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轉頭痴痴看著蕭紅嶼,他柔聲道:「大哥,我只想對你好,這也有錯嗎?我原先只道你不喜男色,心裡雖苦,也認了。可現在知道你也是會喜歡男子的,那人和你也再沒可能,為何不試試和我在一起?」
蕭紅嶼靜靜望著他,眼中似乎有種不明來處的痛楚微微閃動,卻不言語。
堯綠川凄然望著他深沉目光:「大哥,你為何不說話?從此我們倆並肩江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豈非痛快淋漓,無拘無束?就算你要做教主,我也立刻讓了出來……」
頓了頓,又道:「綠川自問武功機智,相貌才情,都比夏雲初強了不止一分,只有我才配得上大哥這般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你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動心?
此處深藏地下,原本聲音罕至,又被重重鐵門隔住一切雜聲。此刻屋內靜寂,卻似墳墓一般。
蕭紅嶼深皺眉頭,終於開口,低低聲音在空中飄蕩:「綠川,想聽真話嗎?真話往往傷人。」
「想聽……你傷我,也不止一次兩次。」
「好,若說一點也不動心,那是假的。」蕭紅嶼平平道,聲音不見起伏:「若是以前聽你這番話,以我的性子,只會冷笑不屑,說不定還會當面諷你一句自作多情,自甘下賤。可我現在不會,知道為什麼?」他微微一笑,眼中光芒閃動:「因為我現在明白,喜歡一個人是多麼無可奈何、身不由己之事。」
堯綠川的臉色忽然變了,掩不住的嫉妒之色現了出來:「我在說我們的事,你又敢提夏雲初?!」
「是你要聽真話。」蕭紅嶼搖頭:「我只想明白告訴你——我以前沒愛過任何人,自然也會輕賤你的心意,可現在遇見了他,我已變了。」
悠悠望著屋頂,他神情黯然:「我開始明白喜歡一個人卻得不到的痛苦,開始認知到世問萬物都可強求,惟獨情愛……強求不來。」
唇邊笑意換了苦澀,他安然看著堯綠川,語聲溫柔:「所以我雖仍不能放一絲情思在你身上,卻也不能再看輕你的心意。」
堯綠川獃獃望他,忽然嘶聲道:「你為什麼不能試試忘了他,換個人來喜歡?」
「你怎麼糊塗了?」蕭紅嶼無奈地長嘆口氣:「若能輕易換個人來愛,那還是真心的嗎?
若真可以……」他目光如針如刺:「你何不也忘了我,換個人來喜歡?」
堯綠川的手掐人了自己的掌心,冷冷盯住了他決然表情,淡淡道:「大哥,我是從不知什麼叫退讓放手的,你該知道。」
「我也一樣。你我本就是一樣的人,殘忍無情又都不肯退讓,偏偏又都喜歡上個得不到的人。」蕭紅嶼微笑。
「那我倆就比比看,誰的手段厲害些,能堅持到最後。」堯綠川低道。
「我索性告訴你,今日被困,是我心甘情願——無論會受什麼對待,蕭紅嶼認了,算是還你一份情債。將來脫困之日,為了我那份情愛不再受阻,我會殺神弒佛,對你也不再有半分內疚憐惜。」他嘴角那絲輕笑中已帶了堯綠川熟悉的殘忍之色:「我已想過,你我之間不死一個,是不成的。」
「蕭紅嶼……」堯綠川望著他,神色已有凄絕:「你為何就不能騙騙我?似你這般把話說絕,我還能讓你脫困,叫你殺了我?」
「綠川,我再不想騙人了。」蕭紅嶼淡淡道:「自從用盡心機手段騙了那人一片真情后,我發覺自己付的代價太大——我再付不起了。」
