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台灣動亂長久不息,勢態越鬧越大,在兵部和軍機處大臣相互指責推諉的爭吵中,乾隆皇帝不得不親自出面解決矛盾。
「福建水師提督柴大紀師久無功,6路提督蔡攀龍本是一員驍將,為何這次也一籌莫展呢?」乾隆皇帝責問垂佇立的大臣們。
「皇上,臣聞賊勢很大,一些刁民趁機滋事,紛紛嘯聚山林,搶州過府,以助賊勢。」阿貴搶先開口,他準備在別人開口前,爭到領兵平叛的差事,一是奪得這個不世之功;二是趁機提拔一下追隨自已多年的屬下。「臣以為亂民雖然都是烏合之眾,可畢竟有十幾萬之眾,從沿海一帶派去的綠營兵,大多是本鄉本土人,與台灣人瓜葛頗多,如何肯用力呢?蔡攀龍固然善戰,對朝廷也忠心耿耿,可惜兵卒不用力也是枉然。臣願率八旗精銳即日出師,掃平動亂以慰聖躬??」
乾隆皇帝從未見阿貴如此急切請戰的情景,不由意外地瞅了瞅他,接著瞟了瞟剛剛抬起頭,望著自己的福康安。他也聽說阿貴有意領兵出征,同時更希望福康安去,所以特地用眼神探視福康安。
福康安當然領會皇上的意思,忙說:「皇上,阿大人年邁體衰,這渡海征戰的顛簸不是常人受得了的。臣願領一旅之師前去。」
「哼,倘若單是行兵作戰的話,老臣不去也罷。只是平台不單單是打仗那麼簡單,台灣民情一直不穩,從沿海去的流民大多是匪盜刁民,亂事平息之後,還有諸多善後事宜。福大人在這方面歷練甚少,怕是??」
阿貴的話雖然沒有直接與福康安爭搶的意思,可卻明確流露出處理善後事方面,福康安還稚嫩,非得他自已這樣的老臣出面才行。同時也是婉轉地表示自巳並沒老,不但善理朝政大事,而且行兵作戰亦離不開自己。
福康安斜睨了阿貴一眼,暗罵老東西芝麻西瓜一起撿,總想螯頭獨佔,心裡一急,嘴上就沒邊起來。「皇上,臣對台島關注己久,雖不敢說獨清獨醒,可也略知一二。」
「福大人憂心憂國之心可嘉,不過,台島不比內郡,紛紜眾事一定棘手。大人果真深諳政事民情的話,那麼一定會有許多應急的辦法,可否說來聽聽?」阿貴看出這小子是信口胡謅,忙用話噎他。
「哦??這——」福康安明知阿貴在將自已的軍,但自巳把話說的太滿,頓時無言以對,不由得面紅耳赤,在皇上和幾個大臣面前尷尬萬分,只好偷眼向巴特爾瞟去。
「兩位大人為國事擔憂,危難之時都挺身而出,令人欽佩。」巴特爾一看福康安窘住,又遞過來求助的目光,當然不能坐視不管。開口道:「阿大人目光如炬,台島遠離內郡,政情民風與內地大異,平息內亂不難,難的是今後的長治久安。到底如何處置可能生的諸多麻煩,此時理論還為時太早,有道是隨遇而安、見機行事,以不變應萬變。福大人與阿大人相比,固然經歷的少一些,但正值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時侯,又有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的忠貞之心,只要配之深諳當地民情的官吏輔之,一定會水到渠成的。」
「那麼巴大人所說的深諳當地民情的官吏是何人呢?」阿貴聽出巴特爾的弦外之音,對他與福康安之間日漸外松內緊的親密關糸,心裡產生一股酸溜溜的感覺,不由又氣又惱地問。
「朝中人才濟濟,台島官吏之中也不乏忠貞之士,尋找這樣的人有什麼難的呢?」巴特爾恭敬地答。
「巴特爾,依你之見,如果以福康安為平台大將軍,那麼何人與他赴台為好呢?」乾隆皇帝徵笑著問。他打心裡贊嘗巴特爾的機智,也看出他與福康安的特殊關糸,這也是他盼望的。眼下,他不願意讓福康安同阿貴這樣的老臣弄得面紅耳赤,所以,想把爭執的焦點轉移到巴特爾身上。
「皇上,臣??」巴特爾沒料到皇上會禍水東移,把矛頭引到自已身上,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皇上,臣的意思是與巴大人一同領兵赴台,巴大人對台島的地理民風都有精闢的見解??」福康安哪裡知道皇上的心思,匆忙插話,解了巴特爾的困境。
「臣以為這樣甚妥,只是沿海一帶的綠營兵不能再用,福大人此去應帶京師的滿蒙驍騎。」工部尚書尚阿力心知福康安和巴特爾出師已成定局,再橫加攔阻也是白費功夫,反倒惹皇上不高興。別看他平日與阿貴不合,可在抑制福康安和巴特爾日益膨脹的勢力方面,還是志同道合的。表面上,他裝出十分贊同和關心的樣子,實際上,他明知京師的八旗軍將領十之七八都是阿貴的門生,如果這些人隨福康安和巴特爾出征,那麼阿貴一定會好好「籌措」一番。
「好吧,那麼調哪些兵將呢?」乾隆皇帝面含愧色,若有所思地望著阿貴問。
「回皇上,成德曾任福建副將,對沿海一帶很熟,還有健銳營統領鄂輝,也在沿海駐防很久。這兩人都能征慣戰。」阿貴當然明白尚阿力的意思,一聽皇上問忙答道。
