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諾里再度坐在夜堡頂樓的平台之上，他黑色斗篷在夜風中輕輕的飄拂著，溫柔的月光在他臉上投射下柔和的陰影，淺淺的勾勒出他深邃優美的側麵線條。
沉浸在這樣美麗的夜色中，人的心境都會隨著溫柔恬靜起來的。可是，在諾里美麗的臉上，卻盈滿了煩躁和鬱憤，陰鬱的臉色完全辜負了美好的夜色。
一個星期前的晚上，諾里醒來之後就發現艾尼可不見了。他原本以為艾尼可又是回考勃倫茲取食物去了，可是等了兩天之後，艾尼可還是一直蹤影全無，遲鈍的諾里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艾尼可也許是離開了。
剛開始，諾里淡漠地接受了艾尼可不見了的這個事實，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他原本就是一個人生活著，對於不老不死的他們來說，分離根本不值得傷感或者留戀，反正總會有再見的時候。
艾尼可不過是比較好吃的食物罷了，不見了就不見了吧，不值得自己費心。諾里這麼想著。
可是，漸漸的，事情開始不對勁了起來。
諾里越來越煩躁不安，而這種煩躁感卻並不是因為飢餓的緣故——因為他並不餓，一般來說，七八天進食一次對他就已經足夠，而艾尼可失蹤之前，他剛剛吃過一次，而且吃的很飽——讓他煩躁不安的是一種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失落空虛的感覺。
更糟糕的是，不但他的情緒逐漸失去了控制，連一向刻板規律的生活都變的混亂起來。
首先是城堡突然顯得太大，夜也變的太長，連空氣都變的過分的冷清……他已經習慣了那個人類的氣息和身影，習慣了他的體溫和氣息，習慣了他在耳邊的低聲細語，習慣了他熱情的擁抱和甜蜜的親吻，還有那進入自己身體的灼熱和堅硬……
他本來不都是一個人住的嗎？為什麼和那個人類只不過一起住了兩個多星期，他就已經無法適應原來的生活呢？
諾里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不管他怎麼納悶，事情還是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下去。最後，終於到了讓他無法忍耐的程度——一向嗜睡的他竟然失眠了。
在沒有任何打擾的情況下，在一切都非常適合睡眠的情況下，諾里卻無論怎麼樣都睡不著。原本柔軟的床鋪下面好像鋪滿了砂礫一樣，他怎麼躺都不舒服，只好每夜像幽魂一樣夜堡中遊逛。
在試驗了各種方法卻依然無法入睡之後，忍耐不住失眠痛苦的諾里終於第一次不是為了取血袋而來到了考勃倫茲。順著艾尼可留下的氣息，他毫不費力地找到了艾尼可住的酒店。
「艾尼可在哪裡？」諾里走進華麗的酒店大廳，瞪著因為他華麗高貴的美貌而眼睛發直的接待小姐，冷冷地問道。
對方被諾里冰冷的眼神和生硬的話語嚇了一跳，趕緊收回驚艷的目光，結結巴巴的答道：
「艾尼可？哦，您問桑托司先生啊，他，他一個星期前就已經回巴黎去了。」
巴黎？他怎麼可以跑回巴黎去？這也就是說，他不但沒有了食物可以吃，而且還要繼續的煩躁失眠下去？
諾里憤怒了——身為他的食物，艾尼可的—切都是屬於他的。他是他的所有物，怎麼可以不請求他允許的前提下就擅自離開？
可是，不管諾里怎麼生氣，對於艾尼可已經離開的事實，卻是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的食物跑了，而他現在不但很餓，而且很不舒服。
諾里鬱悶的吐出一口氣，然後懨懨的躺了下來，望著深藍色的天空發起呆來。
昨天，飢餓的他去考勃倫茲的醫院中拿了最新鮮的血袋。可是只喝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吐了出來，比起艾尼可那甘甜鮮香的血液，這些東西簡直是下水道的污水。
諾里從來不知道自己喝了三百年的東西竟然是這麼難以下咽的東西。可是在飢餓的逼迫之下，他只能勉強自己去進食這些東西。
諾里也試著去找過其他的人類。他原本想著，既然自己能吃艾尼可的血液，也許已經可以接納人類的身體了，可是接近其他人類之後他才發現，和以前一樣還是不行。
其他人的味道對他來說還是那麼的噁心，別說湊過去吸血，單是靠近他們的身體，就已經要令他厭惡的想要嘔吐——看來，他還是只能接受艾尼可一個人的身體和血液。
一陣微風吹過，諾里突然有種寒冷的感覺。
見鬼，他怎麼會覺得冷？他可是吸血鬼，根本不會有冷和熱的感覺。
