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再無旁人,雅室中泛著一股戒慎氣息。

「公子,請坐呀。」嬌吟成功地轉換氛圍,蘭馨殷勤地招呼著。

白衣男子卻一動也不動,不予領情。「蘭馨姑娘,我們玩捉迷藏這麼久,算來也稱得上舊識,是以這些客套就省省吧。」

柳眉一挑,杏眼一斜,蘭馨妍然綻笑。「公子終於開了金口,而且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這名聲音很好聽的男人能叫出她的真名,代表他真的將她的底摸透了。

「很好,其實蘭馨和公子一樣,也玩厭了捉迷藏,所以我們就來說說真心話吧。」白衣男子勾唇扯了個笑,冷硬的線條不見暖化,反倒益發沁人冰涼。「原來姑娘這回並非疏於防範。」

聽著這句恍然之後的自嘲,蘭馨忽而覺得這人必定自視甚高,而且鮮少嘗到失敗滋味。「公子,貴姓大名呀?」言笑晏晏,她轉而好奇問道。

「在下姓江,江凌威。」

「江凌威?」蘭馨沉吟,隨後訝然問道:「揚州大鹽商——江凌威?!」

「沒錯!」毫不掩飾他的自豪,江凌威突然堆滿笑,笑得詭異。「姑娘『京師花魁』是假,但在下這個『揚州鹽商』卻是再真實也不過了。」他並沒有忘記方才她以「京師花魁」相激一事。

蘭馨不禁愕然,可這抹驚訝很快便讓一朵笑靨取而代之。看來「那個人」還不笨嘛,懂得私下找個有錢有勢,也有點本事的同鄉一路追查她。

「好了,江公子,他鄉遇故知。大家不如痛痛快快地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翩轉窈窕身形落坐,蘭馨好整以暇地說。

「姑娘快人快語,正合在下心意。」向來講求效率,江凌威正求之不得呢!

俏臉一轉,蘭馨喟嘆了聲。「江公子,我很明白你一路緊追不放為的是什麼,可從揚州到京城,我想你追得累了,而我也躲得煩了,所以勞請你回去告訴『那個人』既然當年他不要我和我娘,那麼現在想我回去……」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一切免談!」

那個人……江凌威不禁一怔。她竟然這麼稱呼她的父親!

「姑娘,有話好商量,別把話說絕了。」他坐在她身邊提醒道。

「商量免了,『絕』也就叫它『絕』了吧!」蘭馨一點餘地也不留。「沒爹的日子,我過慣了,也過得快活,樂得逍遙。」

「姑娘……」清官難斷家務事的感覺讓江凌威難得語塞,左右為難。

「好了,我言盡於此,公子若再加勉強,那儘管帶著蘭馨的屍首回去覆命好了。」

蘭馨看似無所謂的麗容上有著堅決。

此情此景,令江凌威想起自己和父親同樣水火不容的關係。既為自己也為蘭馨,他不由得喟嘆了聲。

「好吧,既然姑娘心意已決,那麼在下也無話可說。」感同身受之下,他頹然放棄。

「不好意思。」蘭馨感覺得到他驟然低落的心情,卻也無能為力。「空手而返,想必讓公子很難交代,可我……」她遲疑著,感覺到自己有了軟化的跡象。

「姑娘用不著替在下擔心。」俊容含笑,江凌威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心情。「凡事盡心儘力,便無愧於心。」從她方才這句話可以看出她面噁心軟的弱點,可他不想用哀兵之態逼她就範,她若不是真心回歸,那麼到頭來也是枉然。

輕漾一抹笑,蘭馨可以看出他猖狂孤傲的外表下,那有人性的一面。

「那麼,在下告辭了。」江凌威起身拱手一揖,隨即轉身欲走。

「我送你一程。」對此人多了幾分好感,蘭馨忙跟著起身,不料,江凌威卻突然停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她。

