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執行長辦公室里籠罩著一股強烈低氣壓，業務運作可以說是完全停擺。

不過，秘書小姐還是得硬著頭皮走進辦公室──

「執行長，請問……台東那個雜貨鋪的投資案……還需要繼續進行下去嗎？」上午那場爭執，秘書小姐隔著牆也聽得一清二楚，看來這樁婚事又要生變了。

如果婚事生變，那麼台東那間老店的改造計劃，應該也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吧？

「當然要繼續。」秦子胤給了鐵一般堅定的答案。

那是他答應過的事，也是準備給小路的一個驚喜──

雖然她說過不要他的一分錢，不過他卻換個方式，想了一個老店改造的投資計劃，這樣，表面上他是投資人，卻成功地幫助了雜貨鋪的轉型。

即使他們的關係已經完了，但他的承諾是不會改變的。

不過，今天發生的一切，還是讓他的心情混亂到了極點。

現在的他，心情壞到可以喝完一整瓶威士忌……

子胤拎起西裝外套，往門外走去──

「我有事出去，任何事都不要來煩我。」

其實，只要她說一聲沒有，他會相信她的。

只要她親口對他說，他願意相信她。

但為什麼，她卻只是咬著唇、含著淚水，那樣哀怨地看著他？

從下午開始，秦子胤就一個人坐在鋼琴酒廊里喝酒，因為糟透的心情除了喝酒和沉默，完全不適合做其他事情。

到了晚上，酒廊里的人愈來愈多，他卻起身走了。

他開著車，駛過燈光明亮的鬧區街頭，回到幽靜暗巷裡的秦家大宅。

當他一轉進巷子，卻看見有個行跡可疑的男人在他家門口張望著。

第一眼，秦子胤就已經認出了他是誰。

子胤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陰鬱深沉的眼眸盯著那個男人不放。

昨天中午和小路一起喝咖啡的傢伙，竟然膽敢出現在他家門口？

他終於忍不住，打開車門，朝那個男人走去──

「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子胤語氣不善地問，拚命壓抑著想直接給他一拳的衝動。

男人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稚氣未脫的臉龐浮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我……喔，您不要誤會，我是來找人的，可是……不過，她好像不在……」男人顯得有些緊張，因為秦子胤目露凶光，臉上的表情之憤怒，簡直像是看到惡賊的警察。

「你──要找誰？」秦子胤額上冒著青筋，太可惡了！這個姦夫居然找人找到他家門口？

「喔……我要找我……黎小路，她是住這裡沒錯吧？」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條，這是老姊昨天抄給他的地址，應該沒錯啊？

秦子胤向前一步揪住那男人的衣領。「你說什麼？！」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地當面喊她的名字！

秦子胤二話不說，提起了拳頭就要往他臉上揮──

「喂喂喂！」男人嚇得緊閉眼睛，大叫著：「幹麼？你這個人有病啊！我我我……我找我姊關你什麼事啊～～」

「你說什麼？」秦子胤正要揮下的拳頭緊急煞車，在距離他鼻子三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你說她是你的……」不會吧？

「姊姊！黎小路是我姊啊──」男人張開了眼睛。

秦子胤的臉忽然僵住，像是被雷打到似的。

小路是他的姊姊？那麼……這個被他揪住的男人，就是小路的弟弟？！

子胤的手這才從他「小舅子」的頸上鬆了開來。「對……對不起。」他的表情一片慘綠。

差一點就吃到他拳頭的黎小軍，反而絲毫不在意地笑了出來。

「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秦子胤吧？」他熱情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黎小軍。」

「……」子胤伸出了手，臉上卻畫了三條黑線。「剛才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聽我姊說，你對她很好，我原本還不是很相信，不過……現在卻一點也不懷疑了。」小軍看得出來，這男人是真的很在乎他姊姊，只不過……似乎有點太歇斯底里了。

