和,勒住他的頸項喝道:「快開門。」
上官天和大笑,「你想殺我?別忘了,咱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你敢殺嗎?」
因為他的話,殷無恨扼住他的手霎時停住,如果當年慘劇沒有發生,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會是他的父親,他的所做所為都是因為那一段過去而起,既知這一點,殷無恨如何下得了手?
「他不敢,我敢!」蘇焰被大火熱紅了眼,幾個跨步朝上官天和衝去。
「住手。」上官靖見狀,快步奔向蘇焰,伸掌一劈,攔住他的奔勢!
「你們不用掙扎了。」上官天和全然無求生意志,「乖乖隨我去見嵐吧!」
「抱歉,我們還有大好的人生要過,恕不奉陪。」蘇小惜胸有成竹的沖著他咧嘴一笑。
這話方落,「軋、軋」聲響,兩片合緊的鐵門就在眾人面前緩緩打開來。
蘇小惜對上官天和扮了個鬼臉,「您這道機關在神算山莊的傳人面前,就叫魯班門前弄大斧。」
神算山莊名揚天下的絕技中,就包括機關一項,蘇焰缺乏耐性,對這門功夫未下苦心,但蘇煥和蘇小惜自小浸淫在各式機關圖中,上官天和的陷阱自是奈何不了他們,不過,剛才也夠驚險的了,要是火勢再燒個片刻,鐵門一旦被燒融或變形,就算找到開門機關也沒用,他們只能認命的當烤鴨。
計畫再度被破壞,上官天和驚怒交集,一雙鳳眼裡滿是憤恨的光芒。
火勢卷上屋頂,樑柱被火舌吞沒,搖搖欲墜,屋內熱得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蘇小惜叫道:「殷大哥,快走呀!」
殷無恨看了眼上官天和,淡漠的眼神中閃過一抹遲疑。
「殷大哥。」蘇小惜一頓足,想要奔向前去拉他,卻被旁邊的蘇煥一把拽住。
「大哥,你干什幺?放開我。」蘇小惜大叫。
「裡面太危險了,還不快走。」蘇煥轉向弟弟便要喚他。
但蘇焰哪需要他提點,一個縱身躍向前,挾住蘇小惜另一邊身子,兩兄弟硬是拖著掙扎的人兒躍出起火的小屋!
屋內,上官靖勉強撐起身子走向上官天和,「爹,咱們快走吧!」他的武功遠不及蘇焰,方才挨了他一拳,五臟六腑疼得像要翻過來似的。
「走?」上官天和眼中有著算計,猛然反身拖住殷無恨,「我們是該走了,你就跟我一道去吧!」他拖著殷無恨高大的身軀,便要往火勢最猛烈的內室衝去。
殷無恨詫異,伸手想震開他,他的武功高強,而上官天和只會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照說應該很輕易便能震開他;但上官天和勢如瘋虎,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拖住他,使得殷無恨只能保持身形不動,卻無法將他甩脫開來。
兇猛的火勢燒得屋頂樑柱半傾,眼見便要垮下,而殷無恨與上官天和就站在樑柱下。
這一幕教蘇小惜險些停住呼吸,她更加用力掙扎的大叫道:「殷大哥,快逃呀!」
「有你陪著我跟嵐就夠了,你能待的只有這個地方,嵐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快
走吧!」上官天和強拉著殷無恨,一步一步往火海里退去,瘋狂的執念使他力大無窮,殷無恨縱有一身的武功,竟是奈何不了他。
「爹!」上官靖想拉住他,但父親神情瘋狂,他不知該如何著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上官天和,你非得活在往日的噩夢中嗎?杜月嵐已經死了,為什幺非得為死人活著?你不看看身邊活著的人,這樣公平嗎?」眼見殷無恨掙脫不開他,她的身子又被箝住無法動彈,蘇小惜顫著聲音大吼,明知希望渺茫,卻仍試圖喚回上官天和的理智。
上官天和無奈的說,可仍舊不放過殷無恨,「我還能為誰活?我早就被捨棄了,從那一天起,我、嵐,還有恨天都被捨棄了,我們只有彼此。」
「誰說你被捨棄了?你還有上官大哥呀!他一直都在你身旁,不是嗎?」
