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悲喜交加
從淳王與景言德的談話中可以知曉,景晴和景流觴兩人,竟然都未透露出苑榮與玄衣的行蹤,景晴尚情有可原,因為他是玄火盟的人,應該算是無影在景家的卧底,可是景流觴卻為何沒有說,讓人有些費解。
景晴當日帶回的原話,是說苑榮與玄衣兩人查無蹤跡,不過查訪到他們住過的地方曾有血跡,兩人說不定已是凶多吉少,景言德為此還大病一場,他悲痛之餘,將苑榮的身世和盤托出,所以景流觴在允州遇到兩人時,他已然知曉苑榮是他的親兄弟!不知他見到深愛的女子成了兄弟的妻子,心中是如何想法?
景老夫人並為過多地責怪丈夫,只是嘆息不已。景言德對苑榮說道:「榮兒,別怨爹這麼多年來沒有和你相認,實在是……你大娘為人寬厚仁愛,景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包括你姑姑能夠入宮,全靠了她運籌帷幄,是我對不起她,難得她也能把你當親生兒子,我不能再傷她的心!」
苑榮冷笑道:「你怕對不起她,為何又來招惹我娘?」認他說得再好聽,他不能忘記娘親是死在他的劍下這個事實,還有養父,他才真是將苑榮當成了親生兒子,母親嫁給了他,並未再有生育,他沒有半分怨言,苑榮的童年充滿了歡樂,那都是他賜予的。
景言德表情痛苦:「我先娶了婉秋,才遇到了你娘,婉秋是家中安排的親事,她是個強勢而聰明的女人,我對她有敬重,有親情,卻沒有愛,你娘不一樣,她活潑聰明,天真可愛,我無法對她不動心,我與她,是真心相愛!本來我打算回家后找機會說服婉秋,就將她接到京都,回到京都后,你姑母在宮中遇到一連串的事故,因此耽擱了,誰想到我還沒對婉秋提起這事,派去尋你娘的人就說她已經離開了我們住的地方,只留下一封訣別書,說是今生再不想見到我,讓我不要尋她。你娘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定是不能忍受我對她的欺騙,你不知道,得知她的離去,我急得丟下了京中一切事務,四處尋找,若不是你大娘力挽狂瀾,早沒有今日的景家了。和你娘的新婚之夜,我送了她一枚玉佩,那是我祖傳之物,她當時說,將來咱們若是有了孩子,就將名字刻在玉上,我接過話,說若是兒子就叫榮,是女兒就叫顏,分別取自我兩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懷著身孕離開的,若是知道……她帶走了我送她的玉佩,我還當她對我並未忘情,只想等著時局安定了些,再去尋她,誰又想到她帶著你嫁給了別人!而那個人,卻是個大魔頭,是皇上要我除去的第一人!」
「所以你就殺了我爹,連我娘也一併殺了?若不是娘死前拿出了玉佩,恐怕我也喪生在你那一掌之下了吧?」苑榮說道,眼神凌厲地盯著景言德。
景言德一驚,踉蹌著後退了幾大步:「你……你……」他指著苑榮,半天說不出口。
苑榮步步緊逼:「想不到我會知道是么?你不要否認,我知道就是你,你的背上,還有我一刀刺下去的傷痕,我想知道的是,我爹武功不弱,尤精於用毒,毒王散仙人,是多少江湖高手都奈何不了的,為何單單死在了你之手,你用的是什麼毒計?」
淳王面有異色,盯著這對父子,他還想讓他們來個父子相認,認下苑榮這個表哥,玄衣自然成了他的表嫂,如此一來,幫他也就是理所當然了,卻沒想到中間有著這許多曲折,心頭一凜,直覺告訴他,他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他想上去打個圓場,讓事態向著於他有利的方向展,正待要起身,忽然現自己動不了,就好像被人用一根無形的繩子綁在了椅子上。心下大駭,他張嘴要叫,更恐怖的是,連聲音也不出來了。
一陣風從窗外透入,隔屋的珠簾被吹得四下搖晃,透過縫隙,他側頭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紫色,紫色的下方,一雙黑瞳對著他冷漠而肅然,那勾起的嘴角,帶著絲絲嘲諷,令他懊惱無端。不管如何,他曾經差點害死了她,這女人又怎會真的聽他的話呢?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巫玄衣不過是在耍著他玩!
