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慎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寂寞邊界」，在與眾人談笑之間，不忘啟動雷達眼，搜尋潘達琳的身影。

雖然在訂位時，他有詢問過潘達琳在不在，也得到千篇一律的回答，但來到這裡，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而且就算真的遇不到她，來這趟也正好可以親自留言交代。

正當他將整間店環視過一遍，差不多要放棄時，一抹火焰般的身影驀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是達琳！

她的長發斜紮成一個髻，火紅性感的洋裝包裹著她曼妙的曲線，光裸的背就像白玉般無瑕，整個人宛如一簇耀眼的火焰。她踩著三時高跟鞋，穿棱在各張桌子之間，詢問客人對餐飲的意見及滿意度，巧笑倩兮的模樣，讓人不說滿意也難。

終於見到她了！

幾天不見，他卻覺得像是過了一整年那麼久，此時此刻，他才猛然意識到，對她的想念不是一點點，而是很多很多……

像是察覺到被人注視，潘達琳轉過身來，目光不期然與他交會，他揚起笑容，朝她揮了揮手。

怎麼會是他？！

潘達琳沒有預料到會在店裡見到方慎行，不禁怔了一怔，原本噙著的笑容凝結在嘴角。

奇怪，他怎麼還敢若無其事的跑來這兒找她？他難道不知道兩艘船打了照面，事情已經被揭穿了？那個向她示威的女人沒告訴他嗎？

不管啦，反正她要快刀斬亂麻，收回對他的愛意，即使他來到店裡，她也把他當一般客人看待就好。

見他笑著揮手，她立即反應過來，優雅的回以客套的職業性笑容，然後兀自往其它方向走去。

方慎行敏銳地察覺到有點不對勁，那抹笑跟之前他所見的不太相同，不過他想她可能要忙著招呼別的客人或是處理什麼事，所以才沒馬上過來跟他說話，待會兒或許她有空了，就會主動找他。

「嘿，在看什麼？」坐在他旁座的何美智打斷他的凝視，好奇詢問。

「沒什麼。」方慎行立刻斂回視線，揚笑回答。

「方醫生在看辣妹齁？」同事中立刻有人調笑。

「沒有啦！」他不好意思的否認。

「這家店感覺真的不錯耶……」同事們聊開來，紛紛對方慎行的推薦表示贊同。

方慎行一邊和同事聊著，一邊注意潘達琳的動向，生怕稍不留神，她就不見了。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他等呀等，等到脖子都長了，潘達琳走過來又走過去，就是不在他身邊停留

這下子，他總算髮現不是有點不對勁，而是太大的不對勁！

達琳擺明是故意不來跟他說話，為什麼？

不願再乾等，他決定主動出擊——

以上洗手間為由離座，他半途攔截潘達琳，將她拉到角落說話。

「你幹麼拉拉扯扯的？！」潘達琳甩掉他的箍制，卻被他以身形優勢阻擋在角落，只能氣呼呼的瞪著他。

「我有話跟你說。」方慎行坦然迎視她的目光。

「我並不想聽你說話。」她別過臉。他的目光太溫暖，一不小心她刻意ㄍ|ㄥ出來的冰冷就會被他融化。

「為什麼？你突然不跟我聯絡，連看見我來也不願打招呼……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握住她纖柔的臂膀追問，她的漠視疏離擊痛他心房。

「你應該問問自己的良心。」被迫看著他，她只好尖銳的回答，武裝自己被挑痛的傷口。

問他的良心？

方慎行困惑的一頓，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以為裝傻就行了嗎？」潘達琳氣憤的揚高了嗓音。「你還想用你這副老實樣騙我多久？」

她使勁的掙脫他的束縛，想要離開，腳下高跟鞋跟一拐，重心不穩的踉蹌，差點跌倒，被方慎行眼捷手快的攔腰摟住。

「話說清楚再走。」他的話很霸道，扶住她的動作卻很溫柔。「我沒有裝傻、更沒有騙過你，我問心無愧，所以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真的覺得莫名其妙，達琳之前毫不掩飾對他的好感，卻突然抽離了原本的熱情，前後判若兩人，現在甚至指控他欺騙？

他騙了她什麼？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潘達琳重重的吐了口氣。好吧，既然他希望血淋淋揭開事實，她就乾脆一點，告訴他為何被判出局！

