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爭得薄情知
夜長爭得薄情知
大漠月小,風沙漫漫。
花剌大軍的營地中,一個嬌小纖弱的身影在氈帳間吃力地移動著。夜風,帶著飛沙走石從她身側呼嘯而過,狠狠地刮在她柔嫩的面龐上。她微微縮起了脖頸,將斗篷的風兜套在頭上,腳下,匆匆地加快了步子。
「誰?」高大的主帥帳外,傳來一聲警覺的低喝。
她站定了,緩緩揭下風兜,蒼白而秀美的臉在月光下反射著淡淡的柔光。
戍守的將領愣了一愣,隨即俯身行禮:「參見皇妃。」
齊若嫣清淺一笑:「大汗可在帳內?」
「在,不過……」那人皺著眉,神色中閃過一絲猶疑。正費力地思索如何婉言擋拒,忽見面前人影一晃,再眨眼時,齊若嫣淡綠色斗篷的一角已然消失在飄搖的氈簾之內。
「唉,皇妃……」
身後,傳來錯愕的驚呼,齊若嫣低下頭,將一抹笑意隱藏在抿起的唇角之間。
帳內,一點殘燈如豆。微弱的燭焰顫動著,為帳內的景物蒙上昏黃的光影。光影的盡頭,是一張寬大的刺梨案幾,几上厚厚的羊絨氈上,展開一張碩大的地圖。一個人伏案而卧,濃密的暗紅色卷從肩上披落下來,半掩住擱在案上的一隻手。
那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骨節突出,泛著淡淡的青白,彷彿在夢境沉迷間用盡了所有的力……
幽幽地,她嘆了口氣,胸臆間漫過柔軟的痛惜。悄然走到他的身後,抬起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落在他濃郁的間。
只是輕微的一觸,納夕卻驀然像警覺的獵豹一般昂起頭來,幽黑的雙眸間閃過刀鋒般尖銳的光芒。
「誰?!」他翻拳為掌,死死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齊若嫣咬了牙,強忍住腕間幾乎被拗折的疼痛,努力向他展開溫柔的笑。
「納夕……」她輕喚,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是你?」納夕蹙起眉,捏緊的手依舊不放,「你來做什麼?」
他目光冰冷,泛著隱隱的憎恨,彷彿臘月的飛雪籠罩了她原本欣然的心。她半張著嘴,怎麼也想不明白近來對她溫柔憐愛的他,為什麼突然恢復了往日的無情。
「納夕……你怎麼了?」她問,蹲下身來望入他深邃的眼眸。
「納夕是你配叫的嗎?」他的嘴角扯起一絲冷笑,驀地鬆開她的手,將桌角一卷明黃色的絲軸扔到她腳邊。
齊若嫣愣怔半晌,趕緊彎腰拾起絲軸,幾下扯開綁縛的絲帶,低頭看了起來。
耳邊,傳來納夕冷冷的譏嘲:「哼,看看吧,這就是你天啟的所謂親情倫常!」
齊若嫣抬起頭來,又是吃驚又是疑惑:「大汗金印?難道,陛下他……要的是你的汗位?」
納夕輕蔑地看她一眼,切齒不語。
夜長爭得薄情知(二)
「納夕,」齊若嫣靠近他,雙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要不要我去天啟的大營走一趟,面見陛下,求他放過咱們……」
納夕側頭凝視著她,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你願意去?你不是一向置身事外嗎?」
「我……」她低下頭,頰邊悄然浮起一團桃暈,「我是你的皇妃,眼下花剌存亡未定,又豈能置身事外?」
納夕垂下眼,從齊若嫣手中一把奪過絲軸,在她面前展開。
「你去又有何用?你以為天啟的皇帝陛下會憐惜你這個堂妹嗎?但凡你在他心裡有一絲一毫的分量,他又豈會下此絕情之詞?」他冷哼著盯緊了她,目光中掠過煞氣如劍,「……他將我逼入了絕路,可曾顧忌過你還在握我的手中?哼哼,說來說去,無非是我娶了個無足輕重的廢人罷了!」
「你……」齊若嫣後退一步,止不住地傷心淚下,「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你愛我疼我,還是為了挾制天啟……」
納夕抬起眉,英俊到了極致的面龐上浮起一抹邪魅的笑:「你以為我愛上了你嗎?呵呵,傻丫頭,」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拖近到嘴邊,用舌尖輕輕地舔呧著她的耳廓,「別痴想了,我納夕這一生只愛過一個女人,不過很不湊巧,她……不是你!」
齊若嫣咬住唇:「你愛的是她,那我呢,在你心中我算什麼?」
納夕橫瞟她一眼,句地道:「你,什麼也算不上。」
齊若嫣閉上眼,淚水彷彿出閘的狂潮在臉上奔流。良久,她抹乾淚,再次睜開通紅的眸。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納夕……」
