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夜無眠,這日上午夏雲初正強打精神在大廳中聽幾名弟子回報事務,忽見一人疾衝進來,神色驚慌:「掌門,有大事不好!」
夏雲初皺了眉頭,靜靜以目光相詢。
「我剛從山下回來,聽說一事剛在江湖傳開——道是烏衣教糾集數百之眾,直撲本門而來,不知意欲何為,此刻離雪山只有半日路程!」
這話一出,四周幾名二三代弟子臉色都是變了。那烏衣教素來名聲可怕,雖不曾明目張胆與武林各名門正派為敵,但一旦糾纏上身,輕則漫辱欺凌,重則血光之災,這般對著本門前來滋事,卻又為何?
夏雲初沉默不語,一時呆了:算算水行舟死期應到,此刻率眾前來的,又能是誰?
想到那個人反覆無常的心性,忽然心中狂跳:難不成他已反悔,又要前來逼迫?轉眼看著四周弟子驚疑神情,心中長嘆:若真是那人,自不能連累這些無辜性命。
抬頭沉聲沖馮敬道:「麻煩將同輩師兄弟召集在廳前,莫分開失了聯絡。其他弟子務必減少私下走動,以免落單。」
秦伯嶺見他神態安然,心中也是暗暗慚愧:平日里見這四師弟平和恬靜,大敵當前,卻真不失冷靜。
心中忽然狐疑,忍不住道:「掌門可知烏衣教此來,意欲何為?」
夏雲初淡淡道:「反正不久便知,此刻亂猜,只有自亂陣腳。」
秦伯嶺一楞,不好再說,暗暗與其他幾個師兄弟交換一下眼色。
夏雲初掃到眾人疑惑眼光,目光再悠悠在臂上那隱約紅點上一轉,嘴角卻含了絲苦笑:蕭紅嶼啊蕭紅嶼,聰明如你,又怎會不明白再來逼迫,必是我喪命之時?
心中各種念頭紛還而來,終於懶得再想。立起身來,沖眾人道:「待會兒敵人來犯,有任何事你等均不得妄動,有我一力承擔。」
眾人面面相覷,低聲應了。
時間分秒而過,終於已到下午。早有弟子回報說敵人約有四五百之眾,正向山上疾撲而來。
果然不到半盞茶時間,廳外終於有人長嘯一聲,輕笑夾著衣袂聲響,直人廳來。
「夏雲初,別來無恙?」一個少年悠然入來,身上淡綠衫子綉有明紋,臉上微笑妖魅張揚如昔,卻是堯綠川。而身後數十名教中頂尖好手俱是同色黑衣勁裝,更襯得他翩翩秀色,俊美無匹。
夏雲初一怔,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廳外。
捕捉到他眼光,堯綠川微笑更甜:「不用找了,你心上人沒來。現在我才是烏衣教教主,他此刻聽了我命令,正面壁思過呢!」
乍聽這個消息,夏雲初心頭,是陣沒由來紛亂。確認不是那人前來強逼,長舒口氣之餘,卻似有絲隱約失望。
定住心神,抬頭靜靜道:「面壁思過?怕是你用了什麼手段吧?」
「聰明!」堯綠川咯咯一笑:「我也不瞞你,蕭大哥他……」
踏前一步,聲音放了極低,眼望著他神色輕佻惡毒:「此刻被我鎖在一處絕密所在,日日只能不著寸縷等我前去臨幸羞辱,已被葯迷了心智,成了廢人一個了。」
夏雲初身子一顫,半晌卻忽然微笑,隱含蔑視:「堯綠川,隨你再怎麼胡言亂語,我都一個字不信。」
堯綠川冷冷收了笑:「信不信隨你。」
看著夏雲初面上沉靜不驚的安然神情,忽然心中惱恨無比,只想讓這張清俊臉上早點現出些慌張不安來,眼珠一轉,朗聲高道:「夏雲初,當初我們烏衣教左護法蕭紅嶼助你殺了陸行風,又奪了掌門權杖,唯一的條件便是將那《素雪心經》歸我烏衣教所有。一別多日,你也早遂了心愿,總不會忘了舊時之約吧?!」
此語一出,夏雲初身後白雪派眾人齊齊驚呼出聲。
馮敬生性耿直,更是憋不住街上前來,怒視堯綠川:「你這妖人,把話說清楚!」