「姑娘,算在下多管閑事,但在下實在不吐不快。」

水眸斜睞,蘭馨笑問道:「什麼事讓公子如此欲言又止?」

俊容端凝,江凌威直言道:「姑娘,雖然京師花魁不過是個幌子,但是非之地終究不宜久留,所以還請姑娘早日離開此處……」遲疑地頓了下,他眼神一斂又含蓄提議道:「或者,姑娘想回廉親王府、『某人』身邊的話,在下可代為安排。」

他竟然也知道自己和穆齊納爾的事?蘭馨不禁玉頰緋燒。

「公子可真是神通廣大呀!」贊了句,彤霞流轉的朱顏迅速冷卻,翩落了抹試探的笑。「敢問公子,可有意中人?」

江凌威一愣,「姑娘何出此言?」

「看你的樣子,一定沒有。」罔顧他的問題,蘭馨笑得嬌俏。

見狀,兩道濃眉頓時攏聚出一片迷惑。

蘭馨嬌笑出聲,予以解惑。「情愛兩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我和某人的事,公子也毋需費心,只管送給蘭馨一句『珍重』,一句『好自為之』就是了。」

錯愕一陣,江凌威忍俊不住,霎時笑聲朗朗。生平第一次,他對女人產生一種類似朋友的感覺。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與之前判若兩人的神采,蘭馨自信滿滿之際,突地想起了一件事。

「姑娘,有什麼不對嗎?」覷見她陡然斂笑,江凌威好奇問道。

「哦,沒事。」蘭馨回復笑顏。「我只是想,『那個人』除了公子之外,是否還請了別人來追查我的下落?公子一向是單槍匹馬,還是另有眼線在注意我?」

「姑娘何出此言?」黑眸半眯,江凌威覺得她問得有些避重就輕。

「公子……」蘭馨故意無奈一嘆。「我不問個明白,怎麼知道類似公子這樣來找我晦氣的人有多少?又當如何應變?」在未探查清楚之前,為免橫生枝節,她不打算透露被人跟蹤一事。

「姑娘,此事非同小可,豈可大肆聲張?」江凌威一笑釋然。「你放心,追查姑娘者,除了在下之外,再無他人。」

「公子此話當真?」為求謹慎,蘭馨小心求證。

「千真萬確!」微抬下頷,江凌威斷然說道。

「很好……」才鬆了口氣,蘭馨立即意識到她又有另一樁麻煩,不禁搖頭嘟囔。「不……這下子一點也不好……」

「不好?」眯起黑眸,江凌威問道。

一感覺到他投注而來的警戒,蘭馨撇下狐疑心思,沉著反應道:「我的意思是說……這樣一來就不好玩了。」

「好玩?」江凌威一怔,隨即沉下臉勸解道:「姑娘,小心玩火自焚。」

「你這人和穆齊納爾還真有些相同。」杏眼斜飛,蘭馨笑嘆了聲。「說說玩笑話,作啥那麼認真?」

勾唇苦笑,江凌威也沒放在心上,只是再次拱手作揖。「那麼,姑娘,在下告辭了。」話一落,他眼透笑謔,加重了語氣又道:「珍重!好自為之!」

麗容綻落笑靨,似煙花絢爛,比春花嬌媚。

「公子慢走。」

送走了江凌威,蘭馨坐回椅上,不禁開始思索,究竟是誰派人跟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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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多時,在好奇、沮喪的驅使下,穆齊納爾終於移動腳步,一步步往涵香館大門而去,而滿懷的心虛與些微的背叛感覺使得他邊走還邊東張西望,就怕遇見了不該遇見的人。

「穆齊納爾!」

乍聞自己的名字,穆齊納爾嚇了一大跳,驀地轉頭一瞧,驚嚇頓時成了驚喜。

「凌威!」

江凌威一笑,邁出了涵香館大門,來到穆齊納爾跟前。他與穆齊納爾、慕嗥等人本就熟識,是以剛剛才會多管閑事,暗示蘭馨早日回到穆齊納爾身邊,而此次上京,他公事在身,又不好張揚,是以一直沒找這班老友聚聚。方才他還盤算著任務既已告一段落,也該是他尋訪老友的時候了,沒想到想曹操,曹操就到。

