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畫眉
那雙眼笑意微微的看著她。他的整個人亦溫和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玉。
她對他的好感就源自那一刻吧,總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或許也應該是可以託付終身的吧。
而她的終身就在新婚之夜有了定數,如今回想起來竟像是上天和她開了個玩笑。
她恪盡妻子的職責看護他,等他醒來,可是他卻瘋了。
他瘋狂的向井邊衝去,在眾人的攔截下,他的手足因掙扎而狂舞,臉因喊叫而變形……每每此刻,她彷彿看到那塊溫潤的玉正發出清脆的碎聲,綻開一道道或長或短的裂縫。
她心痛,不是因為愛,而是自己的命運,而是一件珍寶驟然在面前毀滅的驚嘆和痛惜,她有時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門才引發了這一場災禍,因為她的心裡裝著的是另外一個人……
可是沒人怪她,蘇梓峮才是眾人眼中的罪魁禍首。
他被送走了,她每月去看他一次。他的狀況時好時壞。壞的時候,如攔擋不住的野獸,好的時候,會溫柔的看著她。他的眼睛因為病痛有些渾濁了。可是那笑意仍恍惚的漾著。
可是他好像不認識她,聽著她簡單訴說蘇苑的事也沒有任何反應。
回來后便向公公彙報情況,也只有在這時候,蘇苑才會聽到蘇梓簫的名字,而其餘的時間,他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他又回來了,照舊發瘋,只是最近好了些,自打過了年就再也沒有發作,但是沒有人認為他會恢復正常。他天天只是吃飯,睡覺,發獃。蘇梓峮在家的時候會帶他四處走走,還和他說話。他只是笑著。若是不知道他是個病人,若只是冷眼一瞅,他似乎還是曾經的那個風采翩翩的男子。
她嘆了口氣,神思再次回到對面這個男人的臉上。
他睡容恬靜,溫潤如玉。
這就是自己的命,命……認命吧……除了認命,又能如何?
閉上眼睛,剛剛撤下的悲傷又如浪潮般拍上來,瞬間將她淹沒。
他要走了,再也不會來了,從今以後,永不相見……
雖然這不過是相同意思的幾句話,可是每想一句,心便更痛上一分,直痛到萎縮。仍在垂死掙扎。
若是上次離別而不相見,或許不會這樣悲傷吧,可是偏偏又見了。她躲避,卻使得自己更kao近了他。死灰復燃就是這樣吧。鬼使神差的,明明知道不可以,卻又偏偏讓火燃得更烈,這灼身的刺痛讓她興奮讓她快樂。她曾想,我只要這一時,我只要這一刻,以後任是怎樣都心甘了。可是她心甘了嗎?如果心甘,為什麼在得知他要離開的消息時如此的痛不欲生,甚至就想不顧一切的跟他去了,可是如果不甘,她能留住他嗎?她知道,若是有一分可能他都會留在自己身邊的,看著她,守著她。有時她看到他眼中的痛,心中除了同樣的痛竟還有一絲快樂,因為他是愛她的,她驚恐自己何時竟變得這樣殘酷自私起來?可是他要走了,永不再回來。今後長路漫漫,他會一個人獨行嗎?
心狠狠一痛,竟痛得身子都縮成了一團。
聽說興隆戲院的老闆失蹤,戲院也散了,那個叫盼煙的女人……他會不會帶她一起走?他們走了,時間久了,自己會不會在他心中只淡成一個影子?
不,不行!
她呼的從床上坐起,冷汗淋漓。
她恨,她痛……可是,她不能給予他的,為什麼不讓他在別人那裡擁有?
人似乎都失了重量,屋內深深淺淺的黑在旋轉,旋轉……
無力的倒在床上,無力的哭泣,渾身可怕的顫抖。
她緊緊抱住身邊的人。
救我,別讓我想他,我不能想他,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她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一隻瘦弱但有力的胳膊攬過了她,手像哄孩子般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埋頭在他胸前,壓抑的卻又徹底的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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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
包若蘅對著窗口那方白亮亮發了半天呆,不明白天怎麼就亮了。
突然,她坐起身,急急奔到窗前。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回身之際見蘇梓簫也起來了。
她怔了怔,方想起應該讓凡梅打水伺候他梳洗。
凡梅懶懶的端著水盆進來,最近總是徹夜打牌,人經常無精打采。她琢磨著一會應抽空睡上一覺。
「二少爺在嗎?」
凡梅正微閉著眼睛神遊太虛,聽到包若蘅突有此問有點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少奶奶什麼時候關心起二少爺來了?
「聽說二少爺是昨夜裡回來了,沒多久就出去了,不過可能後來又回來了,因為剛剛我又看到他拎著包東西走了。」凡梅說得迷糊,還打了個呵欠。
剛剛?
還有時間……還有時間……
包若蘅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等到回過神來時她突然發現手中已經整理了幾件衣服……
她在幹什麼?她要幹什麼?
