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男人說:「你就是幸福?」

杏福說:「這是你的國家?」

男人說:「對,這是我的國家,而他們是我的子民,我的子民都是我親生的。」

杏福用力吸了一口氣,這些話是哲學用語嗎?抑或是事實的真相?

「我是Odin。」男人朝杏福點頭。

杏福禮貌地回敬頷首,「國王,你好。」語氣像是向老師請安。

忽然,杏福再次感到訝異,這一次是為了自己而訝異。她想起了學校,想起了阿字,不久之前,她只是平凡的學生,與阿字每天都要向老師們請安。

國王Odin對她說:「我們很高興可以請你光臨敝國。」

杏福直說:「是你們強行抓我回來的。」

Odin抱歉地說:「因為我們聽說你就是幸福。」

杏福告訴他:「我也聽說過,只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麼來釋放我的幸福。」

「或許我們會知道。」Odin說,然後拍了拍手掌,侍衛便把一個人帶來,那個人與其他人又是一模一樣,就像是三個孿生兄弟一起步行般,杏福只覺懸疑得來很可笑。

被扶著的那個人坐到Odin身邊的靠椅上,一看而知,外貌相同,但身份不一樣。

Odin說:「這是Runa,我的國家繼承人。」

杏福宜接地反應:「你的每一個子民都相同,為何選中他來繼承?」

Odin告訴她:「Runa是不一樣的,他是惟一由我與我的愛人一起繁殖出來的,而其他於民,是我一人單性繁殖。」說罷,在左邊站立的侍衛中最前的一個便朝杏福稍微欠身。天啊,也是一模一樣!杏福心中就醞釀了多個問題,首先,她問:「既然是單性繁殖生物,為何忽然雙性繁殖起來?」杏福知道,如果阿字就在她身邊,他也會朝這方向詢問,平日阿字上課時,也是這樣一本正經地發問。Odin就像老師那樣回答她:「由天地初開之始,我便發現這個國度內只有我一人,我獨自生活,並不感到孤單,並沒有意會到孤單這回事。直至一天,我的陽具尋求了一個需求,因此,它找著了一個容身之處,那就是我的陰戶。從此,我不斷地誕下我的子民,他們長得健壯敦厚,為國家貢獻力量,使我國富強,大家生活優悠富足。

然後一天,我遇上了我的愛人,忽然感到寂寞,有結合的渴望,我知道,更美好的事情可以由兩個人之間誕生出來,而不是永恆地由自己一人承擔。因此,愛情來了,Runa便出現在我的生命中。」Odin愛憐地輕撫Runa的頭,杏福終於看得出Runa的不同之處,他笑得特別單純,單純得近乎無意識。

杏福脫口而出:「近親繁殖,因此誕下弱智的孩子。」

「弱智!」Odin驚訝地望向杏福,佩服地的一語道破。

杏福續說:「你的繼承人缺少了智慧。」

Odin深呼吸,熱淚盈眶,「果然,你就是幸福,你什麼都懂!」

杏福搖了搖頭,說:「我懂得的只有很少,剛巧,這就是我所知的。」她的視線朝排成一橫線的侍衛望去,然後又說:「你們好比天地初開的生物衍生方向,地球上的生物,都是由最單純的單細胞繁殖出來,然後才演變為較複雜的生物,繼而雙性繁殖。到今日的地球,單性繁殖的生物仍然存在,譬如微生物。你們有所不同,是因為你們的身體構造比較複雜。」

Odin一邊聽一邊深受感動,他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他與他的子民的世界,都缺乏研究性與原因性,只知外貌形態,不知原因與底蘊。因此,Odin望著杏福,他的信念使加強了。

他對她說:「我已經可以肯定,你就是救活我們的幸福。」

杏福微笑,善良地問:「我可以怎樣幫助你?」

「你可以給我們智慧。」Odin說。

杏福再問:「但我如何賜你們智慧!」

Odin告訴她:「明天,Runa會吃掉你的腦袋。智慧,鎖在這個地方。」他敲了敲自己的頭部。

杏福臉色大變,急忙地說:「你們誤會了,智慧是由學習與探索而來!」

Odin不明白,皺著眉頭地問:「我們該如何學習與探索?」

杏福大聲說:「上學!閱讀!」

Odin沉默半晌,然後說:「但我們沒有這一種制度,我們甚至沒有文字。」

杏福高叫:「從今日開始就建立起來!大家學寫字!」

Odin打量這個開始變得激動的少女,說:「太繁複了,我還是決定讓Runa吃掉你的腦袋,這樣,他就能立刻充滿智慧!」

杏福說:「不!這樣做只能使Runa充滿了膽固醇!而不是智慧!人的腦袋內是蛋白質,就如牛肉、羊肉、雞肉所提供的營養一樣,吃下了只會發胖、會長高,但不會立刻生長出智慧!」

