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雲林正展開激戰。
索倫兵所以能夠順利偷越龍山寺,過濁水,一是沿途的天地會義軍數量很少;二是靠出奇制勝,以意想不到的度出現在叛軍面前,攻其不備。所以,在沒有經過激烈廝殺的情況下,直撲雲林境內。
然而,索倫兵雖然兇悍善戰,畢竟經過一天一夜的狂奔和拚殺,到了雲林時早巳人疲馬乏,許多將士竟然在馬上呼呼酣睡。這些經過挑選過的精壯兵將,在巴特爾嚴令下,拼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如同一群雖巳精疲力盡,仍然嘶吼著準備最後一拼的猛獸,同反撲過來的天地會義軍殺得天昏地暗。
駐守雲林一帶的天地會義軍,雖然也有幾千之眾,可有其數量卻無其質量,這些世代為農的百姓在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索倫兵衝擊下,戰不多時就潰退下去。
巴特爾眼望天地會義軍向後退去,下令不許追擊,吩咐剩下的兩千名將士就地休息。他見八卦山的戰鬥毫無消息,鄂輝成德的人馬沒有一點蹤影,心情沉重異常。他知道諸羅之敵一知道雲林有險,定會分兵前來堵截,以諸羅一帶的天地會人馬,分出一兩萬人是不成問題的。這就是說前有強敵,而八卦山的叛軍此時一旦退下來,正巧堵住自巳的後路,自已這疲憊不堪的兩千將士,極有可能淹沒在漫山遍野的叛軍之中,從而使這次突襲失敗,使整個戰局陷入被動。
「巴大人,鄂都統的人馬怎麼此時還不到?」塔爾干拖著中箭傷的腿,焦急地問。
「此時不到還好,到了怕是更麻煩了。」
「大人何以如此說?」塔爾干一愣。
「八卦山的叛軍如果此時退下來,我們就要被前後夾擊,你想想,先到來的肯定是叛軍,而我們??」巴特爾對這個心腹愛將說了實話。
「那麼我們不如暫且退回去,待奎林援軍到達后再——」塔爾干明白了處境的危險,主張撤退。
「什麼?簡直是胡言亂語!」巴特爾聽了塔爾乾的話,頓時勃然大怒,喝道:「為了搶關奪隘,丟掉了一千名將士的性命,現在終於扼住了諸羅的喉嚨,你??想退回去,是不是懼敵?!」
「卑職跟隨大人征戰多年,何時畏懼過強敵?」
「那又是為何呢?」
「回大人,卑職是??」
「是什麼?」
「卑職是為這兩千索倫將士憂慮呀。
巴特爾呆愣了半天,閉上了眼睛,是呵,塔爾干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天地會義軍的援軍一到,這兩千名搖搖晃晃的疲憊之師是不堪一擊的。並且後路一旦被堵,說不定全軍覆沒,那??他平生第一次膽怯和猶豫起來。他陰沉著臉在坐卧在地上的將士中間遊走,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右臂血肉摸糊,左手向嘴裡塞進一片肉乾,費力地咀嚼著,傷口的疼痛使他的濃眉不時抽搐一下。他在小夥子面前蹲了下來,輕聲問:「抹草藥了嗎?」
「回大人,抹了。」
「叫什麼?」
「博木古爾。」
巴特爾愛憐地拍了小夥子肩一下,又說:「拿不了刀了吧?」
「大人,索倫人只有一種人拿不了刀,那就是死人!」博木古爾濃眉一揚,倔犟地答。
巴特爾站起身又看了看兩個精神萎頓、面色沮喪的佐領,突然雙眼一瞪,對塔爾干厲聲喝道:「福大人派來的援軍即刻趕到,塔爾干,你畏懼叛軍,出言無狀,擾亂軍心,明知後退就是死,還輕言撤退。來人,與我拿下!」
