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眾將領都看出了苗頭,有人對鄂輝和成德的話產生了懷疑,都各自想著心事,場面一時冷落下來。福康安做為大將軍,一直保持強硬態度,此時仍然綳著臉,斜視著柴大紀與蔡攀龍。其他人一見這個場面,誰也不知說什麼好,即不能得罪地方上的地頭蛇,更不能讓福康安這條強龍不高興,乾脆也來個低下頭不吭聲。巴特爾見場面氣氛僵硬,抬頭向對面的李侍堯望去。
李侍堯一看守軍中的將領頗多怨言,有幾個還公然頂撞大將軍,心裡暗暗著急,他怕鬧的太僵會累及自已這個新任閩浙總督,不管咋說,自己的治下出了問題,當然要擔待些責任。正準備出面化解,看到巴特爾傳遞過來的目光,立刻心領神會,樂不得做個順水人情。他站起身先是逼視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柴蔡二人一眼,開了口:「諸位大人,諸羅一戰己經奠定了台島的局勢,平息動亂指日可待。將帥的用兵之道不盡相同,但正如我朝名將巴大人所說,不外乎是殊途同歸,剿滅叛軍而巳。現今解除了重圍,會戰獲勝,皆大歡喜,當以商討如何追剿台南叛軍殘部,然後合兵進逼台北,擒拿匪林爽文、庄大田才是。
李侍堯身為閩浙總督,協辦台灣事務,是當地實權人物,他的話自然有一定的分量,除了柴大紀和蔡攀龍,其他將領無不點頭稱是,場面又活躍起來。
福康安注視著李侍堯,聽到對方的話沒有一句讚揚自己,心中很不高興,後來細細一琢磨,才感到了這位新任總督的過人之處。李侍堯雖然沒有正面讚揚自已的豐功偉略,但是借朝野公認的名將巴特爾來標榜自己,豈不是說自己在行兵布陣方面比巴特爾有過之而無不及嗎?這不明擺著偏袒和吹棒自己嗎?況且,這種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婉轉含蓄的褒揚要比一**坐到自已這邊,大肆吹棒有更奇妙的效果。媽拉個巴子的,瞅這樣子,將來在紫禁城溜噠的大半是這種人!
福康安樂了,心裡甜絲絲的。心緒一好轉,腦瓜也靈活起來,想起了很多氣頭上忘記了的事情。此時此刻,他才清醒地意識到,在這塊遠離內地、多是異族的小島上,萬萬不能魯莽行事。諸羅一戰雖然大勝,但在這高山之島,要剿滅尚有七八萬之眾的叛軍,還要依靠這些土生土長,深知此地山川地理、民俗民風的將領呵!
另外,柴大紀和蔡攀龍雖然對上不恭,但他們都是二品大員,就是有罪也得由皇上處置。當年阿貴在金川平叛,皇上給了他相當大的權力,那也不過是處置三品以下官員的權力,而自巳眼下還不能與阿貴相比,所以,當忍則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乾隆五十二年十二月。
清軍攻佔大埔林、大埔尾,逼近林爽文起事地點——大里戈。
巴特爾因戰功卓著,被朝廷擢升為二等勇公,並賜紅寶石頂,四團龍補褂。
福康安出師僅僅兩個多月,就平定了大半個台灣,心情自然很舒暢,來到台灣西湖后,雅興大,一個風清月朗夜,特邀巴特爾來到湖邊。
「哈哈,巴大人,誰能料到在此小島上,競有如此絕妙去處,依敝人看,比起杭州西湖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福康安眼望滿目美景,不住嘴地讚歎。