「好傢夥,真是你!」喜形於色,穆齊納爾一手握了握江凌威的肩頭。「什麼時候上京城來的?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

「剛來。」唇角微勾,江凌威一語帶過。

「剛來?」穆齊納爾怪叫了聲。「你來京城不先找我們,就急著來此報到?」他不以為然地猛搖頭,又忍不住捶了江凌威肩頭一記,啐罵道:「好你個見色忘友的傢伙!」

江凌威既不以為忤也不加以解釋,只是任由臉上笑痕不斷擴大。他個性陰沉,唯有在好友面前才得以輕鬆展現自我。

「那你呢?你來這兒做什麼?」橫掃了涵香館一眼,他意有所指地問。

「我……」穆齊納爾一愣,露出心虛的神色。「我只是路過此地……」

「是嗎?」江凌威劍眉輕蹙,「你不是來找蘭——」驚覺差點說溜口,他連忙改口。「找人的嗎?」方才穆齊納爾明明往涵香館而來,可他為何要否認?他不是來找尋蘭馨的嗎?難道蘭馨回到涵香館並非無處可去,而是與穆齊納爾有了口角?

「不是的!」聞言,穆齊納爾急急爭辯,看得江凌威更是困惑不已。

就在此時,不遠處驀地響起了一聲呼喚。

「穆齊納爾!」

慕嗥?穆齊納爾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錯愕之餘,不禁暗暗呻吟了聲。慘了!在這麼敏感的時刻,怎麼會接二連三地遇上熟人……

「穆齊納爾!你……你不能進去涵香館呀!」一來到穆齊納爾面前,慕嗥顧不得自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劈頭便喊。

看著慕嗥焦急的神色,不止江凌威困惑不已,連一向粗線條的穆齊納爾也心生狐疑。「為什麼我不能進去涵香館?」

慕嗥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一急,這句警告說得露骨了點。

嗟!啐罵了聲,他忍不住白了穆齊納爾一眼。為了順利讓穆齊納爾通過蘭馨的考驗,他想破了頭,才想到乾脆時時刻刻待在穆齊納爾身邊拖住他,不讓他上涵香館一步,如此一來,五天之約一過,不就皆大歡喜了?

可沒想到自己臨時有事,才走開了一下,這傢伙就不知死活地往涵香館跑!

所幸自己夠聰明,知道在涵香館大門布下眼線,所以方才穆齊納爾一出現,就有人通風報信去了。還好,自己不辭辛勞地一路狂奔,幸運的及時攔截下他,化解了一場可以預見的災難。

可偏偏這一切他既不能明說,又不能邀功炫耀,更別提他實在很想藉機笑話穆齊納爾一番。一想到這裡,他胸口真是窒悶得難受。

「不為什麼。」沒好氣地喊了句,慕嗥一把抓住穆齊納爾的手臂就往外拖。「走!我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慕嗥,好久不見了。」江凌威見慕嗥對自己視若無睹,只好先行打聲招呼。

慕嗥怔愣地停下腳步。「凌威!」他滿臉驚喜地喊。「你怎麼也在這兒?」

江凌威有意無意地掃了穆齊納爾一眼,輕描淡寫地試探道:「我來此處是為了一睹京師花魁浣風姑娘的風采。」

「她真的回來了?」眼中閃著一絲興奮,穆齊納爾忙不迭地追問著江凌威。「你見著她了?她——」穆齊納爾才想開口追問,卻教不斷搖頭的慕嗥打斷了。

「喂,穆齊納爾,你不想活了?」斜睨了穆齊納爾一眼,他隨後又一臉威嚇地提醒道:「你已經有蘭兒了,卻還在想浣風,當心蘭兒知道剝了你一層皮!」看著穆齊納爾對浣風興緻高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蘭馨的顧忌也不無道理,不過,他實在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好友往火坑裡跳。

