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Hopi愛護她守護的大地,自由自在奔跑於草原、黃沙、樹林、溪澗,她的眼睛永恆地明亮,皮膚如蜜,四肢修長充滿力量,她擁有小鹿的跳脫善良之美,又有野馬的冒險性格、斑豹的敏銳和飛鳥的自由與高貴。她是天地混合的珍寶,閃耀出最不經修飾的光芒。
也像一切領域,無論是人界或是仙界,惡魔都會找機會侵佔。惡魔使人類瘋狂、使動物夭折、使土地種不出穀物,天不下雨,而太陽的光芒,也是黑色的。
為了她愛護的大地,Hopi以自己的身軀容納惡魔,把惡魔一個一個吞進她的肚子中果腹。惡魔是一股氣場,瀰漫在侵佔物的四周,纏繞他的靈魂。當Hopi感應到氣場便張口吞噬,在臉色一黑之後,一切便能安好。
美好的Hopi的肚子,就是惡魔的監倉。
她害怕Hopi族會消失,她相信假如Hopi族於世上消失,支撐地球的鉛軸便會變得不穩定,海水亦會淹蓋土地,生物會腐爛枯萎在海洋中。
當Honi把她的理論告訴Lakota之時,Lakota就愛上了她。
Lakota是鷹的始祖,雄性,英俊不凡。它的羽毛是閃亮的黑色,目光銳利,金黃色的眼珠內是幽綠色的瞳孔。翅膀張開之時,足以遮掩大地。嘴是黃金做的鉤,爪是征服大地的權力。
Lakota為著Honi對大地的愛而憐愛她,它相信,Hopi的愛足夠滋養萬物一億萬年。Hopi要令大地活得豐盛,Lakota則立志要令Hopi活得最燦爛繽紛。
Hopi跳躍如羚羊,只是她比羚羊美一百倍,Hopi的姿態如天鵝,但她比天鵝嬌貴一百倍,Hopi張口把惡魔吞噬的時候,敏捷如黃沙上的蜥蜴,但又比蜥蜴溫暖可人一百倍。Lakota飛翔天際,俯首注視Hopi的每個舉動,然後狂叫一聲,飛縱得更高,差不多接近太陽了。
當Lakota向Hopi示愛之時,它的爪系著一塊黃金,把黃金掉到Hopi腳邊的土地,然復盤旋半空。Hopi抬頭,問它:「Lakota,那是什麼?」
Lakota說:「這是黃金,代表了尊貴,是我奉獻給你的瑰寶。」
Hopi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黃金,它閃亮的表面確漂亮,甚至反映了她的容顏。被金黃的光照著的倒影,與那在溪澗的,又是多麼不同,黃金反映出的一雙眼睛,更深更亮更美。
Hopi但願,每一名Hopi族人也擁有這樣的瑰寶。因此,她把黃金埋在土地中,向著土地跪拜,繼而,把臉貼向土地,深深親吻。
頃刻,黃金融化,變成液流,流向四萬八面,形成了金色的河流,一直向方圓十里流瀉開去,繼而滲進土地之內,土地,就這樣埋有黃金。
Hopi說:「只要族人向土地挖掘,便能掘出瑰寶。」
Lakota看得清清楚楚,它降落在Hopi跟前,說:「這是我給你的寶物,你卻用之貢獻給族人。」
Hopi訪:「我的族人、我的大地就是我的寶物。」
Lakota問:「你不要求擁有些什麼嗎?」
Hopi想了想,嬌美地笑,那笑臉就如少女:「我想不出我還欠缺些什麼。」
Lakota說:「愛情。」
「愛情?」Hopi迷惘起來,表情疑惑,她沒有聽說過。
Lakota於是飛往她的頭頂半大工,把體形縮小至一般飛鷹那樣。Hopi抬頭,美麗的眼睛正望向Lakota,朝Hopi而降落的Lakota的身影,就在太陽之下,偉大得彷彿連太陽也掩蓋,看著它愈降愈低,Hopi感到奇妙極了。從來,世上沒有為她降下之事,夜幕不是為她降下,雨露亦不然。只有她盡心為大地奉獻她的青春與華彩。而這一刻,一頭充滿氣概的鷹,為了她而下降,姿態如同天神降臨世上那樣,至少,這一刻,她認為如此。
忽然間,她就很激動,心神澎湃。