堯綠川但笑不語,卻只衝著夏雲初挑眉一笑。
這表情語意不明,就連其他人也再忍不住。秦伯嶺大步上前,大聲向夏雲初道:「掌門還請發句話,駁回這妖人言語,令我等安心。」
夏雲初心中長嘆,回頭凜然看向了門下眾人:「此人血口噴人,挑撥離間,你們去信敵人,卻不信我?」眾人稍微一靜,秦伯嶺皺了眉頭,道:「掌門師弟,當日師父和大師兄之死,各位師兄弟心中一直犯疑。今日索性便求掌門你給個說法。」
夏雲初沉默半晌,終於微微苦笑搖頭:「其中緣由,不是為他人道。夏雲初自問於心無愧,也不需任何人諒解。」
馮敬和秦伯嶺聞言互望,眼中狐疑之色卻更加濃厚。秦伯嶺終於重重一哼,道:「夏師弟,此言差矣。你一直吞吐含糊,莫非真的另有真相隱情?」
這一句,連掌門也不喊了。這秦伯嶺原本就有些許覬覦掌門之位之心,此刻瞧出夏雲初身上疑點重重,正好得堯綠川挑撥,心中轉念,已起他心。
堯綠川冷眼旁觀,見目的已達,長笑一聲截話道:「你們派中內訌,我卻懶得理。夏雲初,我只問你一句:那《心經》你到底交是不交?」
夏雲初搖了搖頭:「那心經我從沒見過真本,如何來交?更何況就算我有,也斷不能因你淫威,便乖乖拱手送出。」
堯綠川點頭:「我來時也想過,以你性情,怕是強要不來。」陰沉一現,冷笑道:「可此物既然關乎我身家性命,說不得也只有先血洗了白雪派,再掘地三尺看看可有斬獲了。」
夏雲初一驚,心中一股惡寒上來,竟是無計可施。原先以為是那人,總想著他念及二人舊情,不至傷他同門殺害無辜,可堯綠川何等狠毒心腸,此刻既說得出,又怎會打折?
正急切間,馮敬向堯綠川怒目而視,吼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妖人,當我白雪派全是死人,任你欺負嗎?」
堯綠川相貌俊美,頗有艷麗之氣,可性格卻強勢,生平最恨人說他像女子,聽得這句,臉色遽然改變。
目中寒光一起,飛鳥般疾撲而出,雙手五指狠狠向馮敬喉間抓來。
這招發動突然,又是無聲無形,馮敬大駭之下,身子急動,剛閃過他左手一擊,右手又至,卻再躲不過去。
眼看他狼狽不堪便要中招,一柄長劍輕如飛虹悄然而至,從馮敬腰側斜斜挑上,劍光揮灑間,竟將堯綠川那手無奈逼回。
馮敬轉瞬脫險,定神一看,卻是夏雲初身形前移,已擋在他身前,不由心中微微慚愧,又是感激。
堯綠川冷笑收了掌,嘴角全是不屑:「夏雲初——就連這招「漫天花雨」,也是我烏衣教中人教你的,你還有臉一用再用?」
白雪派眾人眼光齊齊看向了夏雲初,多次見他用這古怪強大的招數退敵,卻明顯不是本派武功,此刻聽得堯綠川這話,全都心中一震。
秦伯嶺緊盯著夏雲初蒼白面色,心裡隱約有數,道:「這一句,也是他血口噴人嗎?」
夏雲初的臉色越發蒼白,卻點了點頭:「這一招,的確是烏衣教左護法……蕭紅嶼教我的。」心中忽然稀痛銳不可抑,聲音微微低了:「可我當初學它時,並不知那人身份。」
這話一出,自是承認和那烏衣教中的人交情匪淺了。他心中雖是自認光明磊落,可聽在別人耳中,卻更虛實難辨。原本門中關於他與蕭紅嶼的閑言碎語已甚囂塵上,這時眾人眼神交錯,心中已大多有了鄙視不信之心。
看到眾人眼神和夏雲初面色,堯綠川心中說不出的快意,欺身上前,一掌再向他胸口直襲而去,面上已現猙獰:「放心,我殺了你之後,自會瞞他一輩子,叫他永不知你早已死了!」
夏雲初早有準備,左手長劍一挽,卻用了一招本門的「風雲突變」,費力躲開他這一招。