兩名侍衛得令,撲上去按住了塔爾干。
「大人?」塔爾干又驚又怒,困惑地望著巴特爾。
「大人息怒,請大人寬恕。」
「大人開恩,開恩那。」
「??」
眾兵將一見巴特爾要殺塔參領,大驚失色,紛紛跪下替塔爾干求情。
「軍令如山,爾等不知么?」巴特爾怒容不減,喝問。
「塔參領一沒臨陣退怯,二沒違抗軍令呵。」幾個將領囁嚅著,相互傳遞著眼色。
「好,」巴特爾叫了一聲,轉頭對已經被侍衛按住的塔爾干問:「塔爾干,你知罪嗎?」
「大人,卑職何罪之有?」索倫人固有的氂牛脾氣使塔爾干置生死於不顧,強硬地頂撞。
「大膽!」兩個侍衛見塔爾干出言蠻橫,吆喝著用手企圖按下他抬起的頭。塔爾干又羞又氣又怒,氣火攻心之下,寧死不受辱,哪管犯上不犯上的,運氣於脛上,兩眼一瞪,硬生生直起腦袋,兩名侍衛猶如騎在氂牛脖子上一樣吊起身。
「巴大人,卑職死不足惜,可大人一定要吝惜索倫將士呵!」塔爾乾死意巳決,硬站起身悲愴地呼叫。
巴特爾環視四周跪倒一大片的將士,對侍衛說:「放開他。」
「謝大人。」所有的將士齊聲道。只有塔爾干傲然站立,不跪不謝。
巴特爾深沉地一字一句說道:「我索倫鐵騎征戰百年,從來就是有進無退,這次初到台島,鄂輝成德師久無功,累及我軍陷入危境,眼下情景危如累卵,退則敗,敗則死,眾將心裡都該明白。這且不論,我索倫健兒從此之後將蒙受恥辱,與其這樣倒不如破釜沉舟,以求絕處逢生。奎林的四千鐵騎隨時可到,我索倫營將士只要佔據有利地勢,頂住叛軍並與其相持,奎林的驍騎一到,頹勢立轉??」
巴特爾的話說的十分懇切,也很有道理,將士們心裡明白,這種時刻退下去,無疑軍心動搖,並給後來的援軍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假如退卻時遭到叛軍的攻擊,無論從地形上或是心理上,他們都承受不了叛軍的打擊,其結果是名利雙失!
權衡利弊,將士們終於明白了巴特爾的苦心與無奈,都主張死戰待援。
「後退者,殺!」飛騎傳達巴特爾嚴令,兩千將士聽了心中一寒,但繼之而來的是迎接一場沒有退路的慘烈廝殺。
八卦山下。成德急匆匆走進鄂輝的大帳,臉上愁雲密布,陰測測地說道:「瞧瞧,福大人的手諭。」
「哦?」鄂輝趕忙接過,看著看著,兩頰上的肉抽搐起來,最後,手掌用力拍在案上,哇哇大叫道:「混帳,欺人太甚,太甚??」
「鄂大人,果然不出你我所料,我二人在此擔負重任,他們卻是吃青草去了。福康安嚴令我軍即克八卦山,援雲林,輔助巴特爾所部索倫營,——如此一來,索倫兵為主,我等反倒為輔嘍?」成德用尖酸的腔調自嘲。
「豈有此理。」鄂輝被激怒了,瞪著紅紅的兩眼吼道:「不行,敝人即刻上書,向阿大人陳述。」
「是呀,書是要上。可燃眉之急也要解,此時此刻,我們要想出對策,擺脫窘境又不留人以口實。」成德處處顯出老練。
兩人沉默下來,各自琢磨著。
正在這時,飛騎傳報使沉悶的空氣驟然活躍起來。
「我的天,巴特爾居然以三千人馬拿下雲林,這仗究竟是怎麼??」成德夢囈般嘟噥。
「喔?」鄂輝不耐煩地問:「下面說什麼?」
「諸羅和附近的叛軍正抽調人馬回援雲林,——哦,巴特爾的索倫兵傷亡慘重,眼下萬分危急,奎林的四千虎槍營已經馳援。」成德一字字念道。