這會兒，秦子胤只能尷尬地一笑。

「對了，我姊不知道去哪了，電話也不開機。」小軍拿起手上的紙袋。「這是我媽托我帶的一些點心，昨天忘了拿給她，麻煩你幫我交給她嘍。」

「……好的。」子胤低應了一聲。

「那就麻煩你了，我還得趕回去上課呢！再見。」小軍把紙袋交給了子胤，便準備離開。「噢……對了，」小軍突然回過頭。「我媽做的麻糬很好吃吧？」

「啊？」什麼麻糬？子胤的頭腦已經一團混亂。

「我們家的手工麻糬可是鎮上有名的呢，我姊特地叫我帶一些上來，說要讓你嘗嘗看。」小軍看著子胤一頭霧水的表情。「怎麼？你沒吃到呀！啊，該不會是被我老姊一個人獨吞了吧？」

「我……」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原來，他們昨天見面就是為了這個？而他居然這樣誤會了她……

「放心，我姊不會那麼狠的啦！雖然她很貪吃，不過她一定會留給你的，因為是她特別交代我帶上來的啊！」小軍對他揮了揮手。「掰～～」

愣愣看著小軍騎著摩托車離開的背影，子胤恍然醒了過來，旋即轉身衝進屋裡──

「小路！」他一進門便往樓上房間沖，房裡沒人，他又奔下來客廳，還是沒見到她人影。

奇怪？她跑哪去了，家裡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站在茶几旁，拿出手機撥了她的電話，但果然就像小軍說的──關機中。

此時，眼角餘光往旁邊垃圾桶里一瞥，子胤的心立刻一沉。

發現裡頭有兩盒麻糬！看來，他對她真的誤會大了。

不行！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子胤匆忙轉身，不小心撞到旁邊的矮桌，桌上粉紅色的提包掉了下來，一個熟悉的牛皮紙袋竟從包包里掉出來……

他彎下身子，拿起那個紙袋，裡面果然是他今天要的那份公文。

而這份公文，現在竟然出現在秦慧慧的包包里？

「啊！那個──」秦慧慧正好從洗手間走出來，看到秦子胤拿著那份公文，臉色唰地變白。

糟了！這下被抓包了！

真是的，怎麼那麼不小心啊？下午那個工讀生把文件偷來以後交給她，她一時大意就把袋子放在客廳桌上，沒想到那麼巧，秦子胤就在這時候進來了。

哎！老媽只告訴她如何耍手段，怎麼卻沒告訴她，做壞事是一定會被抓到的啦？

「原來是你搞的鬼。」這下他全明白了。

「這個……我只是……」秦慧慧臉色慘白，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解釋。「哎呀，我們也都是為了你好，不希望你被那個狐狸精迷住啊……」

「閉嘴！」秦子胤對著她大吼，目光兇惡，幾乎要噴火了。「如果我找不回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哇！好……凶！秦慧慧從來沒見過秦子胤這樣火爆的模樣，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子胤摔開她的包包，往門外走去。

「還有！告訴你們這一家人，有本事就沖著我來，別老是耍這種小手段，警告你，不要找我女人的麻煩！」他發起飆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秦子胤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

他終於知道，小路最後看他的神情，為什麼那樣幽怨和傷心，她那含淚咬著唇的模樣，他想起來就心痛。

子胤去過她在台北住的小屋，很顯然她並沒有回去，手機打了一百多通，卻始終是關機……他知道，她真的氣跑了。

怎麼辦？他現在該去哪裡找她呢？

砰！砰！

小路回到台東老家，低著頭踏進門，把兩包行李扔在地上。

一抬頭，她卻整個人愣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四、五個工人正在屋內忙著裝潢，鏗鏗鏘鏘，敲敲打打。

她以為自己走錯門，趕緊跑出門口，抬頭往上一看──

沒錯啊，還是「古早味雜貨店」嘛！只是，招牌已經換成新的，而且整個店面煥然一新，像是經過設計師重新打造似的，懷舊復古的風格中，散發著全新的氣息……

「咦？妹仔！你哪ㄟ跑回來啦？快進來啊，憨憨站在門口做什麼啦？」老媽一看見她，趕緊又把她拉了進來。

「小路，回來了啊？」老爸穿著白色背心內衣，在店裡走來晃去。

「爸！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路看著正在裝潢的店面，一臉狐疑。

「還不是要謝謝你那位男朋友！」爸爸拎起一個空紙箱，開始收拾地上不要的雜物。

秦子胤？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給、我、說、清、楚──」小路雙手插著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喲～～還不是你那位大企業家男朋友，他派人來評估過了，說我們這間老店啊，只要稍微改變經營方向，生意一定會大好，你看，這些裝潢和設計都是他的主意，很漂亮吧？」老媽眉飛色舞地說著。

