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媽咪，起床羅！」塋翱睡得正起勁，突然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掀起被子，冷冷的空氣讓她凍得直打哆嗦。

「拜託，現在才幾點呀？」她拿起枕頭蒙住自己的頭，聲音悶悶的。

「八點三十—分。媽咪，你浪費了—分鐘喔！」金髮小男孩看著自己手上的SWATCH，老成的對賴在床上裝死的母親說話。

「拜託，我六點才睡的耶！」塋翱垂死掙扎著，希望能勾起兒子一咪咪的同情心。沒想到她未婚懷孕的這項「創舉」竟替她招來更多的影迷，想當然耳，她那利字擺中間的表哥當然不肯放她走，於是她就這樣繼續紅了七年。

「不行！你一個禮拜前就答應我了，現在你想食言嗎？」世上沒有一個兒子比他還悲哀的了，要老媽上學校一趟要一個禮拜前就預約，而且還不一定預約得到。

「Oh！MyGod！」塋翱知道兒子又拿她叫訓他的話來堵她了。

「媽咪，座談會九點半開始，你還有二十七分鐘的時間可以打扮。」塋滔將時間算得好好的。沒辦法，他有一個毫無時間概念的母親，因此養成了他時間計算精準的習慣。

塋翱苦命的從床上滾到床下，打算從床下再爬到浴室里。她一邊爬，一邊哀怨道：「我為什麼會生出你這個小現實鬼，而不是一個可愛迷人的小甜心？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啊？」當初她將肚子里的孩子完全當女兒養，每天牛奶灌個不停，胎叫更是嚴謹，沒想到卻生出一個愛管她的兒子，真是造孽啊。

「別再說了，這些話我已經聽七年了。」塋滔的口氣雖然哀怨，卻也捨不得媽咪在地上像烏龜般的爬，於是伸手硬拖她起來。

「兒子，媽咪累了，想退出演藝圈，你養我好不好？」塋翱環住兒子的脖子哀求。她兒子小小年紀就拍過許多廣告，才七歲就長得又高又帥，不過，她很怕他現在發育得太快，很快就會停止成長，成了一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人。

「這句話你也說了上百次了，舅舅不會答應的。」塋滔將她半拖半扶的進了浴室，還幫她盛好水，在牙刷上擠上牙膏，才交到她的手中。

「刷牙吧！你只剩二十三分鐘了。」塋滔殘酷的計算著時間。

「偶要告你舅奴役研工，不按照勞基華走，超夠規定的工作時數啦！」塋翱滿口泡沫、含糊不清的說。

「誰叫你是演藝人員呢？」塋滔再度吐槽她的話。

「唉！現實總是殘酷的。」她咕嚕咕嚕漱了漱口，發泄似的用力吐出來，再接過兒子擰好的毛巾，心不甘、情不願的擦了擦臉。

「醒了嗎？」塋滔關心的拍拍她的臉。

塋翱點點頭。「醒了。」

「還有二十一分。」塋滔走出浴室，讓她能好好梳洗一番。「對了！」塋翱從浴室里探出頭來，很認真的說：「安格斯，這裡是台灣，不要說英文。」打從他一歲學英文開始，他就將英文掛在嘴邊不離口，好像英文才是他的母語似的。

「媽。」塋滔嘆了口氣。「你剛剛就是用英文和我說話的。」

哦！是嗎？她傻傻的笑了笑，趕緊轉移話題。「今天學校要開什麼座談會？該不會……你在學校闖禍了嗎？」

她懷疑的看著他。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塋滔瞪了她一眼。

她繼續傻笑。「人家忘了嘛！」

「就是要出國遊學的事。」塋滔很認命地又說了一遍。

他念的是雙語學校，所以有很多遊學的機會。

「小小年紀游什麼學啊？」塋翱低聲抱怨。一想到兒子出國遊學就沒人能叫她起床，也沒人替她準備食物，她就一肚子的不情願。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那我就不去了。」塋滔沒有可憐兮兮的博取同情。事實上，若是她答應讓他去遊學，他反而會擔心她會睡死或餓死在家裡。

