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洶潮暗涌
眾人均自斟酒飲了,那曹大人又囑咐得幾句,說道明日午時便在建業鏢局門前會面。少頃,幾人長身站起,告辭離開。崑崙雙俠之一擎起酒杯,本待穩定心神,手卻是不住顫抖,終是將酒杯重重擲向地面,似是與其有甚深仇大恨一般,碎裂聲在夜晚聽得分外清脆。另一人道:「你向這死物泄又有何用?仇人如今便在二樓,這便走罷!」接著便聽得腳步聲起,崑崙雙俠已快步上樓,楚夢琳從酒櫃后緩緩站起,放輕腳步尾隨其後,他二人一來本身修為不高,二來報仇心切,竟全未覺察。楚夢琳直跟著他們入得房內,冷眼瞧著二人走至榻邊,這才右手按了劍柄,左手打個響指,二人全未料到身後竟伏得有人,大驚回頭,楚夢琳微微冷笑,拇指輕彈,長劍已自出鞘,她在半空中反手握住,一劍橫削,便即割裂了二人咽喉,煞是乾淨利落,崑崙雙俠哼也沒哼一聲,便即癱下。楚夢琳嘆道:「你們若是肯安分守己些便沒事,偏要來趟這渾水,須怪不得我。」話畢背起二人從窗口躍出,徑至客棧后的水井中,將屍體投了進去,這一夜卻是無心再睡,滿心只尋思著那趟鏢。待得第二日午時將至,迷香藥力方始散去,楚夢琳忙將昨夜之事與各人說了,只略去自己殺人滅跡一事,又向李亦傑道:「他們此番送鏢的目的地亦是攝政王府,當真可說是一舉兩得,既可趁機取斷魂淚,又不耽擱你做護花使者。」她知若不說清此節,要李亦傑舍下沈世韻,他定是決計不肯。沈世韻道:「如此也好。」李亦傑自是再無異議,南宮雪與江冽塵雖未表態,卻也顯是允了,當下眾人便動身前往建業鏢局。
那府邸建造得氣派非凡,門前兩尊石獅子均是昂屹立,左側雄獅兩前爪之間置一繡球;右側雌獅左前爪撫摸幼獅,亦盡顯王者霸氣。府前停了一輛鏢車,車上載一黑漆鏤金的大箱子。兩側均站有數名鏢師,觀其衣著便知儘是鏢局中的頭面人物,武藝自必不俗,另一小方隊乃是清兵打扮,站得極是齊整。南宮雪只凝神看那箱子,奇道:「臨空道長說過斷魂淚形態小巧,他們卻用這般大鏢箱,卻是何意?」江冽塵道:「或許是他們用的障眼法,好教旁人不致疑心。」沈世韻介面道:「也可能是箱子中布滿了機關。」楚夢琳方始瞧見那曹大人,見他五官生得也很是端正,約莫二十五、六年紀,雖是官府中人,卻未著華服,只一襲青衫,倒頗似一位落拓的江湖俠客。龍老鏢頭已人至中年,身板卻尚硬朗,站立之氣勢自令人有種不怒自威之感。崆峒掌門仍是身穿粗布長袍,與另二人相比便顯得極不出眾。曹大人只繞著鏢車不住踱步,不耐道:「那崑崙雙俠也不看看現下是什麼時辰,怎的還不來?」崆峒派掌門卻是氣定神閑,捋須笑道:「只怕那兩個小傢伙得了好處卻不想辦事,已連夜逃了。」曹大人怒道:「哪有這般美事?」一清兵出列道:「大人,屬下願前往請二位俠士。」曹大人只做個「快去快回」手勢,那清兵得令,立即牽過一高頭大馬,騎了飛馳而去。楚夢琳心下生疑,尋思道:「瞧那牛鼻子神情好似本就知道他二人不會出現一般,那是我親手所殺,他怎的幫我掩護起來啦?」忽又想起昨晚崑崙雙俠與崆峒派掌門起了爭執,崆峒掌門為其斟酒賠罪,笑容卻甚詭異一事,便向眾人說了,江冽塵閉目默想,心下已自瞭然,道:「崆峒派掌門名為相助護鏢,實卻是在打斷魂淚的主意,這套把戲他也不是第一次耍。途中若是沙盜攪和,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利。這才要將礙事之人除去。」楚夢琳心道:「這也說得有理,那兩杯酒中自是下了毒,不管我動不動手,他二人總是要死。」南宮雪道:「如此說來,他意欲劫鏢,也定會謀害龍老鏢頭。」李亦傑急道:「龍老鏢頭為人光明磊落,威名赫赫,我對他一直是十分傾佩的。我們要留心斷魂淚,卻也要暗中保護龍老鏢頭。」楚夢琳嗤笑道:「我們都知道你李大俠最喜行俠仗義,不管是沉香院如花似玉的姑娘,還是建業鏢局名揚四海的總鏢頭,都一般的要保護。」沈世韻面上一紅,便在此時,馬嘶聲傳來,先前那官兵已策馬奔回。
