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傷逝

第215章 傷逝

他仍不可置信的移到床邊。一把撩開礙事的簾帳……

無人。

目光滯滯的移向桌上的凝魂香……

它仍穩穩的立著,深紫色的香體只剩下了一寸長短,其上的香灰高而筆直,可是裊裊的煙柱卻是不見了……

心是空的,手是冰的,人飄在屋子的空氣中,顫抖……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香兒真的……

「你來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嘶啞。

回頭時看見一個佝僂著身子滿頭白髮臉上皺紋密如核桃的女人,若不是她那緊閉的左眼,真的很難認出那是……

「桑婆婆……」

這一聲似是驚走了這種恐懼,眼前的老太太忽然又變作了一身冰冷的桑瑾惜,她的背是直的,頭髮是烏黑的,依舊在腦後盤成一個光溜溜的髻,臉上仍舊沒有表情,一隻眼閉著,一隻眼注視著已經熄滅的凝魂香,好像剛剛那聲問候根本就不是她發出來的。

蘇梓峮只覺一團混亂,他有點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幻覺。如果一切都可以在眨眼之際恢復原樣,那麼香兒,香兒哪去了?

他急忙看向床上……沒有人……

「桑婆婆。香兒……」

「她走了。」

聲音是一貫的冰冷,可是如今聽起來,更是寒徹心底。

「怎麼會?我已經把雙色丁香帶回來了,時間也還沒有……」

「沒用了,」桑婆婆的目光終於對向他:「已經結束了……」

攥在手中的荷包無聲的落在地上。

「怎麼會……怎麼會……」

他喃喃的念著,不知是質問還是自言自語,只覺一切都是空的,空的……

「……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你們之間會有一個人死去,除非有人甘願替那個人去死,到時任是什麼都無法挽回……」

桑婆婆走向桌邊,對著凝魂香看了片刻,伸出手來……

筆直的香灰猝然斷成幾段,又跌落在桌上碎成幾堆粉末。

========

……徹夜的雷鳴已收電閃亦歇,雨也要停了,可是黎明之前仍是最為黑暗。

屋內很靜,桌上的凝魂香只剩下了一寸長短,頂著高高的煙灰,煙霧費力的從中擠出,愈發微弱。

桑婆婆守在桌邊,雙目微閉。

她似乎是睡著了,可是卻突然間聞到一股強盛馥郁芬芳之氣,好像冰雪優曇於剎那間綻放芳華,心中一驚,睜開眼時,卻見洛丁香不知何時起來了,一股幽藍的霧氣正在她周身環繞。而她纖弱的身子愈發透明,邊緣已經開始模糊了。

她就知道蘇梓峮那邊一定是出了什麼岔子,洛丁香才受到了感應突然蘇醒,利用最後的氣力救他離了玉脂峰,這麼一來,即便有了雙色丁香也無濟於事了。

可是洛丁香卻很冷靜,她走到窗前,凝視著遠方,幽幽道:「可惜,我不能見他最後一面了……」

語氣清淡,似是為這一天做了許久的準備,可是回眸之際,那雙眼睛卻透著無限的哀傷。

「你為什麼要他去冒險呢?一切早已註定,何必又要搭上一條性命?還有你……」她笑了笑,笑容如同冰雪優曇在瞬間凋落般凄美:「我只能最後幫他一次了,可是你……卻要永遠的欠著了……」

緩緩轉身,有花瓣樣的瑩白從衣裙上散落,又如春雪般中途便飄飛融化。

「我曾經答應傅小姐不再見他,卻食言了,想來報應總是有的,只是太多時候心存僥倖。雖是如此,心卻放不下的,而今,終於可以安了。」

花瓣愈發密集的散落,每落一瓣,她的身形便輕上一分。

桑婆婆只能看著她這樣一點點消失,卻毫無辦法。魂魄已散,她這是在儘力多留一會,可是無論如何,只要天亮……只要天亮就會消失……

無意識的抽出一張素花信紙,目光漸漸迷離起來。

「倘我去了,真擔心他會……可是我要怎麼告訴他?他會看得見嗎?」

口中念著,手卻執起筆來,在紙上微微停了停,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起。

她的手腕一點點的透明下去,抖動如風中弱草。

終於,筆落了下去,卻也只是勾畫了幾下,也只來得及勾畫這幾下,因為,天漸漸亮了……

似有一點晶瑩反著窗外透進來的第一縷晨光落在紙上,那麼輕,那麼快,竟讓人覺得那星亮不過是一個錯覺。

她仍保持著執筆的姿勢,身子卻於瞬間散成無數雪色花瓣翩躚飛舞,香氣四溢,濃郁又清苦。而當晨光布滿整個窗子的時候,無論是花瓣還是香氣,都於滿屋的通亮中不見了。

「叮。」

懸在半空中的毛筆忽然掉在了地上。墨痕如花怒放。

窗子忽然開了,有風吹來,捲起桌上的素箋,如羽翻飛……

========

……翻飛的素箋停在蘇梓峮眼前,他毫無意識的接了過來,卻只見其上一片空白。

「人消失了,屬於她的一切都會隨之消散……」

一道電光劃過窗前,映著桑瑾惜冷漠的臉。

蘇梓峮忽然想起了什麼,急急去胸前翻找,他記得自己把香兒的頭髮放在了這裡。

「別找了,已經沒有了……」

沒有了的似乎是他的心。

手無力的垂下,目光跟著空白的素箋無聲飄落。

又一道電光破空而來……

他眼角跳了跳,急忙撈起正在飄落的信箋。

信箋的右下角有一點微皺,如水滴濺落的痕迹。

視線驟然模糊起來。

香兒,今世相逢,你只為了給我留一滴淚嗎?你只給我留下一滴淚嗎?

