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世事難料
若言道當代常州之勝狀,極大程度是因了那頗富盛名的永安街,其幾近橫跨半個荊溪,端的是車水馬龍,遊人如織,商旅絡繹不絕。座落於此街中心的沉香院乃是江南最大的風月場所,其建造耗資之巨,賓客之眾,實足可與那四大名樓滕王閣,岳陽樓,黃鶴樓,閱江樓比肩。正值戰火紛飛,清兵入關指日可待,沉香院卻是夜夜歌舞昇平,無數江湖豪俠與王孫公子樂得在這呢喃軟語的溫柔鄉中醉生夢死。明隆慶年間,此地曾出過一代名魁穆青顏,這女子身世更是極為隱秘離奇,她與當朝永安公主本是孿生姐妹,同為孝定皇后之女,亦即萬曆帝之胞妹,卻在剛出生時便因弄權陰謀而被送至江湖,淪落風塵。穆青顏年紀尚輕,卻甚是懂得用美貌穩固自己的地位,然如此聰明的女子卻終無法逃脫遭人擺布,入宮冒了被秘密送往女真的永安公主之名,也正因這段淵源,後人方將此街命名為「永安街」。這兩個女子俱是身份難定,故史上遂無記載。
永安街熱鬧自不必說,單論玉器店鋪便是鱗次櫛比。當時李亦傑、南宮雪下得武當山後並未除去綾羅綢緞,江冽塵與楚夢琳衣著配飾也是極為華麗,玉器店老闆還道這回來了大主顧,直恨不得將全家老小的笑容盡皆掠了來呈在臉上,滔滔不絕的殷勤介紹道:「客官看看這些罷!都是春秋戰國時期出土的琮、璜、璧、鐲、環;這一些玉杯、帶扣、帶板、乃是隋唐期之物,據聞這玉簪隋煬帝曾贈與蕭皇后;這以仙鶴、龍鳳等為主題的玉雕可算得宋代社會思潮之反映。至於這……」楚夢琳不耐,擺手道:「可有形態小巧的紅色玉石么?」那店主忙道:「有,有,我們這店麻雀雖小,卻也是五臟俱全,客官想要之物應有盡有,包您滿意!」說完便步入內室。楚夢琳嘆道:「唔,虧得他並未扯些三皇五帝之事。對啦,也不知會有蚩尤邪瞳么?聽說那可是個寶物,佩戴后交戰便能使敵人陷入假死之境。」南宮雪笑道:「你聽過麻雀五臟之中有那種東西么?」不多時那店主已捧了另一盒玉器步出,俱是泛著紅光之玉,很是好看。店主鋝起衣袖,正待延續那口若懸河,唾沫橫飛,楚夢琳忙道:「且住,我們自己看便是。哎,這隻麻雀倒是不小。只是有這許多,也不知哪一個才是斷魂淚!」
那店主本是個閑不住之人,要他靜默不語便好似要了他的命一般。此刻聞聽此言,忽道:「姑娘說的是斷魂淚?」楚夢琳奇道:「正是,你也知道么?」那店主笑道:「姑娘要找的若是當今武林至寶,我如果知道,還會守著這家玉器店小本經營么?」楚夢琳心想他所言確是有理,卻這般有閑心來消遣自己,白了他一眼,不悅道:「那就閉上你的嘴!」那店主笑道:「寶物我不知道,可我說的這斷魂淚,那是韻姑娘近日所唱的一曲子,可比金山銀山還有價值得多。」楚夢琳道:「我可從未聽過什麼韻姑娘,是了,你看上她,那便情人眼裡出了西施,又有什麼稀奇?」那店主笑道:「這麼說也是不假,但姑娘可去打聽,這荊溪又有哪個對她不是十分傾慕?我也自知高攀不起。韻姑娘不久前才入了沉香院,據說她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聽過她唱曲兒,那些旁的庸脂俗粉便再也沒人理會,我們便這般言道『飢可不食,口乾亦可不飲,唯韻姑娘之曲每日不得不聽』,多少富家子弟願意為了她一擲千金,其風頭堪比當年穆青顏,更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李亦傑大是好奇,本欲明言,又不願落得個好色之名,心下盤算片刻,主意已定,便道:「沉香院的姑娘想必都十分喜愛打扮,而斷魂淚若作飾物原是再合適不過,我們可去碰碰運氣。