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學校里的氣氛明顯的變了,原本活潑的學生們都變得小心翼翼。自從發生了學生持刀自殘的詭異事件之後,學校里所有的學生都變得緊張而且神經質。他們下課的時候還是會從遠處張望那棟舊大樓,但卻都遠遠地保持著安全距離。
文小姐已經第三天沒到學校上課了,感覺上學校缺席的人數似乎愈來愈多,甚至有些老師也稱病不來。最先宣稱撞鬼的戲劇社三個女學生那天之後就沒有再到過學校,接連又有好幾名學生原因不明地缺席……
舊大樓里藏著惡鬼的說法甚囂塵上,這大樓感覺比過去更陰森可怕了。有人說那名原本安靜乖巧的男學生之所以會突然持刀自殘,也是因為他被惡鬼附身——這說法有很多人相信,因為連校方都跟警方求情,理由是該學生「精神耗弱」。好好一個學生為何會突然精神耗弱?
「上來啊,你不是想跟我作朋友?朋友有事情找你幫忙,你不會這麼小氣,連這點小事也不肯幫吧?」朱小藍站在樓梯上睥睨地瞅著她。
孟可抬頭往上看,一股不祥的預感隱約在心頭盤旋;她不想讓朱小藍失望,尤其當她臉上又出現那種挑釁的眼神時。
「你到底來不來?不來的話我走了唷。」朱小藍聳聳肩,做出無所謂的模樣。「也難怪你不敢上來,這上面真的有很多死人骨頭,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是死人骨頭,不是什麼動物的骨頭。」
「這些我都知道,我怕的並不是骨頭,而是今天我擔任糾察隊,不該私自放你上去,更不該跟你一起上去。」
「哼哼,理由借口真多。你以為自己真是警察?這裡又不是什麼命案現場,只是一棟頹敗的大樓而已。」朱小藍冷笑著轉身往上走。
「小藍,不要上去!」見她往上走,孟可不由自主地輕喊,「那上面……不幹凈……」
「膽小鬼。我只是上去拿一些東西而已。」她說著,帥氣地轉身往樓梯上走,不一會就消失在樓梯轉彎處。
「小藍!」孟可焦急地喊了兩聲卻沒有回應,她只好深吸一口氣,跳過黃色的警示條往樓上沖,「小藍——」
「噓,」朱小藍似笑非笑的臉出現在樓梯問。「不要叫,怕人家不知道我們偷偷上來?」
孟可嚇了一跳,臉色微微發白。「不要嚇人嘛,很恐怖耶。」
「沒什麼好恐怖的,天又還沒黑,走吧。」朱小藍又露出那種無所謂的神情,轉身往樓上走。「這樣更好,根本沒人敢來這裡,就不會有人來吵我睡覺。」
「你睡在這裡?!」孟可大驚失色。
「偶爾。」她那眼神就好像說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天氣不那麼冷的時候挺舒服的啊,我從高一就經常這樣了,不然我怎麼會有東西放在上面。」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睡在學校里?為什麼不回家?」
朱小藍回頭給了她厭惡的一眼。「請你不要老是用你的標準來衡量別人好嗎?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好命,有個溫暖的家。」
「可是再怎麼樣起碼也是家啊,睡在學校里很危險的。」
「危險?會比街頭危險嗎?」
孟可不由得嘆口氣,「是不會……小藍,你家……真的那麼不溫暖?真的那麼令你厭惡嗎?」
「跟廢話沒什麼兩樣的問題不用回答。」
正說著,他們已經穿過二樓走到三樓了,雖然天色還不算暗,但從三樓的長廊望過去,卻讓人覺得十分陰森晦暗,像是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迷霧中似的感覺。
孟可站在樓梯口往上看,那一團黑色迷霧如此清晰,清晰得任何一個頭腦清楚的人都知道自己不該上去。
「上來啊,來啊。」朱小藍在她頭頂上微笑著招手。
那微笑不知怎地竟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小藍,你還記得你去我家的事嗎?那天吃的牛排好吃嗎?」
「好吃啊。快上來。」
孟可怔怔地望著她,才幾天前的事情會這麼容易遺忘嗎?