到得近前,便一躍下馬,單膝跪地道:「大人,屬下遍尋二位俠士不到,這才想到了悅來客棧,忙即前往,只是……」說到要緊處卻忽的頓住,神色大是惶恐。曹大人急道:「只是什麼?快說!」那官兵道:「是,大人息怒,只是屬下在二樓客房中只見到一灘血跡,二位俠士卻仍是影蹤全無。」崆峒派掌門問道:「可見到華山派兩個小賊屍?」那官兵道:「未曾得見。」崆峒派掌門微笑道:「曹大人,我早說那二人無用,想是他們報仇不成,反給人家殺了。」語氣中大是有幸災樂禍之意。曹大人怒道:「連個半死之人都對付不得,真是廢物!」那官兵見曹大人直氣得面色鐵青,還道是惱自己辦事不力,忙一疊連聲地道:「小人該死。」龍老鏢頭神色凝重,從懷中取出一筒手卷,展開似是一張圖紙,嘆道:「這是老夫恐事有變故,回府後連夜趕出的路線圖,沒想倒真派上了用場。雖須繞個大圈子,卻可算得穩妥,想也不致誤了期限。」便將這圖向曹大人詳細解說,曹大人始終眉頭緊鎖,待他話畢方拂袖道:「不可,沙盜絕不會善罷甘休,必來與我們為難。唯今之計,也只有冒險從水路而行。」龍老鏢頭驚道:「水路豈非更加危機四伏么?」曹大人道:「不錯,但此舉正可達到出其不意之效,想沙盜不會料知。」崆峒掌門道:「曹大人說的不錯,龍老鏢頭,聽聞貴鏢局運鏢時有艘不亞於龍舟的大船,相煩借其一用。」龍老鏢頭知事已成定局,只搖頭嘆道:「也罷。」便吩咐了鏢師在渡口備船,一行人自趕了鏢車前往。
行至渡口,果見一大船正泊在岸邊,其高大寬敞,雄偉奢華,船上樓閣巍峨,船身精雕細鏤,彩繪金飾,氣象非凡。曹大人向那大船凝目半晌,冷笑道:「龍老鏢頭家資雄厚,此言非虛,這船果是堪比聖上龍舟。」那龍老鏢頭只道:「不敢當。」便指揮了眾鏢師抬鏢箱上船,那船上便如一座豪宅也似,李亦傑等見其上船轉得幾轉,卻也看不出究竟將鏢箱置於何處。曹大人一行緩步上船,南宮雪道:「須得想個法子,怎生混上去才好。」正自躊躇,忽見岸邊又駛來一艘小舟,與那大船相比雖是天差地別,卻也有著艙房卧榻。楚夢琳靈光乍現,道:「不如我們便先乘了那小船遠遠跟隨,再伺機行事。」待那船行得近了,便喚住艄公,賞了他一錠銀子,吩咐他只與那艘大船保持著窺見帆影的距離即可。那艄公得了好處,甚是殷勤周到,招呼著都進艙房休息。眾人仍擔心事突然,商定留一人在舟上時刻監視,其餘暫且保存體力,每二個時辰換班一次。李亦傑卻提出斷魂淚之事與沈世韻無關,也願代她的班,南宮雪又是不悅,楚夢琳好言相勸,才教她面色稍緩。如此這般,船行了甚遠,始終平靜無事。
入夜,李亦傑緩步出艙,打個哈欠,卻見船尾正坐著一人,那身影纖細瘦弱,當此際卻顯了幾分孤寂凄涼,正是南宮雪。李亦傑心中不忍,上前道:「你回去休息罷,我來換班啦!」南宮雪抬眸向他瞧了片刻,溫言道:「我睡不著,師兄,你且坐下陪我說說話好么?」這幾日為沈世韻一事南宮雪言談之間頗多怨憤,此時語聲卻極是柔和,李亦傑當真受寵若驚,忙在她身側坐下,又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道:「夜裡風大,當心別著涼了。」南宮雪默默將那外套又裹緊了些,嘆道:「近來我常常在想,正與邪真有明顯的分界么?那末誰又可當之無愧的稱為『正』呢?此番下山經歷了很多事,也顛覆了我原有的一些看法。那些名門正派,包括我們,赴無影山莊實就是為了斷魂淚,卻偏生說得好聽,好似我們極重武林道義一般,相比之下我看祭影教倒尚可稱得光明正大。