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封E-Mail

小孟：

你收到信的時候，我人已經到了香港。

晚上坐在維多利亞港的港，邊吃了在香港的第一餐，別誤會，是便當，可不是大餐。(笑)

香港很美，據說這裡的夜景排名世界第三大?這兩天我會找機會上太平山，看看這裡的夜景是否真是很美很美。

很想念台灣的一切，雖然我距離台灣依然那麼近，不過……真的蠻想念的。

我的下一站是日本，如果拍到好照片，會寄給你看的。

我很好，別擔心。

流浪的葉子於香港

看完小葉的來信，小孟無言地坐在電腦前，MenMessenger的顯示仍是「不在線上小葉」。

他想跟小葉說說話，她才剛走一天，他卻已經覺得過了一年那麼久!心裡的空虛久久不能散去，這就叫做「相思之苦」，這種苦，不知道還得撐多久?

想回信卻又覺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瞪著電腦良久，直到眼睛酸痛才無言地移開視線。

只是，眼睛可以移開，腦海中的念頭卻依然轉個不停——該寫些什麼?該說些什麼?飛到外面世界的小葉啊，你可知道你讓我多麼思念?

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錦繡打來的。

「我剛剛收到小葉的信了，你收到了嗎?」錦繡開心地說著。

「嗯，收到了。」

「她在香港玩得不亦樂乎，還跑去什麼蘭桂坊跳舞呢!她有沒有跟你說?」

小孟的臉扭曲了一下，悶悶地回答：「沒。」

「喂!別這麼悶嘛，收到她的信應該高興啊!沒事才會寫信，小葉那麼活潑，走到哪裡都會受到歡迎照顧的，你就別擔心了好嗎?」

「嗯……」

錦繡在線路另一端嘆口氣，「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喂，快開學了，我想去準備一些東西，我們同一間學校，一起吧?」

「我不想出門。」

「別那麼小氣。」

小孟呼口氣，實在很難拒絕錦繡，他們認識了那麼久，錦繡又是小葉的死黨，都不照顧她似乎也說不過去。

「好吧，約在哪裡?」

錦繡的聲音興奮開心得不得了!

「那就學校附近那間冰店吧好嗎?上次去吃他們的芒果冰，很好吃喔!」

「好……」

「你別遲到，快來喔!」

掛上電話，小孟瞪著話機良久。他懷疑自己現在會覺得任何東西好吃，但他還是同意了，他不能一直坐在這裡等小葉上線，她這一去不知道多久，難道自己真能天天這樣等她?

小葉有小葉的追尋，他也有他的理想啊!再怎麼樣，他也不能枯坐在這裡等待遙遠的葉子掉下來……儘管他的心其實怎麼也放不下……

再看一眼電腦上小葉的來信，他默默地關掉電腦，腦海中仍滿是小葉。

◆◆◆

真正的孤單就是：走在滿滿是人的街道上，心裡卻感到空虛。

真正的孤單是：站在滿滿是人的瘋狂PUB里，感覺卻空虛得有如待在無人的深谷之中。

大部分的地方都不準攝影，於是她只能待在吧台上，有一筆沒一筆地畫著素描。

天色才剛剛暗下來，PUB里人還不多，剛剛換班過來的年輕酒保懶洋洋地擦著杯子，眼角餘光有趣地打量著她。

小葉注意到他的眼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酒保手腳利落，用極為漂亮的動作調了杯酒送到她面前，用英文說：「送你的，你是日本人嗎?」

小葉爽快接下，不過依然面無表情。

「不是，我是台灣人。」

「哈!」酒保笑了笑，「我就知道，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日本人。」他以帶著濃濃廣東腔的國語說道。