Lakota降落在她的肩膊上,穩定的,真誠的,就這樣在她的肩膊之上,停留了。
Lakota說:「從今以後,你庇佑大地,而我庇佑你。」
Hopi愕然地望善它,她一直沒預料自己有庇佑之物。
Lakota繼續說:「我不會離開你,我永遠看顧你,你以後的每個行徑,也有我在陪伴你,你不會寂寞,你的努力有我來目睹,你的勞苦有我來安慰。」
Hopi都聽到了,而這第一次聽到,她就明白了當中全部的意思。那意思,代表了世間的最好。
因為明白了,她便哭泣起來,自因天地結合而誕生的一天起,Hopi還是首次感受因觸動而流下眼淚。眼淚由一段答應愛情的承諾開始,尋找到路線。
受了感動的Hopi與她的鷹上路,在這廣闊浩瀚的大地上賓士,它在她頭上飛翔,她則如順鹿般跳脫奔跑。她保衛大地的任務,有了一名伴侶與她每一分、每一秒去分擔。
因此,Hopi的笑容比往常更多更光亮,日間的陽光延長了,風沙也溫柔了,雨露如月亮恩賜的吻,河流流過的是一闕一闕歌聲。大地因Hopi的戀愛變得更美麗怡人。
Lakota送Hopi黃金,Hopi則送Lakota榮耀,她把鷹封為Hopi族的最高精神力量,只要人能凌駕飛鷹,就能透過鷹得到宇宙間最強的精神力量。從此,Lakota與它的飛鷹族,成為Hopi大地上最崇高的生物,地位比人更高。
夕陽之下,Hopi站到山崖之巔,遙望她的大地,大地上有山脈草原沙漠溪澗,大地上有人有飛禽走獸,但她發現,她只偏心於一個生命體,而從前她是不會的。Lakota就在她的肩膊上,閃亮著金黃色的眼睛,向無盡的天際叫了一聲。
然後它問:「你可快樂?」
Hopi說:「你的愛像愛撫。」
夕陽下,她的臉像正在融化的蜜,美不勝收。
Lakota沒有雙臂,它甚至不能給Hopi個擁抱,但它的愛,已是最溫柔最親密最性感的撫摸,觸動了她全身每一寸有感應的地方。
--你的愛,像愛撫。
她已經很愛它,愛得就算只是追逐它飛翔的影子,也覺得那是愛。Lakota在天上飛翔,影子遊走地上,Hopi追影而跑,每跑一步,就等同追逐永恆。她是大地的神,而它是她的鷹,他們正相愛。
Hopi每天努力吞噬惡魔,在她纖巧的腰肢內,都是惡魔的精氣。這是她的責任,而當這責任獲得她所愛的支持后,辛苦就不算得是什麼一回事。
萬物是那麼完美,包括她的愛情。
一天,Lakota說,它要到Hopi族的境地之外,意圖探索更大的世界。因此,Hopi祝福它,她賜它力量,讓它可以飛得更高更遠。
Hopi說:「我愛你,但願你飛得更高,見得更廣。」
Lakota盤旋於Hopi頭上的一片天,它以感激的眼神投向Hopi的臉上,它看見她的笑容,它為她的偉大而更愛她。
因此,Lakota飛得遠遠,飛到一個遠離沙漠和黃土之地,它每天不停地飛翔,經過了樹林、草原、海洋,最後,甚至經過了春季、夏季與秋季,在冬季之時,它在白雪紛飛的境地降落,這裡,天地一片白,冷得不似人間。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所有綠草,都被雪所覆蓋,它也看不見食物,甚至,海洋也不流動而結了冰。Lakota來到了一個讓它大開眼界的地方,只是,它不認為它看過了這白色的世界后,還可以回到Hopi的身邊,告訴她這一切。
它疲累不堪,在雪地上瑟縮,忽然知道,再也不能見Hopi最後一眼。
是不是生命將盡了?Lakota的翅膀萎縮起來,它控制不到生命,太餓太累也太冷。絕望由虛弱而來。視覺也倒退,它看見有動物走近,那是一頭狼,這頭狼全身雪白,如地上積雪。
Lakota想,這可凄慘了,它快將變為雪狼的晚餐。
狼走得很近,嗅了嗅它,然後就張大了口。Lakota懷著受迎接死亡的心情,但狼的牙齒並沒有咬至入肉,只是銜著它離去。沒多久,在狼的口腔的溫暖中,地沉沉睡去。