正邪目的相同,豈不可笑?平心而論,似他們那日在武當山頂的氣勢洶洶,若是得不到斷魂淚,未嘗就做不出滅門燒庄之事!」李亦傑聽得心下惶恐,這些事他也曾暗自在心下想過,但終覺這是大逆不道之念,因此每當思慮稍稍觸及便忙以外物強自分神,而南宮雪卻剖析得這般透徹,嘆道:「從小師父便常教導我們,正即是正,邪即是邪,正邪勢不兩立。正派弟子見到邪教中人就應不問緣由,拔劍便殺。」南宮雪道:「我也不想全盤否認名門正派,只是這未免也太霸道了些。邪教之所以被稱為邪自是因為其先祖曾做過為人所不齒之事,但若一出生便身在邪教之中,又有何法可施?從沒做過壞事的邪教中人,倒反比假仁假義的正教中人好些!」李亦傑道:「這說得也不錯,其實如此簡單的道理,武林中各位前輩卻總不能領會。雪兒,你也無須煩惱,只要我們行得端正,無愧於『正派弟子』的稱號,那便好了。我相信,公道總自在人心。」南宮雪「嗯」了一聲,又道:「我們不談這個了。只是還有一個問題讓我好生困擾,你可覺得夢琳他們有很多事瞞著我們?」李亦傑道:「此話怎講?」南宮雪道:「這幾日大家雖是形影不離,卻總沒有真正敞開心扉。他們又都是對自己身世來歷諱莫如深,單說韻姑娘,你看她逃難果真是因為飢荒么?我道她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便是飢荒,也不該殃及到她。再退一步講,也理當舉家同行,她爹娘若是甘願做出犧牲,他們自餓死了,又能幫到韻姑娘什麼?」李亦傑道:「一人去王府投奔,總比一大家子都去容易得多。即便是名門望族,但如今時局紛亂,家道突然沒落,也是有的。韻兒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你又何必總針對她?」他對沈世韻實是說不清的憐惜,極力向南宮雪解釋的時候,也是在說服自己。南宮雪嘆口氣,道:「你心下既已認定韻姑娘是好人,我再多說也是無益。但冽塵和夢琳對斷魂淚的態度也太狂熱了些,早出『興趣』的範疇了。」李亦傑道:「夢琳想看看斷魂淚,女孩子家對飾品總特別感興趣些罷!」他生性洒脫開朗,對微妙之處從未曾在意。南宮雪心思卻是細膩,道:「你不懂,他們說得總是『取得』,而且那種眼神簡直和正派人士無異,分明就是想據為己有的神情!」
李亦傑半晌無言,南宮雪知他向來最重情義,適才這番話確是過分了些。想到平日蠻橫時他皆是好言相慰,而此刻自己卻胡思亂想徒增他煩擾,心下頗生歉意,輕輕握住他手,李亦傑反握住她,瞧著她側臉,在月色輝映下更顯清秀,睫毛低垂,神情卻甚是憂傷,眸中也似蒙著一層水霧,竟與腦海中沈世韻的倩影交錯相疊,不由得心神激蕩,南宮雪也正偷眼瞧他,兩人目光相接,俱是面上一紅,齊齊將頭扭開。李亦傑仰望夜空中一輪明月,南宮雪則注視著水中月影,此際湖光山色,水月悠悠,二人只默默感受著彼此手心溫度,只盼時間便停留在這一刻。恍惚中不知到了何時,南宮雪驚叫一聲「啊喲」,甩脫他手,跳起道:「我的衣襟怎的濕了?」李亦傑正待笑她女孩子最是會在意這些,忽見船正中破了一個極大窟窿,水正源源不斷的從中湧入,轉瞬間船上便到處是水。李亦傑叫道:「艄公!艄公!」卻是無人應答,南宮雪早奔到船,卻哪裡有艄公的蹤影?李亦傑猛然醒悟,道:「不好,我們中計了!這艄公必是那曹大人的下屬,他堤防有人劫鏢,便預先讓那艄公駕了船在岸邊等候,若舟上人確是動了此念,便鑿穿這船,教我們葬身江中。」南宮雪道:「此人心思倒慎密非常,那我們現下該怎生辦?」李亦傑道:「沒奈何,先想法子把窟窿補了,再舀干艙內的水罷!」然這舟中卻又無物可補。正焦頭爛額之時,空中卻又烏雲翻滾,便如倒扣著一隻巨大的鐵鍋,黑沉沉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一道刺眼的閃電好似利劍般劃破天空,一陣巨雷轟鳴,暴雨傾盆而至。這小舟又怎經得這般風浪?眼見得將要沉沒,李亦傑忽想到沈世韻還在艙房之中,驚得魂飛天外,忙不迭的奔入。狂風卷著波濤重重拍擊小舟,過不多時,船板已自斷折。李亦傑抱了沈世韻倚在一塊橫木之上,又連遭幾個大浪,體力已是不支,逐漸失去了知覺。
