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爭天下 八節、萬骨枯萎
人們都敬佩以少勝多的戰役指揮家,但其間的殘忍往往是讓人慘不忍睹的,沒有局部最慘烈的犧牲,就不可能有全局的大勝利。
118、沐英的到來,使鄧友德萬分地高興,只是高興之餘又聞言朱元璋一時還不能兵,鄧友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如今陳友諒攻城的軍隊有幾十萬,南昌城的守軍,不過三萬餘人。要以一當十,對付陳友諒的虎狼之師,實在讓人犯愁!鄧友德這麼想著,一時低頭不語。
沐英為人,寡言好思,只是對於鄧友德,卻從來是無話不談。現在,他看見鄧友德低頭不語、面帶憂慮,知道他是為敵我力量懸殊擔心,便寬慰鄧友德說:「事情既然如此,我們也只能儘力為之。拼著我們三人的命,也一定可以把南昌守住,堅持到國公領兵前來。」
朱文正原自持是朱元璋侄兒,不滿意鄧友德為守城主帥,如今自己惹下大禍,又親見趙德勝為他而死,對此鄧友德卻並不深責,不免心中愧疚,只想將功續罪,對鄧友德也就服服帖帖。於是乎,三人空前團結,商議守城之法。
「陳友諒傾國之兵而來,攻我南昌,定是團團圍住,志在必得。」沐英說:「因此,我等三人可以分兵把守,勿使一方給敵人有機可趁。」
「但是,敵人主攻方向,肯定常有變化。」鄧友德說:「我認為,敵人始來,主功必在西北門。」
「西北門城牆已后移數十米,敵人已無法憑船直接登岸。未必還敢從那裡入手。」朱文正說。
「憑陳友諒性格,雖然看見我城牆后移,也只會悖然大怒,卻不會移兵他處。他一定會仗著他人多勢重,自認為無論從什麼地方都可以攻陷我南昌城。由此看來,陳友諒兵至西北門,一定會從那裡攻城。」鄧友德分析說。
「既如此,我們可先以重兵守候西北門,待擊退敵人進攻,再分兵各守城門。」沐英說。
「應該這樣,不過,陳友諒此次攻城,依仗兵力眾多,肯定不會搞什麼重點進攻,一定是全面攻擊。所以,我想請沐元帥帶一萬五千人馬守西北,朱元帥帶一萬五千人馬守東南,我領一萬人馬居中,往來接應,以應不測。」
沐英、朱文正點頭稱是。沐英初來,情況不很明白,領了任務,忙去城西北,只見新建的城牆,又高又厚,離江近百步,沐英心中喜歡,令軍士開了城門,要去城外視察。守城將軍李進攔住說:「元帥請留步,城牆外面,全是陷井疊疊,一觸即,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沐英聽了,又小心地探望了一番,讚歎地說:「鄧元帥真帥才也,能夠察敵先機,處處都有先見之明。」
「在沿岸江里,我們也布滿鐵鉤、滕條,敵船靠近,定叫他半天也動彈不得。」李進頗為自豪地說。
「做得真好!鄧元帥已為我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有了這麼兩道防務的屏障。我們到時候一定要竭盡全力,使南昌的西北門固若金湯,不讓一個敵人上得城來!」沐英鼓勵地看著李進,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其他將領說道。
「只是,末將有一個問題,不知可不可問?」李進望著沐英說。
「無論什麼問題,將軍但講無妨。」
「現在敵人十倍於我,倒是無所畏懼。這麼些年來,我們跟著鄧元帥,也打過無數以少勝多的戰爭,結果都取得了勝利。只是這一次,我們還有這麼多的部隊,為什麼不可以都開拔過來,在這裡消滅陳友諒的軍隊。這個陳友諒,現在可是我們最強大的敵人,為什麼不抓住這個機會?」
