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學后,孟波羅漫無目的地在熙來攘往的鬧街上閑晃,為什麼他會落到這麼凄慘的地步?原本的他,應該會過著平凡無奇的人生才是啊!
可現在的他卻毫無尊嚴的任由自己的學生髮洩慾望、勒索金錢……這一切只因為他喜歡的是男人。
「嗚……仲海……」
他沉痛的呼喚著那一直無法忘懷的名字,雙手掩面的靠在人來人往的路邊鐵欄上啜泣。
他知道哭泣不能解決問題,仲海也不可能出現在他面前幫助他,甚至……他根本不會再理會他了。
一思及當初因為他的告白,而造成兩人友情決裂,他的心不禁又揪緊、絞痛起來。但,再多的后侮都已經來不及了。
況且,現在的他已沒有時間再為過去悲傷,他必須儘快解決鍾風彥的惡意勒索,否則,下禮拜他如果交不出他所指定的名表,他一定會將他的秘密公諸於世。
天啊!怎麼辦?
他每個月要拿給父母的房貸費用是絕對不能中斷的,否則,他的爸媽一定會發現他現在被人勒索威脅的凄慘情況。
不過,就算不扣除那筆房貸,依他目前的存款,他也同樣買不起鍾風彥威脅他購買的那隻名表。
孟波羅頹喪的呼了口氣,或許他該再去哀求鍾風彥,求他別這麼殘忍的對他,他真的無力再負擔他毫無節制的索求。
可是,鍾風彥會聽他的嗎?
對他而言,自己只是一個沒有價值的玩具。
瞬間,他的心又沉重得彷佛跌到谷底,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他需要錢,真的需要錢,但他卻想不起任何可以幫助他的人。
這回,他可能已經無法再撐下去了……
不知在路邊坐了多久,他茫然的眼空洞地望著在他面前不斷交錯的行人,突地,一串連珠炮似的男聲在他絕望的耳際聒噪響起。
「嘿!帥哥,你要不要試著來我們的店裡做做看,保證錢多事少、日進斗金。放心啦!這不是什麼詐騙的行業,而且,我也不是每個人都會介紹的,最主要是看上你有這個資格。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看看,這絕對是個賺大錢的機會喔!」
錢!
一聽到「錢」字,孟波羅隨即轉過頭望向那聒雜訊音的來源,只見一個細眼厚唇、身著體面西裝的男子,正在對一個相貌頗為英俊的年輕人推銷誘人的撈金機會。
「總之,要是你有興趣,就打電話找我吧!敝姓沈。」
沈經理在遞了張名片給眼前的男子后,滿臉笑意的看著男子拿著他的名片默默離去。
他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會再來找他,閱人無數的他對此有相當的把握。
抬手看了看腕錶,他頓時驚覺該回俱樂部了;然而他一轉身,卻見到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感覺有點土氣的男子閃著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那個……我可不可以到你們店裡去上班,不管是什麼工作我都會做的。」狗急跳牆,個性內向的孟波羅不得不向眼前的人毛遂自薦。
沈經理看他一眼后,面露難色的搖頭。「這位先生,對於本店的工作你恐怕不能勝任,而且,你的條件也不符合,很抱歉,我還有事。」
說完,他不再理會孟波羅,準備離開;已無計可施的孟波羅卻突然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哀求:「拜託你,讓我到你們店裡工作,我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了。拜託……」