Odin走近杏福,凝視她因驚慌而冒汗的臉,說:「我們全國人民會冊封你為聖人,我們會朝拜你、尊崇你。」

「不……」杏福感到自己已經竭斯底里:「智慧是由學習而來!」她重複一遍。

Odin沒理會她的說話,他跪下來,向杏福伏地叩頭。繼而,杏福跟前所有人都跟青Odin做出同一動作,所有子民伏地向杏福叩頭。只有Runa個傻傻地坐著,向杏福擠出笑容。

杏福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此時此刻,她想起了Rem,早知如此,那一天就不該與她吵罵。看吧,離開了她、就不再被受保護。

杏棉被連人帶椅地抬走,她默念著Rem的名字,期望Rem會找到她。

「不要放棄我。」她垂下頭,咬著唇,眼角差點擠出眼淚了。

自杏福感到驚惶與絕望的一刻開始,Odin的Norse王國就被一片灰色的霧所籠罩。不久,寒風涌至,一分鐘之內,氣溫下降了十度,繼而,甚至下雹。雹如同石卵般連綿不絕地從天而降,擊落了子民所種植的禾稻,也把牲畜的頭敲破至血流。Odin看著一天的雹如雨降下,地上人民走避呼叫,不祥之感頓生。

但他想:「Runa有了智慧之後,就連落雹這事也能解決。」他把所有的渴望全投向Runa得到智慧這事上。

Odin沒有想過,下雹,是因為他沒有善待杏福。甚至連杏福也不知道,石牆外碎石般不斷敲打的聲音,是她不被善待時,上天為她作出的反應。

但凡不善待杏福的,自己也不能被善待。

杏福的憂慮被天地察覺,天下雹。而Rem,在另一個空間的空氣中慌寒起來,她轉了一圈,全身發抖;渾身而來的寒意教她知道,事有蹺蹊。

Rem走在叢林中,找不到杏福,於是不耐煩,「真麻煩,一趕就失蹤!」她咕嚕,埋怨她又埋怨自己。

走了半晚,她就吃到一種水果的香氣,清雅的、甜美的、崇高又親切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水果,只感到飢餓了,不由自主地往香氣傳來那角落走去,陣陣飄香,是一種善意的帶引。

香氣,由一株果樹散發出來,這樹上的果子是橙黃色的,皮薄易腐,熟透了,於是便在樹上開始腐爛,Rem垂頭一看,果子跌滿一地。

這是什麼果子呢?Rem伸手摘了一顆,咬了一口。啊,多甜美多清香,於是,便隨手吃罷一顆又一顆。然後,想起了Libre,她記起了Libre從來不吃喝,是了,那時候她對世上一切皆無懷疑,一個不吃不喝的影像,不會是人的影像。今天,她在一個固定的地球上跑來跑去。縱橫了人類踏過的士地,以及人類不會踏進的土地,她才知道,什麼是活著。那時候的日子多單純啊,只有Nager的魔法以及Libre夢一樣的愛情。Rem暗暗一笑,成長是因為環境和發生過的事。

口中咀嚼善美味的果子,腦中忽然閃進一個影像訊號,斷斷續續,她看見杏福。杏福在一張椅上飲泣,圍在她身邊的都是相貌外型一模一樣的男人。

而Rem的口中那甘鮮,令她吐出一個字:「杏……」她望了裡面前的樹,知道這株是杏福的樹,這是杏樹。

風吹來,杏樹的葉子向著一致的方向飄揚,Rem看見,明白了這是一個指示,她深呼吸,仰臉看天,天邊是一輪明月,她知道,她要感謝了,「感謝土地上萬物,你們是我的指引。」