實際上,這也是沐英考慮的問題。作為前朝大臣的公子,作為朱元璋的義子,沐英是非常傑出的。每遇戰事,他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站在統帥的角度來考慮。然而在這幾年戰爭中,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對於每次戰事,他的義父朱元璋都比他看得深遠,比他高明。有不少戰事,開始他並不是都能夠考慮得很清楚,在他堅決地執行之後,往往能夠現,朱元璋的計謀,比他想的高出一籌。有了這樣的經驗,再加上對朱元璋的忠心耿耿,沐英對朱元璋言聽計從。如今聽了李進的問,坦率地說:「將軍所慮,本帥也曾考慮過。這種戰略上的事情,你我都要絕對相信吳國公。當務之急,我們要做的是:多準備箭羽、榴木,到時候能夠居高臨下,殺傷敵人,打敗他們的進攻。至於將軍剛才提到的問題,待勝利之時,自然就會清楚。」
「箭羽、榴木,我們已經準備的十分充足。」李進說著領了沐英,前往查看了軍庫。直到深夜,沐英這才安歇,心中仍然憂慮。在朱元璋的28個義子中,沐英是出類拔萃的,不僅厚重沉穩,而且膽略過人,從定遠跟隨朱元璋以來,經歷多少殘酷的戰爭,從沒有半點怯意。可這一次,是四萬對六十萬,要守住南昌城,他心中實在無底。
「國公啊,鄧元帥與我們,可是盡了全力,一切就靠你保佑了。」
他對北出心聲,渴望朱元璋能聽得見。
119、第二天中午時,陳友諒的艦隊順江而下直逼南昌城。十餘丈的大艦,三百餘艘,遮天蔽日,黃羅傘下,陳友諒身邊站著張定邊與張必先。
「6軍到了嗎?」
「差不多了,待我們拐過這彎,6軍一定也到了。」張定邊說。
「這回,一定要一舉踏平南昌。」陳友諒說。
「是啊,一定……」這時船已拐過來,張定邊最先看見城牆,忙說:「皇上你看,這城牆怎麼往後移了。」
「朱元璋!」陳友諒怒眼圓瞪說:「你把城牆移到南京去,我也要踏平你!傳朕的旨意,上岸攻城。」隨著陳友諒的旨意,張定邊指揮令旗舞旗,身邊的戰船飛向前駛去。剛到岸邊,便被鐵鉤滕疾掛住,怎麼也攏不了岸。
「這個朱元璋,是個縮頭烏龜,就會搞這些下三爛動作。」陳友諒說:「傳朕旨意,儘快清除鐵鉤滕疾,登岸攻城。」
經過一番努力,水兵們才把臨岸的鐵鉤滕疾清除,一條大艦卻不幸為鐵鉤銼穿,沉在岸邊。這時已到下午時分。
漢軍登岸,立即餓狼般向前,可他們根本邁不了幾步,便隨著轟轟的聲響,一個個掉進陷坑裡,死傷慘重。張定邊見了,對陳友諒說:「皇上,這裡情況如此,不如從東南進攻。」
「這怎麼成,我六十萬大軍攻他四萬,戰敗退,軍心如何穩定,張士誠他們知道了,又會如何笑我?你快去親自督戰,今天一定要從這裡拿下南昌城。」
張定邊見陳友諒似乎狂怒起來,便不敢再言,硬著頭皮,乘一條小舟前去督戰。
城牆外面全是陷井,陳友諒的部下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價。在張定邊的督戰下,似乎是用屍體,填出一條通到城下的路。可是,當水兵們用剛拆下的危桿做成的雲梯搭上城牆時,立即遭到最猛烈的打擊。他們每次都是快爬上城牆時,被射死或是砸死。
鄧友德的一萬機動部隊也來了,看著陳友諒這般進攻,他心裡暗自高興。「你把屍體壘起城牆那麼高攻進來,我們雖死也值得。」鄧友德在心裡說。
敵人的屍體在城下壘起來,已經進攻了三個時辰,張定邊駕了小船,又回到陳友諒身邊。
「這麼攻下去,犧牲太大……」
「你不是說從西北進攻,可一舉而取南昌么?」陳友諒打斷張定邊的話說。
「可是,沒想到朱元璋他移后了城牆。「「沒想到,一個大元帥,沒想到!」陳友諒大吼著,看著攻城的部隊,又一次被擊退。
「皇上,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是因為情況有變,明日再從東南進攻,南昌一定能破。」張必先怯怯地說。
陳友諒沉思半晌,說:「兵不能撤,繼續圍著。我們回船與鄒太師匯合,明日從東南進攻,一定要拿下南昌。」
第二天的進攻是猛烈的,張定邊親自督戰,衝鋒的士兵,好幾次,都已爬上城頭,但還是被打退了。鄧友德傾其所有將士來增援,沐英也將自己的部隊派了上萬人過來。打到天黑里,城下壘起高高的屍體,城上也有成堆的屍體需要轉移。
只是,南昌城還在朱元璋的手中。
激烈的戰鬥足足打了整整一個星期,城外的護城河裡,血比水多。好在是春天,不太熱,但空氣已充滿了血腥味。
