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界有仙界的生命。
誕生在美人的血之下。
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沒有任何人比她更美,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就因為太美了,幸福永遠似近還無。
她的美迷惑了那片土地,不僅迷惑了所有生物,還迷惑了樹木、天空、白雲、風、雨露、雷電……一切都崇拜於她腳下,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叫萬物俯首下,泥土因她而變得光亮,只要她走過,愛就在那土地上滋長。
所有具靈性的,包括一顆塵粒,一聲枯葉的嘆息,都向她腳下走過的土地膜拜也但願能安息於她腳下的土地中。
完美的、神性的、高貴的。
美麗的她被殺害了,她的血染紅了土地,像經脈一直四散開去,連綿不盡,川流不息。有沒有三年?抑或三十年,三百年,只知,她的美麗並沒有因死亡而結束,看流散的血液,滲進了她走過的每一寸泥土。
美人的血,滋潤了土地,而土地,就孕育了仙界。
一天,當她的愛意消逝時,土地就會死亡。而今天,土地肥沃,百花盛開,萬里芬芳。
在這裡,時間並不存在,永恆的青春吊在蘋果樹上。音樂的韻律比任何地方更迷動人心,繾綣纏綿如戀人的耳畔絮語。所有人與物只有最美最美。
就在晨曦的一刻,土地上生長了神仙;就在黃昏的一刻,土地上也生長了神仙。
他們俯伏在土地之上,愛慕美人走過的痕迹。
隨後神仙成長為各種形態,各自生活。他們大多開心快樂,能人所不能。只是,誕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幸福永遠似近還無。
放是,神仙也有眼?目,以及嘆息。
像Bartho,她棲身北面的一顆星之上,她有紫色的眼睛,每年等待人間初春第一次長出來的嫩芽,她翩然而至,以嫩芽為美食。她幫助婦女生產,目睹誕生的喜悅。她卻又把世上亡靈、被遺棄的小孩、寂寞的成年人、渴望自殺的人聚到一起,她感受他們的悲傷,繼又懷疑生命。她賜給這些不幸者聖誕,但願他們會微笑。
LadyMaxima住在雲的一偶,蠶蝕銀河用以滋養生命。她的肌膚髮亮,如同被燃燒著的月亮照耀一樣,她的銀白頭髮如彗星的尾巴,當仙界的陽光揮散之時,她就站在土地上,把長發鬆散,光華中吸收最大的能量。她太美了,美得除了天神之外,無人可以愛上她。
於是,她從來未曾被愛過。
BouleDeNeige很雪白,白得不能由雪地中把她分辨出來。Pieter本是小男孩,但卻——變成一塊黃金,晚上又再變回小男孩。Lunatics膚色偏藍,由月亮所生,他是男子,嗜好裝扮,為的是吸引月亮的愛慕,冀盼著月亮的一個微笑。
SaintAnysiaes每當冬天就特別忙,她為人間帶來嚴冬之外,更在晚上出沒捕捉夜歸的男人,把男人的靈魂吸走,然後挖空,再用大剪刀剪開,經過浸染與晒乾之後,造成皮衣服出售。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努力,至少製作了數十萬件哩!住在北方的人類就常常聽說,SaintAnysiaes已經訂婚,但也很久很久了,她還未嫁出。久得,也快數千年。
Dieu是說故事的能手,常常穿著閃光一般的衣服,太閃了,人類的眼睛總捕捉不到他,每走一步,都如強光在閃。Dieu愛潛人人類的夢中說故事,他說的故事實在太感人了,感人得,大家只顧飲泣,醒末后無人再能回憶起。
Dakini,她有點壞,專門攻擊孕婦,Vajradhatu,她是不懂快樂為何物的永恆處女,從未曾在丈夫跟前脫去衣服,也不清楚愛,她的大乳房內,並沒有奶水。
Mahisa,父為人,母為大鳥神。她懲罰了不守諾言的父親之後,卻被母親下了咒:只有遇上一個肯與她在每天下午三時前不相見的男人,Mahisa才能享受作為一個普通女人的幸福。
