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木然的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淋浴聲、調笑聲、女人特意揚起的呻吟聲……和突然而來的巴掌聲，及甩門而出的震天聲響。

耳塞還來不及發揮作用，江凝寧的房門已經倏地毫無預警的被開起。

「該死的你，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蠱？」

穿著浴袍的凌子皓看起來很性感，傭懶的倚靠在房門邊，一切……只除了臉上微紅的指印添了些狼狽。

「你說什麼？」

柳眉淡淡斂起，江凝寧一點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他現在不是應該在隔壁享受著肉體的歡愉嗎？怎麼會突然跑來這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沒什麼。」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滿的挫敗，似乎本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

凌子皓完全沒徵詢主人的同意，就踏入了江凝寧的香閨，自在的癱倒向她的大床，愣愣的腦子裡還不敢相信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他、他竟然會對著別的女人喊出江凝寧的名字？

他竟然會腦子裡漲滿了醜女的身影，甚至在和床伴調情的時候，想的全是她?!

一定是剛才四目相接的剎那她對他下了蠱，要不然凌子皓怎麼可能會忘不了她剛剛眼裡的……依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對他這樣欲言又止的態度覺得十分感冒，江凝寧望著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吊人胃口的談話方式。

「我說了沒什麼，別問了。」淡淡的蹙起濃眉，這種事情要他怎麼說得出口？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突然闖進了我的房間，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既不解釋也不說明來意，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抱了個抱枕在胸前，似乎這樣能給自己多一些安全感。男人現下邪佞的模樣大有壓迫感，江凝寧會忍不住想起襯衫被撕裂的那晚，那改變一切的晚上。

「休息。」慵懶的閉上眼，彷彿事不關己，不願意再望向她，望向那個把自己思緒搞得一團紊亂的女人。

江凝寧對他來說到底代表了什麼？這是凌子皓現在急欲知道的答案。

為什麼一個毫不起眼的醜女會讓他有那麼糾結的情緒，為什麼看見她和小王親密的模樣會讓他心底泛出漣漪？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討厭死她，卻又忍不住會關心她、心疼她……甚至是想念她？

為什麼一個醜女能這樣沒頭沒腦的折磨他，而凌子皓卻無可奈何？

「那請你回自己房間去休息，我要睡了。」他的態度讓江凝寧更陷入了雲霧之中，凌子皓到底是想怎樣？

老是喜歡作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撩撥別人的心嗎？

「睡呀，床這麼大，你又這麼瘦，借一個小地方也無所謂吧？」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彷彿是在責怪著她的小氣。

「你到底想怎麼樣？」

對他的提議不可思議，凌子皓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不想怎麼樣，只想休息一下。」語氣一般的堅持和平常，與其窩在自己房裡腦中想滿了她，那凌子皓寧願窩在這裡舒服些。

「好，那房間讓給你，我去凌先生那裡休息。」既然他不走，那她走。

不想再為男人莫名其妙的舉動擾亂了心神，江凝寧已經累了，不想再隨著任何人左右自己的心情。

「等一下。」他拉住了她。「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我？」

凌子皓拉住了江凝寧細瘦的手腕，輕輕的，似乎怕自己捏疼了她。

「是你討厭我吧？我沒有自討沒趣的興緻。」

他的碰觸讓江凝寧的心撲通跳了好幾下，輕輕的掙脫出他溫暖的大手，凌子皓的一切全都讓江凝寧迷惘。

他對你是特別的……

小王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眼前男人大古怪的舉動更讓江凝寧一頭霧水，該問嗎？能問嗎？

「那個……小王說，我離開之後，你曾經找過我？」牙一咬，疑惑終究還是脫口而出。

不想再讓疑惑折磨著自己，是好是壞，江凝寧都想知道一個答案。

「在花蓮的大街小巷中尋找？還怕我昏倒在路邊？」

他黯黑的眼眸終於揚起了一絲波動，驚訝的望向了她，卻依舊不發一語。

「為什麼呢？你不是討厭我，不是想趕我走，為什麼還要找我？」

他的沉默讓江凝寧更加急切，恨透了男人摸不透的心，更恨自己心底竟然揚起的絲絲期待。

「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話？」

男人只是一徑地陷入沉默，任江凝寧一個人無助的望著他，卻依舊不願開口證明什麼。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也在乎著我呢？你對我……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呀？」江凝寧激動的落下了眼淚，凌子皓的沉默只是在折磨她，只是讓江凝寧更陷入了無止盡的迷惘深淵。