「就這樣吧,福康安為平台大將軍,節制前兩次援台的所有大軍,巴特爾為參贊大臣,即日出兵。細情就由兵部和軍機處議定吧。」乾隆皇帝一鎚子定音。
「皇上,臣有——」巴特爾感到不對勁,剛要開口卻被皇上止住。
「哦,巴特爾,增調卜奎和索倫部滿蒙索倫兵各兩千人。台島是多山之地,6戰遠比海戰兇險,索倫兵不是最善在平原和山地作戰么?」乾隆皇帝象是隨口而,巴特爾聽了心中大慰,阿貴卻是偷偷瞟了下皇上,又與尚阿力對視一下。
大殿外,福康安昂闊步,與巴特爾說笑走去。
阿貴和尚阿力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移動。
風清月朗,夜色怡人。
阿貴府內花園,垂柳搖曳,百花鬥豔,暗香飄逸。
清心亭上,阿貴獨自一人踽踽獨步,月輝灑在他花白的兩鬢上,酷似深秋的枯草染上白霜似的。那高挺的、稜角分明的鼻翼同他偌大的年令不相稱地傲然倔起著,流溢出不服衰老的輕世傲物的姿態。只是那緊鎖著的白眉不時眨動,猶如帶霜的小草在顫動。
亭邊,月兒映在池水中,反襯出靜謐幽深的夜空,那色調澄藍幽暗,正如他此時的心境一樣,在他眼裡有一種凄迷傷感的感覺。
亭內的八仙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菜肴和酒盞,幾個侍衛站在遠處的草坪或樹蔭下守衛。
他是在邊想心事邊等人。
望著滿天的星斗,他不由喟然長嘆一聲。是呵,歲月如此之快,世事如此之難料,叫他這個自以為是諸葛武侯的人也漸覺迷惘。不是么?曾幾何時,這太平盛世變得狼煙四起,朝廷內部狼奔豕突,皇親國戚和得寵的大臣只知竭澤而魚,哪裡顧什麼國家社稷,憂國憂民的忠臣或是憂憂不得志;或是在淫威面前噤若寒蟬。眼見大清曇花一現的盛世就要化為鏡花水月,而大多數人依舊蒙然無知,立身阽危之域,卻絲毫覺不出嗟悔無及的危境。
台灣動亂已有很久,天地會領林爽文等刁民正是抓住一些貪官污吏的弱點,抵瑕蹈隙,打起弔民伐罪的旗號鬧事的。細究緣由,絕非是單純用兵就可以了結的事情。按自已的原意,本打算親征台島,一方面平定叛亂,另一方,也是最重要的是查詢動亂的起因,抓住地方官吏的劣跡。使皇上能夠洞見癥結,下決心滌瑕盪穢,杜漸防萌。這樣一來,更博得皇上的信任,加固重臣的地位,又使朝野窺見自己經天緯地的雄才大略。可以說,與國與已,都是一件一舉數得的美事!
可萬萬沒想到福康安把這個美差輕而易舉地搶了去,這短暫的交鋒不僅令他十分悲哀,更叫他驚駭萬分。悲哀的是自巳怕是真的老了,在別人眼裡有些糊塗了,從此往後,在功利的沙場上,自已就是一匹掉齒的老馬,只能看著別人撈取而不能參加爭搶。驚駭的是皇上如何變得這麼糊塗,把這麼大的軍國大事交給福康安。
誠然,皇上溺愛福康安,總想為福康安揚名立威之事無人不曉,如果弄得體面得當、恰到好處的話,也是無可厚非的。只要適可而止,掌握好分寸,做臣子的又能怎樣呢?遺憾的是皇上在這麼大的事上仍然顧及私情,置國家與社稷的安危不顧,一味遷就寵信福康安,未免太傷群臣的心,令人齒冷了。
他今晚特地備下水酒,令人去叫得意門生——鄂輝和成德兩位副都統,一股不甘寂寞的忌火慫恿他決心同福康安較量一番。至於巴特爾,他是雖愛猶氣。想當年在金川,是自巳在巴特爾落魄時力挽狂瀾,排除眾議拉了他一把。可以這樣說,沒有自巳鼎力扶持,哪有今日翎頂輝煌的巴特爾和趾高氣揚的索倫兵?巴特爾現在有點過河折橋、忘恩負義。儘管他做的很有分寸,處處留有餘地。
巴特爾何至如此,他也分析了很多次,除了福康安的地位日益顯赫之外,是不是自巳在戰場太不顧索倫兵的死活,讓巴特爾心存怨恨了呢?——還有,皇上在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為什麼處心積慮地把他和福康安拴在一起?
「參見大人。」鄂輝和成德雙雙走到亭前,躬身一揖,叫道。
「——哦,你們來了。」阿貴從沉思中轉過神,打量起跟前這兩位雖無大才卻深得自已信任的將領。
「大軍後日啟程,特前來聆聽教誨。」成德明知阿貴叫自已和鄂輝定有要事,開口便問。
「大人年事己高,仍然為國事這般操勞,屬下真的是感佩不巳。」鄂輝沒忘記奉承一句。
「唉——天不假年,馬齒徒增,老夫真的是到了風燭殘年的地步了么?」阿貴嘆道,他的這句話與其說自已倒不如說是指宦海仕途上淪肌浹髓的感觸更準確。
「大人雖然年邁,可身體好象越健朗了。」成德聽出阿貴的口氣十分傷感,很感到奇怪。鄂輝也同樣目不轉睛地望著神色抑鬱的阿貴。
「嘿嘿,流年不利,老夫到了遲暮之年總覺得落落難合,不是秋扇見捐就是鼎魚慕燕。你們說是么?」
鄂輝和成德同時吃了一驚,都沒想到一慣深沉持重,城府極深的阿貴何以說出這麼感傷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