仿若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穆齊納爾果真理智了些。

「對……對哦!」隨後,他神色倉皇地拉著慕嗥的手臂懇求道:「慕嗥,拜託你,今天的事千萬不能對蘭兒提起。」

見狀,江凌威如墜五里霧中,但他機警地不發一語,只想著找個機會,再探探慕嗥口風,而慕嗥則是瞪了穆齊納爾一眼,更加沒好氣地說:「放心!壞人姻緣可是要下地獄的,我死後還想登上西天極樂世界。」

展顏一笑,穆齊納爾這才安下心來。「走吧!」他立劾提議道。「就如你所說的,這兒是是非之地,我們還是快離開吧!」

「你現在知道我的話是『金玉良言』了?」慕嗥忍不住譏誚了句。「那麼往後我叫你往東,你就別往西,否則!哼……」威嚇地冷哼數聲,他往前走去。「你一定會倒大楣的!」

「是是是……」

穆齊納爾猛翻白眼,卻只能故作恭敬地回了聲,看得江凌威直發笑。

三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地離去,殊不知遠遠站在涵香館大門口拉皮條的小三子從頭至尾一直賊頭賊腦地觀察著他們,一見他們走遠了,立時轉身奔入涵香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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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定是他!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了!」送走江凌威好半晌之後,蘭馨才想出派人跟蹤自己的必定是愛子心切的廉親王。

「他?他是誰呀?小姐。」翠環遞上一杯茶水問道。

蘭馨但笑不語,就在此時,小三子一陣風似的進來。

「浣風姑娘,有狀況了!」為了即將到手的賞銀,小三子一臉喜孜孜。

「什麼狀況?」心下一沉,蘭馨揪然變色。小三子是她安排在大門口的眼線,他這麼說,也就代表不該來的人還是來了。

小三子瞟了一眼翠環,神情慾言又止。

「沒關係,有話就直說吧。」蘭馨一領會,馬上吩咐道。

小三子心一寬,立即哈腰諂笑道:「浣風姑娘,這兩天我照你的吩咐留意大門口的情況,而方才,我見到廉親王府的穆齊納爾貝勒了。」

「他……他當真來了?」蘭馨臉色益發難看。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想進來。」小三子回想道。「可後來他在門口碰上了那位硬要見你的白衣公子……他們大概認識,一直有說有笑的。後來,淳親王府的慕嗥貝勒也碰巧來了,而且一來就拖著穆齊納爾貝勒似乎想離開,而那名白衣公子好像也認識慕嗥貝勒,三人說了一會兒話,就一道走了。」

翠環一聽,不禁目瞪口呆。小姐竟還有小三子這個眼線,這下子穆齊納爾貝勒慘了。

而蘭馨第一個反應是感到錯愕,因為江凌威竟然與他們熟識,可迅速冷靜下來,她吩咐翠環拿了賞銀打發走小三子之後,陷入了沉思。

「小姐,穆齊納爾貝勒過門而不入,算不算出局了呢?」止不住焦急憂慮,翠環按捺不住開了口。

蘭馨望了翠環一眼,故作輕鬆地說:「這也說不上出局,頂多是犯規而已。」內心掙扎了半晌,她還是忍不住替穆齊納爾辯駁、為自己找借口,她實在不忍心就此定了彼此死刑。

見蘭馨手下留情,翠環不禁鬆了口氣。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殺出江凌威這個程咬金,也算破局了。」蘭馨沮喪地又補充道。

「江凌威?」翠環聽得迷迷糊糊的。「他是誰呀?」

「他就是剛才硬要見我的那位白衣公子。」蘭馨解釋道。「他也知道蘭兒就是浣風這件事。」

「哦。」翠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後又不解問道:「可這位江公子和這件事又有何關聯?」