堯綠川眼中,凄然已漸成凄厲,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既然這樣,我是斷得不到你的心了?那你我便這樣糾纏著吧,十年二十年,我保證你在這刑室丈余之地好吃好住,有我陪你就是!」
冷眼在床邊沉香木匣上一掃,抽手打開一層小屜,取出顆淺碧的藥丸來,慢慢舉到蕭紅嶼腮邊,讓那幽然奇香在他鼻側飄開,方輕輕冷笑:「既然要困你一生,翻臉也是遲早的事。今晚就請大哥先服了這葯,安心解我相思之苦吧!」
強行掰過蕭紅嶼下頜,正要將那藥丸塞入他口中,卻忽然「啊」地驚叫一聲,手掌如遭電擊般被彈了開來。
蕭紅嶼身上,不知何時多了股古怪內力,滑下見底深不可測,瞬間震得他心神大驚,臉色急變。
猛撲過來,雙掌一分,疾指向床上那人胸口。蕭紅嶼身體被鎖不能大動,卻輕巧巧將身子微微一側,閃過他出指方位,這幾指雖招招上身,直點上他結實肌肉,卻都偏離了穴道。
所觸之處,那股古怪內力更是疾彈而上,令堯綠川慌忙被迫抽回手掌。
「雪融功!你開始練那雪融功了?!」一個念頭忽閃而過,堯綠川驚呼出聲。
蕭紅嶼不答,只冷冷看著他。
堯綠川又驚又氣,低低叫道:「你瘋了嗎?那邪門功夫幾百年來只我們水教主一人練成,就算有《素雪心經》保駕也是九死一生,何況你又沒有?」
蕭紅嶼終於冷笑:「我若不練,此刻才定九死一生。左右都是死,我寧可死在走火入魔時,也好過死在你那些淫葯下。」
「誰要你死了?」堯綠川強壓下心中震驚,軟語道:「那藥丸不過是厲害些的春藥,我……我只想……」頓了頓,忽然翻身下床,在四根床腳樞紐上咬牙一拉,只聽鐵鏈掙得「吱呀」
作響,原先留有數寸的空隙死死收緊,將蕭紅嶼四肢大張著牢牢栓定在床上,再不能動彈分毫。
不看蕭紅嶼那似要噴出火來的眸子,堯綠川復又翻身上床,雙手一分,已將他身上衣物一一扒除,細細在他身上搜索一遍。
「教主給你的秘笈呢?藏到哪裡去了!」他怒叫:「我要毀了它,讓你再練不成這兇險東西!」
「堯綠川,你不是氣瘋了吧?」蕭紅嶼怒極反笑:「我會笨到藏在身上任你搜?我早將它背熟於心,再將原本毀了!」
「你才瘋了!」堯綠川氣急敗壞:「你根本就是想練成它,然後就有能力保護夏雲初,好和他雙宿雙飛!」
「對,我若有命練成,也許就不用忌憚任何人了,特別是你!」蕭紅嶼狂笑起來:「有種你現在就殺了我,沒種就滾遠些!」
「你……你!」堯綠川嘴角已氣得發抖,忽然反身壓上。蕭紅嶼此刻連轉身也不能夠,那雪融功縱然強大,於這狼狽之勢也無回天之力。不到片刻,終是逃不開這貼身肉搏,被點了周身大穴。
恨恨將那藥丸強塞入他口中,堯綠川眼中兇狠漸起,喃喃道:「你以為練那個便有用?等你快練成時,我便一掌將你武功廢了,看你怎樣前功盡棄,悔之不及!」
蕭紅嶼閉了眼,心中飛快轉念。
體會到身上漸漸發熱發癢,下身**更是不自控的燥熱難耐,明知這春藥必是極厲害之物,心中氣急,卻仍沒失了冷靜。
來不及多想,心中疾速默念那雪融功第二層經文,只望能用強大內力控制住身上異狀。一個周天運轉下來,果然內力行處,難耐便解了幾分。
正心神一定,暗自鬆懈,忽然那內力卻轉眼失去控制,在他心周血脈間狂奔激走。這一下直驚得他猛皺了眉,暗自調息收攏,可那內力卻如脫韁野馬,不僅立時將脈相攪亂,更是變本加厲,向他四肢直去。
蕭紅嶼心中大驚,前些日練成那第一層豪無異常,正暗自僥倖,卻不想這緊要關頭出現走火入魔之象。就算循序漸進、安靜修鍊也難保不測,何況此刻強運心力,心神又極不安定?