再者,那裡既然聚集了許多武林豪俠,最不濟也總能探得些消息。」楚夢琳笑道:「啊喲,名門正派弟子偏生有這許多忌諱,想去看姑娘卻要說得道貌岸然,雪兒,我們便大方的進去瞧瞧,江湖兒女理當不拘小節,其他人去得,我們難道便去不得?」南宮雪大是惶恐,她自幼在華山派長大,門規極嚴,關於那些風月場所不消說自是從未去過,平日更是提也不敢提起。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添了好奇之心,同時她與楚夢琳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欣賞她的隨性洒脫,亦羨慕她能做自己所不敢做之事,此刻便把心一橫,道:「也好,我也正想看看這韻姑娘是何方神聖!」向李亦傑怒視一眼,拉了楚夢琳便行。只聽得身後的店主大聲詛咒。想到他費了這許多心力卻是白費唇舌,李亦傑不禁莞爾。
初踏入沉香院,便是一陣濃濃的脂粉氣息撲面而來,台上幾個姑娘濃妝艷抹,正自跳得歡快,身上只披著一件淡如薄霧的輕紗,卻將身材曲線襯托得甚是玲瓏有致。雙手各執一熏了香的帕子,舞姿極盡嫵媚嬌柔之能事。李亦傑只看得頭腦昏沉,忍不住便喝彩道:「好!」這一聲稱讚引得他三個同伴大是不屑,更有一大漢冷冷道:「如此便算好了?和韻姑娘所唱之曲相比,這種舞也僅可算得開胃小菜。」李亦傑道:「這韻姑娘唱得真是那般好聽么?」那大漢似是將這問話看作了極大罪過一般,只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李亦傑討個沒趣,卻也並不十分在意,只凝神看著跳舞。又過不久,那幾個舞女站作一排,齊齊向眾賓客鞠躬致意,眾人早已等得不耐,只聽得零星幾個掌聲。那幾個舞女也不著惱,向眾人施了幾個飛吻,款步下台。舞台上又現出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緩緩將一簾帳拉起,賓客情緒霎時達到頂峰,一時間口哨聲,叫著「韻姑娘快出來」之聲,因急迫而在台上輕敲銀子的叮噹聲響成一片。正是在這嘈雜中,忽的傳出了幾個琴音,琴音不高,使人感到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身心俱皆得到了前所未有之放鬆。復又轉了幾個迴旋,如春風綠過田野,如雨筍落殼竹林;如蛙聲應和,似拍岸濤聲,如黑夜裡亮出一輪明月。那紗帳后的女子面貌雖看不真切,卻見她身著淡粉衣群,長及曳地,一頭青絲梳成華髻,她膚如凝脂,潔白勝雪,纖纖玉手輕佻琴弦,給人以迎風扶柳之感,煞是我見猶憐。聽得她輕啟唇齒,唱的是一南唐李煜的《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燭明香暗畫堂深,滿鬢青霜殘雪思難任。」