後來,Mahisa真的遇上了一個答應她的男人,他們結了婚又生了孩子。可是,好管閑事的男人守不住承諾,在一個窺看妻子的二時四十五分,Mahisa在悲痛的叫聲之下,破窗而出,飛舞到天上,從此,她的頭是人面,其餘變成大鳥的翅膀與鳥爪,與丈夫天地相隔。
仙界,還有很多很多的神仙。
神仙,高貴如同人間公主,他們可能無骨只有肉,靠著肌肉支撐身體。也可能以吸啜人類的汁液為生,這汁液包括人的血、人的分泌、人的靈魂,以及人死後腐屍所分解出來的屍水。
當然,神仙也可以很純很清雅,猶如住在伊甸園的亞當的眼淚一樣無知無雜念,只為最神聖與及最觸動的而哭,不用理解羞恥與苦難為何物。
神仙與人呼吸若同一空氣,如果有人能明白神仙的語言,就能在那神秘的仙界之內,聽到神仙的歌聲。
又或是,仙界的風會向人類提點些什麼,但當然,風只會向聽懂的人說,而風的聲音永遠年輕。
當地上有災害,神仙就如同浮雲一般飄走,盡量不讓人污染了仙氣。
當神仙人籍人類后,他們又會聚到街上來,仰頭觀看浮雲,從中尋找他們舊日的靈魂。
你不知道的了,哪片地上有美人的血,哪片土:地不。
只管向土地朝拜吧!或許,正有美人烙下的足跡。
如果你愛慕她走過的路,她或許能賜你仙氣。你便有可能變成神仙。
到時候,我們於仙界相見。
※※※
這是羅馬尼亞的一個吉卜賽村落,在一間間破落的磚屋之前,那片水窪處處的泥地之上,正舉行一個婚宴。
十六歲的新郎迎娶十二歲的新娘,新郎穿著舊西裝,新娘身上是舊婚紗,兩人的禮服都是村內其他新人穿過的,新婚,他們穿上別人的舊衣服,但一樣的喜氣洋洋。
他們喝酒、跳舞,吃平時難得一吃的豬肉。賓客不會排排坐,他們狂歡作樂,繞著一對新人打轉跳舞。
從今以後,十二歲的小女孩便變為成人,不久之後便會生孩子,她會努力持家,貧窮但無怨言,她會燒飯、洗衣服、補縫衣服、侍候丈夫以及丈夫的父母,她會像其他吉卜賽婦女一般老去,目不識丁,但樂天知命。
十六歲的新郎會跟隨村內的年長男性謀生,到工廠做工、做駕車司機、鐵匠、建築工人等等。收入微薄,但胼手胝足,還是可以養活不重視物質的小妻子和將來的子女,直至子女十來歲,便會讓他們結婚生子,組織另一個家庭。
吉卜賽人不讀書不認字,做些最低層的工作,一代接一代與貧窮為伍,但他們快樂,時常載歌載舞。
天氣冷時,燒一個大鐵筒的舊報紙、垃圾,圍著取暖,然後大幅度擺動身體,引吭高歌。
他們歌頌月亮、夜空、山脈、飛鳥、猛獸……無論世界再進步,他們的生命仍然緊貼日月、大地、天空、走獸、飛禽,他們依仗自然界的感應而活,在科技的世界中,他們自成一角,自得其樂。
豪邁的吉卜賽小提琴音,激蕩在空氣之內。
Rem望看進行中的婚宴,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抱著新郎在泥地上滾動,居然玩起摔跤來,當圍觀的村民都歡呼吶喊之時,同樣是十二歲的Rem就皺眉。
那套白色婚紗該怎麼辦,可能,下一個穿上這婚紗的女孩子,就是自己。
因為貧窮,一件婚紗要穿上十次,即是讓十名小女孩穿過,村民才會湊錢再買一件新的。貧窮的吉卜賽人,很多物質都是共用的。
Rem在這區內沒有愛人,甚至沒有朋友。她是孤獨的吉卜賽女孩子,不與其他小孩玩耍,他們也不愛與她一起。Rem自小被冠以「兇殘的獸」的稱號,村內的人都不太喜歡她。
她對待動物很殘忍,可以雙手撕開一隻兔子,手法猶如撕開一個膠袋那樣。對付體形大的動物,譬如豬,她便試過用手指插盲一頭無辜的豬的眼睛。Rem開始她這些兇殘的行徑時,才不過兩歲。
村民不喜歡她,但又不懲罰她,皆因,Rem的母親Wania是村內惟一的巫師,她替村民占卜、算星、擇日,預言一向準確,為人又正直。村民都很信賴她,所以,對於Rem的行徑,一直都忍讓。幸好,她也只是對動物兇殘。
Wania會為女兒向大家解釋:「我是在授予Rem巫術。」又或是:「Rem在豬的眼睛內看見了惡魔!」這樣子,誰還好意思追究?