如果沒有機會醒來的話,就用最後這知覺,向Hopi說句再見……
雪狼帶著它走著走著,還以為一切即將完蛋,Lakota隨後卻感覺到一股暖意傳至身體,它張開眼睛,發現身處一個洞穴內,內里更有食物的香氣。它看見雪狼,並發現原來自已並沒有死。
雪狼說:「你從一個炎熱的地方而來?」
Lakota虛弱地回答:「我從Hopi的境地而來。」
雪浪問:「Hopi是誰?」
「Hopi是我們的守護神。」Lakota告訴它。
雪狼便說:「我們這兒並沒有神,因此寒冰處處。」
Lakota問:「你打算吃掉我嗎?」
雪狼告訴它:「我打算把我該吃的一份也留給你。」
「為什麼?」Lakota狐疑了。
雪狼回答:「因為你瘦弱,我想你活下去。」
Lakota於是活下去,也吃得溫飽,在這寒冰之地,它一直逗留在雪狼的洞穴里,朝夕相對,直至冰雪融化,土地長出嫩芽。
綠草處處,還有白色的小花。雪狼在草地上跑,在花間打滾,Lakota飛翔天際,在這溫暖的時光,它發現這裡一切都美好--草更綠,天更清,生物更伶俐,只要,不在冬天久留便好。
Lakota喜歡這裡,然後發現,它更喜歡雪狼。
雪狼與它一同嬉戲,兩傢伙在草地上追逐翻滾,雪狼既單純又愛護它,而且,雪狼與它是同一層次的生物,它們更能明白對方。
Lakota知道它愛Hopi,但今天,在涼薄清香的空氣中,它愛上了雪狼。四周是樹葉青綠的芳香。自此,Lakota獵食之後,會與雪狼分享。雪狼又用它溫暖的皮毛做Lakota的軟床,它們窩到一起睡。多寫意的時光,這裡是冰涼的天堂。
Lakota沒有給Hopi傳音訊,Hopi日夕於太陽之下等待,並沒有飛鷹張開翅膀的影子,她失去了依傍。
她挂念它、需要它,害怕它遇上危險,她思念Lakota以致茶飯不思。
一個人跑在黃土上,很孤寂。她祝福過遠去的它,只是,她沒想過,這代表它一去不返。
奔跑於一個又一個紅色土壤的山脈上,她渴望看見飛鷹展翅的遨翔,如果它要回來,就該是從這一個方向。
Hopi坐於紅色山脈上等待,一等就是三季,日出她在,日落她也在,夜幕星宿閃耀,她冀盼鷹的金黃目光從星際中降落於她身上。
Hopi不知道的是,Lakota真的正朝Hopi的境地歸來,只是,它帶著雪狼。Lakota飛翔天邊,雪狼賓士地上,它們沿著同一方向進發。Lakota告訴雪狼,它知道有一個四季食物豐盛之地,沒有降雪的狠毒,於是雪狼就聽隨它,與它一起上路。雪狼也愛它。
一個黃昏,Hopi在紅色山脈之巔看見Lakota,它從夕陽中央飛來,當驚喜也來不及之際,她又看見,一頭雪白的狼在紅色土地上奔跑,狼比鷹的前進速度較快,鷹飛在狼的身後,彷彿正為狼作護蔭。
Hopi張開雙臂,迎進Lakota,Lakota降落在她的前手臂上,姿態曼妙。Hopi說:「我日日夜夜也在想著你,思念快將把我化成山脈的一角,與紅色泥土同體。」
Lakota說:「我回來了,從一個極寒之地歸來。」
「那是什麼地方?」Hopi問。
Lakota說:「那是一個我遇上雪狼的地方。」
雪狼在Hopi跟前停下,抬起它的灰眼睛,狼的表情,有仰慕,也有純真。
Hopi呢喃:「但這是一頭在雪地生存的狼,我們的土地,酷熱如同太陽的兒子。」
Lakota便說:「所以我懇請你為這大地降雪。」
Hopi驚愕:「這怎可能!萬物依著風沙與草原和水流生活,這裡不可能有雪。這是太陽之地。」Lakota失望了,它望著Hopi說:「那麼,我們只能另覓去處。」
「我們?」Hopi心中一寒,這寒意,與這天地並不配合。
Lakota說:「我與雪狼要生活在一起,我們在尋找一片可以互相適應的土地。」
