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禮由船長主持，全船的遊客都到大廳為這一對年過六十的夫妻慶祝。

據說他們分離了三十年，在各自都成家立業且兒女成群之後才又找到當年失散的青梅竹馬；雖然他們錯過了彼此生命中精彩的三十年，但他們決定不再錯過另一個三十年——

多浪漫啊!

小葉不止一次看到老夫妻在甲板上彼此深情擁抱，緊緊牽著手，他們那頭白髮所傳達的愛情比年輕的戀人們更教人感動……或者，是那夕陽的感覺吧。

當整船的人都為這一對夫妻舉杯慶賀的時候，V卻悄悄地從廳外潛進來，偷偷摸摸地回到那永遠戴著墨鏡的中年女子身邊。

小葉注意到他們從來不講話，很多時候那中年女子幾乎漠視V的存在。

服務員們最愛嚼舌根了，他們說V是讓那富家寡婦包養的小白臉，或者說是某種「寵物」還來得恰當一點。

小葉不願意去聽那些傳言，V也算是她的朋友啊，那些不堪的形容詞她怎麼也無法將它們跟V連結在一起。

晚宴開始了，中年寡婦依舊病奄奄地握著一杯酒；她總是在喝酒，走到哪裡手中都握著酒瓶，一杯接著一杯，一瓶接著一瓶，藏在墨鏡后的眸子看不出神態，但想必是個很傷心的人吧!否則怎麼需要那麼多的酒精來麻痹神經?

V悄悄地朝她舉杯，唇角露出一絲調皮的笑意，當那中年寡婦回頭的時候，他義立刻正襟危坐遞給她一朵端莊的微笑。

小葉搖搖頭，忍不住想笑。

她跟V已經在船上相處了好幾天，過了今夜，他們就要分開了，雖然是萍水相逢，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跟V卻在短短時間內培養出某種奇特的、親人似的感情；或許因為他們都是「流浪漢」吧……

想到就要跟V分開，小葉心裡竟然有些捨不得。

她嘆息著朝他微微舉杯：以口型說著：再見了……

V朝她眨眨眼，神秘而興奮的笑容。

晚宴在快樂的氣氛中進行著，小葉不由得也多喝子兩杯，好不容易等到可愛的老夫妻終於在歡聲雷動中離開了宴會廳，這場宴席總算落幕時，她已經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發脹。

搖搖晃晃回到艙房，正想關亡艙門，V卻急急忙忙闖了進來。

「啊?」

「噓……」V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之後急忙關上房門。

「呼!」他極為漂亮的藍眼睛閃動著俏皮的光芒。「好險!」

「怎麼回事?」小葉茫茫然問道，眼前的V整個人都在搖晃。

「沒什麼，只不過今天晚上我得借你的房間睡一晚。」

「啊?」

小葉迷迷糊糊地，對他所說的活似懂非懂，她搖搖頭，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什麼?為什麼不回自己房間睡?你們吵架哦?」

「你喝醉了!」V驚奇地笑了起來，扶著她在床上坐下。「小姑娘，你這樣很危險喔，單身出來旅行的小女孩不能喝醉呢。」

「我沒醉，只是有點頭昏。」

小葉咕嚕咕嚕地說著，覺得船晃得前所未有的厲害。這麼大一艘郵輪、那麼貴的價錢，真不該晃得這麼嚴重才對。

「呵呵，你真的醉了。」V微笑著讓她躺下，自己則和衣躺在她身邊，漂亮的面孔就在她面前，有趣地盯著她看。

直到兩人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小葉才終於警覺!

她慢慢瞪大眼睛，像是眼前躺著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火星來的怪物。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V忍不住笑了起來，拍拍她的頭說道：「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起碼還算個紳士……從某些方面來說。」

「你怎麼會在這裡?」小葉絲毫沒有被安慰的感覺，她緊張地瞪著V的臉，深怕他會有什麼不軌的舉動。

「因為我沒地方去了。」V攤攤手，一派無辜又可憐的小孩子神態。「你不會在這種時候拒絕我吧?外面氣溫在零度以下耶。」

「我是說……我是說……」她舌頭有些打結，很努力想讓自己腦袋清晰，不過舌頭卻不怎麼聽話。

「放心，我不會侵犯你。」

「可是……可是……」

「或者你希望被我侵犯?」V眨眨極為漂亮的眸子，「艷遇也算是旅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該不會錯過了?」

「我我我……」小葉整個人跳起來，緊張兮兮地拉著被子瞪他，「你不可以亂來喔，我會尖叫!」

V溫柔地笑著，側躺著有趣地問：「小丫頭，你該不會還是……咳，處女?」

小葉的臉立刻紅了!