因為不喜歡Rem,又有點害怕她,族長決定把她許配到一百里之外的另一個吉卜賽村落之中,那裡有個不清楚她的底蘊的男孩子願意娶她。
Wania居然也沒反對。
Rem知道母親任由她遠嫁之後,在一個清晨的村民大會中,當眾表演嘔吐動物的內臟。
她先是臉色突變,雙眼由深褐色蛻變成淺褐色,最後變成淡紫的色調,繼而由腹部發出沉長而厚重的「嗚——嗚——嗚——」音調,當身邊上百名村民都聽得見她這「嗚嗚」聲之後,她便仰天一叫,那張大的口迎向灰色的天際,高頻率地叫著「呀!呀!呀——」,繼而一份又一份動物的內臟便從她張大的口裡流瀉下來,滑過她的肩膊與上身,跌到泥地之上。
這過程持續了大約五分鐘,Rem的口中分別跌出牛的心臟、豬的肝、雞的腸、兔子的全部內臟、狗的胃、貓的肺……村民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有些婦女已禁不住尖叫出來。
不被驚嚇而打倒的村民知道。他們所飼養的牛、豬、兔子、狗與貓,一定有一兩頭已遭殃,它們無奈地失去了它們的內臟。這些無辜的動物,從這無意義的巫術中死亡,扮演了性格孤僻偏激乖戾的小巫師的犧牲品。
Wania被叫來把Rem帶走,這一次,Rem受到母親的責罰。
Wania把Rem鎖在一個直身的鐵籠中,那鐵籠六尺高,但活動範圍很狹窄,沒有位置轉身,也沒有空間可以讓人坐下,關進了鐵籠,便只有站著的可能。這鐵籠原本是用來囚困罪犯,但因為吉卜賽村落以團結聞名,因此無人犯罪,於是,當此鐵籠生鏽后,便被棄置一旁,後來Wania把它抬回家。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使用,便是用來困住自己的女兒。
Wania問她:「你那樣做是為了什麼?」
Rem回答:「我憎恨他們,以及你。」
Wania說:「你應該知道,很辛苦才能買到一頭牛一頭豬,你這樣就宰掉牲口,你叫我如何補償他們?」
Rem隨便地說:「你替那些畜牲還魂吧!」
Wania氣憤了,向女兒的臉吐口水,罵道:「畜牲也不如廠
Rem伸手抹去口水,冷靜地說:「所以你把我嫁到老遠,你不要我。」
Wania說:「你問問你自己,誰肯要你?」
Rem說:「那麼我不嫁。」
Wania說:「你自立不了。」
Wania說:「你教我那麼多巫術,我要怎樣做也可以,我怎會自立不了?」
Wania語重心長地說:「你始終要有一個丈夫,要有一個家。」
Rem的反應很大:「誰說的!有了一個丈夫一個家之後,就像你一樣嗎?」
Wania拍打鐵籠,叫道:「女人有女人的命運!」
Rem也叫道:「我不要女人的命運!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你!」
Wania瞪看她,Rem咬了咬牙,便說:「少不更事便嫁人,男人給你少許溫柔便為他做牛做馬,他打你,你不敢反抗,他要你挨窮你不可以抱怨,一生人,就是給丈夫行房,為丈夫生兒育女,照顧永遠不體諒你的家公家婆,由天光辛勞到天黑,由十二歲直至六十二歲!生生世世就那樣被困在一個家之內,丈夫賺到錢時便有得吃,無錢時往鄰區處乞回來,一件衣服穿五六年,又臭又霉,縫縫補補……這是怎樣的生活?這是人的生活嗎?我們根本連豬狗也不如廠
Rem拚命搖動鐵籠,目光內是怨恨與不屑。
Wania忍耐著,嘗試告訴她:「但當中最重要的是,我愛我的丈夫,我愛我的人民。」
Rem反問:「如果我不愛我的丈夫呢?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歡我的人民!我不喜歡人!我不喜歡一切生物!」
Wania說:「你是惡魔。」
這一次,是Rem向母親吐口水,然後說:「但我是你所生的。」
Wania被激怒了,高聲叫喊:「我要你以後也走不出來!」
Rem回敬她一句:「是准走不出來?你才二十六歲!但你的一生已經完結了!丈夫早死,你又立了不改嫁的毒誓……兼且,你生下了我。」
說罷最後一句,Rem冷笑。