Hopi瞪著那狼,她明白了。「你愛上了它。」
Lakota說:「是的。」
頃刻,Hopi哀傷了,軟弱無力。她在夕陽之下跪倒於紅土地上,深深不忍,她不明白,紊亂與怒氣涌了上來,那張著口的表情,愕然如同宇宙的謎。
她問:「為什麼會是如此?我為你天天等待,我為你祈求平安。我讓你他去,為的是讓你領會在我身邊的更好。但你,愛上了一頭異地的狼!」
Hopi很激動,她的唇在顫抖。
Lakota垂下金黃的眼睛,說:「對不起。」
Hopi的聲調近乎哀鳴:「是你教曉我那樣叫『愛情』的東西,但你又把它帶走了!」
夕陽下,鷹的目光仍然凌厲,它不打算與Hopi糾纏下去,便張開雙翼,飛到Hopi的頭頂上,對雪狼說:「我們惟有另覓他方。」
就這樣,Hopi動怒了,她喝止:「不!」
鷹與狼都回頭。
Hopi說:「你們在找一個冰寒之地嗎?我有!此冰寒之處就在我的心!」說罷,她抽出背上的弓與箭,向雪狼瞄準。
Lakota連忙抓向雪狼的背,當它把雪狼帶離地面之時,Hopi放出她受過祝聖的箭,箭上的紅羽毛在天際餘暉下旋轉,直衝向雪狼的身軀。
雪狼被射中了,這力量使Lakota的爪承受不了,被迫鬆開,雪狼便從高空跌墮到山脈間,雪白的狼在紅色土地躺下來,像是血河內的一朵白花。
Hopi殺了雪狼,抒了一口氣。
Lakota在雪狼的屍體上徘徊,它悲傷了,朝天哀鳴,叫聲為天際迅速帶來黑夜。在第三聲哀鳴之後,晚霞與夕陽隱沒了,天幕變得悲痛,顏色是深藍,為鷹的哀慟而憂鬱起來,連天,也可憐鷹。
雪狼不再睜開灰色的眼睛,它跟著鷹追尋鷹承諾的那個更好的世界,不獨得不到,而且更賠了性命。雪狼的愛情,就是掠奪它性命的兇器。
Hopi轉身走了,她步下山脈,從此,她不用再朝朝暮暮盼望Lakota歸來。它歸來了,她亦失望了,她不想再看見它。
她一直向山下走去,而Lakota從后趕上來,它飛到天空,又拍翼在她眼前。
Hopi不望它一眼,她的表情也沒有異色,她不為她所做的感到後悔。
tatota說:「你緣何狠毒至此?」
Hopi沒回答,還需再說什麼?
鷹仍在飛,再說:「雪狼是我的所愛!」
Hopi沒理會,她不打算與地溝通。
然後,Lakota動怒了,它由Hopi眼前飛翔到高空,再由高空直衝回Hopi跟前,它的爪伸向她,那位置,是Hopi的肚皮。
Lakota抓向Hopi的肚皮,在不消半秒之間,撕破了。
尖叫只是瞬間的事,那叫聲未及最高的音調,Hopi肚上的皮肉已被Lakota的爪撕破。隨肚皮而來的,不見血不見肉,而是一抹又一抹黑色的氣體,它們由Hopi的肚皮內蜂湧而出,混進了空氣,包圍著肚皮破掉的Hopi的身前身後。在她再叫一聲之後,黑色的氣體四散,在黑夜中尋找出路。
Lakota把那些藏於Hopi肚皮內的惡魔釋放了。它痛恨她,要使她前功盡廢。
Hopi的肚皮破了,因此,她倒在紅色土地上,不會痛不會癢,也不會傷,只是,她十分十分的驚愕。
Lakota又再往天際飛馳,帶著失去雪狼的痛楚以及對Hopi的仇恨。
Hopi沒有望向那飛翔的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當愛情逝去之後,竟會出現接二連三殘忍的事。那只是一秒前與一秒后的分別。
Hopi一直躺於地上,Lakota早已離去。她躺於紅色的風沙中,肚子盛滿了沙。
她是天地的神,原本充滿力量,天地萬物的力量由她所賜予,由她所鼓舞。然而,她突然就在這個夜裡失去所有的力量,甚至站不起來,只能側卧土地,白白承受愛情溜走後所有餘下的仇恨。
