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婉拒了韓耀廷送他,他在清晨獨自散步回家。路途有點距離,於是他走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幾乎沒有這種印象自己走過這麼久的路。

早晨的空氣不算好,但是屋外的空氣和屋內總是不太一樣。街上還沒有什麼人車,他慢慢地的走著,看著,也聽著。

推著娃娃車的婦人,心裡想的是對孩子的期盼。

上學途中的學生心裡只擔心今天的考試。

傾聽別人的心並不是完全只能聽到壞事,他心裡明白,而清晨遠比深夜來得安靜多了,他深吸了口氣,試著把自己那道門給關起來。

集中精神慢慢地,慢慢地,於是聲音越來越小。

還是……做得到的嘛……

夏春秋微微笑著,看著行道樹上稀薄的葉子,看著路邊各種建築物。

就這麼走回公司門口,他站在大樓口,抬頭往上望,想著自己幾乎沒有以這種角度看過自家這棟大樓。

深吸了口氣,他想該做的還是要做,再這樣放縱下去,只會害了他舅舅。

他走進電梯上樓進了公司,也沒有理會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也沒有人問他為什麼昨天就這麼不見了,他只是直直走進辦公室,然後在進門前對著助理小姐開了口。「請我舅舅來一趟。」

進門用力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桌上那份文件夾看起來跟槐歆拿來的時候一樣,昨天散落滿地的照片跟假的一樣,他伸手去打開文件夾,一張一張的照片還是能刺痛他的心。

他覺得他已經夠累了,把舅舅的事解決了就真的沒事了嗎?他跟冬海又該怎麼辦?他能放得下手嗎?他離得開這個家嗎?

他閉著眼睛,想著自己是不是能有所改變。

沒兩分鐘急速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他只是等著。舅舅不願意走進這間辦公室他知道,舅舅敲門就是要叫他出來,但是今天不行,他等著舅舅開門。

葉致浩沒什麼耐心,敲了幾下見他沒反應就開了門,站在門口怒罵著,「春秋你在搞什麼,你知道昨天的客人有多生氣嗎?你老是這種工作態度怎麼行!」

夏春秋也沒反駁他,「舅舅請您進來吧,我有話跟您說。」

葉致浩呆了下,「有話晚點再說吧,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夏春秋微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對著助理小姐開口,「今天的客人全推掉。」

葉致浩正打算離開,聽見夏春秋的話趕忙回身,「你在說什麼呀!」

夏春秋只是冷靜的回答,「舅舅,請您進來,還是您不敢進來?」

葉致浩臉色有點難看,還是朝辦公室走了進去,「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走進辦公室后,夏春秋關上門。葉致浩覺得全身都不對勁。

他討厭走進這間辦公室,不管過了幾年,這間辦公室的感覺仍然像他姑姑還在世的時候。

他很明白這種感覺是心虛。

「好吧,有話快說。」葉致浩坐在一邊的長沙發上,沒好氣的開口。

夏春秋拿起那份文件夾,走向葉致浩對面坐下,「我一向不想干涉舅舅怎麼經營怎麼做事,公司不管什麼事我都交給舅舅決定。那是因為我信任舅舅,所以不管工作多辛苦我都可以忍耐。」

葉致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沒有搭話。

「原本不管有什麼事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但是……」夏春秋靜靜的把文件夾放在桌上朝葉致浩推了過去,「槐歆受了委託帶來了這個,我不想看都不行。」

葉致浩沒有伸手去開,他心裡的那份心虛正在擴大,他微微緊張起來。

「槐歆做什麼生意的,舅舅應該略知一二,誰委託他的我想不必我說,我只想知道舅舅為什麼要這麼做。」夏春秋平淡地開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致浩把頭別開,不想正面回答。