靜靜地,土地、樹木、微風、明月一起發出一聲「嗨……」的感嘆,他們都明白了Rem的感激。

Rem再吸一口滿有杏香的空氣,然後,便向著前方進發,她知道,杏福就在眼前。

正如Rem所走過的一切土地,她只管大踏步地向前走,哪才是俗士?哪才是仙界?她沒理會,只管走過一步又一步,心中的路牌,就是那與Libre再相見的夢想。

她走得比一般人快,她是她所吃掉的Nager的徒弟,她有比Nager強上多倍的力量。皆因,她連自己也捨得吃掉。一個不怕犧牲自己的人,強悍得無人能及。Nager的能力只到達把她吃掉的層次,怛Rem的程度,是一個自我犧牲的程度。她能以吃掉自己來救活自己,她怎可能不比他強壯?

她走得那麼快,像羚羊跳躍般的步伐,也像沙漠中的蜥蜴那麼迷離,她走過的路不是一般人走的,她的步履也有別於人類。

或許,她只是以人的方法誕生,但她根本不是人。Rem沒深究,沒理會,她的心比很多人單純,永遠都是一心一意。

走了一夜,在天剛亮之時,就看見這樣一個城鎮:簡樸的石屋處處,景緻清新,但情調卻古舊,像中世紀歐洲的小城一樣,沒有半點現代的味道。Rem走在小屋與小屋之間,抬頭一望,那小山丘上是一座堡壘,同樣由石頭所造,她知道,杏福大概就在那裡,她口腔中杏的香氣,重新灌注她的感官。

天再亮了一點,小屋內陸續有人起床,這些人走出小屋之外,赫然看見,一個形態與他們不相同的人,而且是個女人。他們瞪著Rem,Rem又瞪著他們,他們在Rem的眼中,活活就是複製人。

Rem向這些人說:「你們知道杏福嗎!」

那些人都知道了,然後,其中一人說:「有一個女人一來,天就憤怒,下了雹,雹破壞了我們的五穀與牲口。而國王,今天就要把那個人的腦袋挖出來,變成Runa的晚餐。」

「什麼?」Rem悶哼,她不其然覺得激動,誰也不能碰杏福一條頭髮。Rem眼中的黑,正一點一滴凝霧,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那群一式一樣的人之中,開始有人覺得不對勁:「這個人,會不會也是幸福?」「她好像也懂得些什麼。至少,她與我們不相同!」

說若說著,已有人向Rem迫近過來。

Rem怒目橫掃,繼而,她的背上逐漸伸出了奇異之物,這是她的黑色翅膀,如蝙蝠的翼,高高地朝天而舉,覆蓋了大地。圍著看的人懼怕地向後邊,Rem卻向前沖了兩步,拍動翅膀飛起來,飛越她無意交談下去的人,向那堡壘進軍。

驚惶的人顯示出愚昧而衝動的反應,他們朝飛上天際的Rem擲石,但可惜擲不中,「怪物……」他們叫喊。Rem望了他們一眼,冷笑,真是少見識的種族。

她由堡壘那大個降落下來,姿態仿如一隻鳥,當跳進堡壘內時,便把翅膀收起來。今天,運用這機能比以往更輕易,Rem也對自己的進化與進步感到驚奇。大家都是異形人,但她,又比他們高高在上。

剛站得直直,便又衝來數名一式一樣的男人,他們用長茅指向她,Rem一看他們的武器,便忍不住嗔嗔稱奇,他們是何等落後。

她說:「我是來把杏福帶走。」

Rem以平常的聲調說話,但遠在長廊另一端的密室之內,杏福卻感應得到,本來仍在睡夢中的她,忽爾醒來,睜眼就大叫:「Rem--Rem--」

杏福一邊叫,一邊臉露笑容,最後眼眶濕潤,全是因為歡欣。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知Rem的存在,但這一刻,她與她是相連的。

無比的親密,只有她倆明白,心照不宣。她知道她就在此,而這個她與那個她,是相同的。

Rem與杏福,驚動了整個堡壘的人。

Odin派人把Rem請進他的上賓大殿,又把杏福一併帶上來,杏福仍然被鎖在椅子上,她一看見Rem,當然又是大叫了:「Rem!Rem!」

Rem望了她一眼,見她沒損傷,便暫且不理會她。Odin與Runa駕到,Odin氣宇軒昂,而Runa目光散渙,雖然容貌一致,但Rem一看已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她更知道,今天又是一個月日。她暗暗地考慮該把誰殺掉。

