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清早，麻雀已經在別墅外嘰嘰喳喳地道早，呂薇心卻還在熟睡中。

她像貓咪一樣卷著棉被縮著身子窩在大床一角，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正成為攝錄機鏡頭下的人物。

沒有香艷畫面，成力諾拍了她十幾分鐘她都沒換過姿勢，就只是甜甜睡著。

但是對成力諾而言，這就是幸福。

一早醒來就瞧見心愛的人兒熟睡中的甜美容顏，沒什麼比這更教人快樂了。

或許是太累了吧？昨晚他哄著、哄著，一向對他戒心十足的呂薇心竟然就這麼在他懷中睡著了。

結果他就這麼摟著她、看著她，一夜沒睡。

「我真像個傻瓜……」

拂開垂落在她左頰上的幾絡髮絲，成力諾輕輕地俯首親吻了她面頰一下。

「嗯……」

發出幾聲像貓咪般的輕囈之後，呂薇心微微笑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鏡頭。

成力諾在鏡頭后淺笑端詳她嬌憨的初醒容顏。「早安，親愛的。」

「早……」

她昏沉沉的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左看看、右看看，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漸漸清醒了一些。

「幹嘛拍我？」

呂薇心坐起身，打了一個小呵欠，眼皮又睡下一半，一副還沒睡飽的模樣。

「因為你睡覺的模樣好可愛。」

他頓了一下，單手輕扣起她下巴，繼續把鏡頭對準她。

「連現在打瞌睡的模樣都好可愛。」

對著鏡頭髮呆兩秒后，呂薇心突然用雙手把一頭秀髮翻弄成稻草一樣，還很沒形象地對著鏡頭大打呵欠。

「美吧？」她故意問他。

「美！」

不加思索的回答后，成力諾也用單手搓亂了自己的頭髮，然後捱近呂薇心，將鏡頭對著兩人。

「我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絕配！」

一大早醒來就能瞧見他如此開朗的笑顏，真好！

突然間，呂薇心不想跟他「斗」了。

至少在此刻，她不願意刻意破壞彼此的好心情，也就不去反駁他那些「配不配」的話了。

「我還想再睡一下……」

她說完又躺回床上，揪著棉被。

「我幫你打電話去跟醫院請假。」

「不用了，我今天休假。」

「是嗎？」

他跟著躺下，由后抱住側睡的她，意外地沒有遭到她的推拒。

「我真想也陪你賴床到中午，可惜我有同學從洛杉磯來台北參加『加州建築展』，我跟他約好了十點碰面，不能爽約。而且我們下午也有個建築師聚會，我看要到傍晚才能回——」

「建築師聚會？」她語氣里有些詫異。「你是建築師？」

「嗯。」

「你沒有學商好繼承家中事業？」

「我是建築和國貿雙修，在我爸老到必須退休前，他答應讓我做我喜歡的建築，留下我想做的代表作，反正我家也有營造公司。我目前只接手這公司，多少也算幫我爸分擔了一些吧。」

「你來台灣是為了工作？」

「嗯。」他摸索著握住她的手，柔聲說：「也為了你。」

「後面那句就不必了。」

呂薇心抽回手，又一陣心慌意亂。

「我是說真的。」成力諾輕摟了她一下才松放她。「好好睡吧，我已經打電話跟爸說你在我這，晚上我叫吉娜煮一頓好吃的，我會去載爸過來，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呂薇心沒回答他，不過成力諾知道她沒反對就算是OK，這才安心離開。

「一家人嗎？……」

翻轉身，她躺平呆望著淡綠色的天花板。她已經不曉得自己該拿這個「鍥而不捨」的男人怎麼辦了。

呂薇心自告奮勇騎著吉娜的腳踏車到超商買晚餐調味用的黑胡椒醬，卻在看見晚報頭條時讓她完全忘了自己進入店裡的原本目的，抽起一份報紙便開始細讀。

「臨陣調角……」

看了兩遍，呂薇心才確定自己沒眼花。只不過隔了一夜，Brain非但被踢出那部他極力爭取，冀望能一舉讓他揚名海外的國際合作巨片，而且還因為耍大牌得罪唱片公司高層，被「冷凍」起來了。