低低的詛咒著，諾里卻還是下意識的伸手環住了身體，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艾尼可溫暖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被他抱著的感覺真好，非常舒服，被他親吻撫摸的感覺更好，整個身體都會熱起來……
許久之後，沒有得到滿足的身體衝動終於漸漸平息。
諾里憤怒的咬著嘴唇，惡狠狠瞪著面前的石牆。
那個人類太可恨了，竟然害的他這麼難受，哼，等艾尼可回來一定要懲罰他才行……可是，如果他不回來怎麼辦？難道他今後都只能繼續吃那些難吃的東西，繼續忍受剛才那種折磨嗎？
諾里突然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後，忍不住皺起了美麗的眉毛。
他絕對不要，嗯，既然艾尼可跑到巴黎去了，那他就去巴黎把他抓回來好了。
做出決定的諾里從地上一躍而起，想著很快就可以再度喝到艾尼可那甜美的血液，他的口腔中立刻分泌出唾液，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渴望的舔了舔自己尖銳的牙齒，諾里的眼睛里閃耀出充滿渴望的明亮光芒。
艾尼可很煩惱，非常的煩惱。
回到巴黎之後，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對以前的一切愛好都失去了興趣，不管是美酒饗宴還是衣香鬢影，都讓他覺得索然無趣。甚至在愛麗莎的婚禮上，當那位美麗絕倫的伴娘不停的向他脈脈含情的微笑的時候，他竟然沒有任何感覺，反倒覺得厭煩遠遠地躲了開去。
換做以前的艾尼可，是絕對不會放過這種艷遇的。可是現在的他，確實對以往的一切愛好都失去了興趣。
他不是已經從考勃倫茲回到巴黎了嗎？為什麼無法恢復以前的生活呢？艾尼可煩惱的滑下身體，半躺在椅子上，瞪著天花板發獃，
雪白的天花板上，浮現出一張美麗的面容——見鬼，艾尼可詛咒了一聲，忿忿的坐了起來，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其實他怎麼會不知道所有這些問題的癥結出在什麼地方，只是他一直下意識逃避去想罷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吸血鬼——他再也無法恢復到以前生活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想念他，回到巴黎之後，艾尼可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思念著那個把自己當成食物的吸血鬼。
開始只是睡覺的時候諾里會跑出來騷擾他，然後是閉上眼睛就會出現，現在竟然發展到無時無刻的出現在他視線所及的任何地方。
艾尼可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如此的思念一個人——不，他說錯了，應該是一個吸血鬼。
他想念諾里柔軟而冰冷的嘴唇，想念他美妙柔韌的身體，想念擁抱他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喜悅，甚至想念諾里咬他吸食他的血液時候的感覺——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就是想念諾里，想的要命。想到吃不下睡不好，想到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再也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艾尼可呻吟著抱住頭。
上帝，難道他真的愛上了那個吸血鬼？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這麼牽腸掛肚過，沒有對任何人這麼思念渴望過，沒有為任何人如此的魂不守舍過……
戀愛的一切狀況都一一出現在他的身上，所有的跡象都明確的告訴他——他八成是掉進了愛情的陷阱里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麼愛上那個除了美麗之外好像任何優點都沒有的吸血鬼的呢？
艾尼可伸手用力的揉著眉心，開始認真的思考著自己的感情問題。
開始的興趣和注意力到底是什麼時候變質成為愛情呢？