「罷罷罷,你既然都知道了,那麼,你是想為他們報仇嗎?不過有一點,我希望你明白,我從沒有想過殺你娘,」景言德閉上了眼,聲音苦澀,「我沒想到她會撲上來,是她自己撲到劍尖的……」
他回想著阿蓉的死,他當時是想殺了那個孽種,他的阿蓉,怎麼能為別人生孩子!可是沒想到阿蓉就這樣撲到了劍上,而這個孩子,卻是他的骨肉!他忘不了阿蓉的眼神,那樣地複雜,帶著渴求,帶著絕望,更多的是解脫,彷彿多年來她的身上一直壓著個包袱,終於得以放下。她的嘴無聲地抖動著,想對景言德說什麼,可是那一劍正中心口,他再也聽不到她到底要說什麼!握著那枚玉佩,從她的眼神,他明白了苑榮是他的兒子,後來在街頭找到苑榮,知道了他的生辰,對這一點更加確信無異!至於阿蓉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要嫁給毒王,一切的一切,景言德永遠不可能知曉了。
「我過誓,要為爹娘報仇!」苑榮拔出了劍,指向景言德,劍尖微微地顫抖著,停在他的心口。
「大哥!你不能殺他,無論他做了多少錯事,他總是你的親生父親,他沒有人性,你不要學他,不能單上個弒父之名,」玄衣走了出來,「何況你殺了他,就不知道當年的恩怨了,找不到下蠱之人,如何救你的命?」
景言德驀然睜大了眼,看向玄衣,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面前,手覆上了苑榮的手背,將他的劍接了過去。這個女孩曾經救了他的命,也給他下了一生都除不去的咒語,令他每到初七之夜,就心疼難忍,生不如死!他看了看她,又看看苑榮,既為她話中之意而驚訝,亦為苑榮對她的態度而心驚。苑榮前一刻還用仇恨的眼光看著他,這時看著玄衣,眼中卻是說不盡的溫柔。
「你不必以這樣的眼神看我,總的來說你還是應該感激我,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玄衣對景言德說道,「你身上所受之痛,是你自找的,如果你沒有害我之心,所中之蠱永遠不會作,我在為你療傷時,就探到了你的過往充滿了血腥,知你不是善類,所以為了自保,防了一手。只是我沒想到,你殺的人竟是苑大哥的娘!」
景言德目眥欲裂!是她,是這個女人告訴了苑榮一切,否則這塵封的往事,榮兒如何會知曉!想到所受之痛,他恨不得將眼前之人力斬於劍下。不過這樣一想,心頭又是一陣刺痛,他一時站立不穩,跌坐在地。
「到現在你還不忘殺我?」玄衣冷笑道,蹲到他面前,「要知道以我之前的能力你都殺不了我,現在更是不可能了,你省省心吧!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還當苑大哥是你的兒子,就告訴我,當年是誰給他下了噬心蠱?是不是你以為他是毒王的兒子,所以給他下的?」
景言德睜大了眼睛,一絲慌亂從他眼中閃過:「噬……噬心蠱?」
「對!」玄衣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每一個神情,「你知道,是嗎?告訴我,是誰下的?如果找不到這個人,苑大哥就得死,你不會真的想他死吧?反正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是嗎?」
「沒有……我……我不知道!榮兒是我的兒子,我也不希望他有事,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告訴你!」景言德說道,眼光轉向苑榮,「榮兒,你……你真的中了毒?」
苑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轉過頭不說話。
玄衣說道:「你還當我們騙你不成,以我推測,當年應該是毒王以毒攻毒,用極強的毒藥壓制住了苑大哥所中蠱毒,所以他才會沒有作,才會活到今天,否則中了噬心蠱的人,活不過二十歲,而且時時會受到噬心之痛,就和你想殺我時受的那種痛一樣,甚至更甚。一個小孩子,他能有什麼仇人,所以說,給苑大哥下蠱之人,不是與你有仇,就是與毒王有仇。但是若是毒王的話,他一定知道是誰,就不會只壓制住毒性,而不去找尋毒方根治,所以,根源在你身上的機率明顯要大些。」
景言德皺著眉捂住了心口說道:「你容我想想,現在我思緒紛亂,要知道我這一生殺人無數,仇家太多,你得容我想想會是誰。」