一曲終了,眾賓客仍尚自沉浸其中,若說適才的琴音已足可令人神魂顛倒,有道是「餘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那末她的歌聲方為真正的天籟,正應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全場默然半晌,頃刻間爆出如雷般的掌聲,李亦傑感嘆道:「如今我終於算是知道荊溪之人為何把她說得如此傳神,只是我卻總感覺她的歌聲中似是暗含著些憂傷。」江冽塵道:「不錯,你沒聽她唱的曲子么?那李煜乃是南唐後主,身為亡國之君,詩詞中大是包含了其亡國傷感之情。后又為宋太宗毒死,可說是一生凄苦。」李亦傑贊道:「韻姑娘能將前人之悲傷如此完美的闡釋,也令聽曲人不自禁的感同身受,好!太好了!」楚夢琳嗤笑道:「李大哥,你什麼時候對音樂這般精通了?」那韻姑娘也不向賓客致意,只起身抱了琴便待離開,忽聽得一身著官服的男子笑道:「韻姑娘唱得好啊,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果真沒叫我失望,但只聽了一曲,可說是不盡興之至。」台下一小丫鬟上前躬身道:「還請公子諒解。韻姑娘有規矩言道一天便只唱一曲。」那男子笑道:「什麼亂七八糟的規矩?我倒要她今日為我而破。」說著大踏步上前,粗暴的掀開帘子,那韻姑娘一聲驚呼,已被他捉住了手腕。那男子笑道:「韻姑娘的歌直教我如在雲端,若是半途止歇,卻要我無處著落了。」韻兒冷冷的道:「請你放尊重些。」那兩個遭冷落的舞女扭動著水蛇腰上台,挽住那男子,嬌聲道:「這姑娘架子大,我們姐妹同樣可以讓公子開心。」那男子猛的一甩袍袖,將那兩個舞女摔得直跌出去,才又向韻兒道:「你也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卻來擺什麼臭架子,唱曲子又有何難,你既不允,今天就隨我到府上去。小美人,我也不忍心見你埋沒在這裡,只要你跟了我,保你錦衣玉食享用不盡。」韻兒只搖頭哭道:「不,我不願意,你快放開我!」
他這一掀了布簾,眾人方始有機會仔細看韻兒容貌。但見她一張姣好的瓜子臉,細長的柳葉眉,肌膚吹彈可破,眼角眉梢間更含無限風情,那隱含著淚水的雙眼朦朧如水霧裡的寒星,神態楚楚可憐而又毫不嬌柔造作,實為上天精心造就的尤物。而李亦傑卻是驚道:「竟然是她?」楚夢琳奇道:「你識得她?原來名門正派的弟子卻與沉香院的姑娘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李亦傑道:「不是的。你可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以前趕路時錢袋被人摸去之事?」楚夢琳道:「不錯,那又怎的?」她實是不知此二者有何關聯,南宮雪冷哼道:「這便是那位幫他付賬的姑娘了。我早說過她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子,你偏是不信。」李亦傑道:「她定是有苦衷的。」南宮雪扁了扁嘴,不再言語。她見李亦傑對韻兒讚不絕口,大顯欣賞之情,心下頗為不快,見韻兒遇了麻煩,也只道她活該。
經此一鬧,沉香院中大是嘈雜。老闆娘如花夫人已從偏房步出,冷冷道:「什麼人敢在此鬧事?」那小丫鬟便如見了救星一般,急急奔到近前,道:「夫人,是那位公子定要韻姑娘唱曲,還說……還說要……」韻兒哭道:「夫人,我不隨他去,你救救我!」如花夫人暗自嘆息,卻仍是好言嘆道:「這位公子,韻姑娘曾說過她賣藝不賣身,一天僅唱一曲,這些客官也算是捧她的場,便都隨了她。」那男子冷笑道:「我就偏不捧她的場,須得讓她知道自己的分量!」說著從衣袋中隨意取出兩個金元寶,在手中掂量著,笑道:「只要你肯讓韻姑娘今晚陪我,這兩淀金子就歸你所有,韻姑娘的賞錢也當另算,你看如何?」