堯綠川眼中殺機一現:「你以為——你可以撐多久?」
夏雲初微微一笑,破繭而出的傲氣卻不容忽視:「盡人事,聽天命吧!」
心中明白自己武功絕非他對手,可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手中劍狂挑疾刺,只想著惟有力求戰到最後一刻,拼著流盡自己身上的血就是了。
堯綠川冷眼看這這沉靜之人忽然攻勢凌厲,嘿嘿冷笑,忽然閃在一邊,身後立刻七八個人合圍上來,將夏雲初密密圍在正中。
數十招下來,雖有「漫天花雨」屢建奇功,夏雲初拼盡全力,可左手終究不敵,何況那七八人全是烏衣教中頂尖高手,攻守有度,漸漸已逼得他慢慢後退。
一個不留神,右臂上已被一人手中長刀劃出一道血口。血光濺處,只見他踉嗆一下,很快又重新立穩,再度迎戰。
眾人再上前時,已有三四人專門揀他右臂來惡毒攻擊。片刻之後,一人手中蛾眉刺又已刺中他腰側。夏雲初眉頭緊皺,欲要挺住,可身形終究歪了一歪。
堯綠川看在眼中,哈哈一笑猛撲上去,一掌挾帶風雷之聲,竟已使出十成功力,掌風陰寒刻骨,從側面雷霆萬鈞般直掃夏雲初。一掌既出,生死將判!
電光石火間,只聽夏雲初身側窗欞處一聲巨響,一條高大人影混著破裂木屑直撲夏雲初,左臂疾風般拉過他身子向旁一帶,右手單掌平平拍出,正迎上堯綠川那驚天一擊。
「砰」的一聲,兩人均各自退後了數步。
夏雲初被那人一拉,強大勁力帶處,身不由己倒在那溫暖堅實懷中。恍惚中身體便如騰雲駕霧般被那人橫腰抱起,翩然宛轉落在那群黑衣人包圍之外……
茫然抬眼,卻對上那日思夜夢,再熟悉不過的深眸明目,幽黑如暗夜緊星,深邃似墨色寶石。一時間,忽然便忘了身邊強敵環伺,廳中眾目睽睽。只望著那魅惑眼神,再移不開眼。
「……對不起,我日趕夜趕,還是晚了一步,讓你受了傷。」蕭紅嶼低低道,望著他臂上腰間血跡,心中痛楚,慢慢加力,將他身子抱得更緊:「這些日,可曾有一點點想我了嗎?」
夏雲初怔怔看著他,身體終於慢慢有些發抖。
咬牙掙開他臂彎,忽然眼角餘光掃到廳中一眾啞然目光,心中沒有羞憤,卻是莫名凄涼。
他們所見俱是事實,難道自己這般情難自已,倒在那人懷中痴痴相望,也是有人誣陷冤枉?!
再看堯綠川臉上,全是驚訝不信,慢慢轉了憤怒,厲聲向蕭紅嶼喝道:「你……你怎麼出來的?!」
蕭紅嶼依依不捨地將目光從夏雲初身上收回,冷冷落在堯綠川臉上,傲然道:「你管我?」
「你……你好大膽!」堯綠川嘴唇有些微抖,聲音卻放了陰沉:「當初你怎麼答應我的?」
「堯綠川,你這次來想做什麼,你我都清楚。」蕭紅嶼一字字道,聲音是徹底的冷靜卻陰騖:「既然彼此都越了界限,我也不再用再守對水教主發過的誓言。」
鷹目掠過身邊一干教眾,再重新對上堯綠川:「所有人都聽著:我蕭紅嶼今日逆天行事,不信不義,反出烏衣軟,再不受教中任何約束!」
☆☆☆
夏雲初怔怔望著他,一言不發。
堯綠川死死望著他傲然神情,臉色漸漸幽冷:「蕭紅嶼,你決意要與我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了?」
「你該記得我說過——」對面那人的聲音似乎有點溫柔,下一句卻如刀:「我倆之間,不死一個是不成的。」
「好,好……」堯綠川突然又笑了,溫柔不改:「本來你與夏雲初勾搭成好,害死他掌門和師兄,我也懶得去理。可你今日反出烏衣教,以後你與這白雪派有何恩怨,自與我烏衣教無關。」
蕭紅嶼心中一驚,他胡說自己固然不怕,可夏雲初呢?