「你到底想聽什麼？」終於，他開了口。

聲音卻像降到了冰點，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你咄咄逼人的追問，到底想得到什麼答案？」凌子皓睜開了銳利眼眸，卻掩不住眼底掠過的狼狽。

一抹被人揭穿心事的狼狽。

「想聽見我承認自己喜歡你？想聽見我說自己不能沒有你？」

她的逼問讓他退無可退，惱羞成怒的望著她，人家總是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備。

心底有種被戳破心事的難堪，似乎心底最黑暗、最不想被人知道的部分硬生生的被挖開，被強迫似的攤在陽光下，無處可藏。

凌子皓望著她，眼裡的防衛更深，彷彿只有借著更強烈的反擊才能掩蓋去自己的狼狽。

「說到底，你終究還是忘不了我吧？」

揚起了更邪佞的笑容，凌子皓坐起了身，完全不給江凝寧反駁的機會，徑自就下了結論。

「即使被我傷害了一次又一次，還是無法放棄我這個黃金單身漢，還是無法忘懷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無所謂。反正，你現在也翻身成功，是夠資格和我談條件了。」

殘忍的話語一句一句脫口而出，無法遏止的脫口而出。

等到凌子皓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傷害已經再度造成。

「我能有什麼美夢？對你，我還能有什麼美夢？」傷心的閉上了雙眼，原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勇氣去面對一切的，沒想到，終究還是承受不了他任何的殘忍。

「你不是想麻雀變鳳凰？你要多少錢，我都付得起。」

凌子皓已經無法回頭，故意忽略著她的眼淚，他只能強迫自己相信他的確是那麼的殘忍。

而她，也的確只是貪著他的錢而來，一如以往的每個女人。

「不是每個女人接近你都是為了錢，至少我不是。我不知道你那晚到底聽錯了什麼，我只知道，只要能得到心愛男人的寵愛……不管有沒有錢，不管是不是過著優渥的富家生活，都會讓一個女人飛上枝頭變鳳凰，都是沉浸在愛河之中的驕傲鳳凰。」

眼淚再也忍不住的串串滴落，錢？他一定非得把她的愛眨得如此低俗嗎？

夠了、夠了，一切真的夠了。

實在是她太天真，還妄想著他真的對她特別不同。

該是夢醒的時候，即使到了最後，江凝寧還是不了解凌子皓，還是不了解在他層層防衛之下，到底藏著得是一顆怎樣的真心？

「對不起，是我自討沒趣了。」

擦乾了眼淚，江凝寧一直要自己堅強。

「我想，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以為你真的對我特別不同，以為……你或許有一些些喜歡著我，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吧!」

江凝寧望著他，退了一步又一步，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著，顆顆墜落下的淚珠都是真心。