「我已經知道了，你有一個認識多年，感情很好的「好朋友」，為什麼還要接受我的示好，跟我約會，還跟我接吻，讓我成了介入人家感情的第三者？」她又氣又傷心的控訴，本想要堅強果斷的，但不知怎地，一看到他就覺得很心酸，眼淚也不由自主的浮上眼眶。

她說得很清楚，方慎行卻聽得霧熬熬，更加陷入五里霧中。

「等等，我的好朋友不少，不過我很確定自己沒有女朋友，所以你怎麼會成為第三者？」他納悶的反問。

厚，死鴨子嘴硬！真把她當蠢蛋嗎？

「你還敢說沒有？」她氣到皮皮銼，不顧形象的抓狂低吼，落下一顆不爭氣的眼淚。「那天我到你家，就是被你女朋友罵得狗血淋頭啦！」

方慎行因她失控忿怒的反應而愣住。

「那天？」他愣愣地問，腦中迅速思索，忽然間靈光一閃。「你有來找我？受傷的隔天是嗎？」他家裡通常只有他，而近期之中曾經到過他家的，除了達琳就是學姊了。

她抿了抿唇，不情不願的回答。「對。」

「你看下，是不是我那桌里空位旁的那位小姐？」他扳過她身子，讓她指認。

潘達琳循著他的指引瞧了瞧，認出了何美智，本就不佳的臉色更是冷凝如冰，心情卻是燒炙如火。

「你、你們還一起來？」這是示威嗎？嘲笑嗎？她氣到一個不行，掄拳跺腳，把地板當成他的臉。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答案，方慎行知道了原由，也不那麼惶惑緊張了。原來，她是誤以為他劈腿，所以才氣得不想理他。

「我們是同事，的確認識好幾年，但她不是我女朋友。」他噙著和煦笑容向她解釋。「那天她也是聽說我受傷，好意來探視罷了。」

潘達琳懷疑警戒的睨著他。奇怪，他怎麼還這麼鎮定？

照理說，那女的和她都在這裡，有任何謊言是一戳就破，他應該不敢再瞎掰才對！

但是那女的明明暗示過他們交情匪淺，現在方慎行又撇清他們不是情侶關係……她都搞胡塗了。

「如果同樣都是客人，她憑什麼那麼理直氣壯的罵我？」她提出質疑。

「我不知道你有來，更不知道她罵了你什麼。」他一臉無辜。

「她說我不三不四，衣著暴露，舉止輕浮，大白天妝化那麼濃，分明是想勾引人，還怪我害你受傷。」她演不來那些受了委屈憋著不說的小媳婦角色，一點也不保留的把何美智罵她的話轉述給他聽。

聽完，方慎行不禁皺起俊眉。

學姊居然沒有告知有人來找他的事，還背地裡如此不禮貌的對待他的朋友……看來，他不能再顧慮情面，應該明確劃清界線才行，否則學姊自己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

「她大概是太擔心我的手傷會影響工作。」何美智的問題，他會更清楚表態，但面對達琳，他只能暫且替何美智找點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免結怨太深。

「擔心也未免太凶了吧？」撇撇唇，她被吼得記憶猶新。

方慎行尷尬苦笑。「這樣，你知道是誤會了吧？」

「才怪，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她悶悶地說，雙頰不自覺的鼓著。

「如果是真的，你就要做我的女朋友嗎？」他認真的先向她確認。經過這些天思念的催化，他已經很篤定自己的心意了。

她點點頭。「前提是證明你說的是真話。」

「那好，現在就跟我來。」他很有把握的勾唇，毫不猶豫的牽起她的手，邁開大步返回原座。

「你要做什麼啦……」潘達琳被拖著走，差點沒跌倒。

「我要跟大家介紹一個人。」方慎行站在位子上拍手揚聲，長臂摟住潘達琳的肩。

同事們的視線全都聚集過來，看到潘達琳，不論男女都是目光驚艷，好奇打量，唯獨何美智瞬間綳起了臉，瞪視的眼神充滿敵意。

潘達琳回視眾人，發現她似乎不敢作聲，神情緊繃，傳遞給她的是十分不友善的訊息。不過，方慎行的開場白，已經讓她預知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而這讓她面對那個曾向她嗆聲的女人，心中不禁有些小得意。