沈經理不斷甩著手,卻怎麼也揮不開纏人的傢伙,氣急敗壞的大叫:「你別再拉了,我的西裝都要被你弄皺了……」
「事情就是這樣,玉老闆,他怎麼都不肯放開我的手,所以我只好帶他回俱樂部讓你面試,藉此讓他死了這條心。」
眼見服裝向來維持得一絲不苟的沈經理如今全身皺得像抹布般,身後還拖著一個緊抓著他不放的男人,坐在透明辦公桌后的靳玉不禁莞爾一笑。
「沈經理,找張椅子讓孟先生坐下吧。」
孟波羅坐定后,心裡仍是一片慌亂。
這家名為「夜戀」的俱樂部,門口不但有穿著制服的門房為他開門,進到裡頭,竟然還有兩列衣裝鮮艷、品味高尚的男人夾道歡迎來到俱樂部消費的客人……而且,好像都是女客人。
「為什麼你想做這份工作?」看他緊張到冷汗直流的模樣,靳玉溫和的對他問道。
「我要買一隻手錶。」
聽見他的理由,旁邊的沈經理不禁噗哧一聲笑出來,瞥見靳玉冷冷的瞧他一眼后,才發覺自己失禮,連忙噤聲。
「孟先生,你知道夜戀是從事什麼樣服務性質的俱樂部嗎?」
孟波羅一臉茫然的搖頭。
「那麼,你對女人有過多少經驗?」
孟波羅羞愧的低下頭,「沒有……」
「既然如此,很抱歉,我不能錄用你。本俱樂部需要的是能夠取悅女人的優秀男性,這一點,你並不符合。」
聞言,孟波羅急忙抬頭。「我會努力學習的,不管是什麼樣的工作我都會努力去做,拜託你,請你給我這個機會,否則我……」真的再也撐不下去了。
看著他面如死灰的焦急神色,靳玉不禁好奇問道:「現在,你有其他的工作嗎?」
「有……我是學校老師。」腦中一片一茫然的孟波羅老實的回答。
他的回答讓辦公室里的靳玉跟沈經理大吃一驚。
學校的老師竟會為了買一隻名牌手錶來做這種工作!
靳玉在詫異之餘,又看了眼衣著樸素的孟波羅,覺得事情或許沒有那麼單純。
「孟先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困難?」
靳玉一針見血的詢問,讓孟波羅的身體微微一顫。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靳玉睇了沈經理一眼,「你先出去吧!」
「是的,老闆。」
沈經理恭敬的退出辦公室,可他內心卻不免嘀咕,為什麼老闆要跟這個模樣拙遜、一臉病相的男人談這麼久,直接刷下他不就得了嗎?
現在,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兩人,靳玉看著眼前仍是神經緊繃放不開的孟波羅,溫柔的安撫道:「你別緊張,將你想從事這項工作的真正原因告訴我。還有,拿下你的眼鏡,讓我看清楚你的臉。」
天啊!孟波羅竟然被錄取了!
深受打擊的沈經理對這項事實驚訝得差點想一頭撞死。
更驚人的是,他竟然跟俱樂部里的兩位紅牌公關一樣,毋需接受其他測試便直接錄取,這天理何在啊!
不過,不行的東西還是不行的。
沈經理宛如狐狸般奸笑起來,雖然孟波羅長得比他想像中還要清秀許多,但這一行並不是只靠長相便行。
才這麼想,他立即看到那個新來的傢伙,又因為木訥不擅言語的個性被客人當眾潑酒了。
做公關這行臉蛋固然重要,但來俱樂部消費的女客最主要還是希望得到男人溫柔呵護的服侍,像孟波羅這樣只會僵硬的坐在一旁陪酒,理論上說來,是相當不稱職的。
看來,玉老闆會僱用他,只是做做慈善事業吧!
眼見一旁的領班就要上前去安撫客人的情緒,沈經理突然伸手擋住他。「別去了,讓小孟自己解決。」
一般來說,如果看到這種情形發生,不用等到領班出現,他就會上前對客人陪不是,並阻擋客人繼續侮辱店內的公關。
然而對於孟波羅,他卻選擇袖手旁觀,只因他心中的偏見。
哼!好好一個老師不在校園裡認真教書,竟為了貪圖名牌的虛榮心來到這個地方上班,真是令人不齒!
他何必多花心思去幫助這樣道德淪喪的人,就讓那些客人欺凌他,為那些莘莘學子出氣吧!