「你早就表明過立場，是我自己不死心的糾纏著你，對不起……我真的十分抱歉。」

退到了門邊，江凝寧的自信沒有了，彷彿又回到了之前的江凝寧，那個自卑又灰暗的女孩。

眼前的她和記憶中那晚的她重疊了，凌子皓迷惘的想伸出手捉住她，卻被江凝寧給躲開了。

「對不起，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會沒事的。」

閃開了凌子皓的碰觸，江凝寧怕自己又會禁不住心底的悸動而再度萌生遐想和期待。

夠了，一切鬧劇在今天要畫下句點，她所有的夢，都該徹底的破碎。

凌子皓終究不是她能捉住的男人，終究不是她能懂得的男人。

「你、你快休息，我沒事的，一會兒就會回來了。」

努力的強顏歡笑，江凝寧要自己變得更堅強。

這次，傷害她的不是凌子皓……而是她自己，是她的期待和希望害慘了她，卻也從此讓江凝寧認清了事實的真相。

轉身逃開了凌家大宅，轉身逃開了有關凌子皓的一切。

江凝寧會努力讓自己死心，不再逃避，她會堅強的讓自己徹底死心。

***

「笨兒子，這幾個字你給我大聲的念出來。」

江凝寧前腳剛離開，凌子皓還愣愣的來不及整理思緒，凌辛南己經隨後踏進了房門。

「老爸，你……你不是睡了嗎？」

杲杲的接過了老爸丟過來的紙團，凌子皓的記憶還停留在江凝寧剛剛傷心欲絕的眼眸里。

「你們吵成這樣，我哪睡得著？別管這些了，反正你快把那幾個字大聲的念給我聽。」

沒好氣的吼了聲，凌辛南被笨兒子氣得很火。

「念什麼？」

攤開紙團一看——凌子皓愛江凝寧？

這六個字像咒語般，震醒了凌子皓昏沉沉的腦袋，他愛她？不，絕對不可能。

他根本就只有討厭她，哪裡愛她了？

「幹嘛不說話，快念呀？還是……你怕了？」

有衝動拿拐杖敲醒笨兒子的腦袋，凌辛南無語問蒼天，想不透自己怎麼會有一個這麼笨的呆兒子。

「這又不是事實，我為什麼要念？」隨手將紙團丟棄，凌子皓關上了眼睛和耳朵，拒絕再接受任何邪魔歪道的言語。

他會愛她？

吱，絕對不可能!

「難道你還不肯承認嗎？好，你告訴我，你對凝寧到底有什麼感覺？」

凌辛南下了決心，今天如果不打醒自家笨兒子的腦袋，絕不罷休。

「還能有什麼感覺？除了討厭和厭惡，我對她還能有什麼感覺？」

撇了撇嘴，口氣急切得像是在催眠自己。

「你為什麼討厭她？只因為她長得丑，還是因為她去過後天美女製造機？還是她做了什麼壞事惹你生氣？還是……只是單純的因為討厭而討厭？」

他家兒子雖然精明，可是有時候卻又笨得很無奈。凌辛南嘆了嘆氣，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你自己想想，你這輩子有真的討厭過哪些女孩子嗎？女人對你來說，不是一向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嗎？哪時候，你曾經真的去『討厭』過一個女孩子？而且，還是感情如此糾結得討厭？」

一句又一句的點醒著笨兒子的石頭腦袋，他明明就已經動情了呀，卻還死鴨子嘴硬的不肯面對。

「你不能硬把我的討厭冠上喜歡，這未免太強詞奪理。」

凌子皓承認自己對江凝寧的心情的確是糾結了些，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喜歡她，畢竟這是兩回事，不是嗎？

「你自己回想一下當初你表姐陷人昏迷之前，你在她床邊說了些什麼。」

嘆了氣，果然小時候的回憶會造成陰影，凌辛南望著自己的笨兒子，有一些心疼。

「我……說了什麼？」不知道老爸幹嘛又突然提起表姐，愣了愣，思緒墜入了遙遠的二十幾年前。

「臭姐姐，我最罪討厭你了，我討厭和你玩、討厭看見你，討厭、討厭、討厭……要是你敢死掉，我會更恨你一輩子。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最討厭你了!」

「對不起，小皓皓，請你不要再討厭姐姐了，姐姐……姐姐以後不能再陪你玩了。」

小時候的童言童語閃入了腦侮中，表姐那時候的悲傷神情似乎還歷歷在目。

「想起來了嗎？想起那時候你對你表姐說了些什麼了嗎？我相信你那時候要說的不是討厭……應該是喜歡吧？」

對兒子這怪症頭早已十分了解。畢竟，他當初就是說他「討厭」數學，卻在報考大學的時候，獨排眾議的選了商學院就讀；他說他「討厭」繼承父業，卻又強逼著他提早退休，獨自一個人把杉南經營得有聲有色……