一個星期還攻不下南昌,這對陳友諒來說打擊實在太大,他是傾國的兵力,整有六十萬,而朱元璋卻僅僅那麼一支守城的部隊,只有四萬人。他惱羞成怒,把個張定邊罵得狗血淋頭,下令:「明天再拿不下南昌,提頭來見朕。」
撂下這句話,陳友諒一甩手離去。
12o、算張定邊命大,第二天一早,幾聲炸雷,傾刻便下起瓢潑大雨,連下兩天,大雨始停。大雨沖跑了岸邊的屍體,將護城河沖洗乾淨。陳友諒的心,也因為這場大雨平靜下來。他開始冷靜分析,南昌城久攻不下的原因:城高牆厚,守城是朱元璋謫系中的謫系,城中雖說只有四萬人,可在攻城時能用的上的兵力,也就四萬不到。如此看來,縱然全面攻城,交戰時也是一對一的兵力,一星期南昌不破,當然是情理之中。
於是,陳友諒決定,圍緊南昌,連一隻鳥也不讓飛進、飛出,輪番進攻,消耗守軍實力,一月之內,拿下南昌。
轉眼一月,南昌還在鄧友德手中。張定邊說:「南昌存糧豐足,城內百姓全力資助,因此南昌能撐到一月,再往下,是撐不了多久。」
陳友諒同意張定邊的分析,下令:「繼續封鎖,猛烈進攻,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攻佔南昌,殺他個雞犬不留。」
這時,有探馬來報,朱元璋兵在攻合肥。
陳友諒聽了哈哈大笑,道:「人說朱元璋身邊謀士,劉伯溫、李善長如何了得,可如今,他竟自己鑽進我與張士誠的夾擊之中,還能有幾日生存?」
「張士誠不肯與皇上夾擊朱元璋,這回朱元璋去搶他合肥,看他還出不出兵。」張必先說。
「這樣一來,我們務必要注意在戰爭中保存實力。」鄒普勝說:「到時誰的實力強大,天下就是誰的。」
「鄒太師言之有理。」陳友諒說:「當今天下,誰有六十萬軍隊?」
「他們幾家全湊起來,也就是這個數。」張必先說。
經過這番議論,陳友諒又長足了稱霸天下的勇氣,而對眼前南昌城,他決定再放寬一個月的時間攻取,意在到時坐守漁翁之利。
對於守城軍隊來說,戰爭是異常殘酷的,守了一個月,丟了上萬將士的生命,第二個月過去,四萬軍隊剩下不足兩萬。尤其嚴重的是,城裡能吃的東西已全部吃盡,戰馬殺的也只剩下元帥府里的幾匹。
朱文正主動請求出擊,到城外去搶些糧食,就是拖些殺死在城下的戰馬也好。既然情況如此,鄧友德也不反對。當晚,朱文正帶領精選的八百名敢死隊,悄悄出城。他們潛水摸到敵人先頭部隊的后營,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糧食,正在搬運時,敵人現了,黑壓壓的成千上萬的軍隊,追殺上來。八百名敢死隊員;僅逃回來三名,朱文正被亂軍砍死後認出來,又砍了腦袋,掛在城前栽下的一根木頭上。
鄧友德看了,痛心萬分,當晚親自出城,取下那顆頭回來,葬在城裡,一邊派人報信朱元璋。
鄧友德這次出城,不但取回朱文正的頭顱,還拖回來幾匹死馬。將士們飽飽地吃了一頓,當晚,便有十幾位將士請求出城,去拖死馬回來。鄧友德答應了。可是,他們去了之後,再沒有一個人回來。
原來,張定邊知道鄧友德出城拖走死馬之後,即增派精兵晚上設伏,一旦有人出城來拖死馬,便圍而殲之。
城裡的情況已經是非常嚴重了,朱元璋原是要他們堅守兩月,可他們現在已經守了八十天,死傷的已經差不多了。而城外的敵人,竟還是那樣強大,他們雖然成倍地死傷於守軍,可是,他們的優勢還是越來越明顯。
由於鄧友德的宣傳,城內年青力壯的居民也來幫著守城,只是,沒有吃的,許多人連劍也握不住了。
「國公如果再不來,恐怕真要完了。」鄧友德對沐英說。
「他應該來的,這麼久,應該來了。」沐英說。
「可是……」
「莫不是張士誠?」
「以張士誠的性格,他是不會趁我們與陳友諒決戰還沒有開始就攻我們的。」
「不管怎樣,我們只能與南昌城共存亡了。」沐英說。
鄧友德點點頭。倆人相互凝視而別,猶如生死之別一般。他倆人此時都清楚,如果第二天陳友諒動猛攻,他們一定會雙雙戰死在這殘酷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