Odin打量Rem,首先說話:「我的子民告訴我,你會飛。」

Rem說:「是的。但我不會建立這樣一個寧靜的國土。」說罷,就朝Odin欠一欠身。

明顯地,Odin感到滿意,他說:「請賜尊名。」

「Rem。」Rem告訴他。

Odin說:「你是Rem,而她是幸福。」

Rem便說:「她只是名字被叫作幸福,是否真正幸福別無人知曉。」

Odin望了望杏福,表情迷惑起來,他問:「難道你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Rem駭笑「我與這兩個字有很遠的距離。」她指著杏福說:「請你把杏福放走。」

Odin告訴她:「我不能放她走,我國的繼承人要依靠她的腦袋來注滿智慧。」他望向杏福,說:「把她的腦袋放到Runa的腦中,智慧就能生長。」

杏福立刻尖叫:「不!不!傻人國王……亂說……」

Rem瞪善杏福,示意她閉嘴。

這是非常特別的一個眼神,杏福接收后,剎那間渾身通電,所有包裹肌肉的人皮,霎時一震,然後,強大的精神在瞬間集中起來,她開始用一種溫柔而平和的語調說話:「你們沒有猜錯,我就是幸福。」

在場的所有人頃刻朝她望去,而一望之下,他們發現,被鎖在椅子上的杏福,迷幻地釋放一種白光,不太光亮,是柔和、輕軟、充滿母性的光華。所有生命體就不其然在這光華中放下防備,釋然讓這光華流進心間。

他們聆聽她的話語。

杏福說:「我明白你們的哀傷,一個國家的生生不息,依靠富才能的繼承人,代代相傳。Odin以愛情誕下Runa,Runa就是你們的希望。然而命運作梗,Runa缺少了智慧。我告訴你們,智慧,是從累積經歷與見識而來。吃下我,甚至命運之神,也無補於事,我只是一個肉身,只能提供肉身原有的血和肉,我的肉身,並不能給予智慧。」

杏福的白光如流動的水霞,遊走於她的髮膚間,Odin與他的子民,呆在這光華的跟前,Rem則訝異於杏福的美麗,這訝異,忽然令她感到慚愧,這慚愧教她垂下頭,感到虛弱而心慌。

她暫時未能明白這慚愧,只知道,她想與慚愧對抗,想打破它。她抬起頭說:「你不用說下去!我殺了那智障的,便什麼也不會發生!」說罷,只見她的目光注滿漆黑的油光,面容滿布陰霾了。

這一次,是杏福喝止她:「不可以!你忘記了死神之言,殺戮,只會把你與你的幸福愈拉愈遠。」Rem猶豫了,她記起死神之言。她也不想一輩子也找不回Libre。

就在Rem猶豫之間,杏福身旁的一個侍衛忽然變得清醒,他在杏福的光華中抽離,沒有被這光華吸引。他踏步向前,舉劍於杏福的頭頸,說:「別阻礙我們的時間!」

眼看侍衛正要把劍斬下來,Rem旋身飛躍至杏福的跟前,叫嚷起來:「不--」如雷電般敏捷,她的手已環繞在這名侍衛的脖子上。她比他還要快。

Rem正扣緊指頭,再大開殺戒。

杏福在千鈞一髮之際制止:「不!連一個侍衛也不能殺!」

她的聲音神秘而富權威。Rem聽著,表情變得哀慟,深感痛苦。痛苦是因為她要保護杏福,卻又不能殺戮,她不能使用她所知的惟一方法,於是,她只能站著,手足無措,且不能隨心所欲。

更感意料之外的是,她違抗不了杏福的聲音,她不准她殺,她就殺不下手。

杏福,彷彿變了另外一個人。而Rem,也一樣。

Odin踏前一步,向Rem請求:「放下他,他就是Runa的半個父親。」

那個與其他子民毫無異處的侍衛,以感激與愛慕的眼神投向Odin。

Rem的呼吸沉重,但她還是選擇鬆開她夾得緊緊的指頭,她放過了她很想殺掉的人。

就在這緊接的一刻,Rem從眼角窺探到杏福驚恐的神色,這千分之一秒,杏福快要叫出來了,而隨杏福的眼神望去,Rem看見那個她手下留情的人,再次把劍揮向杏福的腦袋,這一次,劍已斬進杏福的頭骨中。