「是呵,」巴特爾點頭道:「巴某自幼在草原,雖然也領略過呼倫湖的良辰美景,但這般景至確實別有風韻。」
兩人邊說邊沿著湖岸悠悠而行,只見垂柳籠煙,奇花異草,倒映水中,湖面瀰漫薄薄水汽,波光徽徵,柳絲佛面,荷花沁脾,賽過杭州西湖的「麴院風荷。」
「巴大人,說起來人生真是凶吉莫測、禍福難卜。幾日前我們還在沙場衝殺,血染鞍甲,今天卻在這裡慢步逍遙??」福康安觸景生情,出感慨。
「是呀,福大人,人生少不了喜怒哀樂,喜中有憂,樂中有哀,或許就象日月星辰一樣,在十二個時辰中交替往複。此時此刻,也是你我二人的喜辰,之後么,就不好說嘍。」巴特爾話中有話地說。
「是么?」福康安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低頭沉思的巴特爾,問:「巴大人一向無所畏懼、樂觀豁達,今日何出此言?」
「哈哈哈,」巴特爾自嘲般地大笑幾聲,說:「福大人今日難得有如此雅興,敝人還是不便說出掃興的話。」
「哪裡,敝人的性情你很清楚,還是耳聞為快。」福康安知道巴特爾不是隨意說話的人。
「也好,既然福大人執意要聽,那麼敝人陪同大人遊覽一番后,尋個僻靜之處,細酌慢談如何?」
「好,敝人正有此意。」福康安連聲叫好。
兩人繼續沿湖濱慢行,不知不覺到了林間,只見古木參天,綠草如茵,鳴禽宛轉,與村籟、輕風、流水相應,令人心醉。湖中一島,孤懸湖心,非舟莫渡。
「來人,備舟。」巴特爾喝令後面的侍衛。
「喳。」幾名親兵連躥帶蹦地跑去。
不多時,兩人到了島上,見前面有一座圓亭,古意盈然,朱漆雕欄,檐牙高啄,金碧輝煌。
「不錯不錯,巴大人,在這明月清風中面湖而酌,豈不是一大樂事?」福康安大叫。
「來人,備酒菜。」巴特爾吩咐。
轉眼間,侍衛們將早已準備好的酒菜擺上,兩人對面落坐,低酌慢飲起來。
「福大人。」
「嗯?」
「依大人之見,這台灣西湖美在何處?」巴特爾問。
「哦??這個么,」福康安沉吟了一會兒,笑問:「巴大人以為呢?」
「敝人推古樸二字。」
福康安眼珠轉了轉,點頭道:「有道理,凡物都講古樸天然,去掉雕飾做作。慧眼獨具,佩服。」
「福大人過謙,敝人不過說出兩字,而大人引題揮,令人耳目一新。」巴特爾有意推讓。
「不不不,巴大人,」福康安飲下一杯酒,道:「方才明明是大人先提出古樸二字的,敝人不過是遺缺補漏罷了??」福康安認真地說道。
「如此說來,巴某的一孔之見權當引玉之磚嘍。」巴特爾說到這裡,話題一轉,正色道:「倘若人人都象這萬物一樣,天然去雕飾,丟棄做作的惡習,那麼就好分辨多了。」
「大人有話儘管說,我二人之間還有什麼遮遮掩掩的。」福康安精神一振,知道巴特爾有重要的話要講。
巴特爾見福康安十分注意自巳的話,心中暗暗高興,借著斟酒的空隙,琢磨好了措辭,開口說:「柴大紀與蔡攀龍兩人出言無狀,可奇怪的是他們如何得知祥細的內情,他們的怨氣代表著許多守軍的意思,這就說明有人散布謠言,並且是惡意中傷將軍大人的用兵方略。」
福康安銜杯不語,默默沉思了一會兒,猛然醒悟,吼道:「難怪這兩個人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眾將面前頂撞本將軍。哼,他們官居二品,還真的以為本將軍奈何他們不得!」
「福大人先不要動怒,這兩人算得上是猛將,平台還要仰仗他們,大人心裡即便有氣,也要忍耐一時。另外,敝人這幾日打探出了不少消息。」