「這位是潘達琳小姐，我的女朋友。」方慎行簡明扼要的介紹如同昭告，一方面確認與潘達琳的關係，一方面也杜絕他人再有其它念頭。

大伙兒一陣嘩然，有的笑方慎行惦惦吃三碗公，有的贊潘達琳美麗大方，而不發一語且面色鐵青的仍舊是那何美智。

「大家好，歡迎你們常來玩。」潘達琳言笑晏晏。

她相信他了，敢在那女人和大家面前如此宣告，表示他心中坦蕩。連日來的鬱悶憂傷一掃而空，她心花怒放，心情由替底躍上山頂。

「對了，達琳是這家店的老闆之一。」方慎行接著又說，再度引起另一陣嘩然。

「哇，那我們以後來可不可以打折？」開始有人起鬨。

「可以啊，以後出示聖恩醫院工作證就打九折。」潘達琳也很大方，爽快應允。優惠折扣可以吸引生意，還替心愛男人做足了面子，何樂而不為？

誤會解開，陰霾消退，潘達琳在他們這桌落坐，大伙兒有說有笑，何美智眼看著眼中釘成為眾人注意的焦點，還獲得了方慎行的青睞，心裡不是滋味極了。

這風騷的狐狸精！就算她搶不到方慎行的心，也不會讓她太得意的！

☆

方慎行和潘達琳差點一刀兩斷，因此確認了彼此的關係之後，兩人的交往更加穩定，感情突飛猛進。

潘達琳為了愛情，吃苦當吃補，因為想培養和方慎行的共同興趣，根本沒有運動神經的她，即使經常睡酸背痛，體力受到大考驗，仍是甘之如飴。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方慎行交往兩個多月後，潘達琳日夜顛倒的作息和許多影響健康的習慣都已漸漸導正，夜生活女王搖身一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寶寶。

以往她整晚都窩在「寂寞邊界」，現在則是完全配合方慎行的時間，他有夜間門診時，她才會待在店裡，等到他下班後來找她，兩人就一起離開；而沒有夜間門診的日子，除非方慎行晚上臨時有手術要進行，不然她幾乎只會到店裡兜一兜，就拍拍屁股走人。

幸好「寂寞邊界」的營運早就上了軌道，莫虹淵和俞凱羅也在店裡坐鎮，而且她們聘用了對夜店管理很專業的伍昭，否則有個一談戀愛就暈頭轉向、把生意拋下的老闆娘，「寂寞邊界」再旺也遲早關門大吉。

他們天天見面也不嫌膩，只嫌時間不夠用，一有空擋就把握，約會節目很豐富，也很健康——

有個醫生男朋友，健康指數絕對是提升的。

這天，方慎行下午門診看到五點半，之前兩人已經約好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游泳。

潘達琳駕著像火焰般亮紅的跑車，拿捏好他可以離開的時間抵達醫院停車場，下車前往大門等候。

她一身牛仔短褲搭粉色束腰雪紡紗上衣的打扮，腳下趿著白布鞋，浪漫鬈髮隨興紮起，太陽眼鏡推高在頭頂，俏麗亮眼的模樣，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噙著微笑，目光望進大廳內，期待儘快看到心上人，不過，冤家路窄，還沒等到方慎行，倒是先等到了何美智。

她們打了照面，何美智目光不善的橫她一眼，本想當作陌生人越過她，但卻聽見潘達琳大方的打招呼。

「美智學姊好久不見了！」她刻意強調了學姊的稱謂。

當初說什麼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分明是故意引導她胡思亂想，後來經過方慎行的解釋，她才知道他們念書時是學姊學弟的關係，現在何美智在方家的醫院工作，兩人成了同事，才走得稍微近一些，不過有了上次的經驗，方慎行對她也不得不更加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何美智停下腳步，冷冷勾起嘴角。「我們最好還是不見。」她知道潘達琳一定有把被她炮轟的事告訴方慎行，所以他最近才會如此疏遠她，這一點，令她很火大，不禁對潘達琳更加記恨。