他一揮手,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稱呼我為大汗,納夕這兩個字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叫的。」
她眯起眼盯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尊貴的大汗,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
厚厚的氈簾忽然被人掀起,帳外的寒風侵入進來,帶來滿地細碎的月光,讓人心裡憑添幾分寒意。
「大汗!」虢鐸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側,他興奮地快走幾步,一下子跪倒在納夕面前。
「虢鐸!」納夕眸光閃亮,踏前一步將他攙扶起來,「呵呵,你回來了,快告訴本汗,事情進展得如何?」
「恭喜大汗,賀喜大汗!」虢鐸咧開嘴笑著,站起身來與納夕對視,「屬下率軍在軍營西南的納塔爾雪山腳下,找到了一條通往袤瓏草原的的密道……」
「密道?」納夕又驚又喜。
「正是。屬下在雪山下巧遇了納塔爾部落的牧人,他說他知道有一個山洞直通袤瓏草原。屬下隨著他騎馬進洞去查看了一番,在裡面走了將近三個時辰,果然聞到了袤瓏草原的紫蘭花香。」
「好樣的,虢鐸!」納夕朗聲而笑,用手拍打著虢鐸的肩頭,「吳鐵關那老賊以為將我困在雪山腳下,斷了我軍的糧草供給,就能將我逼上死路……哈哈哈,幸得蒼天有眼,不絕我花剌!」
「大汗」,虢鐸抬起頭來:「不知下一步如何部署?」
夜長爭得薄情知(三)
納夕長眉斜挑,烏黑的雙眸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哈哈,得此佳訊,豈可錯過天機?傳令三軍,整裝備馬,今夜子時拔營!」
他說著倏然轉身,從屋角的木架上解下烏金盔甲。甲片相撞,帶著冰玉般的脆響,聲聲地刺激著齊若嫣的耳膜。她愣愣地站立在原處,看著他嫻熟地披上鎧甲。
棗紅色的絲絨披風斜罩著鋥亮的烏金甲胄,頭盔下濃郁的紅隨風輕颺。眼前的男子英姿勃,眉宇間的邪魅之氣瞬間盡掃,恍若天神般俊逸高貴。
冷冷地,他瞥她一眼,低頭吩咐身側的親兵道:「把皇妃的帳篷留下,派二十個侍衛守著她。等天亮之後,送她回天啟大營。」
齊若嫣木然抬起頭:「為什麼……送我回天啟?」
「你是天啟的郡主,不是嗎?」他微笑,眼中閃爍著一點星芒如冰,「當初你下嫁花剌為的是兩國聯姻修好,如今……呵呵,聯姻早已毫無意義,本汗還留你作甚?難不成……」他唇角微揚,伸手托起她的下頜在指間揉捏著,「讓我殺了你?」
心,在這一刻碎成了千片萬片;苦澀的淚再也收煞不住,紛紛地落滿衣襟。
「你,殺了我吧。」她輕輕吐出一句。
納夕望著她,眉尖微微一跳,再也沒說什麼,毅然轉過身去。
「納夕!」她哭著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袍角,「帶我走,帶我走,求你,帶上我……」
納夕住了腳,卻並不回頭。挺拔的長眉深鎖著,手指攥緊了掌中的絲鞭。
「我不想殺你,也不想再見到你。你我之間……緣盡於此吧。」
話音落處,帶動風冷如冰。他邁開大步甩簾而去,鎧甲聲漸行漸遠,將浸沒在黑暗中的她,拋入了深不見底的孤寂之中。
緩緩地,她蹲下身,雙臂抱緊了自己的肩頭。
「納夕」淚,靜靜地落下,空無一人的大帳中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寂寂迴響。
「……知道嗎,我有了,你的孩子……你的孩子……」
夜色正濃,無邊的陰霾遮蔽了月色,天空中只有烏墨般化不開的黑暗。
花剌將士整肅一新,默默地立在營外的黑暗中,手中熊熊的火把,是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納夕騎在馬上,紅色披風的下擺被風吹得高高飄起。他昂起頭,微眯的雙眸中有一縷睿芒閃亮。
「熄了火把,暗夜潛行,別讓天啟大軍現我們的行蹤!」
「是。」馬之下,一片低應如潮。無數點火光一齊熄滅,彷彿浩瀚銀河中瞬間消逝的流星。
抬起眼,他把目光投向遼闊的天際:「出吧……」
馬踏征塵,蹄落悄然。項間的懸鈴早用布帛包起,不出一點聲響。軍士們在黑暗中急行著,沒有人聲,沒有馬嘶,夜色中只有沙沙的腳步聲如春蠶吐絲,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