惡魔逃生了,開始在Hopi的土地上作惡,於是Hopi的族人被白種人侵佔殺害,Hopi的走獸一群一群地被滅絕。Hopi族人與生物再不能擁有這大片土地,再沒有任何東西只屬於他們。經過百多年的掙扎之後,Hopi族淪為被外來者治理的民族,過著被控制、看小、吞占的悲慘生活。
而Hopi仍舊側卧在土地之上,被紅色風沙裹著,形成一座側卧的人像,風沙愈埋愈厚之後,Hopi就成為一尊巨像,不比紅色山巒細小。她側卧在群山中央,沒動靜,沒知覺,也不再理會作惡的魔靈。她的心,在碎了之後,就靜止了。
Lakota一直飛翔天際,終於游遍這個世界。
往返雪狼的生長地,遨遊森林滿布的濕潤之地,到過世上最險要的山巒,橫跨千里的海洋……已經四百年了,Lakota沒有死,它一天一天在飛,洗滌它曾經傷得激烈的心靈。
它依然是一隻鷹,只是更強壯更優雅更聰慧。長久飛翔的心,看得多也想得多。最後,它就明白了,縱然Hopi有錯,它也一樣。悲劇,不是由一個人造成。
Lakota常常返到Hopi之地,這境地,變了很多很多,白人的城市,白人的科技文明,Hopi的族人大多忘了與天地合一的生命,他們融入了外邦人的生活方式。土地,已不再一樣。
只有Hopi在四百年裡也沒有改變,她側身而卧,與土地結合。而Lakota知道,Hopi沒有死,它停留在這山丘之上,從土地間感受到Hopi的呼吸。
它愛過她,她又愛過它。Lakota知道,一切都夠了,再多的仇恨,四百年,足夠忘掉。
把Hopi從紅土地中救活出來,重新開始可好?
Lakota盤旋於Hopi之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鳴叫。鷹的叫聲回蕩山脈之間,荒涼又蒼茫,悲痛,也絕望。
它早已後悔不已,就算要承受所有的錯也願意。它要Hopi醒來,不要再為得不到的愛情而沉睡下去。
Lakota聽說,人群中有一名女孩子名叫杏福,她可以令悲傷的重獲快樂,帶給人與神真正的無憂,它希望能找到她,借她喚醒Hopi,它甚至不介意把Hopi喚醒到與它相愛之前。它只求她無憂。
金黃色的眼睛,閃出如世間光明精華的光亮。它的心意很堅決。
Lakota飛越大地,向百年不死的神探問,他們有的聽過,有的沒聽過。聽過的神告訴它,杏福正在某一個方向前進,又或是,杏福剛做了些什麼事,Lakota跟著指示,遊歷天涯海角,追蹤著幸福。
最後,一頭原野上的斑豹告訴它:「聽說有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名的耳朵被撕下來,她們在一個無時間稅限的年代,幫助Odin得到了智慧。她們穿越了時空,在無疆無界無時間的空間內遊走,間中又走回人間。我嗅到傷口血水的味道,芬芳怡人,大概,她們就走在前頭。」
於是,Lakota就飛往斑豹所指的前方,從高空俯瞰,搜索結伴而行的少女的影蹤。
Rem與杏福正騎在象背之上。
杏福說:「--從我得到雙眼皮之後,發覺連散光也消失了。」
Rem失笑:「我失去了耳朵,聽覺就一定能敏銳了。」
杏福聽不出當中的刺骨,反而問:「我的聲音更動聽嗎?」
Rem輕嘆一口氣,不明白自己怎會與一名白痴走在一起。
杏福見她沒說話,便說:「別這樣嘛,我告訴你吧,以前,我不說話,不交朋友,只是你,我才讓你走進我的世界與我溝通。」
Rem冷笑:「你太麻煩,而且我不稀罕。」
「放心吧!」杏福沒理會Rem的冷言冷語:「我會令你得到幸福。」
耳畔涼風一陣,無耳殼的位置有腥冷感覺。未得到幸福之前,似乎還有很多事情要發生。
就在象走過溪澗之時,一頭大鷹飛近,這鷹展翅之際,一雙翅膀剛好覆蓋Rem與杏福的身影,鷹帶來的陰影,像把太陽傘。
見來者突然,Rem連忙躍起身來,從自己騎著的大象,跳躍到杏福面前,繼而一手抱起杏福,涉水跑過溪澗,在岸邊停下,那裡有茂密的樹,鷹要襲擊也不容易,Rem把杏福推到樹林中。