「好!你最好想快些,你想到一個,我去找一個,只要找到人,我就有辦法知道是不是他下的蠱。」玄衣說道,指尖伸出,在景言德的手腕上輕輕按了一下,一陣錐心的寒冷透過指尖滲入他的心房,令他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你知道巫術的厲害,所以最好不要動什麼別樣的心思,你若是想耍什麼花樣,逃不去我的眼睛。」
走到淳王面前,玄衣微微一笑:「王爺,我該如何對你呢?雖然你曾經要害我,可是,咱們好歹是親戚!」
淳王張大了眼瞪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想到自己是個王爺,該有王爺的氣派,很快恢復正常,將那絲慌亂掩藏在心中。
「王爺還是睡去吧,你一直在王府睡覺呢,這段時間,沒有見過任何人,王府也沒有過任何客人,若是誰提起,就當他妖言惑眾,掌他的嘴好了……」玄衣輕言細語,溫柔地說道,淳王盯著她,眼前瀰漫著一層淡淡的紫氣,只覺得非常地舒服,慢慢地閉上了眼,沉沉睡去。等他醒來,將不會記得遇見過玄衣和苑榮的事情。
「玄衣,我們走吧!」見一切安定,苑榮對她說道。
「好,大哥,我們換身衣裳,讓國舅爺帶我們出去。」
夫妻二人一個扮成了丫環,一個扮成了侍衛,跟隨景言德出了淳王府淳王將二人帶進來,本就很隱秘,知道的人不多,這下出府,也未引起注意。至於淳王身邊見過苑榮和玄衣的心腹之人要如何處理,這些玄衣都交給了景言德他會安排。玄衣相信他不會讓事態擴大,知道苑榮中毒的那一剎那,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傷痛,他不願兒子死去,這點玄衣看得很清楚!
他們仍舊回到了平安客棧,因為這裡是無影的大本營,若是真的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回到屋裡半天,苑榮陷在回憶之中,半響無言。玄衣沒有打擾他,他一定是想起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偶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卻又被苦澀所取代。
「爹,娘,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本該為你們報仇的,可是,我下不去手!」他喃喃低語,將臉埋入手中,壓抑不住地顫抖著。
玄衣過去,將他摟在懷中,像安慰孩子那般,輕輕拍著他的背。
「大哥,若是你想哭就哭出來吧。」玄衣的世界中,父母儘管早逝,可是他們非常地愛她,還有爺爺,她的親人都很愛她,她想像不到世上竟然有景言德這樣的父親,想到苑榮親眼見養父與母親死在親生父親之手,不又得一陣心疼,當時的他還是個孩子,該是怎樣地無助!
苑榮抬起了頭,強忍住了眼中的淚,對玄衣綻開一抹笑容:「我沒事,玄衣,你不用擔心。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
「呆到景老爺記起仇家為止,你不覺得嗎,大哥,他一定知道某些內情,否則不是那樣的表情,我相信,一定能找出那個下蠱之人!你一定會沒事的!」玄衣凝視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道。
淳王那裡,果然沒有引起任何動靜,那日陪他來的心腹,被景言德使了手段,當晚就被派了去領兵打仗,淳王的娘是景言德的妹妹,這對他來說當然輕而易舉。玄衣告訴過他,想起來了就到平安客棧找他們,他隔個三五日就送來一份名單,上面是仇家的名字,玄衣依著名字去找人,卻被她一一排除了。她所用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那一家人出點什麼事,人生病啊或者宅里出」點解釋不清的意外啊之類的,然後藉由治病或是驅魔,接近主人,每次她都會要名單上的人一滴血,那一滴血,可以讓她知道是不是對苑榮下蠱之人。忙乎了多日,名單上的人,出了不在京都的,一一排除,玄衣有些心急,如此弄法,不知道何日才能找到下蠱之人,而苑榮的情形,似乎越來越嚴重了,他雖然不說,可是他不近玄衣的身,這讓她多少感到了一些可悲,少年夫妻,卻是如此狀況。玄衣尚可忍得,可是她偶爾見苑榮並非沒有反應,卻是刻意地躲著她,心頭就替他難受。