時間、反應、知覺,統統膠著,千鈞一髮之際,Rem產生了最龐大的激動,她的眼睛漆黑如宇宙最深邃的洞,翅膀如黑夜降臨般張開,她以最傷悲的叫喊狂呼一聲,然後一躍而起,半空之中,她說:「如果她要死,就以我來陪葬!如果你們非要見血不可,就以我的血肉來代替!」

聲音是磁場的回蕩,她已躍至堡壘天花的邊緣,在這居高臨下的直線間,她伸出右手,握向左邊的耳朵,然後把耳朵撕扯下來,手法如同撕掉一朵花的花瓣,一株樹的綠葉,一張白紙的一角,一個日曆版上過去的一天。

血由耳的空洞流下來,比她躍下來的身影更快跌墮到地上。血落下來,然後才是腳尖。

Rem伸出右手,右手上有她的左耳,她血流披臉,但表情冷靜,她說:「你們要智慧嗎?智慧就是用耳朵聆聽學習得來,你們拿去吧!」

無人懂得反應。

而那把已砍進頭骨的劍,隨著Rem的說話而由杏福的頭顱中滑下來,明明是砍了進去的,時光卻像是在最重要的一刻倒流了一樣,傷口還原至並無破缺,兇器邊落敗跌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Rem犧牲了自己的耳朵,救活了杏福。

Rem伸出來的右手之上,血淋淋的左耳成為聖物,它叫尋求智慧的人全然下跪。

先是Odin,接著是那揮劍的侍衛,繼而是在堡壘內目睹此情景的子民,在他們朝向聖物下跪的同一秒,堡壘外的子民,立刻感應得到堡壘之內的崇敬與謙卑,所有人等,放下手中一切,無論是食物、酒抑或耙泥的耕具,他們全朝向堡壘的方向誠心地跪下朝拜。這民族,每一個個體,都是心靈相通的。

惟一沒有跪拜的是Runa,皆因他欠缺了智慧,只望著聖物而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Rem對他們說:「你們的目的是尋求智慧,而我的使命是保護幸福,幸福既不屬於我一人,也不屬於你們,如果你們是誠心尋求幸福的話,就與我們走遍天涯海角,於某天,你們就能得到你們想要的。」

Odin命侍衛把杏福釋放,他看著杏福站起來的一刻,忽然就熱淚盈眶,強壯的他哭得淚流披臉,形神弱小。他嗚咽道:「我明白了!」

杏福對Odin說:「如果你真心真意追隨幸福,你與你的子民都會快樂起來;若是你對我有傷害的心,你們能夠得到的只是苦痛之巔。」

Odin以雙膝脆行,就在Rem與杏福轉身向前走的一刻,Odin一邊以膝跪行,一邊低頭親吻Rem行走過的土地,這土地上有Rem為杏福而流下來的血。Odin一開始這行徑,其他的侍衛與子民也模仿著,當Rem與杏福走過,他們就俯伏下來,親吻她踐踏過的每一寸土地。

Rem按著流血的耳朵,每走一步都是劇痛,但她強忍著,不露出痛苦的表情,盡全力步履穩健地與杏福並排而行。沿路上侍衛跪拜她與杏福,直至她們踏出堡壘,這國度的子民也同樣做著相同的事,Rem走過的土地,沿路是耳畔而下的血,血滲到土地之中,他們就朝拜和親吻了。

天很冷,這兒一切潔白,連空氣也無瑕。當冷空氣冰涼了她的肌膚之後,她站定,打了個寒震,繼而,她耳畔的血不再淌下,這傷口如同從前她手臂上的血與痛,一下子痊癒了。她知道自己做對。手臂上有凹凸的傷痕,紀念她吞吃自己的往績,耳朵沒有耳殼,只有耳洞,證明了她為杏福所作的第一次犧牲。