他驚奇地瞪大了雙眼，嘩地一聲爆笑出來!

「不會吧?!」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小葉羞紅了臉，又羞又氣地用枕頭扔他。「我是東方人!我們觀念比較保守!」

「是因為觀念比較保守，還是因為你有處女情節?」

「什麼處女情節!我才沒那種十八世紀的老觀念!」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麼就是沒遇到好對象了，我是個不錯的人選喔。」V賊賊地笑著，「我經驗豐富，而且保證是個非常溫柔的好情人。」他說著又舉起手發誓道：「最重要的是，我絕對沒有各種『毛病』，咳……你知道吧?愛滋病那一類，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很樂意做完善的保險措施。」

小葉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對他的「提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如何?」V笑嘻嘻的問：「如果你真的沒有任何十八世紀的想法，那麼為什麼不敢試試看?」

◆◆◆

教室里小孟正低頭整理筆記，他旁邊的同學笑著推推他，「動作快，你馬子來等你了。」

「什麼馬子?」小孟莫名其妙抬頭，正好看到錦繡在教室外面張望。

「還裝傻呢!算你狗運好，那麼漂亮的馬子都給你把走!」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要講幾次才相信?我女朋友人在國外。」

「是喔，那你不介意我出去把她吧?」

小孟橫他一眼，「拜託你，口水收一下!別亂來好不好?錦繡是好女孩，你們這些色狼別靠近她。」

「講這什麼話?你又說不是你馬子，又不準別人把，是想怎樣?腳踏兩條船哦?」

他還沒回話，門口的錦繡已經走進來招呼道：「小孟，你好了沒?一起吃東西。」

「江錦繡，小孟說你不是他女朋友喔，嘻嘻，我請你吃午飯好不好?」

「喂!」

小孟翻翻白眼，「你們別鬧!」

錦繡的臉略過一絲不自在，她拘謹地站在小孟面前，有些手足無措。

「沒鬧啊，你自己說錦繡不是你女朋友嘛!」

錦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們夠了吧?」小孟拉下臉。

同學們聳聳肩，笑著拍拍他的肩道：「喜歡就要承認啦!不然被追跑了可別後悔啊!」

小孟一把抓起背包，「無聊耶你們!錦繡走吧。」

錦繡默默無言跟在他身後，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憐。

走到餐廳的一路上他們都沒說話；錦繡走到一半突然低低地說：「我突然不想吃飯……我想回去了。」

小孟停下腳步，蹙起眉，「他們只是胡鬧，你不會受他們影響吧?」

錦繡低著頭不說話，抱著書的手扭攪在一起。

「怎麼了?」

「沒什麼……」

錦繡無言，她想問的問題問不出口，只能無言又傷心地停在他面前。

小孟嘆口氣，溫柔地笑了笑，「怎麼了?到底什麼事啊?我那些面學都有點瘋癲，你不會是生氣了吧?我幫他們跟你說對不起好嗎!」

他越是如此溫柔，她心裡越是難過!他們之間到底算什麼?

「我……回去了。」錦繡傷心地轉頭就走，淚水迷濛了她的雙眼，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滿腹的委屈竟不知從何說起。

「錦繡!」

小孟焦急地追上來，拉住她的手，「到底怎——」他的聲音在看到那晶瑩的淚水時不由得停住。「錦繡?」

「沒什麼，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你去吃飯，不用理我……」她甩開他的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委屈的淚水。

小孟站在她身邊，被那淚水給嚇住了!