「是嗎?」小葉扯開一個不大有誠意的笑容。

「你一個人嗎?」酒保又問。

小葉挑挑眉，這次沒回答。

年輕酒保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

「我只是問問，沒惡意的。」

「那就別問。」

「年輕女孩子一個人旅行很危險。」酒保說道：「你該更謹慎一點。」

小葉眯起眼睛。

酒保笑了，「我叫阿KEN。」

KEN，啊對了，她已經好幾天沒跟KEN聯絡了，開了電腦之後總忙著回復同學們如雪花飛來的問候信件，竟然忘了跟KEN聯絡。

「我十二點下班，帶你去看看夜景好嗎?我知道一個很美的地方。」

「不用了，謝謝，我看過了。」

「那不一樣，只有我才知道什麼地方看夜景最美。」酒保笑嘻嘻地說道：「我保證一定很規矩。」

「為什麼我要相信你的保證?」

「因為緣分。」酒保笑了，「我在這裡工作一年多，這還是我第一次對人提出邀請。」

「也許你對前面的九十九個受害者也這麼說。」小葉睨他一眼，懶洋洋地笑了笑答道：「太薄弱的理由。」

阿KEN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

「好吧好吧!雖然你這麼說真是很侮辱我的人格。真正的理由是因為我正好失戀了，希望有個陌生人在旁邊陪我，這個理由怎麼樣?」

小葉懷疑的眼光給了他答案，事實上現在的她突然很想立刻找家網咖去給KEN發一封信——想起KEN之後，這念頭一直在她腦海里打轉。

「看到另外那個吧台嗎?」阿KEN指指對面的小吧台，這間PUB太大了，總共設了三個吧台，好讓每個客人都能很快拿到他們要的飲料。

小葉的眼光停留在吧台，那裡站著一名美艷少女，一頭火紅色有如火焰一般的狂野紅髮。

「她是我最愛的人。」阿KEN嘆息著說道：「可惜我卻不是她最愛的人。」

「世界上的事情不全都是這樣嗎?」

「我很傷心耶!」酒保大驚小怪似的嚷道，在這幾秒內，他又已經調好N杯酒，同時收到不少愛慕的眼光。

小葉忍不住笑了起來，年輕酒保臉上的表情看似純真，但他卻有一雙很滄桑的眼睛。是看過太多人了吧?在這種地方工作，怎麼可能不滄桑呢?

「你笑起來真是好天真。」酒保嘆口氣，愛憐似的看著她。

「看到你這種表情，讓我這隻大野狼也不忍心對你下手了。」他揮揮手，像是想趕走一個追著糖吃的小孩似的。「快回去吧快。回去吧!這不是小孩子該逗留的地方。」

小葉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很帥氣地將包包甩在肩膀上，對著年輕酒保搖搖手：「我走嘍大野狼。」

香港的KEN對著她微笑，眼裡帶著羨慕。

這種眼光，她已經很習慣了。人們總帶著羨慕的眼光注視著她；艷羨她的年輕、艷羨她的自由、艷羨她的海潤天空……

但是她從來不羨慕這樣的自己——或者，這就是人生諷刺的一面吧?

到底只有小孟跟KEN才真正了解她，知道她心裡受的苦……可是儘管如此，他們仍無力阻止她四處流浪；儘管，她一直帶著他們的心。

◆◆◆

不在線上的友人：小孟

看著顯示出的訊息，小葉相當失望，百無聊賴地敲著鍵盤，思索著現在台灣到底幾點?而小孟又在做什麼?

訊息傳了進來，是KEN，一個大大的笑臉。

「等你好久，你終於出現了!」

小葉笑了起來。

「現在台灣幾點啊!」

「半夜三點多。」

「那麼晚了?」

她走了好多地方，剛開始還會興緻勃勃地調整時間，現在幾乎忘記自己所在的地方距台灣的時差，原來她真的已經離開台灣很遠很遠……

「嗯。」

「你怎麼還沒睡?」

「在等你。」

「呵呵，等我做什麼?你又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上線。」

「所以叫『等』啊。」KKN又畫出一個笑臉，緊接著打出一行字：「好久沒跟你聯絡，很想念你，你現在在哪裡?過得好嗎?」

「在美國，明天要參加旅行團去看大峽谷。(笑臉)」

「多拍點照片寄給我。」

「好啊。」

「你平安嗎?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小葉看著熒幕，心裡湧起暖暖的感動。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

「知道我關心就不該那麼久不聯絡。(哭臉)你心裡只惦記小孟，真是沒良心的傢伙!」

「別胡說，我哪有啊?我跟小孟也是很久沒聯絡了……本來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線上，想跟他說說話……」