Odin跟隨她們,杏福回頭對他說:「你準備好了沒有?要暫時與你的子民說再見。」

Odin回頭望向他的國家,這冰寒而漂白之地,今後暫別了,他將為他的國度,尋求智慧。

經過極綠的山脈,經過清明如鏡的湖,杏福累了,坐到湖邊休息。Rem當然又不滿意了,正準備把她拉起來時,Rem赫然發現,杏福的容貌有變,她看起來漂亮得多了。

於是Rem坐下來,朝杏福的臉凝硯,而Odin則坐到另一旁,沉重地別過臉來思考。

杏福問:「救命恩人,你在看些什麼?」

然後,Rem就看清楚了。「你--」低沉的聲線掩不住萬分的愕然。「你,長出了雙眼皮!」

杏福忍不住以雙手按在眼蓋上,然後往湖面看自己的倒影,「是嗎是嗎?」她叫嚷。

突然長出了雙眼皮,對少女來說,是天大的事。

Rem連忙掏出照神鏡,遞給杏福一看,於是杏福就看見了:「嘩!」她叫:「雙眼皮!」

Rem問:「你在那堡壘之內做了什麼手腳?」

杏福疑惑了,說:「沒有……」

忽然,Rem很好奇地問:「你變得漂亮了,而我呢?」

杏福望了望她,誠實地回答:「除了甩掉左耳之外,你是同一模樣。」

Rem不相信,她一手搶回照神鏡。然後,她看見--Libre。

鏡中,是那金髮的瘦削美少年,一雙眼睛藍如稀世寶石,金髮少年正張開口表示驚訝。

杏福似乎知道些什麼:「你是不是看到……」

但當她也把臉擠到鏡前,鏡內的影像卻又變回Rem的臉,在旁的是長了雙眼皮的杏福。

Rem感到不滿,一手把杏福推跌,罵道「你!又壞了我的好事!」杏福跌坐在草地上,尖叫呼痛。正當Rem起腳要踢到杏福的肚皮上時,杏福又側身躲開之際,眼角瞄到湖面的倒影,不只有她與Rem。「停……」她喝止Rem的暴行,叫道:「是死神!」

Rem便住手,也把頭探過去。果然,死神高雅的容貌反映在湖的倒影之上。

死神說:你們完成了第一項任務。

Rem回答:「這女人死不掉。」她瞄了瞄杏福。

杏福歡欣地告訴死神:「Rem救了我!她為我犧牲了耳朵!」

死神說:她的耳朵已給了Odin。

杏福搶著回答:「有嗎?不是放到麻布袋中嗎?」她打開麻布袋一看,那片血淋淋的耳朵還在。

Rem沒有在這問題上深究,她有興趣的是:「死神,我看見了Libre。」

死神說:你與他的距離會一步一步走近。

Rem微笑,笑容中有默然的感激。

死神說:愈少殺戳,目標就愈近。

杏福這時候說:「但那個男人呃?他真的要跟著我們一生一世嗎?」

死神說:幫助他,你們便會知道你們是誰。

兩個女孩子異口同聲地問:「我們是誰?」

死神無語,白皙的臉在湖面消失。Rem與杏福明白了,再見,是另一個月日。

之後,三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這樣過了許多天。Odin除了沉思之外,就是為兩名女孩子張羅吃喝,他以極崇敬的態度侍奉她們。Rem沒說謝謝,也不特別感激,倒是杏福禮貌如昔,會花點心神與他聊天。

Odin說:「我知道,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對你好。」

杏福單純地回答他:「是的,對我不好的人沒有好下場。」然後,她把從前的經歷對Odin說一遍。說著說著,內心的感受就愈溫柔,曾經是封閉的少女,遇上這些怪異的人,如Rem和Odin,卻因此一步一步開放起來。愈是同類,愈能交心。

