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所有走進秦子胤辦公室的人幾乎都碰了一鼻子灰走出來，遞進去的企劃案和簽呈，也全都被扔了出來。

一整個上午，秦子胤心神不寧、如坐針氈，心情煩躁到了極點。

他在不安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小路的一舉一動，居然能影響他的心情這麼深？

「執行長，王總經理來電，在一線等您。」秘書小姐的聲音透過電話廣播傳來。

「不接。」他冷冷的聲音有著濃濃火藥味。

「喔……」秘書愣了一下。「……對了，剛才大昌電子的總裁來電邀您一起用午餐……」

「沒空！」火藥已經快爆炸了。

「好、好的……那，下午兩點有個主管會議，會議資料還沒有準備……」

「取、消、它！」秦子胤對著電話大吼。

「是、是……」秘書小姐捂著耳朵，趕緊掛上電話。

子胤沮喪地扒過頭髮，他是怎麼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啊……

他看了看手錶，十二點了……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一把抓起鑰匙，穿上外套衝出門外。要不然，他可能一整天都要像這樣坐立難安、飽受煎熬了。

秦子胤以時速九十五的速度，飆車到了小路家巷口的咖啡廳。

到了咖啡廳前面，他放緩了車速。

他開著車，緩緩地經過那一大片落地窗，他在心裡祈禱，希望不要讓他看到不想看到的畫面……

嘰──子胤猛地踩下煞車，往玻璃窗里望去的眼睛，忽然睜得好大。

玻璃窗里，小路和一個年輕男人隔著一張小圓桌對坐，他們說說笑笑的模樣，像枝時速五百公里的利箭，咻地正中他的心臟。

看她那麼開心，毫不遮掩地哈哈大笑，甚至不時親匿地互相觸碰，雖然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是誰，但就如秦慧慧說的那樣，他們顯然不是普通的朋友……

他沒有辦法接受，也沒有辦法相信，早上還倚偎在臂彎里的小女人，現在卻和另一個男人在咖啡廳里有說有笑。

而且，是背著他……

他依稀還記得她說，只是一點小事，不需要讓他知道的小事。

玻璃窗里的小路笑得太開心了，那笑聲彷彿可以透過玻璃清晰地傳到他的耳中，讓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

秦子胤踩下油門，猛地往前加速──

玻璃窗里，笑聲正熱。

的確，和這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小路可以暢快開懷的大笑，甚至不需要遮著嘴笑。

因為，和自己親人在一起的時候，本來就不需要任何遮掩嘛──

「什麼？老媽真的這麼說？」她笑彎了腰。

「真的！她還說，你這麼愛吃麻糬，就多做幾盒讓你吃個夠，你看，這樣夠多了吧？」說話的是小路的老弟，黎小軍，和她一樣笑起來嘴邊都有個笑渦。

「哇！太多了吧？」上次秦子胤幫她從台東送來那麼好吃的麻糬，她卻一顆也沒給他吃，想起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他又親自下廚煮麵給她吃，她終於也可以回報他一點好吃的東西了。

嗯！真開心！子胤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小路這樣天真地想著。

小路開心地提著兩盒麻糬，回到秦家。

跟老弟太久沒見面了，有太多話想說，一聊，竟然就聊過了晚飯時間。

雖然今天是晚了一點回來，不過，她可帶了兩盒麻糬呢！還是她那廚藝高強的老媽親自做的喔！

「我回來了。」小路一走進客廳，卻發現家裡冷冷清清的，只有秦慧慧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喲，跟男人約會回來啦？」慧慧抬起頭，冷冷地應了一聲，又把眼光轉回電視螢幕上。

「什麼嘛……」小路努努嘴，懶得回應。什麼跟男人約會嘛，亂講話。

往樓上一看，燈光還是暗的，小路忍不住問道：「咦？子胤還沒有回來啊？」

「子胤啊……」慧慧抬起頭，露出詭譎的冷笑。「他今晚不回來了。」

「不回來？怎麼會呢？」小路驚訝地問。太奇怪了，怎麼會突然說不回來，把她一個人留在秦家？

「他剛打過電話回來，說晚上要留在公司加班……對了，他還特別問你回來了沒，我說你中午出去后就一直沒回來，他好像很不開心，就掛了電話。」

秦慧慧抬眸，看到小路臉上失落的表情，忍不住繼續得意地說道──

「哎，子胤也真是的，都還沒結婚，就把未婚妻一個人丟在家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加班……」她睨了小路臉上快哭出來的表情一眼，不禁佩服起自己加油添醋的功力，真是得自老媽的真傳。

「喔……那……我先上樓去了。」小路走了兩步，才發現手上提著兩盒麻糬好沉重。「喔，對了，這是我媽親手做的麻糬，大家嘗嘗看。」

小路把麻糬放在桌上，黯然走上樓去。

慧慧瞟了一眼桌上的麻糬，冷冷哼了一聲。「開什麼玩笑？誰要吃這種鄉下人做的東西……」

「砰」一聲，麻糬落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小路默默地回到房間，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她拿起電話，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關機中。