Wani:看著女兒的笑容,非但沒有被她擊倒,反而自覺沒說話也贏了一仗。她微笑起來,緩緩地說:「你不知道嗎?就因為我生下了你,你是我的女兒,你命中注定也只能嫁一次。嫁了真命天子之後,亦不能改嫁,否則你的肉身立刻腐朽,靈魂也難逃發臭、變壞、不被拯救的命運。」
Rem靜止了她的鄙夷,說:「我從沒見過你為我起過這樣的一個咒。」
Wania說:「不用起咒的,你是我女兒,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有一個相傳的命運。」
忽然,Rem便一臉哀傷。她說:「你明知會這樣,緣何不讓我選擇所愛才結合呢?我是一名只能嫁一次的女人啊!」
Wania沒回答她。
Rem說下去:「是不是因為你不愛我?」
Wania轉身便走,她背著被她困在鐵籠中的女兒,一步一步離開這間放置了許多巫師祭品的密室。
Rem仍然在說:「你於心何忍?」
Wania沒回頭,鐵青著臉把門關上。
當門被重重關上了之後,Rem在鐵籠內落淚。而Wania,在步行往地面的梯階時也落下淚來。
十二歲的小女孩沒有一顆十二歲的心,吉卜賽的少女全部早熟,何況她還是巫師的女兒?吉卜賽人不避孕,拼了命的生育,一家七八口住在同一間磚屋內,孩子很早便已見慣夫妻行房之事,到月經來臨不久之後,便是女孩子出嫁之期,她會延續女人的天職。
Rem無意像一般女孩子那樣生存,她明白自己沒有那一般女孩子的個性,她不關心別人,不喜歡群體生活,不想要一個依靠。然而,不想要這不想要那之後,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
或許,像一頭自由的鷹那樣,翱翔天際,隨意而行,以殺生為生存己任,以吞噬為溫飽的手段。視規矩為無物,視生死為隨意的事,任由慾望由肌膚滲透流瀉出來,然後駕駛她的軀體,由慾望決定心意,由慾望指揮雙手。
一合上眼,人就能自在自由。自由中,她看見了這貧窮之外的世界,那裡的人臉上沒有泥濘,那裡的人天天溫飽,那個世界奇幻、陌生,但豐富得多。
不能嫁。她知道,她不能嫁。有些女人可以有嫁的命運,但這女人一定不是她。母親嫁予父親,皆因他倆青梅竹馬,再不如意,還是有愛情補償,但她這次遠嫁,一切是未知之數。正確地說,是好的事情未知,而壞的事情一早已預知了。
困在鐵籠內的她肉身彈動不得,但心已飄到老遠。
對了,只要這一次逃得出這裡,便遠走高飛。其他女人不敢冒的險,由她來冒。
Wania就如Rem所言,只有二十六歲。但除了年齡是二十六歲之外,其餘看上去的,都不像二十六歲。
外貌、神態、表情都像個四十歲的婦人。吉卜賽女人的操勞與貧窮,像細菌一樣蠶蝕她們的青春。
永遠的皺緊眉頭,永還有無數的家事要操勞,身兼父職的Wania,日子自然過得更辛酸。
惟一的快樂,是捧著酒瓶暢飲,酒量及得上男人的她,最愛在吉卜賽人豪邁的小提琴音下與村民競飲,酒精令她歡笑,令她忘記辛勞的日子,令她以為,深愛她的丈夫仍然在她的身邊,他令她似一名少女,而不是一名苦不堪言的母親,單身照顧女兒,靠為村民占卜預言乞取少許食物與日用品。
酒精令她的四肢軟弱無力,她半躺大石旁,隨著眼望著發白的月亮,然而,酒精也令她自由哩!思想伴著小提琴音,跳躍在丈夫的懷中,他們擁抱,他們深吻,他們在泥地上跳出熱情的舞步。
那一年,她失去丈夫之時,才十八歲,丈夫二十二歲。然後,她但覺一生自十八歲那年開始枯萎。
一名女人走過來,挨近Wania,問:「Wania,你告訴我吧!我的丈夫出城打工一年了,他究竟會不會發達?」
Wania酒醉惺忪,勉強回答:「我要回家算一算。」
女人說:「他是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你替我記著。」
Wania回答:「好的,我明天下午告訴你。」
女人間:「五個麵包可不可以?」
Wania遞起她手中的酒,女人便意會了「再加」瓶酒……「不如你也替我算算我自己的命。」
Wania忽然笑起來,然而她還是答應了女人的請
求。縱然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要推算自己的
命數,還不是就如昨天今天明天那樣?