只是不知道，他現在「討厭」凝寧，又代表了什麼意義？

「有些人天生就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容易把喜歡說成了討厭。不是他故意喜歡隱瞞事實，而是他可能真的分不清這之間的差別。人家不是常說，愛與恨只是一線之隔、一體兩面嗎？我相信喜歡的感覺是虛幻的很難界定，而討厭……就簡單容易分辨許多了。」

「我……」老爸的話給了凌子皓一個新的方向，所有的困惑和矛盾似乎都在霎時間有了解答。

「老爸能幫的只有這麼多，至於你對凝寧的感情……就要你自己去體會了。」杵著拐杖撿回了被笨兒子隨手丟棄的紙團，細心的攤放在他面前，凌辛南要他自己深刻的好好想想。

「我對她的感覺？」

他對她的感覺除了討厭之外，還多了些什麼呢？

似乎多了些耐心，多了些關懷，更多了其他好多好多的情緒。

凌子皓愛江凝寧?!

凌子皓愛江凝寧？凌子皓……愛……江凝寧。

也許他真的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那個自卑又倔強的女孩，

喜歡上那個瘦巴巴、黑呼呼的善良女孩。

喜歡上她的堅強，她的關懷……喜歡她的骨瘦如柴，更喜歡她現在眼中揚起的淡淡哀愁和自信。

一點一滴的喜歡上她的一切，就在他討厭她的同時，另一抹小小、不知名的情緒也漸漸地在心底生根發芽。

第一眼見到她，就直覺的討厭起她，下意識的欺負她，或許那時他對她就已經不同。

接下來的日子，凌子皓努力的討厭著她，即使明知道凝寧並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凌子皓就是討厭她。即使她向他告白了、即使她被他殘忍的傷害了，即使……

即使他們失去了聯絡、即使他真的思念著她……凌子皓就是努力的、毫無頭緒地讓自己討厭江凝寧。

凌子皓討厭江凝寧，凌子皓……喜歡江凝寧？

老爸的話給了他一個新的方向，也解開了凌子皓心中那一團糾結不明的曖昧情緒。

也許……江凝寧對他來說，真的不同。

「確定了嗎？確定了……就快去追我的媳婦回來吧。要是你敢讓她跑了，我絕不饒你。」

凌辛南拿著拐杖頂了頂笨兒子，對他還杵在原地發獃的模樣十分心急。

「我……我還需要些時間。」凌子皓的腳步停滯不前，他還需要些時間來消化心情，他還需要些時間來接受自己喜歡她的心情。

「你還需要什麼時間？真愛是不等人的，尤其是人家女孩子被你殘忍的傷害過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不趕快把握，你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不是他老人家要如此危言聳聽，那種不哭不鬧的女孩子最為可怖，通常真的死心了……凡事也都無所謂了。

「後悔一輩子？」

後悔？從不後悔的凌子皓已經開始後悔起自己當初的殘忍和愚蠢。

如果他又錯過了這次機會，他……他還會後悔什麼？

後悔自己讓她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的生命？

真愛的確需要時間來確定，但真愛也可以一點一滴慢慢的消化、鞏固和培養。如果真愛的對象離開了，那他花再多的時間確定也沒有用。

老爸說得對，至少……至少先找到她再說。

「我要去哪找她？我根本不知道她會去哪裡。」

「說你笨，你還真的很呆。不會打手機找她嗎？不要告訴我，你還拉不下這個臉。」

「可是……她會接嗎？」

「那就再騙她一次吧。請主治醫師從杉內撥電話給她，告訴她……凌辛南病危了，她不會不理的。」

這招快用爛了，不過也無妨，反正他現在聽說正在得骨癌，隨時病危應該也挺正常的吧。

「再？」驚訝的瞠大了雙眼，再？難道老爸現在得骨癌的事情……全都是騙人的？

「別問那麼多了，快去追凝寧回來吧。要是讓我那麼棒的兒媳婦跑了，你也不用再回來了。」

趕緊轉開話題，也趕緊腳底抹油的溜了。

糟，自己把自己的謊言揭穿，難道……

笨，真的是會遺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