她沒有中過噬心蠱,也沒有見過中這種噬心蠱的人,她只知道蠱毒作的形態千奇百怪,所以也不知道苑榮到底是哪裡不舒服,而她所懷疑的事,卻又不好問出口,他已經夠慘了,裝不知道還好,若是證實了她的猜測,豈不是對他打擊更大!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又過去了月余,最近幾日,興許是天氣越來越熱的緣故,玄衣心中也沒來由地煩躁不安,有時會出現胸悶氣短的感覺,而且嗜睡,有時一覺睡到晌午,昏昏沉沉醒來,又昏昏沉沉睡去,想強迫自己起來,卻總是沒有精神。她倒不擔心自己身體出什麼狀況,就是怕有什麼事情會生,她時常胡思亂想,最怕的,是苑榮會有意外。
這天當玄衣睡醒來時,已是未時,苑榮不知到哪裡去了,沒在屋裡,往常她醒來,他總是守在身邊,痴痴地盯著她。玄衣想,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於是自個兒起來梳洗吧,沒有苑榮在,她也不會梳那些複雜的頭式,只挑了一束馬尾用絲帶紮起,其餘的頭就讓它散著,如同在現代的時候常作的裝束。一切弄好,門輕輕地響了起來,她以為是苑榮回來了,笑著前去拉開了房門,伸手就要去拉他的手,對上那雙還有愛戀與痛苦的眼,她急急收回了手。
「怎麼是你,你怎麼知道……」門外站的是景流觴,一身錦衣華服,束冠上明珠璨然,襯得人如美玉。玄衣看著他,以前不曾注意,此刻現,他的眉眼其實真的與苑榮有幾分相似,兩人不愧是親兄弟。
「若不是我偷聽到爹娘的談話,不知道你們到了京都。」他說道,抬頭看了看,「苑兄弟呢?」
「他出去了,」玄衣說道,「你找他?」
「我以前不知道,他是我的親兄弟!」景流觴說道,「後來聽爹說了,那時雖有些可憐他,但更多的是替我娘難過,人人稱羨爹一心一意守著她,為了她不曾娶小,誰知道爹在外頭,兒子都生了,這麼多年也沒告訴她!後來無意中聽到爹娘談起,我才知道苑兄弟的身世那麼慘,竟是爹親手殺了他的娘親,而且,他還中了天下無解的蠱毒……」
「誰說無解,只要找到下蠱之人就能解!」玄衣打斷了他的話。
「我娘說,這種蠱天下無人能解。」景流觴說道。
「你娘怎會知道,難道她會蠱術?」
景流觴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玄衣有些火大,揮了揮手說道:「我相公不在,景公子還是回去吧,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你我雖光明正大,畢竟於理不合。」
「玄衣……」
「請叫我苑夫人!」玄衣說道,站起身送客。
她還未站穩,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軟倒下去,再會過神時,卻半躺在景流觴的懷中,他的眼中流露著關切,緊張地看著她。玄衣想起來,想張口叫他走開,不要他管,可是身體卻軟綿綿的,胸中一陣噁心,忍了幾下沒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來,景流觴的錦衣上,全是污穢,濕噠噠地,泛著陣陣酸臭。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帶你去看大夫!」他沒有顧得上清理自己,急急地問著玄衣,扶她坐直了,伸手拍著她的後背。
玄衣又是一陣噁心,本來吐在景流觴身上時她有些惡作劇地得意,見他的關切確然是真心,也不由得心軟了,推開他的手,衝到牆角,直吐得天翻地覆,將早上吃的東西全給吐了出來,這才舒心了些。
「你回去吧,想找他談話,明日午時來吧,我會告訴他等你。」玄衣拿了一塊汗巾,將嘴角擦乾淨,對景流觴說道。
「你……」景流觴遲疑著說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大夫?這樣子,怕是……怕是……」
玄衣見他吞吞吐吐,心頭忽然閃過一絲亮光,隨即了悟,怪不得自己這些日子如此嗜睡,這癥狀她早該明了的,柳米米的表姐當初不正是如此?心中一陣愉悅,她抬眼看著景流觴,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謝謝!沒事的,哪個女人害喜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