醉眼中,月亮眼朦朧。或許Rem是對,她不肯嫁是對,她看小這種命運是對。
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Wania合上眼便找尋到影象,那個年輕的男人在城市之內並不寂寞,零零碎碎的,她看見他與不同的女人調笑的片段,那些女人穿著稀薄而性感,在燈紅酒綠的地方與不同的男人擁抱,最後,卻全部停留在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的身邊。
翌日,當那名要求Wania占卜的村民走到她的住處看結果時,Wania已準備好她的塔羅牌。她坐在一張木台之後,木台上鋪上一塊深藍色的絲絨布,絲絨布上是一副疊得整齊的塔羅牌。
「怎樣?你看到什麼。」女人間Wania。
Wania回答:「你的丈夫在城市生活得不錯,他賺到可觀的收入。」
女人當下心花怒放:「他肥了還是瘦了?」
Wania想了想:「是英俊了。」
女人更是笑容燦爛:「他何時會回來?」
Wania把那副塔羅牌用手掌攤開,藍色絲絨布上便有一張美麗的紙牌扇子,說:「請抽出第一張牌。」
女人有點猶豫,她的手指伸向右邊,隨後又伸向左邊,在左邊的空間停留一會,又再把手指伸回右邊。
最後,她台上眼,就在右邊那些紙牌中抽出一張,遞給Wania。
Wania把紙牌翻過來,是正面的TheLovers:愛人之牌,紙牌的圖案是一男一女正在情深地相愛。
女人喜上眉梢,她說:「有關愛情的嗎?」
Wania解釋:「愛人之牌,不一定是關於愛情,我反而認為,在你這情況下,是關於一個決定。」
「決定?什麼決定?」
Wavia說:「是你與你丈夫的決定。」
「我們並沒需要決定些什麼!」女人疑惑地說,
Wania暫且不理會女人的懷疑,她指示女人;「請再抽出另一張紙牌。」
女人這次敏捷地在中央位置抽出一張紙牌來,翮過來一看,是時間之天使,但這』—張是倒轉的,Ternperancc這個字朝地上倒豎蔥。
女人不明白這張紙牌,她悶:「這是天使嗎,為什麼天使拿著藍色的水瓶把水倒到紅色的水瓶之中?」
Wania吸了一口氣,告訴地:「這是因為,你有一個決定接受不到。」
女人皺眉:「你一直說著決定,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決定?」
Wania說:「你不了解你的丈夫。」
女人氣了:「我不了解他?誰還會了解他?難道是你?」
Wania覺得委屈,但還是客客氣氣:「塔羅牌是這樣說。」
女人也就按捺看她的脾氣,緩緩說道:「你知道,我們十二三歲便跟著丈夫過日子,大家一同成長,夫妻間的感情如同手足,怎可能會不了解?莫非……你是說他變了?」
Wania見她願意聽下去,便告訴她:「你丈夫的確賺到錢,但他做的工作朝朝夕夕與女人為伍,可能已不止有一名太太。」
女人臉色驟變,叫道:「哪我該怎麼辦?」
Wania說:「你大概可以什麼也不去辦,只讓你丈夫做所有決定。」
女人說不出話來。
Wania忠告她:「最緊要是維持生活,別忘了向他要錢。」
女人的眼眶靜靜淌—卜了淚。
Wania說:「他有錢給你,便是好丈夫。」
女人掩住臉:「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的一生業紿了他:我還有三個兒子要供養……」
Wania只是再說:「記住問他要錢。」
女人便走了,留下了而包和一瓶酒作酬勞,Wania便收起來。她不覺得女人可憐,真的,最低限度,她的丈夫還會給她錢,所以她有餘下的糧食用來聘請地去占卜。