「怎麼哭了?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哭了?」

「說了沒什麼……你去吃飯，我等一下就好了……」

「你這樣我怎麼走得開?」小孟嘆息著，「別哭，什麼心事不能告訴我嗎?」

她能怎麼說?說自己嫉妒他對小葉的感情?說自己覺得自作多情?說自己覺得蠢到極點?她什麼話也不能說，所以格外覺得委屈啊!是她笨，明知道他對小葉的感情，卻還在不知不覺間偷偷愛上他!

或者，她一直都偷偷地喜歡著小孟——

「錦繡……」

小孟抬起她的下顎，憐惜地注視著她，「別哭，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什麼話不能對我說?」

她再也無法抑遇地投入他懷中哭了起來，哽咽地搖著頭哭訴：「我不知道怎麼說……我說不出來!可是我覺得……我覺得心裡好難過……好難過……」

小孟的手掙扎著——他不能抱她，錦繡是小葉最好的朋友啊!可是錦繡哭得如此傷心，他怎能視若無睹?他心裡也有著複雜的感情，說不出來的掙扎扭曲……

小葉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回來?

◆◆◆

「雖……雖然我沒有十八世紀的中古想法，可……可是那也不代表我就要跟你……跟你……」

「做愛?」

小葉頓時啞口無語。

「哈哈哈哈!」V笑得躺在床上起不來，他笑得那麼用力，整個床墊都在震動!

「笑什麼!」小葉紅了臉嘟嚷，依然抱著被子不肯放手。

「你真可愛!」V笑著坐起身子，面孔距離她只有幾公分。「告訴我，你想為誰保留?」

「為我自己。」

「你自己?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愛』，為什麼要為你自己保留?」

「就是因為我不知道啊!所以要為我自己保留到特別的日子，等我想做的時候。」小葉努力想裝出老氣橫秋的模樣，但顯然有點失敗，她看起來就像個不解人事的小孩子。

「那麼讓我親親你。」v靠近她的臉，溫柔地印下一個吻。「只是這樣，友善的吻，可以嗎?」

小葉慌張得無法動彈，只能瞪著眼睛由著V吻她。

「放鬆一點，你的樣子讓我覺得我是只大野狼。」

「你的確是啊……」

V的吻落在她臉上、額上，很溫柔的吻，感覺溫暖而純潔。真奇怪啊：V這樣的人卻給她純潔感?

「你真是很可愛、很動人的小女人。」V的氣息暖暖地呼在她臉上，他的笑意透過呼吸傳達出來，她可以感覺他在笑，溫暖而有趣的笑意。

「閉上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聽話，真的閉上了眼睛。

V又笑了，輕吻上她的唇瓣。

他擁抱住小葉，輕柔的擁抱，充滿柔情與呵護。

「這是天使的擁抱唷!我可不是天天都這麼『天使』的……放鬆睡吧……」

小葉的身軀仍然是僵硬的，V的擁抱帶著高級雪茄的氣息，混合了淡淡的古龍水味，充滿了男性特有的風格，其實並不難聞；但這樣的擁抱卻讓她想起了小孟……

小孟身上總帶著陽光的味道，泥土與陽光充分混合。

她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走了那麼遠的路，除了第一天在機場哭過之外，她再也不許自己落淚，但此時此刻排山倒海而來的思念卻驀然淹沒了她。

她多麼多麼思念台灣的一切，多麼多麼思念著小孟啊!

「想家了嗎?」V嘆息著，輕輕揉著她的發，疼愛地擁抱著她。」哭吧……我知道想家的感覺……」

善意的擁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她已經記不清楚，只是當她警覺卻為時已晚，V沉重的身體壓在她身上，她想呼喊，唇瓣卻被他火熱堵住——

慌亂、驚恐整個佔據了她!

V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在他的蠻力下她根本沒有抵抗的餘地!

「放鬆，我能給你安慰……」V纏綿地在他耳畔低語，身體緊緊壓住她，完全不讓她有喘息的空間。

小葉咬緊牙關，任他脫去她的上衣，任他親吻她裸露的肌膚

V瘋狂地擁抱她，正以為她已經接受他、正要褪去她最後的防禦時，小葉終於整個人跳起來；突如其來的猛力撞擊讓V措手不及，他被小葉推倒到床底下，而小葉則瘋狂地衝出了艙房。

外面的氣溫維持在零度之下，而她近乎赤裸——

小葉瘋了似的衝到甲板上，對著遠方極度炫目美麗的極光瘋狂哭喊：「小孟!小孟——」

她不覺得冷，只覺得心頭有壓抑不住的痛苦悲傷!