他有一千一萬個不愛諾里的理由，卻找不到除了美麗之外的任何一個愛上諾里的原因。
原本只是身體和情慾的滿足，但是沒有料到，感情卻在不知不覺中摻合了進來。難道愛情果然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東西，所以他才會這麼莫名其妙的掉進愛情中，更可悲的是他可能永遠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那個白痴懶惰固執暴躁的吸血鬼。
沮喪的抓了抓頭髮，艾尼可苦笑了起來。
愛上諾里真是麻煩，如果這件事讓萊恩知道，不知道會怎麼譏笑自己呢。枉費自己才對他信誓眈眈的說過絕對不會愛上諾里……
果然人說話的時候不可以太過絕對，否則就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艾尼可煩惱的嘆息起來。
事到如今，繼續追究自己為什麼會愛上諾里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反正愛都愛了，他既沒辦法讓時間倒流，也沒辦法收回自己的感情，現在他面前擺著的問題只是，今後怎麼辦？
他思念諾里，渴望擁抱他、親吻他、進入他，他想要和這個吸血鬼在一起，哪怕是一輩子給他當食物，陪他住在那個鬼影子都沒有一個的城堡里都沒有關係——強烈的思念和渴望明確的回答了艾尼可問題。
天啊，他已經徹底完了，竟然會有這種不爭氣的想法。甚至願意拋棄身為人類的尊嚴，甘心情願給吸血鬼當食物——桑托司家的臉全被他丟完了。
悲慘的嘆息著，艾尼可忍不住深深的自我唾棄著自己的想法。
不過，就算給諾里當食物也沒什麼不好。他每次吸食自己血液的時候露出的那種陶醉滿足的表情，總是讓他情不自禁的生出滿心的疼愛情緒。而每次諾里在高潮的時候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種強烈的刺激和快感，簡直如同進入天堂一樣……
一想起那種感覺，艾尼可的喉嚨立刻乾燥了起來，一股熱流從小腹湧出，讓他的身體也隨之火熱了起來，
上帝，他一分鐘也不想耽擱了。他要立刻回到夜堡去，然後緊緊的抱住諾里，親吻他，進入他，讓他在自己身下呻吟、哭泣……
他才不在乎諾里是不是人類呢，他只知道他愛這個美麗的男人，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他會教諾里學會愛情，然後同樣的愛上自己。
做出了決定的艾尼可毫不猶豫的拿起電話，迅速的按動了號碼。
「萊恩，你現在過來一下好嗎？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放下電話，他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道：「喬亞，幫我訂一張明天去考勃倫茲的飛機票，嗯，是的，不管什麼時間都可以。好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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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你沒有發燒吧？你真的愛上那個吸血鬼了？還決定要去找他？」匆匆趕來的萊恩瞪大眼睛，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艾尼可。
「沒錯，你的烏鴉嘴一咒一個準，你有沒有覺得很得意？對了，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我馬上要回夜堡去找他，這邊有些事情需要你幫我處理一下。」
艾尼可沒好氣的回答。
「沒有問題，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好了。但是，親愛的艾尼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愛上他呢？」萊恩非常納悶，雖然他警告過艾尼可不要愛上那個吸血鬼，但是當時他只不過覺得艾尼可對諾里的興趣過分濃厚而且提起諾里的眼神太過溫柔罷了，卻沒有想過艾尼可真的會愛上對方。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還納悶呢……也許因為他是第一個把我打的鼻青臉腫的人，也許因為他是第一個做完愛竟然一腳把我從床上踢下來的人，也許他是第一個完全不在乎我的人……也許我上輩子欠了他的……」艾尼可越說越是懊喪，越說越是鬱悶。