當鍾風彥看著孟波羅顫巍巍的將他指定的名表送至他面前,他的內心彷佛經歷狂風驟雨般激烈起伏。
這個禮拜以來,他一直在等著他來向自己求助,沒想到最後他竟還是能夠拿出他無理要求的名貴手錶。
甚至,他之後指定的名牌服飾、新款運動球鞋……等等奢侈品,他也一樣一樣陸續買給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孟波羅明明已經沒有能力再去負擔這些過分的要求了,不是嗎?
還有,最近他上課講解的時候,精神狀況似乎相當差,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晚上的時候,他都在做些什麼?
終於,再也沉不住氣的鐘風彥於夜幕時分來到了孟波羅的公寓,可是,任憑他怎麼按門鈐,始終沒人來應門。
混帳!他上哪去了?都已經快十二點了,他還不回來!
他靠在身後的牆上,怒火中燒的等著晚歸的人影出現,驚覺到自己現在的舉動后,他不禁訝異自己竟有這份等待的耐心,要是以前,要他無止境的去等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又氣又急的等著那個總是讓他惱火的男人出現,不斷的在他家門前踱過來、踱過去。
時間緩慢的一分一秒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樓梯下方傳來劈哩啪啦的重物跌落聲,以及那道他再熟悉不過的哀嗚嗓音。
心急如焚的鐘風彥連忙往聲音的方向趕去,見到了從樓梯上跌落、正坐在地上呼痛的孟波羅。
「小波,你怎麼樣了?摔到哪裡?」
鍾風彥擔心的趕緊扶起孟波羅的身子,就在他抱起他的同時,鼻際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酒氣。
他究竟是從什麼樣的地方回來的?
「嗚……好痛……」
在他懷裡的孟波羅兀自醉醺醺的揉著撞到的部位,原本,他因為醉得看不清電梯的按鈕才選擇走樓梯的,沒想到卻又因腳步不穩而跌下樓梯。
就在他痛得發出呻吟時,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抱著,他將昏沉的頭靠在厚實熟悉的肩膀上,不安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當孟波羅被抱進屋子,安置於床上,他迷迷糊糊的睜開醉意濃厚的眼睛,看到了早已厭膩他身體的鐘風彥,不禁含糊的咕噥:「風彥?你怎麼會來?啊!對了,你要的最新款筆記型電腦,老師再過不久就能買給你了……再過不久……」
孟波羅像是安撫小孩子般柔聲說著。
鍾風彥看著他憔悴的醉容、渾身青紫的跌傷,罪惡感像是一股烈火般不斷烙痛他的心。
凌晨時分,孟波羅的喉嚨乾澀得像要裂開般,他喃喃的呻吟著:「水……」
很神奇的,夢境里馬上出現一杯水遞至他的嘴邊,而且,那清涼舒暢的水感真實得彷彿不像作夢。
他慢慢地睜開惺忪沉重的雙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鍾風彥,他倏地一顫,醉音全消。
「你醒了,老師。」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因為宿醉而引發的劇烈頭痛讓孟波羅有些反應遲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被人細心上藥並且包紮過,更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對了,他好像摔下了樓梯……難道這些繃帶是風彥幫他包紮的?
可能嗎?他會對他這麼細心體貼嗎?