她不斷哭喊著．直到聲嘶力竭!

她的腦海中沒有思考，只是不斷回蕩小孟的面孔、小孟的笑容，一路走來所遭遇的種種孤單寂寞、所有痛苦掙扎都在此時此刻全然爆發!

當船員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整個人瑟縮在甲板上，彷彿一個小小雕像；淚水像一串晶瑩冰珠掛在她凍得青紫的臉上，她帶著恐懼的目光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

◆◆◆

回復的第三十二封E-Mail：

小葉：

你好嗎?

收到你的郵件，真的很擔心!

回來好嗎?一個人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感冒了誰照顧你呢?

極光很冷吧?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會燉雞湯……你回來，讓我燉一鍋熱熱的雞湯為你取暖好嗎?

我知道自己很笨，什麼甜言蜜語都不會說，但你知道我在想你嗎?大家都說大一的生活最是精彩熱烈，但我卻滿心都是你，除了想你，什麼也不能做……

小孟

「給小葉發mail?」

小孟嚇了一跳!連忙關掉視窗，錦繡站在他身後，臉上表情有些僵硬。

「怎麼來了也不出聲音?」

「孟媽媽幫我開門的，她說你在念書，叫我自己上來找你。」錦繡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去活動?」

「是嗎?我換個衣服就好。」小孟起身，不敢去看錦繡的眼睛。

錦繡卻沒有退開的意思，她的目光仍然盯著電腦熒幕，好像上面隨時會跳出一個活生生的小葉。

小孟背對著她脫掉上衣，正找著乾淨衣服時，錦繡突然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小孟一僵!

「別動，借我抱一下……」

錦繡咬著牙低低說著。

「錦繡……」

「我只是想就這樣靜靜的抱抱你而已……」

小孟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感覺到背上有炙熱的液體濡濕了他的肌膚——

無聲的哭泣比什麼都更能融化人心，更何況那淚水是那麼的傷心悲切。

小孟轉過身。嘆息著擁住了錦繡。

「別哭……」

「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

「不用道歉……」

「可是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別哭了……」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讓她停止哭泣，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哭泣會讓人慌亂、讓人暈眩嗎?

他的安慰只讓錦繡哭得更加難受!她也希望能不哭啊，但是淚水就是止不住!

是，她一直偷偷地喜歡著小孟。

小葉在的時候她還能壓抑自己的情感，但小葉走了幾個月了，這幾個月跟小孟形影不離的相處之下，她的感情就在不知不覺中日漸增長，終於到了現在這地步。

是，她嫉妒!看到小孟思念小葉、看到小孟寫信給小葉，她的心就像火燒一樣難過!她想將小葉從他們之間用力抹去，希望小葉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哭泣是因為她再也無法抑遏自己的感情，更是因為她發覺自己可怕的妒念……嫉妒啊．是多麼恐怖!小葉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此時此刻她卻真實地渴望小葉從來不曾存在。

這些隱藏在心底的話無人可說，甚至連她自己也不敢多想，怕自己從此變成充滿妒火的可怕女子。正因為無人可訴，正因為無法說，她的淚水落得更急!

「別哭了別哭子……」小孟只能手忙腳亂、笨拙地拍著她的肩，但她哭得那麼傷心，淚水多得淹沒了小孟所有緊急處理的神經。

他抬起她的臉，用手拭去她的淚水；錦繡哭紅的雙眼，梨花帶淚的模樣是那麼的動人、那麼的引人憐惜，他不由得愣愣地注視著那張嬌柔的臉，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他吻了她。

淚水濡濕了這個原本帶著善意的親吻。

他腦海中也沒有了思考，在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吻的究竟是錦繡還是小葉。

他吻的是自己深深的寂寞?還是令人憐惜的錦繡?

當他鬆開錦繡．當地看到錦繡那雙寫滿了意外幸福的眼睛，他才知道大錯已經鑄成……而他卻有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