她害怕起來。
凡梅仍閉著眼睛伺候蘇梓簫梳洗,蘇梓簫正擺弄著盆里的帕子,把它當小船划著玩。
不,她不能……
手一抖,放在箱子上的衣服連同旁邊一個瓷盒被拽落在地。
「乓!」
正在迷糊著的凡梅和自娛自樂的蘇梓簫都嚇了一跳望過來。
她也不解釋,將衣服重新塞回箱子奔到門口,卻又不知該做什麼,又折轉回來。
「少奶奶……」凡梅自然發現了她的反常。
「你出去吧。」她心煩意亂的也弄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凡梅莫名其妙的出了門。
屋裡只剩下她和蘇梓簫了,蘇梓簫仍舊對盆里的帕子感興趣,玩得不亦樂乎。
她不安的隔一會便看一眼窗外。
只見日影緩慢移動,雖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但畢竟越來越近了。
屋子越來越熱,她不停的出汗,呼吸也跟著困難起來,而奇怪的是似乎感覺不到心跳,難道心真的不見了嗎?
蟬拉長了調子猛唱,在宣布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即將到來。
她無意識的盯著蘇梓簫轉動盆里的帕子。盡量讓這蟬聲使勁煩躁著自己,這樣就會驅散蘇梓柯魔咒似的的聲音「若蘅,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她對自己說,過了中午,過了中午……一切就結束了……
窗外有人在說話,好像是蘇瑞:「讓后廚把湃在井裡的水果送到書房來,老爺說中午不吃飯了……」
中午……
她似乎眩暈了一下。
而這工夫,蘇梓簫突然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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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綠陰如蓋,可即便如此也遮擋不了滾滾的暑氣。
一輛綠箱的馬車停在林邊,拉車的兩匹馬渾身滾燙。正無精打採的低垂著脖子,偶爾有氣無力的噴個響鼻。
一隻優美得無法形容的手從白底青花的車窗帘里探出來,緊接著,窗帘開了,lou出一張帶嗔含怨的臉。她今天沒有上妝,可即便如此那臉也是一副妖嬈模樣。
「我說你們有完沒完,」她的聲音無異於炎熱中的一股清泉:「竟然讓送別的人這樣等著,我本是苦命的人,不怕等,可是你也不怕把蘇二少爺曬壞了。我說蘇梓柯,你這麼猶豫是不是在打算把我帶走呢?」
她雖是嬉笑,眼中卻隱隱透出探尋和期盼。
距離馬車不遠處立著兩個男子,均穿著絲葛長衫,一為灰白,一為月白。
「怕是不能來了吧?」
蘇梓柯的聲音低不可聞,說話間眼睛卻仍眺望著遠處。
蘇梓峮面lou難色:「我已經……」
「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蘇梓柯笑笑,笑容和他的長衫一般灰白:「我……走了,你多保重!」
「還是再等等吧……」
車上的女人聽到了蘇梓峮的這句話,綳了臉,重重撂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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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梓簫突然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走回來,似在尋找著什麼。
他xian開箱子,從裡面翻出包若蘅亂塞進去的衣服,撫平上面的摺痕。
「你要做什麼?」包若蘅見他舉動奇怪。
他也不說話,將衣服平整疊起,對著發了會呆,又開始在屋裡轉圈。
轉了一會,就轉到了屋外。
包若蘅急忙跟著,可還沒等到門口就見他拎著個鳥籠子進來,裡面的那隻小畫眉正驚慌失措的上躥下跳。
這鳥是蘇梓峮月前送的,平日里都拿黑罩子遮著,這會黑罩子不知哪去了。
蘇梓簫將鳥籠子放在地上,又端了鳥食和水過來,添到裡面的小盅子里。
畫眉驚慌失措的怎麼有心情動那個?
蘇梓簫定定的看著畫眉撲騰。
「你本是天上的,卻關你在籠子里,給你再好的東西你的心也不在這……」
包若蘅眉心一跳。緊緊的盯住蘇梓簫,可是他一心專註在鳥身上,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他又對著鳥看了會,伸手緩緩打開籠門。
畫眉見一隻手伸進來更是慌得不行,卻終被捉住了。
它小小的頭在他的拳頭上轉來轉去,時不時的嘰一聲,全失了往日的歌喉婉轉。
蘇梓簫的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不想看你困死這裡,放你走……」
包若蘅感到胸口似乎有根弦「錚」的斷了,然後便看著他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蘇梓簫走到門口,卻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彷彿穿過歲月的雲層直將她帶到十一年前包家的正堂里……
有人碰翻了茶盅,她不由自主的看過去,正對上一雙眼。
那雙眼笑意微微的看著她,整個人溫潤如玉……
現在,那雙眼正看著他,還衝她笑了笑,眼中波光閃動。
她彷彿被定住了,只是看著他轉身,出門……
她看到窗口有一個小小的黑點撲扇著翅膀飛了出去……
突然,一聲驚叫斬斷了蟬聲嘶鳴。
「大少爺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