這絕不是巧合！

呂薇心知道，肯定是成力諾「請」了衰神去附身在Brain身上，才會讓他那麼慘。

活該！誰叫那個Brain表裡不一，創作些痴情不渝的情歌，骨子裡卻是爛人一個，一點也不尊重女人，有這種報應是他自找的。

把報紙放回架上，她找著了醬汁便連忙付錢離開，回別墅幫忙吉娜，難得地「感激」了成力諾一次，好心情的幫著弄了一桌豐盛飯菜。

「叮鈴……」

一連串悅耳的鈴聲知會了屋裡人該開門，吉娜正端著菜，呂薇心便邊脫下圍裙邊去開門。

「親愛的，我回來了！」

門一開，成力諾二話不說便把一手還拎著圍裙的呂薇心摟進懷中，在她唇上輕印一吻。

「你——」

呂薇心掄拳正想朝這「色狼」胸口捶下去，眼尾餘光卻瞥見了父親和另一個沒見過的「阿姨」就在成力諾身後，一時怔住倒忘了打人。

「林阿姨是爸的朋友，他們倆本來今晚要一起吃飯的，結果被我硬拖來嘍！」

成力諾握住呂薇心高舉的手，邊介紹邊暗扯了她一下，這才讓她回神。

「喔。」

她應了一聲，星眸注視著年紀應該和她爸相仿，穿著打扮卻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以上，還染了一頭紅褐發色的「林阿姨」。

「爸、林阿姨，請進。」

她說完客套話便轉身朝廚房的方向走，成力諾招呼他們兩人進了門，吉娜也連忙趕來替客人拿拖鞋。

「你怎麼了？」成力諾追進了廚房。「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是誰惹了我的小寶貝？我替你出氣。」

「你！」她沒好氣地對他翻翻白眼。「好，替我出氣啊，揍你自己一頓看看！」

「OK。」

他說完真的左手握拳便要往自己肚子捶下去，呂薇心見狀連忙拉住他的手，意外發現他還真使了不少力氣，讓她得費很大勁才拉得住，不是演來唬唬她而已。

「你神經病啊！」她真沒料到他會對她那麼言聽計從。「我叫你死你也去嗎？」

「那倒不會。」他朝她綻放深情笑意。「因為我捨不得讓你為我守寡。」

「守什麼寡？」她迴避他熾熱的眼神，走到流理台洗鍋蓋，故意用冷淡的口吻說：「婚約訂歸訂，我不想講『我願意』，就算你硬把我架上結婚禮堂也沒用。」

「我知道，不過我相信你遲早會說願意的。」成力諾由后環抱住她。「因為在這世界不會有第二個男人比我更愛你。」

她纖柔的雙手在水柱下僵住，臉上有他看不見的黯然。

「愛？在你寫給我那麼傷人的——」

「少爺！」

吉娜的突然闖入打斷了呂薇心的話，也讓她立刻掙離成力諾。

「對不起。」吉娜嘴上道著歉，臉上卻滿是溫柔笑容。

「你們兩位要『繼續』，還是要開飯了？」

呂薇心紅了臉，什麼也沒說便去拿碗筷。

「你和少爺出去坐吧，這些我來做就行了。」

吉娜從呂薇心手中拿過空碗，將她輕推到成力諾懷中，呂薇心臉上紅暈更深，像觸電一般立刻從他身上彈開，自己先去客廳。

「薇心小姐真是很容易害臊。」

吉娜一邊盛飯，一邊微笑著跟成力諾這麼說。

「嗯。」

成力諾雖然嘴上如此回應，心裡卻清楚明白呂薇心除了臉皮薄，對他更多了「抗拒心」。

這就是「恐婚症」嗎？

他微蹙眉，真希望自己能有讓呂薇心全然信任的神通。看來，他對她得更用心才行，不然談結婚真會遙遙無期嘍！

「什麼？！結婚？！」

呂薇心突如其來的拔尖大嚷，把所有人全嚇了一跳。

不過也難怪她會如此，因為吃飯吃到一半，她爸竟然就直接宣布「婚訊」。

「開玩笑的吧？」

「薇心！」

成力諾從桌下暗扯了扯她的衣角，提醒她的問話太唐突了。

呂修泰收斂了笑容。「當然是真的，結婚這種事怎麼可以隨便拿來開玩笑？」

呂薇心臉色不大好看。「對於一個結過三次婚、離過兩次婚的男人來說，結婚已經是件很『隨便』的事了吧？你確定自己不是在開玩笑？」

成力諾這才明白呂薇心不是一時大意，而是存心揶揄岳父。

而被她這一問，呂修泰及女友的神情全變得很尷尬。

「爸、林阿姨，多吃一些菜嘛！」

成力諾想藉著替長輩夾菜來沖淡餐桌上的怪異氣氛，可惜馬上又被呂薇心破壞。

「林阿姨，您跟我爸交往多久了？」

林月卿靦腆笑說：「半年多了。」

「您以前結過婚嗎？」

「結過，不過五年前因為我前夫外遇而離婚了。」

「那你還敢跟我爸結婚？」她是「家醜不怕外揚」。「你知不知道我爸跟他第二任老婆離婚就是因為外遇？他——」

「薇心！」

「沒關係的！」林月卿按住呂修泰肩頭，阻止他發怒，再凝睇著呂薇心說：「我知道，這些事你爸全告訴我了。」

呂薇心一臉疑惑不解。「你不擔心他再犯？」

「我不想擔心以後的事。」林月卿坦言。「我很喜歡你爸，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讓我很快樂。我已經四十六歲了，把握住眼前的幸福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以後再度受傷害也沒關係？」