「翠環,所有知道這樁秘密的人都和我有過約定,雖然我沒料到慕嗥貝勒會鑽此漏洞,不讓穆齊納爾上門來,但我相信他們絕不會泄漏半句的。」說到這裡,蘭馨不禁嘆息,「可百密必有一疏,我干算萬算也算不到江凌威竟然認識穆齊納爾他們!」頓了頓,她又進一步解釋道:「江凌威與我並沒有任何協議,又是穆齊納爾的朋友,所以他不必替我守密,也沒有必要替我守密。」

靈光一現,她又想起一事,喃喃自語道:「難怪剛剛他會多管閑事,暗示我回穆齊納爾身邊。」

「那麼,小姐,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的翠環又問道。

「怎麼辦?」蘭馨重述了句,漸漸理出頭緒。「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就是了。」

翠環不禁怔愣住。「小姐,你的意思是說,還要繼續考驗他呀?」

「沒錯!」蘭馨嬌俏一笑,肯定說道。

翠環不禁開始替穆齊納爾擔憂。「那接下來你要給他出什麼題目呀?」

「天機不可泄漏!」蘭馨滿臉的神秘兮兮。為免萬一,這回她不能再「泄題」了。

「小姐,連我你都不信任呀?」翠環一臉受傷。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為了你好。」蘭馨親熱地拉起了翠環的手解釋。「有的時候知道太多隻會多生苦惱,倒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也對。」側著頭,翠環想想也有理。

「好了,我們走吧。」精神一振,蘭馨一聲豪爽,便往屋外走去。

「走?」翠環滿頭霧水地跟了上去。「去哪兒呀?」

「哪兒都行。」蘭馨眨了眨眼。「而且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翠環詫異不已。「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唯有如此招搖,王爺派來的人才會很快地找

著她呀。

麗容含笑,依舊打算保密到底的蘭馨,只是故弄玄虛說了句。

「這樣我的『試卷』才發得出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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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黑幕籠罩京城。

穆齊納爾形色匆匆,可去的方向非廉親王府,而是有蘭馨所在的涵香館。

方才,當他從凌威口中得知蘭兒「考驗」一事時,五臟六腑差點全移了位。他真是想不透,蘭兒那個美麗的小腦袋中怎麼盡裝著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鬼主意?

「貝勒爺!」站在涵香館大門的小三子一見到穆齊納爾便討好的笑喊著。

穆齊納爾不理會他,大踏步進了門。

「貝勒爺,你來了!」一入大廳,老鴇李嬤嬤熱絡招呼,可穆齊納爾還是沒搭理人,直往浣風築的方向而去。

走了幾步,卻沒有預期中的阻攔,他驚訝地停下腳步。一轉過身來,只見李嬤嬤老臉上堆滿笑朝他揮手,意思似乎是說要他只管去不打緊,而館中的姑娘,一個個全望著他竊竊私語,笑得暖昧。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穆齊納爾一時想不透,也無暇多想,一甩頭便轉身離開大廳。

「蘭兒……蘭兒……」一踏入浣風筑前庭,他便迫不及待地呼喚著她。

「貝勒爺。」翠環首先出來迎客。她的神色沒有太多的意外,卻透著憂慮。這一切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看來穆齊納爾貝勒是在劫難逃了。

打從昨晚,蘭馨便吩咐下去,說這幾天她只見穆齊納爾貝勒,其餘客人一律謝絕,而這樣不尋常的舉動,霎時令涵香館充斥著浣風對穆齊納爾貝勒動了真情的流言蜚語。

「翠環,好久不見了。」穆齊納爾一笑回禮,立刻引頸往屋內望去。「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裡頭等你呢!」翠環應了聲,憂慮的神色更加深濃。她誠心的希望這回小姐別玩過了頭,將大好姻緣斷送。

「等我?!她早就知道我會來?」穆齊納爾怔愣問道。

「嗯。」翠環點頭應道。「小姐還吩咐李嬤嬤,她只見你一人。」

穆齊納爾這才明白剛剛在大廳的異象是怎麼回事,而蘭兒只見自己一人固然可喜,但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想到此,他二話不說大踏步進入屋內。