「我叫你上來!」她突然惱怒咆哮起來。
那粗嘎的聲音嚇壞了孟可,那不是朱小藍的聲音。
「嘻嘻……你真的不用害怕,只是上來陪我拿個東西而已,不會有事的……嘻嘻……」
一聽到這聲音,孟可立刻往後退了兩步,眼睛怔怔地望著站在高處的朱小藍的臉,突然發現小藍的臉竟變得如此模糊,只剩下那雙灼灼發亮的紅眼睛——這樣的眼睛,很久以前她也曾經看到過。
那是在北京,一個遠從日本被惡鬼附身的男人臉上有過這樣的眼睛。
她立刻拔腿轉身就跑!
「嘻嘻……跑吧。把她留下……把她留下……」
孟可的心臟狂跳得!那詭異的笑聲一直留在她的腦海里。
她跑出了舊大樓的範圍,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在她還沒意識到之前,她已經沒命地狂喊著:「小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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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踏上了三樓,撥開擋在樓梯間的黃色警示條,每個人都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氣氛。
初夏的天氣該是悶熱的,但這裡卻透著一股奇特的森冷,是因為剛剛下過雨嗎?為何這裡冷得令人不由得微微發顫?
「小可……你有沒有覺得天氣突然轉涼了?」檸檬緊張地緊跟在孟可身後,藏在眼鏡後面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啊眨地。「我覺得好冷喔……」
「哪有?你太敏感了啦。」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孟可自己卻感到神經緊繃,周身的寒毛全都高高立起。這裡的確很冷,冷得很怪異。
「我們這樣跑來真的好嗎?那一位任先生不是說已經請了法力高強的人嗎?為何不等他們來?」
長谷川心不甘情不願地問著。他們原本只是要等孟可執行完巡邏隊的任務而已,沒想到卻要偷偷摸摸跑到這鬼大樓來救人。
「我也很希望任大哥他們可以馬上來,可是現在來不及了啊,朱小藍就在上面,我們非上去不可。」
「嗚嗚嗚,朱小藍本來就是個鬼氣森森的人嘛,說不定這裡正好適合她啊。」檸檬哭喪著臉低嚷:「我真的覺得好害怕!」
「不要這麼說嘛,她也很可憐,我真的很擔心她會被附身——」或者已經被附身了。看小藍剛剛的臉色,怎麼看都不像是活人的臉。
「好恐怖喔!我們下去好不好?」檸檬緊張地四下張望著。「我老覺得會有什麼東西突然跳出來的樣子。」
「漂亮的小姐,如果你覺得很不安心的話,不如靠在在下身上吧,我可是個有很多陽具的大男人唷。」
「……」
他這句話一說完,孟可跟檸檬不約而同回頭陰森地瞪著他。
長谷川被她們的眼神嚇得連連倒退好幾步。「哇!幹嘛這樣看我?我說錯什麼了?」
「是陽氣……」櫻塚壑悶笑著開口了。他難得說中文,這次倒是說得字正腔圓。
「我是說陽氣啊。」長谷川摸著腦袋眯起眼睛思考,「不然我剛剛說什麼?」
「懶得理你!笨蛋!」檸檬氣得牙痒痒,竟然一馬當先抬頭挺胸往前大步邁進。「白痴日本人!竟然連這種事情也會搞錯!哇勒……」
「等我一下啦!」孟可連忙追上去。「不要理他,他是外國人嘛。」
「什麼外國人!蠢——小可,你怎麼了?」
她們已經走到圖書室門口,孟可突然搗住了額頭,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痛——」
「不要再往前了。」櫻塚壑跟長谷川從她們後面追來。「快停下。」
「小可!」檸檬慌張地扶住孟可。「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樣!?」
那是一股惡寒……圖書室的門雖然緊緊關著,門口雖然有鮮黃色的警示條圍住,但那股惡寒卻絲毫不受阻攔地散發出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額頭像是有火在燒、像是有人正拿著冰錐刺她,她喘息著後退了好幾步。「該死的!好痛……」
「不能再往前了。」櫻塚壑凝視著那門,冷靜地說道。
「為什麼?我們不就是來看現場的嗎?不進去的話怎麼看呢?」
「不用看了,東西就在裡面。」
「東西?什麼東西?」
孟可已經痛得站不住,整個人瑟縮地半蹲在地上:她淚流滿面,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極度的痛楚讓她不由自主地流淚。