林月卿微笑說：「做人何必那麼悲觀？我想這次我跟你爸一定可以白頭偕老的。」

呂薇心靜默地凝視了她一會兒，嘆口氣，將碗筷一起擱下。

「爸，希望這是你幫我找的最後一個『新媽媽』了。」

呂修泰聞言立刻喜形於色。「這代表你不反對了吧。」

「我只希望你這回能對婚姻認真一輩子，別又多傷害一個女人。」

他猛點頭。「你放心，之前是我年輕不懂事，這回我跟月卿一定會白頭偕老。而且有她照顧我，你也可以安心嫁去加拿大了。」

「安心？等你們倆結婚以後再說吧！」她突然站起身。「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力諾，你的房間借我休息一下。」

不等成力諾回答，呂薇心便逕自上樓，留下成力諾努力將餐桌上的氣氛再調回一開始的愉悅。

吃完飯，呂修泰托准女婿好好照顧還在樓上耍彆扭的女兒，便開著他的計程車載著女友先行離開。

「薇心？」

成力諾回自己房裡找她，裡頭卻是漆黑一片。

「別開燈！」

他手剛觸碰到電燈開關，就被呂薇心出聲制止。

「OK。」

眼睛適應了屋裡的幽暗后，成力諾發現原來呂薇心就坐在窗邊的雙人座沙發椅上。

「我爸他們走了？」

她問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的成力諾，視線並未因此移至他身上。

「嗯。」

在如此近的距離中，雖然只靠著窗外透進來的微薄月光，成力諾也可以瞧見她落寞寡歡的神情。

「你剛剛是怎麼了？」他有些擔心。「爸想結婚是好事，我原以為你會很開心的。」

「開心？」她低垂首。「我爸根本不適合婚姻。」

「為什麼這麼說？」他猜測著：「你該不是保守地認為爸該為你死去的母親『守寡』，所以每回他想結婚你都很不高興吧？」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爸那次外遇差點害死他第二任老婆，連我也差點——」

她突然停住不語，但成力諾已經聽出「重點」。

「你發生什麼事了？」

「跟你沒關係。」

呂薇心擺明了不想對他坦白，還想閃人，卻是才剛站起身就被他一使力便拉坐上他的大腿。

「沒關係？你可是我未來老婆喔！」他環抱住她，不讓她溜掉。「更何況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你的『恐婚症』跟這件事一定有關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我當然有權利知道，才好『對症下藥』！」

她放棄無謂的掙扎，冷眼看他。

「如果我不想說呢？」

他半開玩笑地說：「那我就吻你到你願意說為止。」

「玩弄我是不是很有趣？」緘默幾秒后，呂薇心神傷地凝視著他。「其實我只是你在台灣工作期間用來娛樂的『玩具』而已，對吧？你根本不會娶我。」

「玩具？」

成力諾總算明白，原來他做了那麼多，呂薇心還是壓根兒不相信這婚約的「效力」。

「走！」

他突然拉她一起站起，從矮櫃抽屜里拿了護照就又拖著她往外走。

「等一下！」都快被拉出房門了，呂薇心才記得反拉住他。「你到底想拉我去哪裡？」

「回你家拿你的身分證跟印章啊！」

他一手牽著她不放，一手輕扣住她下巴。

「明天一早我們先去公證結婚，我再通知我爸媽幫我去向教堂預約，你跟我回加拿大再舉辦一次教堂婚禮，喜宴在台灣、加拿大各辦一次，蜜月地點由你決定，就這樣！」

成力諾說完便又立刻牽著她走，直到他下樓拿了車鑰匙直往車庫走，呂薇心才知道他是說真的。

「我不要！」

呂薇心將手自他掌中抽出，心慌意又亂的。「彆強迫我……我……」

「除了強迫你承認婚約之外，我不會再強迫你任何事。」

面對著沒料到他會來這招而方寸大亂的呂薇心，成力諾依舊以他一貫的從容不迫和寵溺笑容對應。

「我只想讓你知道，只要你點頭，我隨時都可以跟你結婚。」

他溫柔地捧住她酡紅雙腮，一雙俊魅星眸緊鎖住她晶瑩水瞳。

「你仔細回想我們相遇之後的一切，除非我是個被虐狂，否則應該是我比較像你的『玩具』吧？」

望著他仿若深情摯意的雙眸，回憶連月來他甘願承受她所有的刻意刁難和無理取鬧，由著她「玩」，呂薇心一向靈敏的神思卻突然「短路」，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反駁他的話。

「嫁給我吧！」

成力諾再認真不過地向她求婚。

呂薇心凝視著他，所有言語全在她腦中消失，只有兩行清淚在成力諾的訝異眼光中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