轉眼看著夏雲初咬得幾欲滴血的雙唇,心下難過:他這一生所受的冤屈,難道還少了?!
心念轉處,已拿定了主意,忽然朗聲大笑,聲震屋宇:「我蕭紅嶼何等人,竟會與這小小白雪派弟子勾搭?」神色添了不屑,冷冷掃向廳中白雪派眾人:「你們聽好,陸行風是我們水教主生前所殺,與他人無關。可水教主和我情同師徒,他的帳自然著落在我身上討還。可說到你們現任掌門,我也不妨告訴你們——」
眼光看向夏雲初,卻不帶任何感情。
辱,卻沒想他也算條漢子,沒能逼他說出來。你們若還有些辨別力,就該分清敵友,有什麼沖著我來!」
秦伯嶺和身邊幾人交換一下眼色,面向了夏雲初,終於改回了稱呼:「掌門師弟,此人說的,果真是實?」
夏雲初沉默半晌,大廳中無人說話,雖有數十人之多,卻都靜寂無音,只等他回答。
慢慢漠然點頭,他聲音清晰可聞:「是,這人說的,都是是實情,並沒一句假話……」
秦伯嶺一怔,再道:「那師父之死,也勢必落在這人身上討回了?」江湖中父債子償,師債徒還是常事,蕭紅嶼既然主動攬事上身,秦伯嶺這一問,卻也不無道理。
夏雲初微微咬唇,卻不再點頭。
忽然旁邊有人嘿嘿冷笑,正是堯綠川聽得他一再為夏雲初辯護,面上再掩不住妒色殺機。
慢慢將手抬起,向身後眾人道:「先將這本教叛逆拿下,只要不死,或傷或殘都不拘——誰敢念著舊情被我發現,就先去黃泉路上等著!」
此語狠心一出,心中決絕凄厲。眼見再也無望,只求能將心愛之人留在身邊,是殘是廢,已不想再多慮。
那數十名男子聞言一凜,撲上之際果然不敢藏私。蕭紅嶼哈哈大笑:「好!今日既然情斷義絕,倒正好放手一搏,真是痛快!」
眼中兇殘如刀如鋒,已決意不再顧念任何屬下舊情。身形一拔,翩然落在那群教中高手正中,絲毫不見驚慌之色,雙掌一分,已山崩海嘯般向面前兩人襲去。
片刻方過,剛猛凌厲掌勢已打飛數人。堯綠川嘿嘿冷笑,雙手一舉,廳外已涌人另外數名高手,迅速補上空缺。
蕭紅嶼微微一笑,身形穿花拂柳不停在戰團中閃避迎敵:「車輪戰又奈我何?!」
堯綠川冷眼看他絲毫不亂,心中無端焦躁。
廳外尚有數百之眾,一一湧上,明知便是鐵打的人也必撐不住,可偏偏看不得他這般神色傲然丰采翩翩,一副在心愛之人面前,再無所懼的模樣。冷哼一聲,上前直人戰圈。
這一下情勢立轉。二人武功原本都是絕頂,相差有限,縱然蕭紅嶼新添雪融功在身,畢竟是初練,此際加上數十名好手近身纏鬥,個個狠勇,蕭紅嶼再神勇,也是漸漸捉襟見肘。
那邊秦伯嶺心思轉動,已覺此刻正是一舉廢除夏雲初掌門之位的大好機會,大步上前,向夏雲初正色道:「掌門此時正該率我等殺了蕭紅嶼,為師父報仇才是,又為何遲遲不下令?」
夏雲初身子一顫,望著戰圈中那苦鬥背影,卻不回答。
秦伯嶺咄咄再逼:「難道掌門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不便向這人親自動手?」
話音未落,蕭紅嶼身形急縱,已兔起鵲落般躍出戰團,鬼魅般疾落在秦伯嶺面前,笑吟吟道:「都說了是我逼迫他了,你怎麼聽不懂?!」手掌一晃,一個耳光避無可避扇了過去,「啪」
得印在秦伯嶺臉上,頓時鼻血長流,兩顆牙齒應聲而落。