「雖然這麼說也沒錯，但是沒辦法，我男朋友也在這兒服務，我們經常會相約，所以難免也會見到你。」相較於何美智明顯的不善，潘達琳泰然自若得多。

「醫生是正經職業，老是陪你風花雪月、吃喝玩樂，我看慎行的醫術很難精進。」何美智冷言嘲諷，暗示潘達琳會拖垮方慎行。

被扣了一頂這樣大的帽子，潘達琳不由得變了臉色，正想開口反駁，方慎行正好來了，介入她們的對話。

「學姊你不用擔心這點了，該努力該認真的時候，我絕不會怠隋。」方慎行噙著淺淺微笑，溫和響應她的看法。「不過，在工作之外，醫生還是可以有休閑活動，可以談戀愛不是嗎？不然那麼多前輩是怎麼結婚成家的，你說是吧？」語落，他大掌輕扶著心愛女友的腰際，以行動安慰她別受影響。

潘達琳在一旁像啄木鳥似的猛點頭，覺得他回應得超好，絕對堵得何美智沒話說。

何美智因為方慎行對潘達琳的維護，臉色青紅交錯，好不精采。

「說的也是。」她皮笑肉不笑，咬牙擠出一句。

「學姊眼光也別太高了，我們醫院裡有很多單身的前輩條件都很好，你可以考慮考慮呀。」方慎行善意的要她另做選擇，不要把希望放在不可能的他身上。

何美智沒好氣的撇嘴。「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哼，不接受她的示好，也不需要把她推給其它人吧？

「看吧，幹麼管別人的閑事？」潘達琳斜睨了方慎行一眼。

方慎行不以為忤的聳聳肩。倒是自從拒絕何美智的示好后，她翻臉的情況愈來愈明顯了，還是避免同處，才不會相看兩相厭。

「我們晚點還有事，先告辭了。」他頷首示意，牽起潘達琳的手離開。

何美智冷冷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面無表情。

經過這些日子，她知道方慎行整顆心都系在那狐狸精身上，容不下任何人了，所以聰明的她也不會再傻傻對他抱著希望。

只不過，她實在看潘達琳很不順自眼，如果有辦法，她很想把她臉上那幸福滿足的笑容給撕掉……

☆

「何醫生。」

一記沉穩嗓音傳來，打斷何美智出神的注視，她轉頭一看，連忙恭敬的彎身行禮。

「院長。」

來人是方慎行的父親——萬國泰，同時也是聖恩醫院的院長，她念醫學院時的教授，年近六十的他，看起來文質彬彬，卻自有一股威嚴，雖然發色灰白，但身體健朗，看起來不到五十歲。

「剛剛跟慎行一起離開的小姐，你認識嗎？」他開門見山地問。由於一樓大廳是挑高格局，所以他方才在二樓已看到了他們在交談。

「認識，見過幾次面。」何美智據實回答，心中很快的興起念頭——太好了，這是可以實現她希望的大好機會啊！

「她是慎行最近交往的女朋友嗎？」因為沒聽兒子透露，所以他覺得好奇。事實上，最近這兩個月，慎行幾乎沒回家，家人見面只在醫院裡。

「應該是。」她牽動嘴角，像是微笑，又隱含了不屑，讓方國泰正好看得出她並不看好。

他關心的先向她打探。「那你知道她是怎麼樣的女孩子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佯裝為難，讓人更好奇。

「怎麼？不好嗎？」她難以啟齒的模樣令方國泰不禁擔心起來，趕緊追問。「你老實跟我說沒關係。」

「好吧，是你問，我才說的哦！」何美智表現得像是逼不得已才告知實情，接著便口沫橫飛的敘述潘達琳有多糟糕、多複雜。

「那女人的生活環境很不單純，聽說是經營夜店的，她跟一般女孩子不同，是個厲害的角色，你剛才應該也有看到，她的穿著就是那麼清涼，今天那樣算保守了，而且她舉止作風大膽，慎行迷她迷得神魂顛倒，天天……」

方國泰愈聽愈是眉頭深鎖，不禁憂心忡沖。

何美智發現這樣的方法起了作用，更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欲罷不能的繼續說道：「院長，我向來都很欣賞慎行這個學弟，實在不忍心看到優秀的他有可能毀在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手上。你看……這樣的情況，你和夫人是不是該好好勸勸他？」

「行了，我知道了。」方國泰沉重的點點頭，沒有懷疑何美智的話。「我會抽時間跟他談談。」

看來，耿直穩重的小兒子似乎是被狐狸精纏上了……真糟糕，年輕舵手易暈船，想要規勸可不容易啊！

他們方家雖然不是富商巨賈，但也是在醫界頗有名望的醫生世家，就算娶的不是什麼名門千金，也得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婦女，如果慎行交往的真是個不三不四的女人，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