「那舅舅何不把文件夾打開?」夏春秋只是直盯著葉致浩。

「……這種東西能代表什麼……你相信杜家那個小鬼帶來的東西勝過我嗎?」葉致浩有些發怒地望著夏春秋。

「舅舅,別再這樣了,在這間辦公室里您還能說謊嗎?」夏春秋嘆了口氣,「奶奶看著呢。」

「別跟我說這種話!」葉致浩一下子跳了起來怒吼著。「你鬧夠沒有!工作都不用作了!你要那麼看我不順眼的話,我可以走!」

「……是您看我不順眼吧。」夏春秋微微苦笑了起來,「您要是堅持不肯跟我好好談談的話,今天不是您走就是我走,您考慮一下吧。」

看著夏春秋認真的神情,葉致浩焦慮了起來,他從來沒想過那個聽話的春秋會用這麼認真堅持的神情跟他說話。

葉致浩坐回發上,語氣強硬地開口,「你要我說什麼?學校是吧?對,地是我賣的,那又怎麼樣?公司經營的狀況不好,我賣地補虧損有什麼不對?反正那所學校也沒賺錢,你以為經營公司這麼簡單嗎?你說要走要走的,你走了能什麼工作?你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麼?學校也沒去,沒有學歷經歷的,你難道能像先人一樣去擺攤嗎?

明明沒過過苦日子的人話別說得太滿。」

夏春秋居然笑了起來,「舅舅,如果不愁吃穿就是好日子的話,我寧可去擺攤過苦日子,你真的知道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

夏春秋起身把旁邊柜子里的帳本全抽出來扔在桌上,「我是沒念過書,沒學過經營,可是帳本我是看得懂的,我只是不看而已……您以為奶奶的眼睛老花了十幾年她是怎麼堅持自己做帳的?她的帳是怎麼做出來的?」

夏春秋看著葉致浩的眼神帶著痛苦,「我十歲就開始幫奶奶抄帳本,十二歲就幫奶奶作帳,您以為我看不懂您叫人做給我看的帳哪裡有問題嗎?」

葉致浩變了臉色,遲疑著要怎麼辯解。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靜了一會兒,夏春秋坐下伸手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您是怎麼把地賣掉的?您是哪裡弄來冬海的印鑒?」

不提這一點就算,葉致浩突然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指著他,「你是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

夏春秋怔了下,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葉致浩在說什麼。

「土地、學校全是你的名字!我們葉家的財產全過在你名下!那明明是我們家的!我搶回來有什麼不對!我為家裡辛苦工作了一輩子!一輩子的青春和生命都耗在這裡卻什麼也沒得到……」葉致浩氣的臉色漲紅指著夏春秋怒吼。

怎麼……可能……

夏春秋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如果葉致浩說的是真的,那能這麼做的人只有一個……

為什麼……為什麼冬海要這麼做……?

夏春秋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但現在來說,土地在誰名下不是問題,如果是在自己名下那就能理解舅舅為什麼能夠輕易賣掉土地了。

他的印鑒、身份證什麼文件都放在公司里,方便公司用。

「舅舅,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的,不過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家裡的孩子,就算我真的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錯。」夏春秋極力使自己冷靜的開口。

「我有記憶開始就是在家裡長大的,奶奶一手把我帶大,親口要我繼承,這些都不是假的,我的回憶我的生活都是在這裡,您現在說我不是葉家的孩子,那我過去為家裡做的一切算什麼?」夏春秋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要是知道您一直是這麼看我的,當初我不要替冬海繼承就好了。我不用受這麼多苦,舅舅也不用這麼委屈了。」夏春秋說著,真的笑了起來,他的人生就像一場鬧劇一樣,到頭來沒有人認同他的努力,他過去所做的—切。

葉致浩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他只不過是一個連父母親是誰都不知道,甚至連戶籍上的母親都沒見過一面的孩子。但自己始終無法親切對待他,原本這個家該是他的,卻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給占走了,他無法認同。

夏春秋望著葉致浩,他知道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他認真的望著葉致浩開口,「舅舅……地是無論如何不能賣的,那份契約會失效,而過去您收的錢,和公司短少的部份就當作您的退休金,我想已經多出很多了。您現在的存款已經夠您和舅媽過很好的日子,請您收手離開公司吧。」