一進門,看著盛裝打扮的蘭馨款款而來,聚鎖著她的目光立時散發著驚艷的光彩,心底所有的疑雲不滿也隨即消逝無蹤。

凝睞著如墜入紅塵謫地的她,他無法言語,只能毫不作假地將驚艷的心緒轉為思戀、愛慕和欣喜,點點滴滴朝她流淌。

「在你眼中的是什麼人?」蘭馨抑下心頭的騷動,幽幽的說:「是『浣風』還是『蘭兒』?」她原不想再在這關節上作文章,可一見到他,心頭便不自覺漫上滿滿的委屈。

二話不說,穆齊納爾跨步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對不起。」此刻,聽著她話中的哀怨,他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上這麼一段考驗。

跌進他的氣息里,蘭馨愣了下。

結結實實地抱住她,穆齊納爾又低語道:「對不起,蘭兒,是我不好,沒能讓你有足夠的安全感,才教這一番波折橫生。」

蘭馨抬頭怔望著他,心頭那一抹怨惱頓時讓愛意沖得煙消雲散。她以為他會責怪她無理取鬧,甚至嘲弄她幼稚無知,可她萬萬沒料到他居然釋出如此誠摯的善意。

「蘭兒,之前我不很明白自己對浣風的感覺,可現在我清楚了。」穆齊納爾定定地看著她絕美的容顏,也探視自己的內心。「浣風之於我就和慕嗥他們一樣,只是談得來的朋友,可你——蘭兒卻是我一生的愛戀,一世的伴侶。」頓了頓,他深情無限地又說:「我只在乎『你』」

見他說得像是要在彼此心上烙上個印,蘭馨不禁綻出一抹甜笑。「對不起。」

「你也說對不起?」他不禁失笑。

「是呀!」澄徹的眼瞳納入他的滄桑,纖長指尖撫上他臉頰的消瘦,蘭馨不禁歉然。「若非我心思過於刁鑽曲折,也不致讓你飽受這一番磨難。」這是她的真心話,可就算她知道自己的錯處,卻控制不了自己。

「值得的。」握住她的手,他心下更多了幾分踏實。「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她媚瞟了他一眼,輕點了下他的額頭,「滑頭!」

「嫁給我吧。」再也不想苦咽分離,再也不想熬盡相思,他自然地脫口一句醞釀在心中許久的話。

眼睛陡亮,蘭馨眨眨羽睫,隨即甜笑道:「好呀。」

她答得如此爽快令穆齊納爾在些許愕然之後,開心得不禁展顏一笑。

見他笑得如此單純,蘭馨笑得更加無邪之餘,媚眼卻透著不為人知的機巧。「只要王爺、福晉答應的話,我一定嫁你。」

俊臉笑意一僵,穆齊納爾霎時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額娘一向慈善,不難打發,可阿瑪呢?他會答應他娶一個青樓女子當妻子嗎?

看著穆齊納爾一接獲「考卷」便愀然變色,蘭馨知道自己離「答案」又近了一步。

當年,父親因舍不下身外物,毅然決然地拋棄了母親,現在,即將由穆齊納爾揭曉的「答案」,也將決定她的命運是否與母親同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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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荒唐!」

廉親王一進門便斥喝連連,看得赫舍里氏一頭霧水。「怎麼了,王爺?好端端的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廉親王不僅沒直接回答,還質問道:「我問你,這陣子穆齊納爾都到哪兒了?」

「這……」一提起兒子,赫舍里氏便有不好的預感。

這陣子兒子不分晝夜地找尋蘭馨,已引起丈夫頗多不滿,造成父子倆一見面便吹鬍子瞪眼睛的。眼下不知兒子又幹了啥事,惹得丈夫如此雷霆大怒。

「前陣子蘭兒失蹤,他早出晚歸的就為了找她呀,還有,聽他說他有個好朋友遠從江南來。」她實話實說,絲毫不敢瞞騙,瞄了一眼怒氣沖沖的丈夫,小心地又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年輕人嘛,有時瘋狂魯莽些也沒什麼——」