那如花夫人也是一見錢眼開之人,當即雙手接過金子,眉開眼笑道:「公子說什麼便是什麼,韻兒,你且隨了他去,好生聽公子的話。」韻兒睜大雙眼,道:「你……你怎可如此?你明明答應過我,只要能增加了客源,表演之事,都可依我的規矩!」如花夫人「啪」的扇了韻兒一耳光,喝道:「你是什麼東西?這沉香院是你說的算,還是我說了算?會唱幾曲兒,便以為自己能爬到我的頭上了么?」那小丫鬟已嚇得呆了,輕拉如花夫人衣袖道:「夫人,這韻姑娘可是我們沉香院的招牌,千萬打不得呀!」如花夫人怒道:「什麼招牌?能給我賺銀子的才是招牌,若要擋了我的財路,那還不如毀去的好。韻姑娘,當日你走投無路,若非我收留你,你早已餓死街頭,怎能得有今日?你還不知感激么?」韻兒哭道:「那都是你迫我的,我……光天化日,難道便沒有王法了么?」那男子冷笑道:「王法?」一語未畢,忽感到有一手掌按住他肩頭,道:「老子就是王法!」語聲極是囂張,正是李亦傑。那男子怒道:「幹什麼?老子的閑事你也敢管?怎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說出來嚇死了你!」李亦傑笑道:「好,你且來嚇一嚇,先倒下的那個不是英雄。」那男子怒道:「老子便是常州建業鏢局的鏢師,你可怕了么?」李亦傑笑道:「我本還道你是一名趟子手。你就算是總鏢頭,我也不來怕你。」那男子怒道:「我瞧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說著回身揮臂格開,接著一拳向李亦傑打去。李亦傑左手划個半圓,已捉住他手臂,接著右拳揮出,正中那男子臉部,打得他向後跌了出去。李亦傑忙拉住韻兒,道:「姑娘,我們快走!」奔到門口,卻見一排手持棍棒之人堵住通路,如花夫人冷笑道:「沉香院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地?要帶走我這裡的姑娘,也不跟我打聲招呼,真是半點不把我如花夫人放在眼裡。」李亦傑怒道:「你又何曾尊重過她?我不想鬧事,讓你的人退下,否則休要怪我不客氣了。」如花夫人冷笑道:「好啊,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動手!」那一群僕役立刻縮小了包圍圈,將李亦傑與韻兒困在當中。李亦傑道:「韻姑娘,你自己小心,別讓他們傷了你!」韻兒微微點頭。李亦傑右肩微沉,左足橫挑一人下頷,將他連人帶棒齊齊踢飛,那人大聲慘呼,「砰」的一聲砸裂了桌子,那小丫鬟扶了如花夫人躲避飛濺的木屑,如花夫人只氣得不住喘息。李亦傑轉身,左臂架開迎面一棍,順勢將其奪下,在空中作勢虛劈,待將眾人視線引開,便將重心傾於左足,右足橫掃地方下盤,一群人站立不穩,撲地摔倒。片刻間已將那群人打得七零八落。李亦傑拉了韻兒,道:「這便走罷!」說著疾步奔出。南宮雪叫道:「師兄!」李亦傑一顆心全系在韻兒身上,竟充耳未聞,南宮雪跺了跺腳,也急忙追去。