葉致浩不可置信的瞪著他,「你要趕我走!你要趕走這個公司唯一姓葉的我?」

夏春秋只是冷靜地開口,語氣堅定,「我雖然不姓葉,但是繼承家業和這間公司的人是我。」

夏春秋加重語氣,重覆說了一次。「是的,我請您退休,並且從今天起離開公司。」

葉致浩瞪著夏春秋半天,臉上充滿怒氣、憎恨和不甘心。

夏春秋沒有退讓,只是承受他那些險惡的情緒,直到葉致浩慢慢地緩緩呼吸最後頹喪坐了下來。

「……我也不想……這麼做的……我只是不甘心……」葉致浩像是喃喃自語一樣說著。

「舅舅,奶奶常說的人要知足,您的不甘心招致更多慾望,慾望越多越無法滿足,您做越多心理壓力就更大,該是放手的時候了。」夏春秋溫和地開口。

葉致浩望了夏春秋一眼,抹了抹疲憊的臉,」我知道了……我會把事務交接下去,我今天就離開公司。」

說完,他起身緩緩走出辦公室,一瞬間那個背影好像老了十歲。

夏春秋閉上眼靠躺在沙發上,覺得十年來都沒有這麼累過。

他深呼吸了好幾下,然後起身,他還有一件事要確認。

抱著不安的心情,他上樓輕輕地打開家門,客廳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看來葉冬海和陸以洋都不在。

夏春秋可以感覺得到葉冬海的焦急,他知道他在尋找自己。

夏春秋看著他侍奉了一輩子的白玉觀音,先為觀音上了香,仔細把佛壇清理乾淨,做著他平日每天都要做的事。

靜靜的坐在觀音面前,他卻無法像平常一樣感受到安寧,他伸手打開佛壇最下面的抽屜,他幾乎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打開是什麼時候。

裡頭的是家裡的存摺、地契一些相關文件。

他的手微微顫抖,打開那些文件,—張一張翻閱著。

淚水慢慢模糊了視線,眼淚一顆顆地滑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哭,還掉得下眼淚。

不只公司的產業,連家裡的,冬海都一一把財產過到自己名下。

為什麼要這麼做……擺脫了這些之後……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嗎?

他明明不想要,家裡的財產,家裡的地什麼的全是負擔,他什麼都不想要,他要的只是安寧穩定的生活,能和冬海在一起的日子。

他是為了這個才繼承的家業,到頭來他不想要的都是他的,他想要的卻什麼也沒留下。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夏春秋幾乎泣不成聲,眼淚一直滑落臉龐,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的水漬。

他不是沒有哭成這樣過,但是完全因為自己的悲傷而痛哭卻是第一次。

他們都被這個家給困住,他們脫不了身,但至少是被綁在一起。

但現在能綁住冬海的東西不在了,家裡不管什麼都是他的了,他要用什麼來讓冬海留下來?

「明明……明明就是你要我留下來的……為什麼……」夏春秋伏在地上,止不住淚水湧出,悲傷和痛苦淹沒了他。

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些悲傷,還有像是要撕裂他一樣的痛苦。

一隻手輕輕的撫著他的發,像小時候一樣的,那隻溫暖的手。

夏春秋拍起頭來,就算是模糊的視線,就算被痛苦淹沒了所育的感覺,他依然知道那是誰,「都是你……為什麼你要那麼做……為什麼不讓我幸福……我只是想跟冬海在一起而已……我只想跟冬海在一起……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她總是慈祥的臉帶著哀傷的神情,不知道是抱歉還是同情,但夏春秋不想知道。

「……我不要聽你說……我再也不要聽你說了!」夏春秋用盡全力叫著,「我再也不要聽你的話了!我要離開這個家!」

他起身衝出家門,帶著他的悲傷和痛苦,用盡全力跑了出去,他不知道他能跑到哪裡去,他只想甩開這一身沉重的負擔和痛苦。

什麼也不想管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看了……

***

陸以洋帶著小宛朝高曉甜把頭丟出去的地方四處找著。

花圃草叢裡都翻過,就是沒看到她的頭。

「奇怪……到底丟到哪裡去了……」陸以洋到處翻找,已經過中午了,鐘聲響起之後,讓校園裡安靜了些。

翻翻找找的也花了近一個小時,他累得坐在路邊的花圃邊。

嘆了口氣,他想著不知道春秋回來沒有,他拿出手機,打了個簡訊給葉冬海。

如果春秋回來了,冬海應該會打電話告訴自己才對,陸以洋想著應該買只手機給春秋帶著才對。

他用抓著手機的手撐著臉,坐在那裡胡亂想著最近的混亂生活,先是遇到小宛,再來是火災,然後是小良,現在是高曉甜,而他連小宛的事都還沒有一點眉目,雖然送走了小良……但是那也不是能開心的事。