鷹卻說:「不用怕!我只是有事相求……」
Rem問:「一頭大鷹會有何事相求?」
鷹便說:「我是有名字的鷹,我叫Lakota,我是Hopi族的其中一名動物之神:鷹神。」
杏福從樹林中伸出頭來,說:「鷹神嗎?」
Lakota望向她。杏福自豪地告訴它:「你其實是找我的吧!我是杏福!」
Rem白她一眼,然後喝止:「別多事!」
杏福卻說:「我的存在是為了幫助需要我的人與神。」
Rem在心中嘀咕:「裝偉大。」
Lakota立即降落在杏福跟前,向杏福說:「Hopi的神被埋封在一座巨大的紅沙山之內,而她的肚皮破穿了,收服在當中的惡魔被釋放出來。惡魔使Hopi族衰落,不再擁有天地的主宰權。」
Rem問「是誰令Hopi的肚皮破穿,Lakota?」
Lakota說:「是我。」它垂下了頭,羞愧不已。「她痛恨我。一天她放不低對我的仇恨,她也不能破山而出。」
杏福微笑,她明白:「你是要我減除她的仇恨?」
「可以嗎?」Lakota懇求。
杏福望著Rem,說:「不久之後,又是另一個月日。」
Rem便說:「我們起行吧!」
在Lakota的引領下,Rem抱著杏福,伸展她的黑色翅膀,與Lakota一樣飛馳天際。杏福不時歡呼大叫,Rem便喝止她,如果不是雙手抱著她,Rem必早已掌摑太忘形的她。
Rem還是繼續喝止:「閉嘴--」
杏福知道Rem無手可摑,便哈哈大笑。
她們降落在連綿的紅色山脈之間,這境地,像火海。
「紅色的世界!」杏福仰頭張望。
Lakota飛在一座長而狹的山脈之上,告訴她們Hopi就在裡面。
Rem與杏福看見這山脈遠看如同一個側身而卧的女性,那長長的一截,就似地向前伸出來的手臂,無力的、疲累的、無主意的。
「要破開這座大山。」杏福說。
Lakota告訴她們:「她在這裡已有四百年。」
「四百年。」Rem盤算著該如何入手。然後,拿出在麻布袋內的穿心刀,這刀,如果能輕易地穿過一個人的心,或許,也能穿過這山石。山石,不會比一個仇恨的心更硬。
在這山石之頂,Rem拿著刀,一躍而起,刀就插進山石之間,但山石沒有被破開,只有少許裂紋。風沙在仇恨中,經歷了四百年,怪不得,頑固堅硬如此。
Rem站在山之巔,雙手握著匕首,一分一分地向下移,日出日落,她也做著相同的動作,這山的沙一小撮一小撮地瀉下,當中夾雜了Rem的汗水。
Lakota盤旋在Rem頭上的那片天,而杏福走在山腳旁,當Rem在山頂移動匕首,杏福就圍繞山腳走,一小時,就剛好走過一圈。
每一天,杏福也走十多圈,然後說:「你知嗎?愛情就是如此一回事,來了又去。
「我也有一個男朋友,如果,我與他在這分開的期間,他在一個虛幻的國度愛上了別的人,我也只會任由他,正如倘若我愛上了誰,我也期望他別怪罪於我。
「Lakota懺悔了四百年,它一直飛翔,得不到你的原諒。而你,痛恨了四百年,惡魔就在你沉睡之時,破壞了你的民族。這種痛恨,太昂貴了。
「不如你醒來,醒來之後,你就愛上別人。不愛鷹就不愛鷹,你可以愛上獅子老虎。背叛了你的只是鷹。
「要緊的是重新吸走遊離的惡魔。你不是很愛你的人民嗎?
「你醒來吧,我想看著你。Lakota說,你美麗絕倫。
「聽我說,聽我所說的話的就有福。我不是自大,而是,事實就是如此,我也預料不到。」
杏福偎著山腳坐下來,抬眼看向天際,這紅色的世界很壯觀,力量也充沛,她知道,長久生活於此的人,個性必然熱烈激昂。當杏福累了,就側身睡去,她模仿Hopi側卧的姿勢,那手臂,伸得那麼前,軟弱無力,是一种放棄。
Hopi被封在紅色的世界內,而阿字則被封在Rem的白瓷內,杏福聯想著,他們被封在一種物質內的感受,會不會很悶?