萊恩忍不住絲毫不給他面子的大笑了起來，艾尼可鬱悶的別過臉，裝做沒有聽到萊恩放肆的笑聲。
「聽起來，你好像有受虐傾向。」
好容易停下笑聲，萊恩挪揄的開口，絲毫不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心態。
「我也這麼覺得，我的命運真是悲慘。上帝一定是嫉妒我的完美，所以才這麼對待我……」艾尼可喃喃的抱怨。
「你為什麼不說是上帝是在懲罰你，因為你讓太多的人傷心。」
萊恩再度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如果老是這麼張狂的大笑，很容易面部神經痙攣的，到時候只怕你除了哭就沒辦法有其它的表情了。」艾尼可氣憤的瞪著笑的無比開心的萊恩，忍不住惡毒的預言道。
「我不介意……哈哈哈哈……親愛的艾尼可，我知道我不該嘲笑你，但是，但是你要原諒我實在沒辦法忍住不笑……拜託，讓我再笑一會。」萊恩一面笑，一面斷斷續續的道歉。
艾尼可氣憤的瞪了萊恩一眼，轉身悻悻的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讓涼爽的夜風吹拂進來。
窗外，深藍色的天空彷彿籠著—層淡淡的霧氣，幾顆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巴黎的夜是美麗的，但是艾尼可卻忍不住懷念起另一處的夜色。這裡的夜空不若夜堡那裡的明凈和高遠，這裡的星辰也不像夜堡的晶瑩璀璨……最主要的，自然是這裡沒有那個美麗迷人的吸血鬼可以讓他抱在懷裡親吻愛撫。
艾尼可正對著外面的天空發獃，突然間，一條黑色的身影從窗外撲了進來，準確地撞在了艾尼可的身上。艾尼可被撞的仰天摔在地上，那人也隨之撲倒在他的身上。
「諾里。」
艾尼可正要自衛，熟悉的氣息卻及時撲進了他的鼻端，讓他忍不住脫口驚呼起來，而他的叫聲也及時阻止了以為他受到襲擊而要動手相助的萊恩。
驚喜交加的艾尼可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壓在他身上的諾里已經毫不遲疑的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口的吮吸起來。
「乖，慢點喝，別嗆著了。」滿心喜悅的艾尼可完全忽略了脖子上微微的刺痛，只是忙著輕輕拍著諾里的背，生怕他喝的太急嗆到。
萊恩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先把門窗關好，免得有人看到足以讓人嚇暈過去的情景。
最後大大的吸了一口，終於吃飽了的諾里滿足的嘆息了一聲，鬆開了牙齒，無力地趴在艾尼可的身上休息著。
「你怎麼來了？」
艾尼可勉強克制著失血之後的頭暈目眩，急切的追問著。
「誰教你偷偷跑掉？」
諾里憤怒的指責著，可是他的憤怒聲調卻因為吃飽之後的睏倦而顯得庸懶無力，反倒更像是一種撒嬌似的嗔怪。
「我好餓，而且都睡不著覺，你還跑的這麼遠……」諾里越說越是委屈，難以抑制的睡意也隨著他喃喃抱怨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
「都是我不好……」
看著諾里濃濃的黑眼圈還有憔悴的神情，艾尼可心疼之極，滿口只是道歉。
努力的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想要繼續指責艾尼可的諾里還是沒有抵抗住睡魔的誘惑，他閉上眼睛，轉眼工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每次都是這樣，吃飽了倒頭就睡，我怎麼都覺得你更像豬……」咕噥著，艾尼可也無法再抗拒失血的眩暈，隨之昏迷了過去。
「喂，喂，你們兩個不能就這麼睡在地上吧？好歹回到床上再睡行不行？」
萊恩不敢相信地叫了起來，蹲下身子試圖叫醒兩個人，半天之後，他發覺自己的努力顯然是徒勞的。無可奈何的萊恩只好認命的動手，把兩個人分別送到卧室去。
「真是的，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情？你們兩個倒是舒服，可憐我快累死了。見鬼，艾尼可你為什麼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