楚夢琳抱臂冷笑道:「他二人自去逍遙快活,卻要我們來收拾殘局。」江冽塵道:「誤交損友,又能怪得誰?」楚夢琳不悅道:「我才不管!那如花夫人恐怕要報出了天價要我們賠償,趁機狠宰一筆。」如花夫人方鎮定下來,冷笑道:「姑娘也是個明白人,你們來我這裡砸場子,又帶走了我的搖錢樹,一百兩銀子一兩都不可少,否則,我就抓你們到官府去報官!」那群僕役也掙扎了站起,江冽塵微微冷笑,從腰間取出一黑色物事拋至半空,似是一塊鐵牌。眾人只抬眼看那不停旋轉之物,江冽塵冷冷的道:「樹大招風,我想你也不願重蹈那無影山莊之覆轍。」話音剛落,那物已從空中直直落入江冽塵二指間,眾人看清那物色澤焦黑,而其上刻著「祭影」二字,鮮紅得幾欲滴出血來。如花夫人已嚇得臉色白,訥訥道;「你……你是……」那適才被李亦傑打倒的男子脫口叫道:「你是祭影教之人?此番想打那趟鏢的主意么?」江冽塵斜著眼瞟了他一眼,道:「你說什麼鏢?」那人正待答話,一把匕忽的飛出,直**那男子心窩,那男子渾身劇烈抽搐了一下,連哼也未來得及哼一聲,便即斃命。
楚夢琳怒道:「有人敢在我們面前挑釁,你不去教訓他?我們顏面何存?」江冽塵道:「你看不出這是殺人滅口么?那趟鏢必是重要之極,也說不定……」楚夢琳尋思片刻,也已隱隱猜到三分,道:「此人方才提到建業鏢局,那麼這趟鏢也定是由他們來押。」頓了頓又道:「這些人便都滅口了罷!」話音剛落,如花夫人已雙膝跪地,不住磕頭道:「求姑娘大慈悲饒我們一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便是借我們幾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去官府泄露二位大俠行蹤啊!」楚夢琳冷笑道:「我祭影教自出道也不是一天兩天,官府又能拿我們怎的?」如花夫人只不住磕頭道:「是!是!求姑娘饒命!」
那邊李亦傑已帶了韻兒奔到客棧之中,一路兩人均未多言,坐定后韻兒抬眸柔聲道:「多謝公子了。」李亦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輩之本分,再說,你也曾幫過我。」韻兒奇道:「我與公子今天豈非初次相見么?這話又從何說起?」南宮雪已大步入內,端起茶仰頭喝了,冷笑道:「昔日他錢袋被摸,是你付賬解圍,原來你早就不記得了,虧他一直惦念著。」韻兒低頭沉思片刻,道:「唔,是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南宮雪冷笑道:「對你是小事,對他可遠沒那麼簡單。」李亦傑臉上微紅,欲轉移話題,道:「上次與姑娘相遇時,記得你身邊有一小丫鬟,如今卻怎的不見?」韻兒道:「你說的是小瓶?小瓶么,她……」語聲哽咽,神色凄楚。
這韻兒正是從密道中逃脫的沈世韻,那日小瓶背著她逃出山莊,然她一心惦記爹和叔伯們,醒轉后便急於回庄察看,她身體本就極弱,在一片殘磚斷瓦中頓覺心力交瘁,再也支撐不住,便即暈去。小瓶亦是得知無影山莊徹底毀了,再無東山再起之日,再照顧沈世韻也討不得好,但主僕多年,沈世韻待她始終情同姐妹,要讓她獨自流落江湖終是不忍,便將她賣到了沉香院,又取了她的銀子悄然離開。許是有些人一生也無法享用錢財,小瓶在橫穿大漠時遭遇沙盜襲擊,被亂刀砍死,銀子也被搶走,沙盜猖獗,屢屢犯案,銀子也尚未追回,可稱得是近日一件大案,她便是在沉香院彈奏時聽得賓客言及此事,心下不自禁的難過,只覺命如草芥,幾日間她便連著失去了生命中諸多重要的人與事。沈世韻在敘述時卻略去了滅門一節,只說自己是從鬧飢荒之地逃難而來。李亦傑直聽得唏噓不已,嘆道:「那小瓶這般卑劣,也算死有餘辜。不過她死得這般慘,那群沙盜忒也可惡!」末一句話是他見沈世韻神色大是不悅,知她仍重那份感情,這才匆忙加上。又道:「適才在沉香院鬧得厲害,那裡你也不能再回去了,再說我也不希望你繼續待在那種地方。