再待得轉醒,所在之處已是一片密林,四周古木參天,有些許亮光從樹逢間透入,想是昨夜便隨著那橫木漂到了此處,也當可稱得萬幸。那場暴雨雖已恍若隔世,卻令李亦傑仍是心有餘悸。見沈世韻無恙,心下方定,獨自走至深處生了一堆火將濕衣服烤乾,此刻才覺饑渴難耐,見樹上生了些野果,也顧不得其他,便一躍上樹取來充饑,入口竟極是甘甜。李亦傑忙又多摘了些揣在懷中,這才回了轉來。過不多時,沈世韻業已蘇醒,問道:「李大哥,我們這是在哪裡?」李亦傑便將昨夜險情說了,又將一個果子塞在她手中,安慰道:「現下可沒事啦!」忽又想到南宮雪尚生死未卜,不由暗罵自己糊塗,沈世韻甚是善解人意,道:「李大哥,你便去尋雪兒姑娘罷,我一個人在此不打緊的。」李亦傑道:「好,你多小心。」便自去尋找,好在行了不遠,便見南宮雪正靠在一棵大樹邊抽泣,地上扔著一把已斷成兩截的長劍。李亦傑大喜,奔上近前扶住她肩,道:「雪兒,你沒事就好!」南宮雪卻揮臂格開,冷冷的道:「我有沒有事,和你又有什麼相干?我早便死了,你此時還來做什麼?」李亦傑知她心中不悅已極,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只道:「昨夜都是我不好,我來向你賠不是啦!」南宮雪怒道:「誰要你賠不是?我且問你,我和韻姑娘若是同時落水,你會救誰?」李亦傑訥訥道:「我,這個,自然……」南宮雪冷笑道:「你沒辦法回答么?可你已用行動告訴我了,生死關頭你選擇的是她,你眼裡只有她的安危,你不管我,所以我已淹死啦!」說著鼻中一酸,幾欲落淚。李亦傑百般賠罪,南宮雪總是道:「你跟死人多啰嗦什麼?」李亦傑逐漸失了耐性,道:「雪兒,你還要鬧到幾時?難道真要出了人命你才開心么?」「唰」的一聲拔劍出鞘。南宮雪大驚,忙按住他劍柄道:「你做什麼?你要向我證明,卻也不須去殺了韻姑娘!」李亦傑哭笑不得道:「誰說我要去殺韻兒?我的意思是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這就橫劍自刎來陪你便是!」南宮雪聽他此言,心下極是喜歡,卻仍是嗔道:「誰要你自己不說清楚!哼,只會說些好聽的來哄我開心,喂,將劍給我,我還要去砍樹。」李亦傑本道她已給自己哄得氣消了,怎知竟又鬧起了小孩兒家脾氣,無奈道:「你要泄憤,只管來砍我罷!樹可沒惹你!」南宮雪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可將我氣量瞧得忒也小了,我是要扎個木筏,否則還要一輩子留在這裡么?」李亦傑方頓悟,笑道:「是我糊塗了。」南宮雪哼了一聲,道:「那也怪不得你,誰讓你的腦子便只想著韻姑娘,自是再容不下其他!」