「沒什麼!」廉親王氣怒地打斷了話。「你兒子都快身敗名裂了,你還說沒什麼!」

赫舍里氏一聽不禁嚇壞了。「王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兒子好端端的怎麼會身敗名裂!」

廉親王一見妻子臉色發白,只得將怒氣壓一壓。「夫人,你還記得前陣子我將蘭兒逐出王府時,說過會找人跟蹤調查她的這件事嗎?」

蘭兒?又干蘭兒什麼事?赫舍里氏狐疑的點了頭。「妾身記得。」心頭又襲上另一波不祥感覺,她連忙問道:「怎麼,有消息了?」

廉親王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根據來報,她出身不明,卻曾經在涵香館里掛牌為妓,花名叫什麼浣風的……」

赫合里氏大為吃驚。「有這等事!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廉親王反問道。「她還是『京師花魁』呢!」嗤了聲,他不禁嘲弄道:「你兒子的眼光還真不賴!」

赫舍里氏瞼上一陣青白交錯后,不禁慶幸道:「不過還好,蘭兒行蹤成謎,這兩天兒子也絕口不提她的事,看樣子應該是放棄了。」覷了一眼丈夫,她又道:「王爺,你別跟兒子提這事,讓它過去就算了。」

「算了?」廉親王揚起音量。「你想算了,那個女人卻不打算放了你兒子!」

赫舍里氏立時又提心弔膽。「王爺,你是說——」

「蘭兒又回涵香館重操舊業了!」廉親王說出他方才得到的消息。「你兒子現在人就在她那兒,若是任由情況發展下去,他很快就會成了火山孝子了。」

赫舍里氏腳一軟,跌坐在椅上。這一刻,她才明白丈夫那句「身敗名裂」是啥意思。

「畜生!」坐了下來,廉親王邊罵邊拍桌。

赫舍里氏回神后看著丈夫。「王爺,這下子應該怎麼辦?」眼下她明白,招蘭兒為媳是萬萬不可能的了,為今之計,是保住兒子的名聲前程要緊。

「你別擔心,或許情形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廉親王凝望著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的妻子,心疼之餘連忙安慰道:「等他回來,我就同他把話說清,他若聽不進去道理,那我就禁足他一陣子,他一冷靜下來省思一番,或者就會迷途知返了。」

赫舍里氏輕點著頭,佯裝贊同的樣子。事實上,知子莫若母,她十分明白這樣的樂觀是不切實際的,可她又無計可施。

最終,她只能祈求事情的演變能像丈夫的預測,雲淡風清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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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又向花間留晚照。」

甜媚柔膩的嗓音在浣風築中似水流泄,迷濛的載著一舟春夢,穆齊納爾不禁痴迷神往。

自兩人許下誓約后,情意濃濃的兩道身影便在浣風築里飄蕩。他們時而輕酌淺唱、下棋鬥智,時而品茗談天、花間談心,抑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相擁,看雲、望星、賞月,無聲勝有聲。