轉眼那內息已擴大數倍,散入四肢五骸。四處骨骼忽然齊齊疼痛,肌肉也似**不堪。
可身上被堯綠川點了穴道,就連輾轉翻身也不可得,這一番苦楚,卻已遠遠蓋過了那春藥折磨。
閉眼抵抗那生死攸關巨變,額頭身上已是冷汗淋漓。先前堯綠川搜身時已將他衣衫盡除,此刻燈光之下,直映著他全裸的蜜色肌膚上豆大汗珠流動,光澤耀目,看在身邊那人眼中,卻有另一番情色光景。
只聽得耳邊一聲輕笑,堯綠川在他耳側柔柔吹氣:「大哥忍得好生辛苦……真不想川兒服侍嗎?」
再一遲疑,手終於拂上他胸口,慢慢向他腹下漸漸滑去,輕柔,卻堅決……
蕭紅嶼心中大亂,暗中思量今日必是死期。咬牙拚命想收斂的內息本就狂走亂竄,何況此時堯綠川手上動作擾人心神?心中二濼,幾乎想狂笑出來:有誰能想到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烏衣教左護法,竟要死在這等狼狽情形之下?
便在這千鈞一髮間,忽然堯綠川驚叫一聲,手中動作驟停,疾疾伸指解了他穴道,語聲惶急:「大哥你怎麼了?」
原來正要不顧一切行事,卻已察覺蕭紅嶼腹下丹田處有奇怪異象。再伸掌一采,更發現他雖身軀火燙,卻四肢冰涼,絕非服用春藥之象。
心思急轉,已猜出大概,慌忙疾撲下床,將四條鐵鏈鬆開數尺,反身將他扶坐起來,雙掌拍出,印在他后胸之上。
一股陰柔卻綿長的內力從他手中綿綿導出,直入蕭紅嶼經脈之中,片刻與他體內自身內力混在一處,齊齊迎向那亂行氣息。
堯綠川心中驚悸,知道若不能勸他歸攏體內走火人魔,勢必令他命喪當場。咬牙拼盡全力,片刻之間,兩人齊心合力,終於漸漸將那混亂內息壓住,續而引歸丹田,終於點點消失無形……
再看兩人,俱已精疲力盡。蕭紅嶼更是心神一松,慢慢癱倒回床上。
堯綠川漸漸調順氣息,半晌長長吁口氣,喘息道:「你怎樣?」
蕭紅嶼周身疲軟,汗水流滿全身,幾欲完全虛脫。
可走火入魔剛過,身上那春藥的苦楚卻又反噬上來,剛從那生死關頭脫險,也不敢再亂運功抵抗,苦笑一聲,低低道:「再過一會,我便會如你所願,醜態百出了……」
他本是狂放下羈之人,之所以厭惡和堯綠川行那房中之事,大半倒是因為自身性格強勢,痛恨被另一個男子強迫的感覺,要說羞慚,倒是牽強。
此刻明知無力相抗,只有雙拳緊握紋絲不動,並不向自己急待舒解的胯下伸去。鋼牙緊錯,咬得輕微作響。
堯綠川呆望住他,心中是從沒嘗過的驚惶不定。
回想剛才兇險,一個不慎,眼前這傾心所愛之人竟真要死在自己面前?忽然巨大的恐懼湧上來,他狂撲上前,死死抱住了蕭紅嶼癱軟的身體,銳聲尖叫:「我不要你死,絕不要!」
半晌察覺懷中身體忽然猛然抽搐,惶急抬眼,正見蕭紅嶼臉上神情終於現了難耐,雖仍一聲不吭,卻顯然已至烘烤煎熬之境。
生怕他再忍不住與那雪融功相抗,堯綠川慌忙下床翻身在床邊找出解藥,手忙腳亂塞入他嘴裡。