「哼,只怕遠水不救近渴!」鄂輝望著地圖,冷嘲熱諷道:「諸羅四周都為叛軍佔據,叛軍去雲林不過是一蹴而就,而奎林就慢了許多。再說了,雲林是諸羅的門戶,叛軍定會派精銳奪回,巴特爾一路廝殺,三千索倫兵所剩無幾,單憑奎林的幾千人馬,杯水車薪呵。」
「對,是這樣。巴特爾一向急功近利,與好大喜功的福康安一拍即合,當然會做得出這種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的勾當。」成德也幸災樂禍地幫腔打趣。
他二人相比,成德偏重心術,對上下左右的人際關糸考慮得比較多和周全,而鄂輝相對成德來說偏重於軍事指揮,多年領兵作戰中與排兵布陣在八旗將領中小有名氣。他低頭在圖上盯了一會兒,從眼下的形勢意識到了福康安和巴特爾的企圖,倒吸口涼氣,說:「不好,雲林一失,你我可要擔當頭一條罪名呵!」
「不能吧——」成德嚇了一跳。
「巴特爾以三千驍騎一天一夜間奔襲雲林,功勞不小,即使失守,福康安也一定會以後援不及的借口為他開脫。這樣一比較你我一直末克八卦山,寸功未見,往我們頭上栽贓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嗎?你看,福康安手諭上不是寫著貽誤戰機者嚴懲不貸嗎。」?
成德恰恰沒注意這一點,經鄂輝一點也恍然大悟。他哭喪著臉逐字逐句地分析起福康安的用意,是呀,這明擺著是個圈套,巴特爾進展順利得奇功一件,福康安做為大將軍當屬功勞之最,兩人各得其所。巴特爾一旦失利,大軍受阻,諸羅失陷,這一切罪名就以作戰不利的借口落到自巳和鄂輝頭上。想到這兒,他渾身一陣燥熱,遍體出了一身大汗。
「鄂大人,我們不能守株待兔,總得想點辦法呀?」成德自知行兵作戰方面遠不如鄂輝,所以一副依賴對方的樣子。
鄂輝在大帳中轉了半天,終於說了句:「只能用權宜之計了。」
「什麼權宜之計?」
「豁出點本錢設法補救。」
「補救戰局么?」
「對,補救戰局就是救我們自巳!」
「怎麼補救?」
「立刻全力搶山,不惜代價擊潰叛軍,爾後馬不停蹄馳援雲林。這就是我們唯一的辦法。」鄂輝狠狠心說。
「恐怕強人所難,軍力不及呀。」成德一聽攻山之後還要馳援雲林,驚得張大了嘴。
「顧不得許多了,我們巳經被人算計,現在只能自救。再說了,索倫兵能辦到的事情,我滿州八旗為什麼辦不到?此時的艱辛兇險總比皇上的處罰好得多呀!」
成德聽了這話,渾身又是一顫,明白了鄂輝的良苦用心,只得頻頻點頭。
「況且,敝人料定八卦山之敵不會力戰。」鄂輝自信地斷言。
「乞道其詳?」
「嘿嘿,索倫兵即殺到了雲林,無疑也是端了八卦山叛軍的後路,他們不會不考慮退路。可又怕我軍乘機追擊,所以處於進退維谷之間。」鄂輝捋著稀蘇的山羊鬍子,得意地分析著。
「大人言之有理,對叛軍揣磨得入木三分,看來我軍不用力戰便能越過八卦山,攻向雲林。
「當然。」鄂輝點點頭說:「這樣一來,巴特爾即是敗下來,也抓不到咱們的把柄。勝了的話麻,我們也可以平分秋色,總不能讓他一人將功勞獨吞。」
「妙,很妙,敝人這就去安排,如何?」成德來了勁兒。
「好,成大人,事不遲疑,趁叛軍舉棋不定、軍心不穩時,我軍從搶山。」鄂輝此時突然間變得異常乾脆果斷,就連平曰一向優柔寡斷、縮手縮腳的成德,此時也活象被灌醉了的山羊那樣,無所畏懼又搖搖晃晃地出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