她蹙眉，心往下一沉，再拿起電話，撥了他辦公室的號碼──

沒人接。

他到底去哪了？為什麼會讓她找不到呢？她知道不會無緣無故發生這樣的事情啊……

這種感覺令她驚慌失措。

幸福的感覺原來很飄渺，那麼不易掌握，因為剎那間，不安就佔據了你所有感覺。

只是這時候，另外那個人，又何嘗真的安心了……

秦子胤坐在常去的那間鋼琴酒廊，也就是他第一次帶小路來吃宵夜的地方。但今天桌上擺的不是溫潤的紅酒，而是他心情不好時才會喝的威士忌。

他的思緒複雜、心情紊亂，他感覺自己變得有些不一樣，一定是因為深深在乎著什麼，所以此刻才會覺得心上少了一角，又疼又失落。

他想，或許，錯的是他自己吧……

他一開始就一廂情願地鎖定了她，卻從沒問過她是不是另有感情的對象……

他冷笑，拿起酒杯猛地一灌──

是啊，他憑什麼那麼霸道地認為，黎小路就應該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如果，她真的只是因為同情，或者只是因為條件交換，而接受了這樁婚姻，那麼，總有一天，她還是會離開他的……

這晚，兩個人都沒有睡。

小路一早起來，精神萎靡地窩在房間里不想出門，翻身拿起手機一看，還是沒有任何來電，也沒有任何訊息。

找不到一個人，原來是會讓人不安痛苦的。

叩！叩！

此時，忽然傳來令她精神一振的敲門聲。

她穿著睡袍，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沖向門口。沒想到一打開門，見到的卻是秦慧慧。

「怎麼是你……」小路整個人像泄了氣的氣球。「有什麼事嗎？」

秦慧慧站在門口，一手插著腰，另一手拿著一個牛皮公文袋。

「哪，子胤打電話回來，要人幫他把這份文件送去辦公室──」慧慧把牛皮紙袋遞到她面前。

小路愣愣望著那公文袋，好像還沒睡醒似的。

「是媽叫你送去的。」慧慧解釋著。「想要當企業家夫人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以為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說些應酬話就可以，也要學著當先生的賢內助才行……」

秦慧慧還沒說完，手上的公文袋就被小路搶了過去──

「行了，交給我吧！」小路展顏一笑，開心得不得了，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去找秦子胤呢！「我換件衣服就去。」她轉過身，蹦蹦跳跳地走入房間。

小路找來一個購物袋，小心翼翼地把公文放進去，才提起自己的小包包，心情急切又充滿期待地出門。

她開心地換上了粉色的小花邊短衫，白色棉質圓裙，又在唇上細心地塗了一層淡淡的粉紅色珠光唇蜜，充滿春天氣息的裝扮，顯出她的好心情。

下了車，再過一條馬路，對面就是亞爾格集團的辦公室了。

綠燈一亮，小路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跑過馬路，卻迎面撞上一個和她同樣冒失的年輕男孩──

「啊！」小路整個人差點跌倒，還好被男孩扶了一把，不過購物袋裡的東西卻已撒了一地。

「啊，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對方很有禮貌地不停道歉，並立刻蹲下身子幫她將散落一地的東西拾起。

這男生原本手上抱著一疊資料，現在也全撒了一地，卻只顧著幫她收拾東西。

「沒、沒關係，我只顧著走路也沒注意……」小路抬起頭，看那男生還是一副年輕學生的模樣，又那麼有誠意地頻頻道歉，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好了，真的很對不起喔。」戴著棒球帽，穿著運動外套的年輕男生，很快地把東西都收好了。

「謝謝。」小路接過購物袋，點個頭，正準備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小姐──」年輕男孩叫住她。

小路回過頭，不明白地看著他。「有什麼事嗎？」

男孩顯得有些靦覥，拿出一疊資料──

「小姐，不好意思，我是工讀生，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填寫一份問卷調查？五分鐘就好了……」他誠懇的拜託著。

「這個……可是我在趕時間耶，不好意思。」小路面帶難色地拒絕著。

一般來說，她很願意幫人家這個忙的，這也是人家的工作嘛，不過，她現在真的在趕時間啊！

「拜託啦！好心的小姐，我只差這最後一份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可是大家都忙著去吃午餐沒人願意幫忙……拜託你了。」男孩九十度鞠躬，雙手捧上一張問卷表格。

「嗯……好吧，我幫你寫。」小路不好意思再拒絕，便站在路旁，幫他填寫問卷。

其實，只是五分鐘、十分鐘的時間嘛，老實說對她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可是對這些工讀生來說，卻不用在馬路站那麼久，還可以提早去吃午飯，為什麼不幫這個忙呢？