「福大人,柴大紀為人狂妄,蔡攀龍雖然是個猛將,卻不象常青所講的那樣戰功顯赫。」巴特爾開始把自巳幾日中探到的消息慢慢托出。
「柴大紀是狂妄之徒,但不足為患,敝人已上呈奏章,只是常青這個老臣棘手一些。他在朝中與許多王公大臣來往頗多,關糸密切,參他可非同一般呵!」福康安也說出心中的憂慮。
「福大人不要忘了,常青上書說蔡攀龍和柴大紀多次率軍出城殺賊,屢敗叛軍。其實諸羅被圍時不堪自保,哪裡還能出城迎戰,殺賊遍野之說?常青這麼信口胡說無非是在掩飾自巳師久無功之罪,弄得朝廷信以為真,竟然將一個副總兵的柴大紀擢升為6路提督。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欺君之罪么?」巴特爾冷笑道。
「——啊,不錯,巴大人果然精細,敝人有辦法了!」福康安如夢方醒,長吁短嘆。
「再有,鄂輝和成德先前入城,而城中將領隨後就對大軍上岸后不先救諸羅不滿,頗有徵詞,並且在宴席上公然頂撞大人。敝人以為都由這二人有關,況且,自從大軍登岸以來,他們二人寸功未立,肯定懷恨在心,當然會挑唆眾人與大人做對。對此,不可不防呵。」巴特爾盯著眉毛擰成一團的福康安,進一步點撥道:「當然,君子坦蕩蕩,可不能不防小人之心。我大軍入台後的舉動,阿貴在京師都了如指掌,俗話說:惡人先告狀,福大人最好先聲奪人,皇上遠在京師,閉目塞聽,小心奸佞之徒妖言蠱惑才是。」
「呸!阿貴就算有耳目,其奈我何?大軍入台後,扭轉危局,威振閩浙,既使有人向上讒言,皇上未必肯信!」福康安怒氣沖沖,倚仗皇上對自己的偏愛,又耍起橫來。
「皇上對大人自然是深信不疑,不過,大人別忘了,眾口爍金呀。」巴特爾一看福康安耍開光棍,暗暗搖了搖頭,苦口婆心地勸道:「朝中對大人不瞞的人就會蛇鼠一氣,用謠言大肆誹謗,以亂視聽,讓皇上為難么?」
「那麼依巴大人呢?」
「福大人何不搶台先機,未雨綢繆呢?」
「對,敝人先彈劾常青等人。」
「不然,」巴特爾輕輕一搖頭,說:「常青年邁昏庸,敝人聽他氣息時斷時續,印堂青紫,這是來曰無多的跡象,隨時都可能撒手西去。犯不上如此下力氣,倒叫朝臣誤認大人不敬老臣,不划算。」
「巴大人的意思是——」
「倒是應對鄂輝和成德嚴厲一些。」巴特爾望著茫然的福康安說:「大人不要忘了,守軍將領的怨氣都由這二人而起,此外,他們的背後有阿貴呀。大人真正的對手不在台灣,而是在京師呵!」
「——啊!」福康安兩眼亮。
月兒皎潔,夜色宜人。
巴特爾和福康安都為在戰爭的閑暇中,有此美酒良宵的境遇而高興,兩人又是知交,不覺都喝得多了些。
「巴大人,敝??」福康安的舌頭開始轉彎不靈,只是腦子還清醒,一揮手,所有的侍衛親兵都退到很遠。「敝人?可是聽說了,你與那個什麼川中老妖婆交手的事。」
「唉——師門內齷齪之事,實在叫人羞於啟齒,不提也罷。」巴特爾一聽福康安提到師門的事,臉上布滿陰霾,神情悒鬱起來。
「巴大人,敝人??就是不明白,你在那??如花似玉的師妹面前,何以把持得住?嘻嘻,不瞞大人,要是換了敝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耽誤那消魂時刻。嘿嘿??」福康安醉眼迷離,語言開始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