秦伯嶺「啊」地痛叫一聲,又驚又怒不對他這匪夷所思的奇快也是駭然,身邊夏雲初已輕嘆一聲,挺身擋在他身前,淡淡迎向了蕭紅嶼:「休要傷我門下。」
蕭紅嶼望著他,臉上是股奇怪笑意:「想擺掌門的威風架勢,也該用劍說話。白雪派門下,果真沒有一個敢替陸行風報仇?」
夏雲初靜靜看他挑釁神情,眼中已漸有微微痛楚。
……雲弟,今日情勢逼人,若你站在我反面,我尚有勝算與堯綠川同歸於盡;若你過來和我站在一邊,死的……可就是你我二人了……
心意轉動,蕭紅嶼只覺疼痛難當,卻已決然定了主意。
冷冷將臉上笑意加了再明顯不過的不屑:「當日在床上被我強迫時,你可是發誓日後要十倍償還的,怎麼今日卻不敢上前了?原來所謂名門正派,也不過都是些只會逞口舌之勇的無膽鼠類。」
此語一出,雖是指明當日夏雲初是被逼,卻也直揭那床第羞辱。
一時之間,廳中再度安靜,眾人看向夏雲初的目光,卻是憐憫驚訝,不屑偷窺,種種不是而論。
夏雲初面上,仍無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像是有把刀無聲刺進了心臟,鮮血淋漓。
只有蕭紅嶼站在近處,似乎捕到他眼中剎那茫然無措,卻又轉瞬失了蹤跡,只是仍靜靜望著他,卻不曾將目光避開。
迎著那瞧不出任何情緒的清朗目光,蕭紅嶼忽然心虛:這個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到了此刻,卻為何仍不拔劍做做樣子也好?!
心思一狠,冷笑中已添了輕佻淫邪:「還是說……堂堂白雪派掌門真的被我房中之術迷得昏頭轉向?」
周圍的人全都啞然無聲,一片死寂,只偶有窗外風聲掠過林稍的聲響。夏雲初蒼白面上,終於再沒了淡然寧靜,踉嗆退後,身子搖晃,似乎便要倒下。
強撐著向那狠心無情之人看了最後一眼,卻正見他眼中一抹又痛又悔的神色微微一轉,心中氣苦,對他的心思,卻是瞭然於心。
半晌慢慢微笑,凄涼而堅決:「蕭紅嶼,不用激我……你可以試試再說得惡毒淫穢些,看我會不會如你所願……站在堯綠川一邊令你腹背受敵。」
語聲雖輕,聽在蕭紅嶼耳中,卻如當頭棒喝,心中長嘆一聲,痛的難受:若早知他能看穿自己心意,不肯在這生死關頭與自己為敵,又何苦再添他羞辱?!
長嘯一聲,再不看夏雲初那瞭然眼神,飛身重回戰圈,朗聲道:「堯綠川,我們再戰!」
堯綠川冰雪聰明,焉能看不出他激夏雲初與他為敵,保他掌門之位?心中雖惱,可看著他當眾出言羞辱夏雲初,卻也快意。
看著蕭紅嶼,微微媚笑:「他不是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又怎會聯合你殺了師父師兄,再奪掌門?」
蕭紅嶼聽他胡言亂語,心中大恨,一掌猛出,直想封了他那伶牙俐嘴,堯綠川側身急閃,身邊已有三人疾撲上前助他。
一時之間,戰事又酣……
秦伯嶺在心思急轉,大聲向身後白雪派眾人道:「若有人也念著師父舊日教導撫養之恩,便隨我一同上去殺了那邪教妖人!」
轉身急撲,已加入那黑衣人之列,挺劍向蕭紅嶼直刺。此刻不在門中邀功立威,更待何時?