韻姑娘,你今後又有什麼打算呢?」沈世韻微微點頭,道:「我爹曾修書一封,要我赴長安投奔攝政王,他是我爹的故友。不瞞公子說,我之所以在沉香院忍辱負重,也是因了須籌前往路費之由。」李亦傑點頭道:「原來如此。此去長安,路途不下千里之遙,你一個人太危險了,便由我們護送你一程罷!」南宮雪大是驚訝,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別忘了師父交待的任務我們還尚未完成!」李亦傑道:「我們送她前往,沿途也可查探,反正現在也是一般的毫無頭緒。」南宮雪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已被她迷了心竅,喪了心智!」沈世韻凄然道:「韻兒不敢勞煩二位大俠。於生死,我此刻也不甚放在心上。」李亦傑正色道:「幫人就要幫到底,韻姑娘,你不要再拒絕了,真的不會拖累我們,讓你一個人上路,我會良心不安!」
沈世韻正欲開口,江冽塵與楚夢琳已進入客棧。江冽塵向沈世韻默然瞧了半晌,冷冷開口道:「姑娘可知道新近被滅的無影山莊么?」沈世韻端著茶盞的手立時微微一抖,有少許茶潑灑了出來,卻強自鎮定,道:「不錯。沉香院原也是個消息流傳極快的所在。」江冽塵並未放過她神色間微小變化,只詳做不知,又道:「那末,你對斷魂淚,想必也不陌生罷?聽聞你的一曲子正與它同名。」李亦傑已看不過去,道:「你跟韻兒說這些做什麼?」南宮雪卻不耐道:「就讓她說說,既然沉香院的消息這麼快,說不定她會知道些什麼,也未可知。」沈世韻道:「那曲子是我即興所作,撫今追昔,不勝感慨,這才一時有感而。江湖流傳的斷魂淚我卻是不知。」李亦傑打斷道:「冽塵,夢琳,你們來得正好,我已決定送韻兒去長安攝政王府。」說著便將自己的打算細細說來。楚夢琳沉吟道:「那也並非不可。那長安地處繁華,或許可多探得些消息。」南宮雪皺眉不悅道:「好罷,你們既都同意,我若一意孤行,反顯得我小氣。」李亦傑喜道:「如此說來,你是答允了?韻兒今日也累了,我們便在此歇宿,明日啟程。」他近日同行的女子中,楚夢琳極是妖艷精怪,南宮雪則頗為穩重,間或也耍些小性子。然似沈世韻這般性格溫柔,舉止端莊,言行間無不盡顯大家風範的女子卻是初次接觸,若無向來良好的大家風範,也絕難成就如此尤物。令他頗生保護之心。
是夜,楚夢琳和衣而卧,卻是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終是女孩兒家心性,最是見不得旁的女子比自己美貌。然平心而論,沈世韻又確是才貌雙全,無或李亦傑與江冽塵都是對她極為關注。心下不悅,緩緩起身,對一旁熟睡的沈世韻凝視半相,玉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劃過,又到一旁擺放的黃銅古鏡前,對著自己的相貌尋找不足之處。卻是心煩意亂,愈是端詳愈覺沈世韻容貌遠勝於己,自己相貌簡直無甚出彩之處。便在煩擾之際,忽的感到一絲淡淡的香氣從窗縫間流入。楚夢琳頓時精神一振,忙用帕子掩了口鼻,又潛運內息相抗。待得那香氣緩緩散去,便聽得樓下傳來一聲「咪喲」做野貓叫聲,片刻之後,另一聲音也低喚了一聲「咪喲」,顯示早已約定的暗號互答。楚夢琳尋思道:「剛才那必是迷香了,對方行事如此小心謹慎,卻又是誰?目的何在?莫非和日間提起的那趟鏢有關?此事須得查清了!」