知那解藥發作要些時間,狠一狠心,俯身下去,用口含住那早已**挺立多時的巨大昂揚,溫柔吞吐舔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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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積攢多時,加上他盡心服侍,片刻之後,蕭紅嶼終於輕輕**一聲,釋放出來。
閉目咽下口中**,堯綠川怔怔躺在蕭紅嶼身邊,心中卻一點歡愉也無。
蕭紅嶼被這一番折騰,早已精疲力盡,也懶得去想方才之事——既已發生,難道要學那女子般扭捏羞惱?明知此時仍全身赤裸春光全瀉,只懶洋洋半睡半醒著。
朦朧中忽覺身側堯綠川幽幽嘆了口氣,拿了塊柔滑絲帕將他身上大汗和情事痕迹細細擦盡,又輕手輕腳將他裡外衣物換了嶄新一套。
這番溫柔呵護,做在蕭紅嶼身上卻如針如刺。他原本就性子偏激狂傲,最受不得屈身人下,此時身不能動,堯綠川雖是行為小心不再越矩,他心中卻恨意橫生,殺意賁起。
冷冷睜眼,睡意全消,目光如矩般掃向堯綠川,心中本無多少善惡之分,行事更是隨心所欲居多,念頭疾轉,只暗想著將來如何脫困,如何乾脆殺了此人……
堯綠川偶一抬頭,正見他眼中兇狠神色,微微一怔,已猜到他心中殺機。
半晌慢慢拉動手邊鐵鏈,再度將他四肢牢牢鎖死,喃喃道:「你恨死我了,對不對?我也知我倆之間再無轉機啦。可你放心,就算你再想我死,我也捨不得看你死在我面前……」
痴痴望著蕭紅嶼面上不再隱藏的痛恨之色,他眼中波光閃動,漸漸平靜。
終於微微一笑,心中打定了主意。緩緩再俯身下去,不管蕭紅嶼木然全無反應,如饑似渴般將溫軟雙唇印在他唇上,長長吮吸,貪婪溫存。直吻得兩人都是氣悶難耐,方起身立在床邊看著他,也不言語。
兩人目光一接,各不相讓,火花暗激。
「大哥,我走了……」堯綠川微笑,神情有絲古怪,「這幾日我都不來看你了,等你消了氣我再來陪罪。」
轉身行到門前,猶豫一下,回頭道:「這幾日先別練那雪融功了,好不好?日子還長,何必急在一時?」
聽不見回答,心知他絕不會聽自己一勸,長嘆一聲出了門。
連著數日,堯綠川果然並不再來。
蕭紅嶼被困在那刑室中雖不見天日,但身上鐵鏈已放長很多,基本可在室中稍微行動。飲食起居,也均有人盡心照料。
只是送飯服侍之人近身時絕不允許帶了鑰匙,他試了抓人逼迫,可門外看守教眾顯是已得吩咐,無論他在裡面怎樣拷問近身之人,只是裝聾作啞,絕不過問。幾次下來,蕭紅嶼卻也無計可施。
這日正暗自練功,忽然門外有些細微異動傳來。正側耳傾聽,卻見鐵門疾疾而開一個人閃身進來。
「李進!怎麼是你?」看清來人,他不由一愣。
李進得門來,也是忽然呆了一下,猛睜了眼睛。
這間刑室是烏衣教中出了名的陰森恐怖,刑具林立,原以為蕭紅嶼那般冒犯新教主,以堯綠川陰毒心性,將他關人此處幾天生死不明,縱然還有命在,怕也是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此刻乍眼一看,只見屋中光芒明亮,蕭紅嶼雖是鐵鏈加身,卻明顯神情安然,不見絲毫狼狽窘迫,又哪像被刑囚折磨之人?