聞言,他瞥向上官靖,不過,對那張因擔憂而慘白的年輕臉龐並未多逗留,他惻過臉不悅的說:「他只是我在路邊檢來的棄兒。」
上官靖頓時心碎,他六歲方被上官天和收養,那時的他已經知曉事情,父親對他沒有感情,他早就明白,雖然如此,上官天和輕慢的口氣,仍是刺傷了他的心。
「你怎麼可以這幺說上官大哥,他……」蘇小惜想替上官靖說上兩句話,但還沒說完,口中的話語已化成一聲尖叫。
樑柱倒塌,朝著殷無恨與上官天和當頭砸下。
其實,在蘇小惜尖叫前,殷無恨已警覺到危險,他奮然抽出被上官天和纏住的手!揮掌向上一劈,試圖劈開掉落的樑柱。
哪知上官天和突然往他身上一撞,這一撞力道好大,他掌力劈斜,只把樑柱擊歪了些許,龐然大柱仍是當頭朝他們落下,就在樑柱險些罩頂時,一股力量撲向他倆,將他們推向一旁。
上官天和跌坐在地上,一隻仍死命地抓著殷無恨,當他看清救他們的是何人後,不禁怒聲斥道:「你幹什麼?誰要你多事了?」
「我……」上官靖畏縮了下,神情痛楚。他雖撲的及時,小腿仍被樑柱擦到,足踝間炙熱難挨!
蘇小惜鬆了口氣,不過,還是忍不住想罵人,「他救了你呀!你怎可以如此不識好歹。」
「誰要他救?」上官天和哼了聲,「我要去見嵐,誰也別想阻止我。」語畢,他再度撲向殷無恨,又要往火海而去。
「不要!大哥、二哥,放開我!」蘇小惜奮力扭著身體想掙脫桎梏,卻徒勞無功。
這一刻,另一根樑柱「喀啦」一聲,又在火舌吞噬下松垮,朝下直墜。
樑柱下的兩人再度被撞開,可是這一回上官靖沒能躲過那著火的樑柱,身子被大梁壓個正著,無情的火舌順著他的衣衫一路燃燒下去,一陣慘嚎由他口中嘶吼出來。
「上官大哥!」蘇小惜驚叫,轉向上官天和,「你非得讓上官大哥為你死了,你才肯甘心嗎?他喊你爹喊了二十年,難道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
上官天和恍若未聞,披散著頭髮,冥頑不靈的再度撲向殷無恨。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響起,上官天和重重地墜地,愕然的看著殷無恨,不敢相信他竟打了自己一巴掌。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教蘇小惜亦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殷無恨一臉怒氣,提起他修長的身子往上官靖面前重重一放,「你自己看看,上官兄為你生命垂危,你還胡鬧什幺?」
上官天和被他這一揍,震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張開眼,便見上官靖被壓在大梁下,半身浴火,痛苦的嘶嚎著。
靖兒……怎麼會……他突然想起方才樑柱壓下時,是上官靖救了他!第一次還可說是一時衝動,第二次就不是衝動可以解釋的了,他雖收養了他,卻不曾疼愛過他,可這個孩子為了他卻甘心捨命……上官天和看著眼前這一幕,震撼得兩腿跪地不起。
殷無恨不再理他,舉起掌來,不顧火焰炙人,奮力一劈的震飛上官靖身上的梁
柱,「上官兄,快翻滾。」並且脫下外衣為他撲滅身上的火焰。
火焰總算撲熄,上官靖背脊被壓傷,身上也已經多了無數的水泡,甚至可聞到焦臭味,如此嚴重的傷勢,他竟能站起,踉蹌奔到上官天和的身邊扶起他,「爹,咱們快走吧!」
「為什麼要救我?」上官天和怔怔的看著他。不懂啊!為什麼他可以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甚至重傷撿回性命,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
「爹,您在說什幺?快走呀!」上官靖以行動代替了言語,扶著他,腳步蹣跚的往外跑。
上官天和一臉失魂落魄,沒有反抗的任他拉著跑,但是,上官靖受傷太重,又兼拖了個人,腳步更慢。
這時,一隻鐵臂橫伸而出,一手一個,抄起上官父子,疾步衝出小屋!