有點沮喪地坐著,他看著小宛在那裡晃來晃去,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她。

一個人從他面前走過去,而他只是盯著小宛,小宛突然停下了閑晃的身體,突然快速地回過身,像是在路上看見熟人一樣立刻的回身,但是她明明頭不在……

陸以洋怔了下,小宛已經跟著那個人的身後走著。

「小宛!」陸以洋呆了下,下意識就開口喚她。

那個人卻像被電到一樣馬上回頭找尋聲音來源,陸以洋愣住,想著該怎麼辦,四周又沒任何人他要解釋他是在叫誰。

「啊……那、那就這樣……晚點見。」靈機一動,他手機正好拿在手上,隨口唬了幾句假裝按掉手機。

而那個人盯著他半晌,像是鬆了口氣還是什麼的,把原本緊繃的肩膀垂了下來。

陸以洋望著他的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而那個人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突兀,跟陸以洋抱歉地笑了笑就轉身離開。

陸以洋忙站了起來,如果這人跟小宛有關係的話,他不能放過。

「請問……」陸以洋急忙開了口。

那人回頭看了他一下,大約三十多歲,也許是哪系的助教……

「學長……我是路痴,常常還搞不清楚路怎麼走,學校好大……」陸以洋覺得自己的借口很蠢,所以傻傻地笑了起來。

那人也笑了出來,「你哪一系的?要去哪裡?」

「我、我農化的……我找不到系學會……學長指路指半天我就是找不到……」陸以洋吐吐舌頭,突然想到繫上學長常開的玩笑,想自己大概裝成大學部的還騙得了人吧。

「喔,你們系學會搬過大樓,農化的高年級生常常開學弟的玩笑,你新生吧?」那個人笑著指給他看,「你直直走,第三條路右轉的大樓進去一樓就可以找到你們系學會辦公室了。」那個人有著親切的笑容,指著路給他看。

「第三條是嗎?謝謝學長,請問學長是哪一系的?」陸以洋努力保持笑容,雖然已經研一的他被認為才大一是常有的事了,但還是常常有想打人的衝動。

「我是獸醫系的助教,下次再找不路到可以找我,獸醫系很好找,就在後門進來第二棟,常常有羊跑出來那裡就是。」那人微笑著打開他的背包,「我們繫上上回辦活動有畫了學校地圖,我給你一份好了。」

「太好了,謝謝學長。」陸以洋笑著道謝,心裡有點抱歉他欺騙這位親切的學長。

就在那個人抽出地圖的時候,他包包里的皮夾掉了出來,陸以洋伸手去幫他撿起來遞給他。

「謝謝你。」那個人笑著接過錢包的時候,陸以洋稍微碰到了他的手,只是一瞬間,像是立體電影一樣眼前出現了畫面,眼前同樣的臉,神情卻完全不同。

那是一張極為憤怒的臉,近到似乎能感受到他極近狂暴的情緒,扭曲嘶吼著,伸手朝他打去,他可以感覺得到那隻手揮過來時的勁道及力量。

「啊。」陸以洋叫了一聲掩住臉突然蹲了下來。

他喘著氣,意識到這是幻覺,然後跟著倒下來的是小宛。

他感覺到驚恐,心臟還在狂跳,喘氣不止,伸手抓著胸口的衣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要緊吧?」那個人蹲了下來扶著他的肩。

「……唔……」陸以洋有點害怕,眼前的臉雖然親切而帶著擔憂,但是他剛剛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這樣,他突然發現到那不是幻覺,那也許是過去曾發生過的事,他感受到的是小宛的經歷,這個人認識小宛,而且那樣打過她,也許……就是這個人……