「夜深了,該走了。」身旁傳來一聲柔甜,將穆齊納爾從如夢的世界中拉出。

「我還不想走。」他起身,一副依依不捨。「讓我留下吧,我保證會很規矩的。」

聽著這一句曾經的熟悉,蘭馨浮起倩笑。「我說過,我不怕你不規矩……」語音一落,笑意頓逝,換上一抹憂心。「我是怕你讓福晉擔心,讓王爺責備。」

聞言,穆齊納爾想起至親,又想起自己將對他們造成的傷害,不禁心一沉。

「好,我回去就是了。」抑住惶恐,他看著她妍麗的容貌。「不過,你得跟我一道離開這兒。」他打算隱瞞蘭兒曾混跡花樓的事,先將她帶回府,然後再伺機而動。

「離開這兒並不能抹殺我是京師花魁的過去。」蘭馨平靜提醒道。

「是不能。」見自己一點心思被點破,他不禁苦笑。

靈巧雙瞳現出一抹狡黠,她故作哀怨問道:「那你會嫌棄我這一段過去嗎?」

穆齊納爾一怔,隨即展顏一笑,伸出大掌細細撫摸著她的容顏。「你這樣的女子,是不容於俗世的。」

苦吞失落,蘭馨神色一黯。

俊容一笑,穆齊納爾又道:「你非俗物,自然不容於俗世。」斂回謔笑,他神情轉為端肅。「而上天既註定我與你匹配,自然不能讓我淪為凡夫俗子。」

他的眼太柔,他的情太滿,蘭馨瞅著他,眼眶發熱,芳心輕顫。

「蘭兒,你不相信我嗎?」見她毫無反應,穆齊納爾背脊一陣發麻。

「我信你!」熱烈的一聲呼喊,蘭馨隨即投入他的懷抱。「我信你……」

「那就跟我走吧。」懷抱摯愛,穆齊納爾笑得無比滿足之餘,順勢再次提議。「我倆的未來就從離開這兒開始。」

「那也不急於一時呀。」朱顏一抬,蘭馨媚笑,卻牽引出一絲苦澀。「或許我倆並無未來可言。」為何歡樂的時刻總是短暫?她已開始憂慮他倆的未來了。

「不!」穆齊納爾急急展臂將她擁入懷中,企圖填補漫卷而來的空虛。「我的未來必定有你。」

「我的未來也必然有你。」蘭馨用盡全身力氣抱了他一下,彷彿這麼做,他們的未來就能緊密的合而為一。隨後,她抬眸瞅望他、無奈笑道:「可我不能讓你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話一落,她傾身靠著他,發出兩聲銀鈴般的嬌笑又道:「我可不希望將來又多了一條讓你數落我的罪行。」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穆齊納爾搖頭苦笑,卻忍不住抱得她緊實。

蘭馨抵著他的頸窩,語氣帶著笑意。「別這麼煩惱,這一關過不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天涯何處無芳草——」

「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雙手改握她的臂膀,穆齊納爾陡地打斷了她的話,眼冒火氣。

釀出兩窩甜笑!蘭馨勾環住他。「好人兒,別發火。」安撫他的怒氣,她也順勢平息自己的感動。「我不會再懷疑你的心了。」

眼底盛滿她的倩笑,穆齊納爾表情頓軟,再不見升騰的怒意。「那就好。」頭一低,他親昵的抵著她的額頭嘆息道。

逸了抹笑,蘭馨螓首一側,情難自己地吻了吻他的臉頰,貪婪地嗅聞純屬他的迷人氣味。「回去好好說……我倆的事不急,我可以等。」這一刻,就算他要叫她等到海枯石爛,她也沒第二句話。

「可我等不及了。」心猿意馬,穆齊納爾低身汲取她唇上的香軟。「我想時時刻刻將你鎖在身邊……」

輕啟朱唇,蘭馨主動回應他傳遞過來的熱情、深情……

激切火焰在空氣中燃燒,眼看著就快要失控之際,蘭馨制止了他。若非名媒正娶,她絕不輕易交出貞操,這是她見證母親的遭遇之後所立下的原則,沒得商量的。

「別……」她捂住了他的唇。「最美好的一刻應該留在最值得留念的日子——」綻揚絕美笑顏。「洞房花燭夜。」

俊容染笑,情慾頓消。「你說得沒錯!」穆齊納爾輕捉住她的手,啄吻著她的指尖。

「走吧。」蘭馨出聲催促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等我!」雙臂如羽翼般地將她納入胸懷,他似嘆息又似乞求道。「洞房花燭之夜,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燙貼在他流遞著溫情暖意的胸膛,聽聞著他令人著迷的心跳聲,蘭馨偎緊了他,將所有的煩惱全拋在腦後。

她是有一時歡樂便享一時的人,此刻,她什麼都不願多想。

而最終,在蘭馨刻意的堅持下,她還是留在浣風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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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愛惡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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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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