鍾風彥望著那張依舊盈滿恐懼的容顏,忍不住惱火,口氣微慍的對他質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並不重要,倒是你……老師,請你解釋一下,今晚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有,你身上那臭氣衝天的酒味及令人作嘔的香水味是怎麼回事?」
聞言,孟波羅駭然的低下頭,現在他已經清楚明白是鍾風彥將酒醉的他抱進屋裡、細心的幫他換穿睡衣、一一為他包紮身上的傷口,還片刻未眠的等著他醒轉過來……
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想到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自己睡容的景象,他的心便不由得惴惴不安。
他要如何跟自己的學生解釋,他現在正在一處公關俱樂部上班,今晚他會醉成這樣,是因為遇到一個來俱樂部找公關宣洩情緒的酒店女子,將她在上班時的怨氣發泄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羞辱他、猛灌他酒。
「你到底說不說,老師?」
不,他絕對不能說,一旦讓鍾風彥知道他現在的情形,他便連最後的一點教師尊嚴都蕩然無存了。
他推開鍾風彥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慌亂無措的大叫:「別問了,你不是要筆記型電腦嗎?我一定會買來給你的。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聽見孟波羅這番話,鍾風彥原本希望他能坦誠相告,甚至安心依靠他的心情霎時冷了下來。
無法自制的,他猛然握緊雙拳,力氣之大讓掌心幾乎都要被他的憤怒給掐出血來。
「你一直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小波。」
怒火狂燒的眸子瞅著那對總是布滿恐懼的清澈眼瞳,他的嘴唇因為盛怒而隱隱抽動,最後忍無可忍地忿然咆哮:「對,沒錯。這就是我要的,你發生什麼事都與我無關!」
語畢,他旋即站起身子,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去。
面對突然怒氣沖沖的鐘風彥,瑟縮於床邊的孟波羅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他不懂,為什麼他會那麼生氣?
他不是依他所說的,將他想要的名牌物品都買給他了嗎?
鍾風彥為他包紮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讓他不禁低嗚出聲。
他望向灰濛濛的窗外,離天初曉尚有一段時間,但現下的他,恐怕是無法入眠了。
旭日東升時,孟波羅強自振作有些不濟的精神,忍住因宿醉而傳來的陣陣頭痛,到學校上課。
可當他一踏進自己的班級,卻發現鍾風彥無故缺席。
「有哪位同學可以跟鍾風彥聯絡嗎?」他高聲詢問著。
同學們卻見怪不怪的回答:「老師,你不用擔心啦!鍾風彥以前就常這樣,在夜店裡玩得太晚,隔天就乾脆不來上課,自動請假。」
「不過……」另一個同學插嘴,「那已經是上學期的事了,這個學期換老師之後,他都是正常來上課,像這樣無故翹課還是第一次。」
就在學生一人一句說得起勁的同時,孟波羅的心神恍惚起來,想起昨夜出現在他房裡的鐘風彥,雖然他明明是用著兇惡的語氣跟他說話,但是他的眼底卻露出一種莫名的受傷眸光。
驀然間,台下益發大聲的喧嘩喚回了他怔愣出神的心思,他趕緊大喝安靜,並交代如果鍾風彥跟班上任何同學聯絡就馬上向他報告,而後要他們拿出數學課本開始上課,免得這些學生老想藉機起鬨。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孟波羅趕緊利用空檔打電話給鍾風彥,然而不管是他的住家電話或是手機都沒有人接聽。
他關掉手機無奈的嘆氣,或許是昨夜的事讓他氣得不來上他的課吧!
這真是太過分了,他有什麼理由生氣?被勒索的無辜受害者分明是身為教師的他,如果真要生氣,也應該是他才對吧!
雖然心底這樣嘀咕著,可是,不知怎地……他老是想起昨晚鐘風彥轉身離去時望著他的受傷眼眸。
算了,別再想了,他輕撫隱隱作痛的頭部,下一堂課已經快要開始了,他得快些準備教材與教具,這是現在的他必須擔負的職責。
他要關心的是學校里的所有學生,而不是那個總是惡意勒索他的鐘風彥。
只是,第二天鍾風彥照樣缺席,學生們也一樣沒有他的消息,孟波羅不禁開始擔心了起來。
惱人的是,他所撥的電話仍是無人接聽。
他輕輕的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感覺心臟惶惶不安的跳動著。
無論如何,他必須去找他,儘管每當面對鍾風彥,他渾身上下的血液就充斥著滿滿的恐懼因子,但他還是必須去找他,因為……他是他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