壓住心中驚疑,李進慌忙撲上,手中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器寒氣森森,直削在蕭紅嶼四肢鐵鏈上。
鐵器相碰,卻在一陣奇異怪聲響起后,鏈鎖斷絕。
原來鎖住他的這鐵鏈自不是普通物件,而是西域罕見玄鐵所制。可李進手中匕首,卻是上古神器,無意中得來后一直貼身收藏秘而不宣,此次一出,竟然一舉奏功。
蕭紅嶼抖落身上碎鏈,一把抓住李進,狂喜道:「你如何進來的?!」
李進苦笑:「屬下百般打聽不到左護法是生是死,心中害怕,只得冒死進來一看。卻不知……」偷眼看看室中大床,心中隱約猜到幾分,卻不敢再說下去。
蕭紅嶼顧不上猜他所想,道:「外面看守的人你全解決了?」
李進道:「是。屬下帶了些厲害暗器來,總算得了手。」眼望蕭紅嶼,神色躊躇:「左護法,屬下之所以輕易得手,也是因為教中此刻人手稀少。」
「人手稀少,都到哪去了?」蕭紅嶼目光一凜,想到堯綠川這幾日不見蹤影,忽然心中一緊。
「我說了,左護法可別急怒攻心。」李進低聲道:「教主三日前調集了教中數百教眾,直奔川西北雪派而去了……」
「什麼?!」蕭紅嶼狂吼一聲:「三目前?」身子晃了一下,幾欲氣昏過去。
「是!屬下正好有事在身,未被徵調。隱約聽說教主此去也是為了那《素雪心經》,可知夏雲初脾氣執扭,已打算血洗白雪派,再掘地三尺。」李進急急道。
話音剛落,蕭紅嶼狂撲出門,口中道:「此番相救,以後再報。你快些離開本教,攜家帶口躲藏起來,否則……」聽不到回答,心中一動,再回首時已肝膽欲裂。
李進胸口正插著那把寒冰匕首,刺人處血光四濺,已是深無可救。
「左護法……」李進身子慢慢倒地,掙扎道:「當年我被仇家追殺,是您於我潦倒逃亡時……救了我一家四口……李進一直不能報答,今日總算救您脫困,也是心甘……」
蕭紅嶼疾撲上去,封住他心口血流,心中又驚又痛,道:「你這又何苦?!就算是死罪,難道不能……藏到天涯海角?」
李進微微苦笑,聲音漸低:「堯教主不比你……若我現在自戕,他許能饒了我家人。可若躲藏……再被找到……我妻兒的性命也必被連累了……」眼中光芒漸淡,終於雙手一松,死在蕭紅嶼面前。
蕭紅嶼怔怔看了他屍身,半晌將他放在床上,拉過被子細細蓋了。伸手拔出李進胸口那把斷玉摧金的匕首收了,轉身出門。
門外長廊上,橫七豎八躺了數具屍體,全是通體黑紫,也不知李進用了什麼厲害毒物。
奔到盡頭,迎面遇見兩名教眾,似是前來換班,一見他現身剛露驚惶之色,蕭紅嶼雙掌疾出,已將兩人惡狠狠斃於掌下。
……三天,堯綠川已走三天……雖是數百人同行速度必有所減慢,可那個人,能等到自己趕去嗎?
川西所在,處處環山。與臨省交界,更是青山連綿,峰巒不歇。海拔高處,已漸見峰頂白頭,縱是夏天也積雪不化。
玉壟雪山,高數千仞。山上上下景色回然相異。山腳下青山翠水,到了山腰已人煙漸稀,而山頂積雪處,人跡不至。白雪派所在,就在遠山半腰中了。
青山隱隱溪水迢迢。
山腰數十間紅瓦白牆屋舍前,正有一道逶迤繞山泉澗,在正廳不遠處淙淙流淌。
兩道人影並肩行來,走到溪水旁停了下來,在水邊小解起來。
「二師兄,你瞧著掌門師弟這些天古不古怪?」說話那人身形魁梧,在門中行三,正是三師兄馮敬。
「自他被逐下山……沒一件事不古怪。」另一人沉聲道,是二師兄秦伯嶺。
「大師兄死因至今不清不楚,師父又橫死。夏師弟卻忽然回了來,坐了師哥你的位置,我倒是有點奇怪。」馮敬掖好衣擺,悶聲道。
原來夏雲初未回之時,是排行最前的二師兄秦伯嶺暫代了掌門之位。這馮敬原本與夏雲初也是極好的,可他生性魯直,心裡想什麼便再憋不住。
「這我倒不覺什麼。」秦伯嶺搖頭道,「只是我想到那日在毫州郊外山上那邪教妖人所說,心裡卻疑惑。」