Wania忍不住,開丁那瓶酒,從瓶頸把酒灌人喉嚨,一飲而盡,立刻幹了牛支。
腦袋昏昏漲了起來。她想去看她的女兒,Rem已在密室內直直站了三十六小時。
Wania步下階梯,從遠處看見站在鐵籠中的Rem,她的臉色淤青,而雙腿腫脹,一看見母親,便使出餘下的氣力瘋狂地搖著鐵籠:「魔鬼:放我出來廠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死。」Wania望看她。
Rem的大腿肌肉顫抖,Wania知道,女兒已於十六小時未曾大小便。
Wania說:「答應我,以後要尊重村民。」
誰料Rem仍然是一句:「我——呸——」又再吐了口水。
Wania邊后一步,說:「我勸你別浪費口水,我再困著你多半天,你口中的水分便是活命的泉源。」
Rem叫:「臭八婆!」
Wania氣走神閑,她說:「你聽著,我可以放你走,但有一個條件。」
Rem怒目而視:「講!」
Wania告訴女兒:「你出來之後,給我走遠,愈遠愈好,以後不要給我見到你。」
「我求之不得!」Rem回應。
Wania再說:「而你遠走之前,好好給我留在這裡三天,我教授你高層次的巫術,好讓你有一技傍身,餓不死,不用橫屍街頭,不用走去當娟。」
Rem聽罷,便明白Wania此舉是幫助她,雖然,Wmfia的表情很難看。
是的,Wania的表情從來難看,她從來沒有一般母親的溫柔,這是為了什麼?為了認為Rem是一個負累嗎?Rem每次看見母親那鐵青冷漠的臉,便心生痛恨。
回報母親那難看的臉色,她只有比母親更難看,牛斤八兩,兩人互不拖欠。
Rem低頭,沒說感謝。才不。
Wania把鐵籠打開,Rem隨即向前倒下去,跪到地上。三十六小時的站立,令她的雙腳暫時失去活動能力,她要像狗一樣爬行,用手掌與膝頭支撐,爬到一角如廁去。
Wania把一團舊布擲過去,舊布落在Rem的頭頂上,這團布給她抹掉屎尿。然後Wania拿出麵包和水,放到地上,繼而說:「你吃飽便睡一會,我稍後會再下來。」說罷便轉身走回地面。
Wania的心舒暢了很多,她決定了讓Rem過她要過的生活。是的,誰知?或許,Rem會比她與村內任何一個女人幸福。最重要的是Rem的命運不會像剛才要她占卜的女人那樣,心靈與生活都依仗男人,缺一不可之時,男人要她生要她死,她也反抗不了。
她為Rem作了一個放生的決定。她站到藍天下,抬頭吸一口新鮮空氣,希望自己沒有做錯。
當Wania再走回密室時,Rem還未睡醒,她蜷縮地上,睡姿像頭貓,在這種時候,警覺性最低,Wania才覺得,Rem是她的女兒。乖巧、沉靜、動人。
一直凝視女兒的睡姿,直至女兒有睡醒的動靜,Wania便收斂起她的溫柔,走到一角,翻開一個舊木箱,抽出一個麻布袋。
也不讓Rem完全清醒,Wania便開始說話:「以往教你的都是對付牲畜的巫術,事實證明你應用得很純熟啦!現在我教你的是應付人類的巫術。」
Rem揉探眼,坐起來,冷不勝防被母親手中的東西擲中頭部,痛極低呼:「你個八婆——」
麻布袋降落到Rem的頭上,又跌到地上來。
Wania走過去,把麻布袋內的東西倒出來,首先抽起一個銀造的環,她告訴Rem:「這是我們敬仰的月亮女神Diane的標記,你看,這環上有一個彎位朝天的新月,在月亮下,你把這環戴在頭上,就成了月亮的冠冕,月亮女神將賜你力量。另外,同一系列,還有腕環與項鏈,腕環像一雙手扣,扣住丁你與月亮女神不可分割的聯緊,而項鏈的月亮垂在心坎,代表你的心靈已奉獻給女神。」
Rem把月亮的冠冕捧在手中凝現,在學習巫術之時,她一向專註而受教,肯安定下來,虛心聆聽,顯示丁她在此項目上,是有天分的。