「我、我沒事,我有點……中暑……」陸以洋胡亂找了理由站起來退了二步,「謝謝學長,下次我找不到路會找學長的。」

說完他拉著小宛的手飛也似地跑離現場,深怕那人會追過來。

直到跑過校園另一頭,他回頭確認了半天,確定那人沒有跟過來后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陸以洋攤在路邊的長椅上,「萬一是殺人魔怎麼辦……」

稍微平復了下心情,想著剛才那個親切的人,怎麼想也不像是殺人狂還是砍頭魔。

「不行……人不可貌相……連續殺人魔有的看起來都很正常……」

陸以洋想著,回頭看著小宛,結果還是沒找到小宛的頭,左右看了下,結果跑到園藝系的溫室附近,平常也很少人來。

陸以洋想了想才開口,「小宛……你認得那個人嗎?」

小宛的頭不在無法回答,但是她卻慢慢朝陸以洋走過來,緩緩的伸出手來。

陸以洋呆了下,猶豫了半晌,還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他以為會是跟剛剛一樣的幻覺,但是感覺卻完全不同。

他像是被扯進一個異世界一樣,他看見剛剛那個人,怒氣沖沖地朝一個漂亮的女孩指責著什麼。

陸以洋覺得自己好像就站在現場,但是卻是隱形的,那個女孩只是哭著,散著的長發和滿臉的淚痕,哭著很令人心疼,但那個人只是不停的吼叫。

陸以洋仔細看著才發現那個漂亮的女孩就是小宛,他倒吸了口氣,那麼漂亮的女孩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那人像剛剛一樣揮起了手,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下去。小宛被打倒在地。

「不要打了!」陸以洋大叫著想阻止他,當然是撲了空,再回頭的時候,場景已經變了。

四周一片漆黑,那人趴在地上,努力的像在挖什麼,陸以洋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走過去,他仍是一臉氣忿,又像是傷心。陸以洋近看才發現他是在埋什麼,很努力的把土填起來,很用力的,像是在發泄什麼似的。

陸以洋覺得有些害怕,他看著四周,這個場景像是在學校……好像就是園藝系的溫室……只是這裡是二年前才蓋好的……所以這個人……

這個人殺了小宛……然後把小宛埋在這裡嗎……

所以小宛才會在學校里遊走嗎……他愣愣地想著,一回頭場景又變了。

他看到小宛在哭,很傷心的一直掉著眼淚,就這麼坐在地上,白色洋裝沾了灰色的泥土,陸以洋很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在他想伸手叫她的時候,她突然回頭望著自己,然後在下一瞬間滿臉的驚恐。

陸以洋伸出去的手停滯了下來,他正想開口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東西穿過自己朝她揮了過去。

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鮮血灑在自己臉上,而她驚恐的表情凝在臉上,優美的頸線就這麼從中被切開。

她連開口尖叫都來不及,陸以洋卻感覺到自己叫了起來,他退了好幾步站不住的跌坐了下來,才看清楚穿過他的是一個男人,手上抓了把滴血的斧頭。

血一滴一滴滲進土裡,小宛的頭滾落一旁,圓睜的跟里有著血絲,臉上還帶著驚恐的神情,從頸子滲出來的血灑落滿地。

「不要……」陸以洋用盡全力大叫著,然後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將他拉了出去。

他幾乎是跌在地上的,他喘著氣哭著顫抖著,無法起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他只能重複這一句而己。

直到一雙手撫上他的臉,強迫他把臉抬起來,他看見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很美很清澈的眼睛。

「沒事了……把剛才看到的都忘記……都忘記就沒事了……」

聲音很溫柔很舒服,陸以洋覺得恐懼慢慢的離開他,不由自主的喊出聲來,「……春秋……」

然後,像是突然清醒一樣,他眨眨眼,想著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為什麼感到悲傷。

他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後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只記得他看到那個助教把什麼埋在土裡……其它的就想不起來了……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愣了好幾秒。

「你是白痴嗎?」

「……唔……我……」陸以洋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要回答什麼,也不知道這人幹嘛罵他,不過他想起來這人是昨天在家樓下遇見的那個跟春秋長得很像的人。