她抬頭朝Rem看去,她正努力割開山脈,汗水一點一點在陽光下閃動。這個女人,居然封住了她的男人,難得的是,她又不遷怒於她。她喜歡她。
「Rem快些找到Libre吧!Rem找到了Libre,我便可以與阿字團聚。」杏福想先讓Rem得到幸福,然後自己才去追尋幸福。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幸福的代名詞,比世上很多東西,都簡單。
醒來后,揉了揉眼,只見Rem有著相近的動作。那石頭的割痕又深了少許,而大鷹依然盤旋,偶爾有一聲凄厲嘶叫。
因為悶,杏福便繼續說道理。說點話就可以證明自己是存在的。
「你知道嗎?他日你由石頭走出來后,你要對大鷹好一點,它盤旋了四百年,而你睡了四百年,我覺得你好像是欠它多一點。其實你有沒有記憶?埋在石頭中睡去的依,有沒有回憶過你們當初相愛有多美?你什麼也沒有做過,只是睡覺,為了不浪費,不如想想最美麗的事。我人在旅途,有時候支撐不住,就回想那些與阿字返學放學的日子,我的眼裡,從來只有他,他坐在我的旁邊,而我只能看到他。但今天,我也能看到Rem,我看到阿字又看到Rem……」
後來,四萬八面的小動物都走近--兔子、山羊、牛、狼、蛇、熊、鹿……一一走到杏福的身邊,悠悠然地坐著,靜聽她對著沙山說話,她用她十六歲女生所能了解的道理,說完一次又一次,最後,又由她小時候最初的記憶印象說起:「第一次,當母親打我時,我就想,這世界上,幸福不是必然……」
動物聽得如痴如醉,眯起眼,嘴角含笑,表情旖旎,杏福懷疑它們是否聽得懂,但她仍然一直愉快地細說下去,直到連她也倦了,才躺下來。不久,意識陷入迷糊中,昏睡之前,她口中吐出這麼一句:「常常想著他如何對不起我,只要有這種想法,怨恨就永不能平息,不把他對不起我之言行反覆細想,怨恨則自息。怨恨從未能平息怨恨。愛可以平息怨恨,這是永恆的法則……」
說不下去了,杏福倦極而睡,她亦會忘記自己有說過這番話。她不會知道,當她沉沉睡去之時,因著她說過的話,山脈滲出了水滴,如同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四周的動物目睹山脈滲出串串淚水,也落淚了,飛在天際的Lakota,就在半空滴下它最傷感的眼淚。
因為眼淚,山脈才軟化下來,Rem感受到土地的鬆軟,連忙把穿心刀用力往內推,這一次,刀輕易地把泥土割開,Rem凌空握著刀,一直割至山脈的中心,順暢一如切入一個蛋糕般,這軟化,叫人嘖嘖稱奇。
山脈的泥傾瀉而下,動物四散走避,泥土埋住了熟睡的杏福,她沒有知覺,當然也沒有叫嚷,Rem看見了,便把穿心刀抽離山脈,飛躍杏福所在之處,企圖把她由泥堆中抱起,可是,泥瀉得太急,Rem一伸手進泥內,上面的泥就涌下,一層疊一層,她接觸不到杏福。
「杏福--」她叫。
杏福沒醒來,醒來的是Hopi,她自四散如灰的紅泥上了開雙眼,繼而支撐起來,她的神色混沌,當重新獲得知覺后第一個反應是:「剛才,是誰在說道理?」
然後,天空到過一聲叫喊:「呀--」
Hopi抬頭,她看見了Lakota。當四目交投之際,Hopi的表情就豐富了,她的肌肉收緊,眼睛眯起,嘴微張,而目光,既鄙夷又怨恨。
這些年,她沒有停止恨過它,那四百年的沉睡,根本不是沉睡,而是仇恨的助長。
Lakota飛到Hopi的眼前,它說:「我等了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Hopi卻伸手抓住一把泥,往Lakota擲去,道:「我要撕破你--」她雙手抓向Lakota兩邊的翅膀,而Lakota逃脫,只讓Hopi抓住了它的兩根羽毛。
Lakota飛回高處,哀求:「Hopi,你原諒我吧,請你把大地的惡魔重新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