李亦傑面上一紅,強辯道:「你應說我有深謀遠慮才是,若有師父一般精深內力,只需輕輕拍出一掌,你我修為不足,純以蠻力砍樹,無異於以卵擊石,長劍非從當中斷折不可!」南宮雪向地上兩截斷劍瞟了一眼,心下氣苦,頓足道:「空口說白話哪個不會!你有本事就拿出個行得通的法子來啊!」李亦傑道:「容我想想。」盤膝坐地,閉目默想,他此刻極想將功贖罪,腦中卻是各種念頭紛涌,尋思道:「此地林木諸多,俱是造筏子的大好材料,但這就有如金山銀山擺在面前,教你飽了眼福,卻是拿不走,也是枉然。唉,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此刻卻又何處尋來?內功造旨亦需時日,非一朝一夕之可成,那又如何是好?」忽聽得南宮雪說道:「喂,你來做什麼?」似甚是煩躁,方張眼即見沈世韻款步行來,道:「我是放心不下雪兒姑娘,這才來看看。」南宮雪向她瞪了一眼,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多謝你啦!」,語聲卻是全無謝意。沈世韻只做未覺,又道:「都是因了我的緣故,害大家淪落至此,韻兒實是好生過意不去。」南宮雪冷冷的道:「你也無需掛懷,我們是為了斷魂淚,又不是為你。」李亦傑勸道:「雪兒!」南宮雪道:「幹什麼?你法子可想出來了么?」李亦傑心念電轉,道:「韻兒,如今我們有一難訣之事好生困擾,你冰雪聰明,一定有主意的!」當下將欲伐木造筏卻無計可施一事說了,沈世韻沉思片刻道:「我倒有個想法,只是可行與否,尚未可知。此地頗多尖石,我們便將李大哥佩劍打磨成一把鋸子,化強勁為巧勁,當可免去內力不足之弊端。」李亦傑喜道:「一點不錯!如此一來,即便是個半點不會武功的孩童也可伐木了,他日我憑著這把鋸劍揚名江湖,人送稱號『鋸劍大俠』,那可都是你的功勞!」沈世韻只微微一笑。
昨夜小舟在暴風雨中沉沒時,江冽塵與楚夢琳正在那鏢局大船之上。楚夢琳日間曾向李亦傑等人言到待抵長安再行動手,實則是為了穩住三人,自己便可夜半偷上船取了斷魂淚后回教復命,至於護送沈世韻之事本就與己無甚相關。然身處這鏢船之時,比之在岸邊所見又大了數倍,艙內更分為「上艙」「中艙」「底艙」,底艙多為堆放雜物之所,二人卻也不敢鬆懈,仍是逐一尋過,待得到了最後一間,卻見門板並未上鎖,其中又傳來響動。楚夢琳手按劍柄,全神戒備,輕推開門,卻見一群大漢席地而坐,有隻普通漢人裝束,有著軟筒牛皮靴,長及膝蓋,腰帶掛了刀子、火鐮、鼻煙盒等飾物,乃是一副蒙古打扮。有著「袷袢」長袍,右衽斜領,並無紐扣,僅用長方絲巾或布巾扎束腰間,更有如清兵一般辮垂腦後,穿瘦削的馬蹄袖箭衣、緊襪、深統靴者,這一群服飾各異之人實難辯清身份。地上四處散落著已開封的酒罈,此處似是鏢船的酒窖。一身材粗壯的漢子手中拿著一隻雞腿大啃,江冽塵與楚夢琳進入,他便如沒看見一般。二人世面也算見得多了,初時微微愣怔,片刻便已鎮定自若,楚夢琳故做一副惋惜之情,嘆道:「如今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同為人奴,待遇卻是天差地別。」另一身穿破衣爛衫的精瘦漢子向她瞧了一眼,道:「你嘴裡亂七八糟說些什麼?」楚夢琳道:「我說一般的都是下人,卻是有些人在上艙中享福,你們卻只能在這污濁之地喝些陳酒,真是可悲,我甚是為你們慨嘆啊!」她原極是聰明,自不會真將這群人誤當做了下人,此言只為試探,那精瘦漢子果真已沉不住氣,三兩口便啃盡了手中的雞爪,隨地一拋,起身上前道:「你說我們是下人?瞧我們不起么?」他這句話連問了幾遍,楚夢琳道:「廢話,不是下人,你們躲在這裡幹麼?」那精瘦漢子怒極反笑,道:「小丫頭,先不忙說我們,你又是誰?莫非是龍老鏢頭的女兒?可標緻得很啊!」另一人道:「二哥,聽說龍老鏢頭活了一大把年紀,卻是並無妻室,亦無子女。」那精瘦漢子眼珠骨碌碌的在楚夢琳身上打轉,托頷笑道:「那便是他相好的了?這龍老鏢頭艷福還真不淺哪,哈哈!哈哈!」笑聲甚是猥劣。楚夢琳怒道:「相好你個頭!小心我宰了你!」一掌揮出,那精瘦漢子全沒防備,已被擊中肩頭。