沒有樑柱支撐的屋頂在殷無恨三人背後垮了下來,發出震天巨響,火光沖向天際。
「殷大哥。」這一幕只看得蘇小惜心驚膽跳,見殷無恨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逃出生天,她這才鬆了口氣,驚魂未定之下,聲音猶自發顫。本想奔向殷無恨,可雙手還被兩個哥哥挾住。
殷無恨略略喘了口氣,身形一閃掠向蘇家兄妹,瞬間伸掌一擊,蘇氏兄弟因抓住妹妹,無法反擊,只能閃避。
蘇小惜見狀,即刻橫伸出腳,因為她時機抓得剛剛好,兩位哥哥明明看到她的動作,卻仍然來不及閃避,狼狽的撞在一起。
蘇小惜趁隙掙脫手,奔到殷無恨身後探出頭來,朝兩個兄長頑皮的吐吐舌頭,「大哥、二哥。你們別過來,不然我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她手上拿著幾顆球狀的東西一拋一拋的,蘇氏兄弟看得分明,那是他們身上藏的鎖喉彈,被妹妹趁亂摸走,他們卻渾然不知。
鎖喉彈就像煙霧彈,炸開來只會冒出濃濃的白霧,不會要人命,但它不同的地方在於這鎖喉彈的煙霧會刺激人的喉嚨,讓人咳得肺像要翻過來一般。蘇小惜所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是要用鎖喉彈來對付他們。
蘇煥臉色不變,蘇焰則氣綠了臉。
「惜娃,你太得寸進尺了。」鎖喉彈並非毒藥,卻沒有解藥可用,蘇家兄弟深知厲害,不敢冒然靠近。
殷無恨護著蘇小惜,任她與兄長鬥嘴,心裡則擔心的看向上官天和,他自至終沒離開小屋的眼神令人不安。
這時的上官天和對旁人的爭鬧聽而不聞,只是失魂的看著起火的影霧居,雙唇囁動著,喃喃自語。
「爹,我扶您回房休息吧!」上官靖伸出手。
不過,他的父親仍然動也不動,只是直勾勾的看著那衝天的火勢。
斷念山莊的家丁早就發現這場大火,無不齊聚到影霧居外,但上官天和治下甚嚴,未聞他下命令,眾人不敢妄自行動。
「爹!」上官靖再次輕喚,然而卻突覺有某處不對,一聲驚愕的喘氣聲由他口中逸出,他發覺哪裡有異了。
被火光映亮的夜色里,他看得分明,父親原本濃黑的頭髮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褪色,那如少年般光滑的臉上,一條又一條的皺紋冒了出來,將那俊逸的臉龐切割出了老態。
上官靖驚愕得難以言語。
蘇家兄妹的爭吵早就停了,蘇煥、蘇焰、蘇小惜與范無恨都看到了這一幕,就連冷靜的蘇家老大與冷漠的殷無恨也都吃驚連連。
蘇小惜掩住口,失聲道:「這……這是怎幺回事?」
上官天和恍惚著神情,「這火好美呀!成親那一夭,我要出門去迎娶嵐的時候,廳堂上也燃燒著一對大紅龍鳳喜燭,你們看,像不像啊?」
他的嗓音不再悅耳如絲,而是遲暮老人該有的蒼老。
眾人面面相覦,沒有人介面。
上官天和突然笑了,「還是紅色適合我的嵐,我的嵐在跳舞呀!你們瞧,她舞得多歡悅。」
火光直衝天際,在黑夜中吞吐曼舞著,宛若女子伸展肢體的媚態。
「就要燒光了,嵐、我們的過去、我們的回憶……」
「你還有上官大哥呀!一切都可以再開始的。」蘇小惜誠懇的道,她不想他就這麼失去生存的意義。