過了許多個月日,就在某天,三人重回某段走過的路,那路上,有杏樹。

杏福高興地指著杏樹,說:「是這株樹!我曾經在看見了杏之後,就想為你一個杏仁餅!」說罷,她甜美地朝Rem微笑。

Re已沒有太興奮的反應,倒是Odin的行徑有點出人意表。他前前後後地打量這株杏樹,然後,他的神情告訴了Rem與杏福,他找著了他要找的東西。

他崇敬又驚嘆地凝視這株杏樹,然後把話吐出來:「我知道,這就是智慧。」

Rem與杏福互望一眼。

Odin爬上那比一般樹還要巨大的枝丫,那攀爬時的神色有如得道一般的嚮往,大樹有一股令他專註神眼的引力,命令著強壯的他,隨樹的枝丫一層一層爬往頂端。

Rem與杏福看到Odin把自己倒吊樹上。Odin雙腳的腳掌像勾子一樣,倒吊著沉甸甸的身軀,頭顱直衝向地。

他沒再望向Rem與杏福,只合上眼睛,在杏福找到的大杏樹之上,得到他所渴望的。

杏福微笑。「我們可以走了。」

Rem問:「這就是你給他的幸福?」

杏福聳聳肩:「我不知道啊!」她轉身,隨手摘了一顆杏,咬了一口,味道真的清甜無比,說:「或許,他還要再經歷自己的尋找。」

Rem望了Odin眼,便與杏福一起轉身。

杏福問:「我們到哪裡去?」

Rem說:「命運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杏福說:「你以後不要打我!你看!真心跟隨我的人,就找到幸福。」

Rem大笑兩聲,接著說:「你令我失去了耳朵,為了一泄心頭之恨,我會打你打得更狠!」說罷;一手摑過去,這一次,杏福避過了。避得過,她就吃吃地笑。

她們已步遠。留在杏樹上的Odin,一直倒吊了九日九夜,在這九日九夜中,合上的眼睛看到一個又一個符號,符號由最簡單的線條組成,起初是二十四個,及后二十八個,最終是三十三個。

九日九夜,不吃不喝,Odin領受到的是一套他的國民可以應用的文字元號,這套文字為那金髮、白晰、強壯的民族開天闢地,從此,他們衍生了獨有的智慧,所有的歷史、流傳的事、知識,甚至感情,也可以由這些符號印證、記載,直至千秋萬世,永不缺失。Odin把這些符號稱為Runes。

九日九夜過去后,Odin就由杏樹上跌下來,虛弱地暈倒了。

在沉沉的昏迷間,Odin產生幻覺,他看見Runa坐在他一向坐著的椅子上,雙眼驀地亮起來,他從口中吐出那他些Odin得到了的Runes音調:

「--Feoh,Uk,--Thorn,--Man,--ING,--Sycel,--AS,--Rad,--Ken,--Gyfu,--Wyn,--Hagal,--Wyd,--Is,--Ger,--EoH,--Peorth,--EoLHS,--Tik,--Beorc,--Eow,--Lagu,--Daeg,--Ethel,……」

字字清晰,Runa居然有能力為符號配上音韻,Odin知道,Runa已得到了智慧。

在如被泥土埋葬一樣地深沉的昏迷之中,Odin忍不住以眼淚拍和Runa的節奏,他從來未聽過比這更充滿哲理、文明、深度的語言。

Runa一直把音韻吐出來,而子民就把音韻記下,起初是輕易的,但後來,Runa把音韻組合了又重複,從這千變萬化之中,Runa為Odin的王國重新創製文明。

Runa說下去,日出之後日落,繼而又是日出。已經無人再能夠記下了,無人及得上Runa。最後,大家就在Runa的語言中哭泣,他們掉下快樂的淚,這眼淚溫暖感人,眼淚的溫度直把冰寒的湖面溶化,湖水四濺,由得到智慧的眼淚所帶引的湖水,流動到附近的山脈與土地,為這寒氣滿襲的一帶,送上由Runa而來的智慧,這附近的地域,包括北方的日耳曼人,以及強悍的維京民族,全部蒙受這智慧的恩寵。

Odin從杏樹之下醒來時,頭髮變成銀白色。他站起來,望著杏樹,尊稱它為Yggdrasil--世界之樹。然後他往自己的國土歸去,他要把Runes的形態與Runa口中的音韻結合,然後使他的國土與民族成為最富強之族。

02

父為天,母為地,祖父是太陽,祖母是月亮。在躍動的太陽舞動下,Hopi出生了。她在沙漠的中央誕生,當她張開雙眼之後,就看見巍峨的山嶺,連綿不斷,時為黃昏,晚霞塗在天際,那紫色,分三層,而夕陽,剛好看不見。

她一出生便笑,立刻明白到,她是天地間的結晶。

接著她而來的也是Hopi,只是,是一族的Hopi,會繁衍下一代的Hopi。他們是人,而她是他們的神。神有一個,在這土地上,人卻十分多。

母系的大地上已有各種走獸,Hopi與它們為伍,她通曉動物的語言,以感應來與它們溝通。她把羽毛插在發上,而把長髮結成辮子。她穿上老死的獸的皮,愛戀著讓她裹身讓她溫暖的朋友。她手握弓與箭,站在山嶺之上,遠望沙漠、草原、河流,她是這境地的神,微笑著眷顧腳下的所有。