「外行人也敢做這種事,冬海和春秋沒教過你離這些東西遠一點嗎?」杜槐歆沒好氣地開口。

「嗯……對不起……」陸以洋道了歉,雖然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

他對剛剛發生的事還很不是很清楚,他抹掉臉上的眼淚,四周望了下,他還站在園藝系的溫室前。

杜槐歆也沒再理會他,只望著沒有頭的小宛,「原來你在這裡。」

他走過去朝小宛伸出手,「跟我走吧。」

小宛緩緩的伸出手,就讓杜槐歆拉著離開,陸以洋怔了下,連忙起身。

「你要帶小宛去哪裡?」

「關你什麼事?」杜槐歆回頭望著陸以洋。

「小、小宛是我、我的朋友……我答應要幫她的……」陸以洋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做什麼的,但是他就是不放心讓小宛跟別人走。

「朋友?你想幫她?」杜槐歆笑了起來,像是在嘲笑他。

陸以洋扁起嘴,朝小宛伸出手。「小宛!我們回去了!」

小宛遲疑了下,居然放開杜槐歆的手,朝陸以洋慢慢走過去。

杜槐歆挑起眉,從外套口袋掏出了煙,點了火深吸了口才開口,「你想怎麼幫她?」

「我還不知道……」陸以洋緊抓著小宛的手不放,臉上充滿警戒。

杜槐歆笑著,不知道是笑他不自量力還是什麼,「真有勇氣。」

杜槐歆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朝陸以洋扔過去,那張名片就這麼掉在他腳前。「那就隨便你,不行的時候就來找我,別給別人添麻煩,也別再做剛剛那種蠢事,今天算你運氣好,我平常可是不會幫這種事。」

說完轉身就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盯著他,「別讓春秋冬海知道,不然就保不了你這個小女孩,名片不要就丟了,也別給他們倆看到。」

陸以洋不自覺地點點頭,看著他離去,他彎腰去撿起那張名片。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電話。

「……杜槐歆……」他喃喃念著,想著這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他慢慢想起剛剛的事,他彷彿忘記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只記得那個溫柔的聲音叫他忘記……於是他就真的想不起來了。

陸以洋鬆了口氣,一邊想著幸好忘記了,一邊苦惱著忘記了的話他要怎麼找線索呢……

陸以洋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先離開這裡,今天遇到太多事了,他必須先消化一下才行。

不知道春秋回來了沒有……

陸以洋想著,邊跟小宛道別地跑出了學校。

「真有趣的小鬼……」

杜槐歆其實沒有走,他手上捧著個東西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考慮著是要先把小宛帶走還是觀察看看。

他走近小宛,伸手把她的頭拿了出來,語氣溫和,「來,你的。」

小宛伸手接過,開心的把頭接了上去,頸子有膠帶留存著,杜槐歆笑了出來,「膠帶?虧他想得到。」

「你想跟我走嗎?留在這裡不無聊嗎?」杜槐歆溫柔地撫開她貼在臉上的頭髮。

……我……我想……留……下來……

「是嗎?那就留下來吧。」杜槐歆拍拍她的臉,笑著看她慢慢走在校園裡。

他深吸了口氣,用力的甩甩頭,「……真是討人厭的感覺……都是那個白痴小鬼……」

他再點了支煙,用力把煙吸進胸腔里,想驅走那些討厭的感覺,他已經很少這麼做了,這是春秋的專長不是他的,雖然他也能帶走那些恐懼,痛苦的感覺和記憶,但是往往這些東西都得由自己消化,他討厭讓別人的哀傷和情緒佔滿他的身體,因此他從來無法想像春秋怎麼有辦法做這種工作做十來年。

甩了甩頭,他的鷹恰巧飛回他肩上。他伸手輕撫著他的鷹。「我們回去吧。」

帶著他的鷹走出了校園,他感覺得到春秋的哀傷和難過。

他下定決定,如果過了十二點葉冬海還沒能找到春秋的話,他就要自己去帶走春秋。

至少,不能再讓春秋過那種生活了。

「到時候,就算是奶奶也不能阻止我喔。」他像是喃喃自語著,又像是說給誰聽的,然後漫步著走出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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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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