上官天和搖了搖頭,「嵐會寂寞的,她最怕孤單了。而我,這光對我而言太亮了。」
說到這兒,他看了一眼正要說話的蘇小濟,暗示她靜靜聽他說后才道:「你不是舊病複發,而是被我下了毒,解藥在我房裡枕下的暗格,靖兒會拿給你的。」
蘇小惜與殷無恨又看一眼。
上官天和轉向自己的兒子,輕輕撫了撫他的頭,溫言道:「孩子,這些年難為你了。」
上官靖自被收養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父親以如此慈和的口吻對他說話,他心下一陣激蕩,一股熱氣沖向眼眶,梗住他的聲音。
「我知道你喜歡今兒個假扮新娘的那個丫鬟,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蘭芯。」
「把她叫來。」
上官靖不解父親的用意,但仍是差人去將她叫來。
其實,蘭芯因擔心上官靖,早在發現大火后便趕了過來,只是礙於自己的身分,不敢奔向上官靖,如今一聽上官天和如此說,遂在上官靖命人找她時,立即走上前。
她斷折的手臂已經包紮好,以一方布巾掛在胸前,上官天和打量了下她道:
「是個挺標緻的孩子。靖兒,你既喜歡她,就娶了她吧!別像爹一樣,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是實在的。蘭芯,我就把靖兒交給你了。」
上官靖與蘭芯原以為此生不可能結為夫妻,忽聽得上官天和允婚,無不又驚又喜。
「上官大哥,蘭芯姊姊,恭喜你們啦!蘭芯姊姊,我沒騙你吧!我說假扮我當新娘是你和上官大哥在一起的唯一機會,這不就靈驗了嗎?」蘇小惜說著,一臉淘氣。
上官靖與蘭芯紅了臉,臉上盈滿喜悅。
瞥見父親仍看著那片火海,表情充滿漠然,上官靖擔心父親的身子,體貼的道:「爹,孩兒扶您回去歇著吧!」
「回去?是該回去了。」上官天和深吸口氣又吐了出來。
「那咱們這就走吧!」他走向前去欲攙扶。
可沒想到,才伸出的手掌卻被他推開來,上官靖還未來得及反應,上官天和已經拔足狂奔,他的行動不似老人緩慢,反倒迅捷如閃電,直直奔向洶湧的火海。
「爹!」上官靖大驚失色,跟著拔足疾追,可是才奔到小屋門口,他的身子及時被一隻大掌硬生生拉住!
殷無恨阻止道:「上官兄,你不能進去。」
火勢如此大,這一進去准死無疑。上官靖如何不知?他嘶聲力竭的喊著父親,然而,那沖入火海的身影卻拒絕再回頭。
看著那被火海吞沒的身影,殷無恨淡漠的黑眸中閃著複雜的光芒!他與上官天和相識不久,但自己的一生卻是與他緊緊糾纏在一起,而今看到他葬身火海,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爹、爹……」上官靖不放棄的大叫,聲音凄厲。
忽然,一陣微弱的歌聲由起火的小屋中傳了出來,「嗶剝」燃燒磬響掩蓋詞句,但仍可聞曲聲凄婉,極盡纏綿,在黑夜中聽來,格外令人心酸。
歌聲沒能唱多久,一個段落未完,便已寂然。
火仍熊熊燃燒著,將過往的痛苦、忿恨與不平!焚燒殆盡。蘇小惜怔怔的看著那舞動的火光,兩行清淚由她頰邊滑落,這一切,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