「『它』不讓我們靠近。」櫻塚壑依舊凝視著門,他的手平貼在門上,那手掌就像打了光一樣,隱約閃動著一圈金光。
「少爺,我們先走吧,小可看起來不行了,你看她!」
「那裡面到底有什麼?小可突然頭痛是因為那個東西嗎?小可你怎麼樣?你不要嚇我!你看起來好恐怖!」檸檬嚇壞了,她從來沒看過孟可哭,也沒看過孟可生病,可是現在孟可的樣子真是恐怖,整張臉都是死白的,連嘴唇都泛著青紫色。
突然,圖書室的門微微地震動起來,感覺上像是裡面有什麼東西,也許是滿屋子的洪水,也許是滿屋子的泥土就要衝出來的樣子。
「哇!」孟可大叫一聲,搗著頭撲倒在地上。「好痛啊!」她掙扎著想離開卻辦不到,而檸檬已經真的嚇哭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們快想想辦法!快帶小可離開這裡!她快死掉了!」
長谷川此時顧不得櫻塚壑了,他連忙轉身從地上一把抱起孟可。「少爺!快走!」
門的震動愈來愈大,伴隨著劇烈敲打的聲音,看樣子隨時都會被衝破。
「快帶他們走。」櫻塚壑低低說著,他的手沒離開過門,現在不只他的手在發光了,連他整個身體都籠罩在奇異的光芒中,他口中喃喃自語地念著咒語,而他的額際開始有汗珠滴落。
長谷川抱著孟可沒命地往樓梯口跑,明明不到一百公尺的路,感覺卻是異常的漫長。檸檬哭著跟在他身後。
驀地,砰地一聲,有什麼東西衝破了圖書室的門,長谷川的腳步停了、檸檬的腳步也停了——
有什麼東西正朝他們過來了,他們不敢回頭,兩人就像木頭人一樣獃獃地站著,渾身不住地發顫。
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過來了,伴隨著陣陣惡寒、陣陣惡臭,兩人瞪大了雙眼,勉強移動頭部微微側著看著對方,眼中的恐懼是那麼明顯,因為他們都聽到了那無聲的聲音……
刷……刷……刷……
那是什麼東西在走動的聲音,長長的拖在地上,很慢很慢的,那種奇特的慢動作帶著無止無境的恐懼感……
他們不斷的喘息著,不是因為跑步,而是因為發自內心的深深恐懼——有什麼極為邪惡的東西靠近他們了,一步一步的,伴隨著那無聲、卻遠比有聲更恐怖的聲音——他們好像聾了,周遭的聲音完全都聽不見了,只聽得到那刷……刷……刷……
「幽復不合。顯復不明。名即不惜。利即不爭。辱之不忿。寵之不榮。散復不壞。聚復不並。高而不危。下而平。夾而無伴。廣而異成。殺即不死。活即不生。白髮非老。少復非嬰。視之不見其體。聽之不聞其聲。大身彌輪八極愛塞空庭。小則針穴里走馬。塵里藏形嘆。海變成蘇酪。指地琉璃水精。捻山即知斤兩豁。海總作空坑。微塵算得其數。心知一切眾生。天宮樓閣指即化城……」
櫻塚壑誦經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們似乎稍稍恢復了知覺,但卻依然沒有勇氣回頭。長谷川告訴自己回頭啊回頭啊!他的少爺、他所監護的人櫻塚壑就在他身後,他必須照顧他,他不能丟下他不管……
但他回不了頭,他太害怕了。
「快走!快走!」櫻塚壑的聲音竟然也透出一股慌張,他從來都不慌張的,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真的有山崩在他面前,他還是那麼的冷靜自若,但現在他卻慌張了。
「快走——聽之不聞其聲。大身彌輪八極畟塞空庭。小則針穴里走馬。塵里藏形噀。海變成蘇酪。指地琉璃水精。捻山即知斤兩豁。海總作空坑。微塵算得其數。心知一切眾生。天宮樓閣指即化城……」
「我不能……」長谷川咬著牙,他深深,深深地吸進了勇氣,冰冷的空氣充滿了他的肺,他終於硬著頭皮開口:「我不能丟下你……媽的!跟你拚了!」他說著猛然轉身——
「滾開!」突然,他還沒轉過身呢,樓梯口已經有人咆哮出怒吼。
就在他們都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一條人影驀然以極快的速度沖了過來,他揮舞著雙手,身影看起來好巨大。「快給我滾開!這裡不是你們可以撒野的地方!給我滾開!」
驀地,櫻塚壑的身體軟了下來,他們全都鬆了口氣地軟倒在地上,像是肩上的重壓突然被拿掉了似的。
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了來人的臉,那是應該還在醫院的校工老劉。
他正滿臉通紅、氣喘連連地狠狠瞪著他們。〓♀www..net♂〓〓♀www..net♂〓
「劉伯伯,你真的沒事了嗎?醫院讓你出院?」