Rem又從麻布袋中抽出一條長長的繩子,紅色,質地柔軟怛堅韌。Wania說:「如果你要擄一個人,便把這條九尺長的絲繩擊於他的左手手腕之上,他一定逃不掉。」
接著,是一把黑柄的匕首,大約七寸長,刀身啞金色,黑色柄上刻有四個新月符號。
「這是穿心刀。把刀插入對方的胸膛內,一邊念咒語,你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把他的心臟完整地抽起,分毫不損的心臟,最適合用來做祭品。」Wania把匕首在燈光之下映照,那啞金色的刀身,反映出她與女兒的臉,女兒目光炯炯神情專註,Wania微笑起來,只覺愈說愈順心。
「另外,」Wania繼續由麻布袋中掏出一些小物件來,說:「這裡有人形布偶、針、力量小石頭數顆、照神鏡,這些你都懂得用了。」
Rem說:「我沒有用過照神鏡。」
Wania拿起這塊只有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銀鏡,鏡框是精巧的雕花,而鏡面朦朧暗啞,有腐蝕跡象,她握著鏡的柄子,說:「將來,你會遇上一些是人但又不是人的人,你把鏡照到他的容貌上,便能作出分辨。」
Rem似懂非懂,她接過鏡來照向自己,她所看見的,也只是她自己。
最後,麻布袋內只餘下一本很殘舊的記事簿,厚皮面。用皮繩鎖住邊緣,把皮繩解開之後,內里是密麻麻的字與圖畫,但是,Wania與Rem都不會看懂。
「這本是祖光流傳的巫術記事簿,但我們不會認字,所以,就留待有緣的人給你講解。」Wania說。
Rem皺眉:「我都不懂看,不要!太重了!」
Wania不滿意Rem的態度,她自覺在教學時權力比當母親時還要大,於是一巴掌摑到Rem的臉上去,說:「我要你要便要!」
Rem咬咬牙,抓了抓臉,不情不願地收起這本記事簿。挨了一巴掌,Rem的表情深深不忿,她怨恨地瞪了Wania一眼。
Wania才不理會她,她從一些瓶子中倒出乾花和植物,繼而逐一指著,問女兒:「這株是什麼?」
「是黑色天仙子,劇毒。」Rem回答。
「這些呢?」
「顛茄,也是劇毒。」
「這是什麼?」
「夜影花,混在酒中,男人喝了會愛上女人,小孩喝了會死,女人喝了則會自殺。」
「另外,這是有刺蘋果花,可以令人瘋狂。」
「這是僧人的帽子,毒中之毒,如果吃下了,那人會以為自己很快樂,但七孔就在他的笑容中流出血來,他在快樂中死去。」
「這是酒籽,混和水中就能釋放出烈酒之味,性溫和,使人昏暈無知覺,但不能奪取人命。」
Rem都熟悉了。Wania拿起一條根狀物體,它的色澤近乎黑色,而外形有點似成年的男人。她說:「這是召魔的草藥,把它放到屍體的胸膛內,魔便被召到來,屍體便能像人一樣聽你的命令。」
「可以嗎?」
「要學習念咒。」
於是,Wania傳授了一些口訣給Rem,Rem反覆地練習,這個晚上,她暫時學習這部分的知識。
一直以來,Rem都跟Wania學了很多可供日常應用的巫術,當日子平安時,她根本沒機會好好利用,基本上她的巫術都是用來破壞。只是,將來離開丁Wania,她要知道的,一定要多。想起Wania他日不在自己身邊,一向窮凶極惡的小女孩,心裡頭處處失了怯,再怨恨再無情,她也知道,以後,就不再有Wania的保護。
就這樣,因為害怕,Rem那雙大眼睛,便變回十二歲小女孩的神色。怯弱的、無助的、不了解的。
以後,不只殺豬殺狗了,她還要殺人。想到要殺一些她未殺害過的生物,不其然便有點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