「你們距離那麼遠，再不保持聯絡，小心發生『旅變』(笑臉)。」

「該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我的，就算我在他身邊也沒有用。」

「真的這麼瀟洒?」

小葉瞪著熒幕，半晌才回答：「只能這麼瀟洒。」

KEN又畫出一個笑臉，「遠距離愛情不容易維持，這麼說來我有機會。」

小葉畫出一個瞪人的表情。「又在胡說八道了。小孟在台灣，你也在台灣，我跟他距離遠，難道跟你不遠?」

「那不同，因為我會等你。」

「你怎麼知道小孟不會等我?」

熒幕那端的游標閃爍著，半晌沒有回應；小葉突然有些焦急，是出了什麼事嗎?她越來越確定kEN是她跟小孟都熟悉的人，難道KEN知道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

「怎麼不說話了?」

「你也會急?(瞪人的表情)。」

「什麼話嘛!」

「唉……知道急，怎麼不回答?」

「你怎麼老說些沒頭沒尾的話?」

「我只是提醒你，別對感情太有把握。」

小葉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但她人在遙遠異國，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她也鞭長莫及啊!

「我該去睡了。」KEN打出一行訊息，「你保重，記得常常聯絡。」

「嗯……」

不在線上的友人：小孟、KEN

訊息斷了，小葉悶悶地看著熒幕，無助的孤單感又升了上來。

小孟，你睡了嗎?現在的你，夢到什麼?夢裡是否有我?或者你夢裡的人已經不再是我?

◆◆◆

第二十封E-Mail

小孟：

真難想像我現在居然在遙遠的冰海上給你寫信。

據說這是只有豪華郵輪才有的待遇，我沒坐過其它船，所以不知道是否喜的如此。(笑)

深夜裡，船長緊急叫醒大家，說是極光出現了，我跌跌撞撞衝到甲板上，看到了生平第一次「極光」——

小孟，真希望你在場!

好美好美，美得我連相機都忘了要舉起來。

那炫麗夢幻的色彩，就算在最美的夢境里也不曾見過啊!

你知道人會因為看到太美的東西，太感動而落淚嗎?

我真的哭了。

幾乎不能相信世界上有這麼美麗的光芒，不能相信我竟然有幸能親眼看到極光。

多麼的浩瀚啊!遠方天際那變化莫測的光芒，忽隱忽現的夢幻七彩——

當甲板上充滿了歡呼聲的時候，我卻一個人默默看著那光芒落淚。

小孟，如果你在，你一定能了解我的心情吧?

現在你在做什麼?我已經完全不知道現在台灣的時間。

想來我真的走了很遠的路了吧!

很想你，從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一樣，希望你在我身邊。

飄零的葉子於阿拉斯加

◆◆◆

「又在看小葉寫來的mail?」錦繡從後面探出頭，笑眯眯地問：「這次她又說了些什麼新鮮事?」

「沒什麼……」小孟蓋上電腦，不知道為什麼，總不想讓錦繡知道太多他跟小葉之間的點點滴滴。

「小氣!」錦繡笑了笑，在他身邊坐下，很習慣地挨著他，漂亮飄逸的長發輕撫著他的肩膀。「噯，我下午沒課，想去逛逛書城，最近有一家書城有一個活動很可愛喔，只要情侶牽手就能打九折，擁抱的話打八折，親吻還可以打七折呢!」

錦繡眼睛閃閃發亮，有趣的表情帶著點溫柔。

小孟挑挑眉——

「不會吧?什麼書城有這種活動?誰跟你亂講的?」

「什麼亂講!網路上都有照片了，就在學校附近啊!我有同學還真的去了，真的有打折喔。」錦繡笑吟吟地側著頭看他，「怎麼樣?陪我去吧。」

小孟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這幾個月來錦繡一直跟他在一起，已經有些人誤會他們是一對，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真的好嗎?

但錦繡是小葉最要好的朋友，不陪她似乎又說不過去……

「暖，只是要你陪我去書城，又不是要你陪我去送死。」錦繡橫他一眼，「幹嘛這麼為難的樣子?」

錦繡嘆口氣苦笑，「不為難你——」

「不是為難……」

小孟也嘆口氣，也許只是自己多心吧!他跟小葉之間的感情錦繡很清楚的，其他人要怎麼誤會都無所謂，只要他們之間光明正大也就得了不是嗎?