「我當然沒事了,不然怎麼會在這裡。」校工老劉頭上還纏著繃帶,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整個人看起來倒還算正常,只是很難想像剛剛那巨大的咆哮聲會出自這麼一個瘦小又受傷的老頭口中。
警衛室里茶壺嗚嗚嗚地叫著,老劉轉身忙碌地張羅著茶水。
「劉伯伯,你不用忙了,我們很快就要回家了。」
「你們早就該回家了!」他有點生氣地說道,「這麼晚了,你們幾個三更半夜在這裡做什麼?還有,這個男人是誰?」
「咦!」孟可詫異地回答:「劉伯伯,你不認識他了?他是長谷川啊,從一開學就每天到學校接我們下課的人啊,你怎麼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是嗎?」老劉的手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灑在他手上,他卻連哼都沒哼半聲,只是繼續他泡茶的工作。「唉!人老了,年紀大了,記憶力真的不行嘍,竟然連這種事情也會忘記。」
孟可的手不自覺地揉揉自己的額頭,是剛剛的刺痛還沒消失嗎?之前只要「特異情況」一解除,她的頭疼也就隨之消失了,這次為什麼沒有呢?雖然這種輕微的刺痛跟劇烈的頭痛完全無法相比,但還是讓她不自覺地不斷揉著額頭。
「小可,你的頭沒事吧?還是很難過嗎?」檸檬憂心地望著她,就在這時候,她看到校工老劉的手背上已經起了水泡。「劉伯伯!你的手!」
「啊?」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那隻年邁的手上,那一小片水泡看起來是嚴重燙傷所導致的,櫻塚壑的雙眼凝重地注視著眼前的校工,而孟可則錯愕地釘著眼前的老人——不……不會的!不可能的!這明明是校工老劉,他不可能是……不可能是惡鬼!
「長谷川先生,您能帶檸檬去醫務室拿點藥膏嗎?教務處應該還有人留守吧。」櫻塚壑突然這麼說道。
如果他真的是希望他們去拿藥膏的話,怎麼說都該是由檸檬或者孟可帶長谷川去才對,怎麼會是由長谷川帶路呢?他根本不是這學校的學生,而且在這種非常時期,任誰都知道教務處根本不可能有人留守。
但長谷川聽懂了他的意思,他這不擅說謊、不擅編織借口的少爺也只能想出這麼蹩腳的理由來支開他們了。「檸檬,我們走吧,這位老先生的手傷很嚴重勒,不好好處理的話會感染的唷。」
檸檬傻傻地點頭,很快起身跟著長谷川定了。
警衛室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或者說兩個人,跟一隻鬼。
孟可一直愣愣地望著校工劉伯伯,不知不覺地掉下淚來。「他……劉伯伯……」她開口,卻哽咽得說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死了,」櫻塚壑淡淡地說道,戒備地望著眼前的老人。
「我還是太粗心了……」穿著校工老劉身體的鬼魂嘆口氣,他望著自己手上的傷痕,感覺竟然像是有點懷念似的微微笑了起來。「我都忘了有身體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啦……」
「你真的是鬼……」孟可難受極了。她一直以為校工老劉只是受傷住院,卻沒想到他已經死了。
「我的確是鬼,但老劉還沒有死,孟同學,你不用替他難過。」鬼魂微笑著說道。
「那你是?」
「他算是好鬼。遊魂,你為何不去你該去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直留在圖書室里看書,從來都沒有人來打擾我,也沒人告訴我我已經死了……」他走到窗口,凝視著那棟已經隱藏在黑暗中的舊大樓。「直到那天老劉去察看圖書室,我發覺他有危險,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沒想到這一推,竟把我自己給推進了他的身體里——我也是等到早上醒過來照到鏡子之後才知道事情變成這個樣子。」
「你一直都在圖書室裡面!?」孟可詫異地望著他。「難道……你該不會是……該不會……該不會是老校長吧!?」
孟可跳起來嚷道:「我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聽說過了,說幾年前的老校長就是在圖書室里看書的時候死的,難道你就是那位校長!?」
校工老劉想了想,終於轉身對他們微微一笑。「嗯……我想我應該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