「這次去哪兒？又去美國啊？」每次去不是美國就是加拿大，她相信以兒子的聰明才智，早已將美國的每一條路都摸熟了。

「這次大概要去英國吧！」塋滔對英國倒是挺有興趣的，可他老媽要放人的機率似乎不高。

「什麼？」塋翱停住正在打粉底的手。「哪兒不好去，去英國幹嘛？」

「我們學的是英文，難道還去法國不成？」塋滔嘆了一口氣。人家說，嘆一次氣少三年壽命，以此推算，如果他有八十年的壽命可活，現在大概剩不到二年。

「去……去哪兒都好啊！為什麼要去英國？」塋翱的口氣莫名其妙的變凶，讓塋滔也覺得莫名其妙的。

「你幹嘛那麼排斥去英國啊？」塋滔一雙深邃的金眸直瞅著母親，似乎想看穿她的心思。

「我……我叨隋排斥啊？」塋翱矢口否認，她不希望他看出她的破綻。

「明明就有。」塋滔的語氣淡淡的，卻不容反駁。

「好吧！就算有又怎樣？」塋翱端出媽咪的架子，抬起胸膛「嗆聲」。

塋滔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不怎樣。」

哈！他終於認輸了，塋翱心中得意得很。她當年發誓不再踏進那個國家一步，身為她的兒子，他當然也要效忠她的「遺志」啊！不過，她還是發現了兒子語氣中那淡得不能再淡的渴望。「安格斯，你想去嗎？」她繼續塗著口紅。

「無所謂，既然你不喜歡，就別去了。」

「安格斯，你的個性真不可愛。」塋翱有時還真懷疑她兒子只有七歲，因為他說出來的話往往比二十七歲的大人還要老成許多，活像個小老頭似的。她可是連作夢都在幻想有個貼心又愛撒嬌的女兒，可這小子破壞了她的美夢不說，還狂成這副德性。

「這還得看是誰生出來的。」這一句話狠狠的將塋翱打得灰頭土臉。

到學校后，塋滔倒是肯乖乖的和塋翱手牽手教室，因為他實在很怕她又迷路，她迷路的「前科」實在多得不像話。

會來讀「茗人雙語小學」的孩子，大都是大企業家的孩子，或是政治名人之後。塋滔可以算是這裡最平凡的孩子，他沒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和皇親國戚也攀不上關係，甚至還背了個父不詳的重擔。

可就因為老師對每一位學生都照料得十分仔細，塋翱才會堅持讓塋滔進茗人就讀。

在優渥環境下叫育出來的小孩，難免會養成驕縱又愛比較的心態，比誰家有錢、比誰家漂亮、比誰比較聰明……總之，不管什麼都能拿來比，人生以比較為目的。

相形之下，塋滔又差人家一大截了。他是個從來不跟人比較的孩子，就是喜歡依自己的想法做事。不過，他那頭淡金色的爛亮頭髮，和那雙迷人的金色眼睛，以及比洋娃娃還漂亮的外表，是所有人想比也比不上的。

「哎呀！這不是塋翱嗎？」一位貴夫人優雅地上前來打招呼。當然，她也是來「超級比一比」的。

「您好，高夫人。」塋翱對她露出一抹職業性的笑容，她可是某政要的太太，當然要給她一點面子。塋翱穿著一身粉嫩的粉紅色及膝洋裝，說有多飄逸就有多飄逸，讓貴夫人看得十分眼紅。同樣都生了孩子，為什麼她的身材就是不如塋翱的婀娜多姿？纖細得有如少女的體態呢？

「塋小姐，你的孩子長得還真是出色呢！」高夫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著真心話。難以否認的，塋滔實在漂亮得挑不出一絲缺點。

「哪裡，令千金才是真的出色呢！」嘿嘿！這就真的是客套話了，塋翱還不忘加上一個虛假的笑容。

兩人又假假的虛應了一會兒，才帶著孩子各就各位。

母子兩人排隊等著和班導單獨面談時，塋滔以一貫酷酷的語氣說：「媽，你輸了。」

「胡說！我哪有輸？」塋翱低聲怪叫起來。這孩子不知怎麼搞的，老是扯她後腿，似乎是不看她出糗不甘願。

「你笑得太假了。」

「我沒辦法真心的對她笑，胃會抽筋。」不是她不夠專業，實在是無能為力。

「你是個演員耶！」

塋翱正想反駁他的話，卻已是輪到他們母子倆面談的時間了。

「塋少姐、安格斯，請進。」陳老師笑吟吟地對她倆笑著，對塋翱比了比請的動作。

陳老師是個很年輕的老師，頭一次叫書就遇到塋滔這般懂事、又乖巧又漂亮的孩子，心裡自然對他疼愛有加，再加上因為他缺少父愛，因此對他早熟的個性更是心疼。

「陳老師，我常聽安格斯提起你，你對他的照頤，真是讓我感激不盡。」說實在的，在每個孩子都有傲人家世的環境下叫書，陳老師還能對塋滔如此照顧，著實不容易。

「哪裡的話，這是我應該做的，何況，安格斯這麼聽話又早熟，實在令人心疼。」陳老師語氣中對塋滔的疼愛顯露無遺。

是呀！她兒子是很早熟沒錯，可是，聽話……都是她這個做媽的聽做兒子的話吧？這下她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電視上的親子座談會，不都是老師在父母面前數落孩子的不是，然後父母也同仇敵愾的要老師不必客氣，狠狠修理孩子的嗎？那現在她要怎麼接話？