「走吧。」

錦繡微微一笑，她總是這麼溫柔地笑著，跟小葉狂放的笑聲有那麼大的不同——錦繡真是端莊秀麗，那麼柔美的女子，也難怪那麼多人要對她動心了。

「那，你是希望我跟你牽手還是擁抱啊?」小孟打趣問她。

錦繡立刻紅了臉，沒好氣地橫他一眼——

「你亂講什麼啊!小心我寫信跟小葉打小報告喔。」

「喂，你別冤枉我，是你找我去的，我不是去當活動道具不然是什麼?」

錦繡紅著臉微笑，手自然地勾住他的臂彎，小孟的心微微一動，煞時僵了僵。

錦繡似乎毫無所覺，依然是一抹溫柔的微笑，什麼也沒說，就這麼沉默著走在校園裡。

午後的微風吹動錦繡漂亮的長發，引來不少同學艷羨的注目禮。

他有些奇異地悄悄打量著錦繡，很意外自己在過去的高中三年怎麼從來都沒發現原來江錦繡長得這麼清秀動人?

◆◆◆

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程，來到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會遇到V純粹是一場意外。

V的年紀很難猜測；他看起來那麼年輕俊美，卻又有著一雙寫滿了憂鬱滄桑的深藍色眸子。

「沒經過風浪，人的眼睛不會是這個樣子。」小葉對他說。

笑了笑，溫柔地揉揉她的發，「也許是，也許不是，你的眼睛還這麼乾淨明亮，又為什麼來到這世界的盡頭?」

「這不是世界的盡頭，」小葉堅決說道：「這只是我旅程的一部分。」

所謂的」一部分」，卻是跑到遙遠的阿拉斯加參加破冰之旅。油輪上有一百多個人，大多是來自世界各地有錢有閑的人，當然也代表他們都有了點年紀；看上去，小葉跟V似乎是最年輕的，除了服務生之外。

他們要在船上相處十天，第一天的中餐，V就端著盤子在小葉面前坐下。

「我想認識你。」他這麼直接地悅，

而小葉笑了。

她很想家。會搭上這艘船，是因為她在機場的時候遇到一個中年女子，女子問她願不願意以三分之二的價錢買下這張船票，因為她臨時有事，趕不上隔天的船。

女子跟她一起到船公司，證明了那張票的確有效，而且只花三分之二的價格的確相當划算，小葉想也不想便買下了那張船票。

破冰，她的確需要。

這遙遠的國度，天氣冷得能將一個人溫暖的心凍僵——卻又能撩起思念的熊熊烈火，讓人冷得想哭、冷得要認為這真的是世界的盡頭。

「你這麼年輕，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

休閑室里V這麼輕輕問著。

足足有一人高的地球儀放在休閑室的正中央，而他們正坐在下方，每個人手裡捧著一杯加了威士忌的熱呼呼巧克力。

台灣，即使在那麼大的地球儀上，還是顯得非常渺小。小葉得用力推動地球儀好幾圈，才能正確指出自己所來之處。

「我想尋找自己。」

V爆出一陣大笑，引得休閑室所有人的眼光都轉到他們身上。

小葉紅了臉，瞪他嘟嚷道：「這是很不禮貌的回應!」

「你幾歲?二十歲了嗎?如此年輕的生命，卻跑到世界的盡頭說要尋找自己?」V一雙深藍得猶如湛藍大海的眸子有趣地盯著她看，眸子里有種愛憐的溫柔。「尋找自己，得在迷失了自己之後才開始，你說對吧?」

「那麼……你在幾歲的時候迷失了自己?」小葉還以顏色。

V挑挑那雙濃得有如兩道潑墨的眉。

「你怎麼知道我迷失了自己?我在你這年紀，連什麼叫『自己』都不知道。」

「正是如此。」

小葉笑了，笑容里該有勝利，但卻只有無奈，「我就在這年紀，我的確連什麼叫『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