那五六名白雪派弟子俱是夏雲初師兄弟,多是從小被陸行風收養。此刻互相一望,想著師父橫死,終究氣憤難平,其中便有幾個血氣方剛的站了出來,也直人戰團。
堯綠川眼見這幾人上前,也不阻止——讓蕭紅嶼多殺幾個白雪派弟子,豈非更好?
此時情形,竟已成正邪兩方近三十人同時圍攻蕭紅嶼一人之勢!
烏衣教中數十名好手雖不欲直取他性命,卻都是武功了得,招數凌厲:白雪派雖人少勢弱,卻存了要殺他為陸行風報仇之心,下手皆是誅戮之招。更何況有堯綠川不時伺機而動?
苦鬥近半個時辰,雖然蕭紅嶼臉上仍是神色不亂,可身上也終於難免有數處皮肉傷處。
堯綠川看著那人在戰圈中眼角餘光仍不時若有若無掃向夏雲初方向,嘴角噙笑,心中忽然恨得一時難耐,雙掌急催,已逼得蕭紅嶼不時與他雙掌對接,屢屢強拼內力。
每每如是,自己固然在那雪融功神威下氣血翻湧,卻也令對方內力大耗。
烏衣教中高手,個個敏捷。每逢蕭紅嶼被迫比拼內力時往往偷襲而至,連連襲擊得手,在他身上各處劃出數道血口。可教主與那左護法問種種,誰不看在眼裡?此刻雖說傷殘不論,可若日後反悔起來,難保自己不成他泄憤對象,故此下手雖准,卻都不敢真傷他筋骨——要他生死,教主自己不會動手?
傷處漸多,又不能包紮,蕭紅嶼身上,已漸漸為鮮血染紅……再看地上,血肉橫飛已橫七豎八不知死傷了多少人,可戰圈中一旦有人倒下,立刻便有烏衣教中高手迅速補缺,圍攻之人,始終不曾稍減。
整整一個時辰已過,戰圈中那人臉上傲然微笑依舊,可終究已血透藍裳,再不復初時衣袂飄飄……
「大哥,你莫急……我們慢慢耗著。」堯綠川輕聲細語,眼中看不出是傷痛是得意:「你不是曾為他過血八次嗎?綠川好生嫉妒,今天……你也為我流這麼多血,好不好?」
蕭紅嶼一驚,不是怕他惡毒,卻怕他這話刺激到夏雲初,恍眼向夏雲初方向一望,似見他一動不動,心中稍安,臉上卻微笑:「那有什麼不行?」
心中轉念,已決心誘他同死,一邊手起掌飛,一邊臉上笑意溫柔深情:「綠川,你不是想和我永遠在一起嗎?我答應你,怎樣?」
堯綠川手下一慢,攻勢緩了,微微一笑:「大哥,我知你心思。你不過想和我一起死,保那人安全。可我得試試,能不能將你生擒了,就算傷殘痴傻……我也認了。」
被他一語道破心機,蕭紅嶼也不羞惱,搖頭道:「不成的,那雪融功有個奇處便是隨時可自調內息聚於任何地方,縱然穴道被點,我要自戕絕不是問題。」
眼看著堯綠川臉色微變,他舉手擊倒一人,不管那人臨死前垂死一撲又在他背上劃了道血口,只顧柔聲接道:「反正我是要死的,我倆一同死了,只留夏雲初一人活著,有何不好?你難道想待我死後再殺了他,讓我和他黃泉路上卿卿我我?」
堯綠川陰沉沉冷笑,心中百般煎熬專真有些被說動,恨恨向夏雲初望了一眼,忽然便覺剩他一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受那相思苦楚豈非最妙?
心中絕望上來排山倒海,終於點頭:「好,我答應你若不能留你性命,便和你一起去。」
低低將語聲放了輕媚:「來世我們再糾纏,好不好?」
蕭紅嶼靜靜望他,原本想著就算他不答應,自己死前也定能誘他上前擁抱,到時候那削鐵如泥的匕首無聲刺出,也應能和他玉石俱焚。可此刻乍聽他真應了,心中欣喜之餘竟隱隱有些恍惚。
想起他三番幾次相救,忽然有些難受——說到底,此生是註定負他了。
微微嘆口氣,道:「綠川,若有來生,不用糾纏了……我必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