Hopi與動物聚於一起,動物的靈性與她最能溝通,而Hopi的人類,則仿照Hopi的行為存活,人類比Hopi次一等,也比動物次一等,Hopi與動物的地位同樣高尚,人類,崇拜於Hopi與動物的腳下。

Hopi教懂人類如何在這天地下生存,她允許人類殺生以作食用,但亦要求他們尊敬養活他們的每一種動物。飛禽的羽毛,是所有崇敬儀式的根源,人類的族長把羽毛編成帽子,戴在頭上模仿雀鳥的美麗。將羽毛擊於長茅之上,當長茅飛馳於天際之時,隨風的羽毛,就是飛禽的亡靈的寄託,祝福長茅到達它的目的地。當人類向Hopi以及天際祈禱,他們把羽毛插到泥土中,羽毛便長出無形的根,所祈求的,便能實現。

最後,羽毛與夢連繫於一起,將繩子編成網,網下吊著羽毛,把這dream

catcher吊到做夢的人的頭上,噩夢就由網中溜走,而網著的,全是美夢。

Hopi教導人類以沙泥用作治療,把沙混和顏料,繼而在廣地上,以不同顏色的沙組合成遼闊的圖畫。圖畫內有動物、太陽、穀物、天際、星空等象徵,更有代表人類疾病的各種圖案。患病的人坐在圖畫的中央,體內的病就隨沙而流逝,而沙中圖畫的力量,摻進他的體內,如同服下了最靈妙的仙丹。

樹木的枝幹是智慧之棒,雕上動物的形態后,便擁有動物的原始力量,加上顏色與羽毛,就成為talking

stick,握著它來生活,智慧就傳達至使用的人的手裡,這枝棒,是人與智慧之間的媒介。

當人的體內有負面的能量時,人就生病、精神虛弱、異常,甚至心術不正。若把Hopi挑選出來的草藥放到大貝殼中燃燒,熏煙帶出來的霧,能把負面的磁場糾正。

人類學習Hopi賜贈的技能,在那境地中生活了良久,他們仰慕Hopi與動物為伍的天性,也崇敬她從大自然中得到的智慧。為了使肉體靈魂更近似Hopi,人類在一生之中,會斷食一段時間,再經過搏擊的洗禮,最後帶著受眷顧的毛毯,單獨隨日落而行,步行期間會不吃不喝,直至步入虛幻為止。在虛幻的世界中,人類面對了恐懼,又能打退恐懼,感受到Hopi那單獨卻又完整的生命。在虛幻中,一切更接近神,更接近創造他們出來的大自然的力量。在離開虛幻之後,即重新吃喝,人類變得更珍惜天地萬物,也更勇敢,更接近大自然。

Hopi也為她的人類尋求靈性上的庇佑,讓動物成為他們的守護神,讓人類擁有動物祟高的力量與靈性,令人類能更明白,誕生在地上的自然一體。

每一種動物也代表著一項特質,她滿足人類尋求個人的庇佑需要,也讓人類更敬重與了解身邊的動物。

鷹,是精神。大麋,是堅強。順鹿,是溫柔。熊,是內省。蛇,是變更。鼬鼠,是名譽。水獺,充滿女性的特質。蝴蝶,是演變。龜,是大地之母。小麋,是自尊。箭豬,是清白。郊狼,是欺騙。狗,是忠心。野狼,是教導。烏鴉,是魔幻。獅子,是領袖。山貓,是秘密。水牛,是禱告。老鼠,是明察秋毫。貓頭鷹,是詭計。海狸,是建設。狐狸,是隱蔽。松鼠,是聚集的力量。蜻蜓,是幻象。兔,是恐懼。火雞,是施予。蟻,是耐性。黃鼠狼,是盜竊。馬,是權力。蜥蜴,是夢想。羚羊,是行動。青蛙,是潔凈。天鵝,是高貴。海豚,是天神所賜的滋養。蝙蝠,是重生。蜘蛛,是組織。蜂鳥,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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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別消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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