「師兄是說……」馮敬聲音低了:「掌門被污與男人有染的事?」
「無憑無據,我等也不好亂說。」秦伯嶺淡淡道:「江湖盛傳烏衣教左右護法素來擅長採花之術,且男女不拘。我們當日挖開山石見到的那個什麼蕭紅嶼,縱然昏迷,卻又何等相貌出眾?師弟你覺會不會是……」語聲一停,意味深長。
馮敬一怔,低聲道:「我也不知……大夥私下都是議論紛紛,卻都沒憑據。」
秦伯嶺長嘆一聲:「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夏師弟的為人我本來是不疑的——可師父和大師兄的死,總不能這般不明不白。」
兩人漸漸行遠,已經去了。
……夜色逼人,泉水在山月下泛著幽冷水色,映在溪旁竹林陰影中一人蒼白沉默面上,正痴痴望著水花朵朵,半天默然不動。
慢慢撩起面前溪水潑在臉上,水中融有山頂雪塊,徹骨冰寒上臉,直激得他終於一個寒顫,清醒過來……溪水冰冷,卻不及剛才無意聽到的那番話語如刀。
那兩人都是和自己一同長大,馮敬更是和自己情誼頗深,背後尚如此猜疑,其他人又怎樣口誅腹誹,自是可想而知……
怔怔立著,想到確是自己行為引人生疑——既不能直說大師兄之死是師父所為,又不便說那場可怕陰謀,心中一時悲憤蒼涼。
望著頭頂皓月當空皎潔無比,心中漸漸平靜清明:罷了,冤屈不諒,也不是一回兩回。只求問心無愧,又哪管得了世間攸攸眾口、揣測之心?!
夜風冷冷吹將過來,身上隱約有地方在酸痛著……雪山氣候偏寒,以往留下的病根發作起來倒比在江南時重了些。
怔怔揉搓著右手上似乎忽然劇烈疼痛起來的關節,唇邊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苦笑,夏雲初慢慢起身,向自己房中行去。
進了房中,目光卻又落在窗台上一盆植物上。
花期正至,開著些淡黃小花,其香渺渺,姿容嬌麗,可莖上卻遍體生刺,不容或碰。
日前江湖上各門派聞說白雪派有棄徒夏雲初新任掌門,雖是起疑,但畢竟與己無關,禮數使然少不得二送禮道賀。其中苗疆藍風寨的寨主藍玉清個精靈古怪的女子,曾與夏雲初有一面之緣,竟送了這盆古怪花木做禮。
想著傳話之人所說,夏雲初不由微微苦笑:——花刺人體,若有心愛之人,情念動處必然疼痛。愛念越深,劇痛越烈,糾纏入骨,欲死不能。不過無需解藥,只要一拔,立時便無恙了世上又哪會有如此古怪毒物,必是那藍玉清姑娘家心性,誇大其辭罷了。
眼前一個人影忽然浮在腦中,似笑非笑,神情懶散疏狂,心中疼痛驟然來襲,夏雲初忽然閉了眼睛……
半晌怔怔睜眼,迷茫無依上來,忽然咬牙摘下**上一根烏黑小刺,舉手一按,按在自己臂上。
心中那個人影根本未曾稍離,臂上小刺處忽然有如針扎,片刻擴大成了鋸齒狀,層層波波四處狂亂延伸。
這一痛忽如其來,毫無徵兆,直痛的他一個不穩,競從椅子上翻身而落,摔在地上。
心中又驚又怕,卻不是為了這疼痛,而是想到了那句:「愛念越深,劇痛越烈……」咬牙顫著手想拔去那刺,忽然心中不甘上來,將自己恨到了極處:怎會這樣?你不是自認心如死水,絕不再為那人動情了嗎?!
低低**一聲掙紮上床躺下,再不管那毒刺在臂上肆虐,心中痴念上來,卻一味想著:若真不能忘了那人,就罰自己這般活活痛著,倒也痛快淋漓……
慢慢轉頭,張口咬住了枕畔雪白毛巾。銀牙咬處,不出片刻,那毛巾已是支離破碎。
不知多久,他才顫抖舉手,將那小刺緩緩拔出。毒刺離體,果然神奇,那疼痛立刻便波波消減,瞬間消失無形,宛如無事。
窗外微風拂過,搖動雪山翠竹葉片輕響。搖者無心,聽者卻有意,更深人靜,人本無眠,哪禁得去這翠竹也來強擾人清夢?疏影橫斜處,正映著床上那人清朗眼中晶瑩依舊,卻是憔悴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