「還有紫靈。即便你們一個在天南,一個在地北,即便歷經千世,只要有了它,便會相見……」

「可是一旦相見便是分離,不是嗎?我們的相見似乎就是為了分離,不是嗎?」

此刻,再難掩悲痛。這種悲劇的宿命幾乎令人瘋狂。

「是為了逃避傷心而不再相見,還是為了短暫的相守而不懼重逢,如果真的能決定的話,你會選擇哪個?」淚眼迷濛中,桑婆婆的目光很是溫柔:「你還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桑婆婆說著,向門外走去。

「香兒到底寫了什麼?」

桑婆婆回過頭來,竟笑了:「如果你是她,你會寫什麼?」

心中驀地迸出個答案,這個答案卻如火炭一般灼得心愈發疼痛。

「她……到底去了哪?」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桑婆婆的聲音似乎幽眇起來。

「我們今生還會相見嗎?」

「有緣自會相見……」

聲音隨著身影一同消失在門外。

蘇梓峮愣了片刻,方意識到了什麼般奔出門來。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屋內不知何時再次恢復了他剛進門時的樣子……紅木桌上古董架上積滿了厚重的灰塵,房頂掛著一串串的塔灰,細小的飛塵划目而過……

這裡,好像從來沒有人居住過……

怵然回頭……

他剛剛走出的卧房亦是一派蒼涼,素色的簾帳無力勾垂,和掩著的錦被一樣均蒙著一層灰,門上正有一隻蜘蛛爬來爬去,網已織了大半……

只須臾之際,竟好像百年已逝。

「喵……」

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貓叫。

尋望之間,只見褚軒轅立於院中,仰望著門楣。

有閃時不時的飛過,他的臉便於其中忽明忽暗。

「不用找了,」他的目光仍定在門楣上,那同樣有隻蜘蛛在結網:「她們都走了……」

「褚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

蘇梓峮急急奔出,卻一腳踩進一層宣軟……院子竟然也變回了剛來時的模樣……黃沙遍地……

「我所知也僅此而已,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再不回蘇苑,恐怕失去的更多……」

語畢,褚軒轅便先自離開。

蘇梓峮孤身置於滿目荒涼中,身邊陰風瑟瑟掠過,頭頂閃電鬼魅張揚。商宅,如同一座沉寂千年的古墓於蒼穹下靜默,而自己則似一個探險之人,誤入其中,做了個曼妙憂傷的夢,夢境化作一幅幅壁畫,目光觸及到哪裡,壁畫便拓印在哪裡,讓人在現實與夢境中遊離徘徊。

突然,一串刺耳的響聲擊碎了壁畫,他猛的警醒,卻又聽見一串嗒嗒聲飛竄入院。

並非雷聲,距離又很遠,卻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響聲過後,一切似乎變得分外靜寂。

他呆站了片刻。猛然飛奔出了商宅。

一路上,他看到了許多驚慌失措的人,似乎都在和他往一個方向趕。豆大的雨點從天空砸下,卻絲毫不能撲滅大家的熱情,他幾乎是被裹挾其中而向蘇苑奔去。

天陰沉沉的,又浮著幾條顏色更深的蛛絲般的煙。雨已下過一場,門下的幾隻素白的燈籠濕漉漉的,流蘇無精打採的滴著水,門楣上的匾額被雨清洗過,更顯烏黑沉重,其上的「蘇世清苑」四個烏金大字則是沉悶中唯一的鮮亮,只是……

匾額突然一歪,便掉了下去,聽不到它落地的哀嘆,因為周遭的驚叫與議論聲早已如鍋中熱水般沸騰。

蘇梓峮從人群中奮力擠向前。

若是以往,一定有人會看到他,然後喊「蘇少爺來了」讓開一條路,可是今天,人們似乎都被什麼給吸引住了,只一門心思的往門口擠,每個人都在發著含混不清的聲音,被雨澆得濕漉漉的頭頂正因為熱血沸騰而蒸發著水汽。

人和心幾乎都要被人群擠爆了,被人聲漲爆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得一串槍聲響起。沒錯,是槍聲。

擁擠的人群猛的一震,有人驚叫,卻很快恢復一片安靜,這時,一個低沉而洪亮的聲音響起:「還不快請蘇老爺出來?!」

「蘇老爺」三字咬得極重,卻絕非尊重,而似……嘲謔。

「老爺病了,有什麼事魏專員就帶蘇瑞走吧,蘇瑞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魏韶釜……他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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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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