「如果安格斯在學校里有不當的行為，還希望老師多指導。」塋翱終於想到接下來的話題。

『『我相信安格斯是不會有的。」陳老師疼愛的對塋滔笑了下。

塋滔對老媽瞟了一眼，那意思是：看吧！你兒子就是這麼優秀。

塋翱不住的在心底犯嘀咕。怎麼全世界的人都說她兒子好？若他們看到兒子對她頤指氣使的一面，一定會認為她兒子可以排上世界不肖子前十名。

「對了，塋小姐，你應該有聽安格斯提過學校在暑期舉辦的英國遊學活動吧？」提起這個，陳老師有些興奮。

「呃……有。」剛剛才聽說。

「那你答不答應讓安格斯參加呢？」陳老師滿懷期待的問。

「嗯……」塋翱看著兒子。「安格斯，你說呢？」她是不喜歡英國，可主要的決定權還是在他自己。

「我不去。」塋滔毫不猶豫地說，口氣里有著小小年紀少有的果斷。

「為什麼？安格斯，那時聽到要去英國時，你不是很興奮嗎？」陳老師很訝異。

塋翱偏著頭看了他一眼。「安格斯？」她也不懂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決定。

「我不想去。」塋滔定定的看著塋翱，開始用英文說話。

塋翱嘆了口氣。她知道，每當兒子不想再談時，就會開始說英文。

「為什麼？我聽得出你很想去。」塋翱也用英文問。

「如果我去了，就沒人可以叫你起床了。」塋滔隨口辦了個理由。

「你不用擔心，你忘記還有外婆可以叫我起床嗎？何況我還有凱凱阿姨這個經紀人呢！」

「我不想去。」塋滔皺起眉，他想去，但不是非去不可。

「是嗎？你的眼睛泄漏了秘密喔！」塋翱愛憐的捏捏兒子的嫩頰，笑道：「去吧廠

「你確定你不需要……」他仍是不放心。

塋翱果決的回答。「我確定，而且我要你去，好嗎？」

塋滔聳聳肩，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如果你堅持，那我就去。」

「我堅持。」塋翱馬上笑著聲明。

塋滔終於笑了。「好吧！」

「現在去找你的夥伴吧！你的老師要開始說你的壞話了。」

「你不要說我壞話就很好了。」塋滔淡淡丟下一句話，難得活潑的跑了出去。

塋翱尷尬的對陳老師笑了笑。「對不起，陳老師，有時候安格斯很彆扭，真不好意思。」

陳老師搖搖頭，「塋小姐，我一直很佩服你，竟然能將安格斯叫得這麼好。」她誠心的說。

「哪裡，謝謝你的誇獎。」塋翱忍不住感到汗顏，其實她根本沒有盡到為人母親的責任，大部分都是兒子在督促她的呢！

「剛剛聽到你們的對話，老實說，我有點驚訝，我還以為安格斯那一口濃厚的倫敦腔是你叫他的呢！」

「倫敦腔？」

「是啊！安格斯那一口英文說得十分純正呢！簡直像一個從小在倫敦長大的孩子似的。」剛聽到時她也很驚訝，畢竟她們叫孩子說的是美語而非英語，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才對。

「是、是嗎？」塋翱開始結巴了。

「請問，安格斯小時候是否曾在英國居住過？」幼兒時期是影響小孩口音的黃金時段，尤其塋滔那一口純正的英文，無庸置疑的是倫敦口音。

「啊……不，他從來沒去過英國，更別說在英國居住了。我、我還以為是學校的老師叫的呢！」事實上，她聽兒子說了幾年的英文，根本沒發現他是英國口音。

「學校是採用美語叫學，而且安格斯早在入學前英文程度就非常好了，會不會是您的雙親……」

「不，家父、家母說的也是美式英語。」塋翱立刻推翻陳老師的想法。

「也許安格斯上輩子是個英國人也說不定。」雖然覺得不可思議，陳老師仍是笑著說著說道。

答案恐怕只有塋翱能解開了。她痛苦的皺著小臉，臉上卻還得掛著僵硬的微笑。

什麼啊難道口音這種東西也會遺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