大怒道:「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們是誰?我們便是劫富濟貧,行俠仗義,智勇雙全,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沙盜!」向角落中啃雞腿的粗壯漢子一指,道:「這位便是我們沙老大!」又拍著自己胸脯道:「老子便是沙盜中的二把手!」楚夢琳笑道:「如此說來,你當可稱作沙老二了?」那精瘦漢子甚是自豪,傲然道:「不錯!」楚夢琳忍住笑,道:「不錯,不錯,真是人如其名!」那沙老二卻似並未聽出她話意中的嘲諷,只笑嘻嘻的道:「承蒙誇獎!」
江冽塵冷冷一笑,取出祭影教令牌,直伸到沙老二眼前,道:「你可見過這東西么?」沙老二隨意瞟了一眼,立時大驚失色,直躍到沙老大身邊,叫道:「老大,我們這回遇上教人聞風喪膽的祭影教了!」語音顫抖,大是惶恐。那沙老大這才抬眼,淡淡的道:「祭影教?那好的很啊,久聞大名,小兄弟,你我英雄惜英雄,我請你喝酒。」說著隨手抄起身邊一壇開了封的酒,向江冽塵擲去。這一壇酒少說也有數十斤,在他手中卻是猶如玩具一般。江冽塵道:「多謝。」手腕微微翻轉,那酒罈撞上令牌側壁,又向沙老大飛回。沙老大一驚,抬臂接住酒罈,隨即仰頭大喝,勢如拼了性命一般,直喝得酒水沿口橫流,衣衫盡濕,又過得片刻,才將酒罈「砰」的一聲丟在地上,裂為數片,江冽塵贊道:「爽快。」沙老大朗聲長笑道:「好!好功夫!」適才他二人表面雖是互相敬酒,實卻是暗自比拼內力。沙老大那一擲乃是用了十成力,而江冽塵如此輕描淡寫便將其化為無形,兼之酒罈不損分毫,飛回之時力道卻是更甚,所幸沙老大見機得快,及時灌酒卸力,否則登時便會被酒罈推得直跌出去,饒是如此,仍激得體內一陣氣血翻湧,酒罈更被余勢震裂。一眾沙盜不明就裡,俱是大聲喝彩道:「老大好酒量!」
江冽塵道:「現下你對我二人身份,總算再無疑心了罷?」他雖是對沙老大說話,卻是視線低垂,斜瞟著手中把玩的令牌,眼皮也是不抬一下,神情甚是倨傲。沙老大卻是不敢怠慢,陪笑道:「兄弟說哪裡話來?我等對祭影教素來只是聞名,始終無緣得見,本道是怎樣的凶神惡煞之徒,卻原來是男俊女俏,二位想必俱是教中的重要人物,武藝這般高強,那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楚夢琳聽他誇獎自己美貌,心下實是說不出的受用,江冽塵不為所動,緩緩踱步道:「咱們且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沙盜此番大舉出動,可是為了這一趟鏢?」沙老大也不隱瞞,頷道:「不錯,我們幾日前得了消息,便即安排弟兄們兵分兩路,一隊隨我預先埋伏在這船艙之中,另一隊待我們得手后划船接應。」沙老二介面道:「全仰仗老大神機妙算。嘿嘿,那建業鏢局在武林中威風得緊,卻仍須怕了我們,改行水路。」楚夢琳心道:「說什麼神機妙算,當真愚不可及!人家可是早防備得了,若非那崆峒掌門暗使陰謀,你們便將這艙底坐穿也是無益!」但事已至此,又何必說破?又想到一件極為重要之事,說道:「你們知道這趟鏢所押為何物么?黑道白道的朋友對建業鏢局總要買幾分面子,卻又怎的不顧江湖道義啦?」她心下雖已認定了此鏢乃是斷魂淚,卻仍盼得能從他人口中確認。沙老大道:「不瞞姑娘,我們也是不知。但此趟連陽和府知府曹振彥,龍總鏢頭這種大人物都親自出馬押送,這麼大的排場,也不知從哪裡搜羅到了稀世奇珍,那也由不得我兄弟們不好奇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