當即輕輕推開窗,縱身躍下,又從客棧一樓的窗躍入,躲在櫃檯后,凝神半晌,果聽得幾個人步入客棧,一陣桌椅碰撞之聲,幾人已落座。只聽得一清朗的聲音道:「建業鏢局龍老鏢頭,崑崙雙俠,崆峒派掌門真人,幾位可都到了么?」一蒼老聲音答道:「我等既已答允了曹大人相助,斷無反悔之理。」楚夢琳心道:「這定是那龍老鏢頭了。」又聽得一人冷冷的道:「我二人已非崑崙弟子,那稱呼以後再也休提,沒的污了旁人耳朵。稱我們為『攝林雙俠』便是!」那曹大人笑道:「可是取了『威懾武林』之意?此亦甚好,二位脫離崑崙,在江湖上同可自行成就一番事業,英雄何愁無用武之地!」那人哼了一聲,不再作答。那曹大人又道:「這趟鏢非比尋常,攝政王極是看重,這才要我與龍老鏢頭共同押送,說道務須在八月前送至長安。只凡事仍需謹慎為妙,那沙盜虎視眈眈,聽聞祭影教對這趟鏢興趣亦是不小。」楚夢琳心道:「原來儘是些厲害人物親自押鏢,怪不得旁的普通鏢師落得清閑。」
又聽得一聲音嘶啞之人道:「曹大人盡可放心,這趟鏢既由二位親自出山,敝派上下亦當鼎力相助,那賊人便教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碰它一碰。」聽他語音正是數日前在武當山頂氣勢咄咄逼人的崆峒派掌門,楚夢琳暗自冷笑,她知此人一心想取得斷魂淚,此番答允護鏢也必定未安得什麼好心。那曹大人道:「事成之後,攝政王會記得你的好處,你崆峒派當可揚名立萬。」崆峒掌門撫須笑道:「老夫每日心心念念,便是要光大我崆峒,便是那少林,武當,也要屈居其下。」那曹大人只「嗯」了一聲,又道:「龍老鏢頭,此趟送鏢關係我等身家性命,出不得半點紕漏。」龍老鏢頭嘆道:「這個自然,若有何閃失,我建業鏢局今後在江湖中也無立足之地了。」那曹大人緩和了語氣,溫言道:「非是在下懷疑龍老鏢頭的實力,只是如今事關重大,務須先說清利害得失,還望莫要見怪。」龍老鏢頭道:「是了,我自理會得。」
崆峒掌門忽道:「憑我們三人實力,可說已十拿九穩,曹大人卻又尋了這兩個廢了雙手之人,不知何故?」其一人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怒道:「你說什麼?不要以為自己是崆峒掌門,我二人便怕了你!」另一人也怒道:「不錯,現下我二人已不在崑崙門下,往日師叔伯等虛禮,那也不必再理會!」那曹大人冷冷的道:「三位請安靜!」他語聲不高,卻含著一股威懾力,三人登時噤聲。那曹大人又道:「英雄何愁無用武之地,此話我方才是說過的。我與崆峒掌門道長及龍老鏢頭重武,他二人便可重智。此番沿途可能遭沙盜伏擊,而他二人卻可帶領我們走些捷徑,直抵長安,我等也並非怕事之輩,但他們雖名曰『沙』盜,足跡卻也遍布大漠湖海,能避還是盡量避開為好。」又向二人道:「二位立了功,我可向王爺薦你們封王封侯,加官進爵。」其一人哼了一聲道:「我們不想做官,也不想得那勞什子的賞錢,只是心中對那兩個廢我們雙手的小賊恨之入骨,曹大人事先豈非已答應會幫我們料理么?」那曹大人笑道:「要人幫忙,這誠心可居位,那兩個小賊如今就在這客棧二樓上房,中了迷香昏迷不醒,想怎麼處置,都隨二位的喜歡。」崆峒派掌門單手托起酒罈,在崑崙雙俠的杯前都斟了些酒,笑道:「他們一時半刻也醒不轉來,老夫先前失禮之至,便請二位略飲些酒,權做賠罪。」其時月色正明,楚夢琳從斜側里卻分明看到他嘴角扯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