寫完了問卷，男生向地點頭致謝，然後拔腿就往後跑。

這個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讓小路覺得納悶，不過，想起還要趕去子胤的辦公室，她也沒有多想，便轉頭繼續往前走。

站在子胤的辦公室前，她舉起手敲了敲門，想給他一個驚喜。

「進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著明顯的不悅。

小路推門而入，沒想到卻看見秦慧慧也在辦公室里，表情有些驚訝。

說不出是哪裡不對，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慧慧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既然她要來找子胤，為什麼不順便把文件帶過來，還要叫她跑一趟呢？

而子胤和慧慧看她的眼神，卻更透著詭異。

秦慧慧以輕蔑的眼神瞟她一眼，再故意轉過身──

「子胤，她來了，你自己問她吧！」

秦子胤看著小路，眼神里卻再也沒有溫柔。

「怎、怎麼了啊？」小路一臉茫然，不明白地問道。

「那份文件呢？」子胤沉著嗓子問道，聲音聽起來好冷、好陌生。

「文件？噢，在這……」她低下頭拿起購物袋。她明白了，一定是因為她遲到，所以子胤才會生氣，這份文件一定是很重要吧。

咦……？小路愣了一下，那份文件怎麼不在購物袋裡？她慌亂地在購物袋裡翻找著，但那個牛皮紙袋，真的憑空不見了！

「咦？怎麼會這樣……」她翻遍了袋子，就是找不到那份公文。

秦慧慧雙手環胸，冷笑一聲。「怎麼了？公文不見啦？」

那得意的表情，好像在說這一切早就被她料中了。

「我……這……明明放在裡面的啊！怎麼？怎麼……不見了？怎麼會這樣呢？」小路著急得把整個袋子翻了出來，但公文千真萬確地，就是消失無蹤了。

小路抬起頭，表情沮喪到了極點。「對不起……」她低著頭，聲音里充滿了自責和難過。

「哥！你看吧，我早就說過，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你那麼信任她。」秦慧慧冷冷說道。

小路抬起頭，眼裡布滿了驚惶和茫然。

她想，那份文件一定對子胤很重要，因為看到子胤的眼神，她知道他一定生氣極了。

「子胤……對不起，我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但我真的確定有把它帶出來啊……」她努力地解釋。

「是啊，你當然有帶出來，只不過，是把它交給別的男人了，是不是？」秦慧慧接著說。

「啊？」小路睜大了眼睛。「我……我沒有啊！」

「我剛才來的時候，就在路口親眼看到，你把公文交給一個男人──」慧慧的意思很明顯，彷彿是在指控她把機密文件交給了別人。

「那個人……喔，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幫他做一份問卷調查而已……」啊！小路突然想起，該不會是在撿東西的時候，那男生在慌亂中拿錯了吧？

「我親眼看到的，你還想否認？」秦慧慧一口咬定。「你知道那份文件有多重要？那是公司最新的開發計劃案，是最高機密啊！你到底是交給誰了？」

小路一雙眼睛水蒙蒙的……什麼開發計劃？什麼最高機密？她真的不知道啊！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份文件一定對秦子胤很重要，否則，他不會任秦慧慧這樣對她說話而默不作聲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份文件是那麼重要，是我不好，不小心把它弄丟了……」小路的眼眶裡已經盈滿淚水。「可是，我真的沒有把它交給別人……」

「是嗎？」子胤冷冷問道，聲音好陌生、好冷淡，彷彿對她充滿了不信任。

是嗎？小路心裡一顫，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是不相信她嗎……

「子胤，你在說什麼？你知道我不會騙你的啊……」她抬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是嗎？那昨天中午呢？」他的聲音低沉又陰冷。

「昨天中午？」什麼跟什麼啊？她的頭腦此刻一片混沌，一時間還無法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

「哥，不用問了，她不會承認的。」秦慧慧不遺餘力地挑撥著。

秦子胤的心情紊亂沉重到極點，受傷、被欺騙的感覺，啃咬著他的心。

他不在乎那份文件，一點都不在乎，丟了還是被偷了，他都不在乎。

他無法忍受的，是她的欺騙。

「我只問你一句──你，騙過我嗎？」子胤盯著小路，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她，但那雙冷漠又充滿不信任的眼神，卻深深刺傷了她。

小路咬著唇，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我也只問你一句──你又真的相信過我嗎？」

他不相信她。

她從他的眼神就可以讀得出來，他已經打從心底認定了她說的是謊話。

「你……你有資格問嗎？！」秦子胤突然對她大吼。「一個說了謊的人，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信任她？！」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還是昨天她和那個男人在咖啡廳里親密的形影。

小路眼裡的淚，再也承受不住那重量，成串地掉了下來。

「那就不必問了！」她哭吼，隨即甩頭走出他的辦公室。

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痛過……

說什麼相愛的人只要遇見就可以了，說什麼不必相處就可以了解對方，以結婚為前提會更珍惜彼此的感情……

全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