原來真的是他？

「停！住手！」小路跑到屋裡，對著工人大喊。「統統給我停手！不要再敲了！」

工人們嚇了一跳，回頭看著這個跳腳的小女孩，不知道該停手還是繼續？

「小路，你這麼凶幹麼呀？」老媽不明所以地拉著她。

「停停停！叫你們停就停！不準再做了──我們家不用你們來裝潢，統統給我走──」小路搶過工人手中的工具，拿起他們的工具箱，把他們一個個轟了出去。

「小路！你到底是怎麼了──」老媽在身後叫著。

「從現在開始，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家也不需要他的幫助！」小路紅著眼眶，提著行李，咚咚咚地跑上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沒想到，真的是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想哄她開心？給地驚喜？

不用！不需要！她一點也不需要他的施捨！

她不要任何有關他的事物出現在她身邊……這樣，會讓她原本堅定的心情動搖的……

只要一想起他，原本說好不哭的眼睛，會忍不住又泛起了淚。

小路躲進了被裡，坐了一天的火車，她真的累了。

躺在床上，她很快就昏沉沈地睡著了。

隔天一大早，樓下又傳來乒乒乓乓的敲打聲。

「厚～～」很討厭耶！她本來沒打算這麼早起的，卻被樓下的敲打聲給吵了起來。

討厭，不是叫他們不要再來了嗎？怎麼一大早又來上工了？

小路捂著耳朵，卻根本擋不住那吵雜的聲音。

「厚……」她咕噥一聲，翻身下床。

小路氣呼呼地走下樓，光著腳丫子踩在木製樓梯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喂！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了？我昨天不是叫你們不要再來了嗎──」她一邊下樓梯，一邊大喊著。

不過，她一下樓就發現自己說錯了，因為，不知趣的工人只有一個。

整間店裡面，只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工人，站在木梯上，拿著鐵鎚子不停釘著木板。

「喂！我叫你不要再敲了！再敲我們也不會付錢給你的，快走吧！」小路扯著喉嚨大喊著。

那站在梯上的工人，這才停了下來。

「小姐，我不收錢的。」

小路的心猛地一跳，這聲音……

穿著灰藍色工作服的男人，轉過頭來，那雙深邃依舊的眼眸，緊緊盯著她。

是他……真的是他？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小路真的傻了，沒想到秦子胤會出現在她家樓下，還穿著工作服，手裡拿著鐵鎚和鐵釘？

她眼色恍惚，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聽說你把工人全趕跑了，所以沒辦法，我只好親自下海嘍。」子胤聳了聳肩，一臉無奈。

他其實昨天夜裡就已經到了，只是不想把她和家人吵醒，所以一直在門口等到早上，她老媽出門買菜時，才發現他坐在門口。

「你──你來幹什麼？」小路嘟著嘴，聲音里還是充滿怨氣。

子胤從木梯上一躍而下，緩緩轉過身，那張俊魅的臉，望著她的眼神熱烈而認真。

小路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向你道歉啊。」一夜未睡的聲音顯得低啞。

「道什麼歉？」她撇過頭，假裝不領情。

子胤低下眸，略帶低啞的聲音中，卻帶著十足的深情。「那天中午，我看到你和一個男人一起喝咖啡……我……氣壞了。」

「所以你以為──以為我跟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小路終於明白了，卻更覺得自己無辜透了。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他低聲道歉。

「對不起？你也太誇張了吧，竟然這樣也能誤會？那是我老弟耶！」

「我知道啊，不過……這也要怪你啊，誰叫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笑的時候連嘴巴都不遮，當然會讓人家聯想你們的關係有多親密。」子胤埋怨的說。「至少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沒這樣笑過。」

「你──你有沒有搞錯啊？跟自己的弟弟在一起，笑的時候當然不用遮嘴巴啊……那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才需要做的事吧！」她氣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對喔……子胤恍然大悟似的，不過卻也隨即笑了開來。

「所以說，你是喜歡我的？」

「廢話。」

「可是你從來沒說過啊！」所以他心裡總是疑慮，總擔心她是因為被迫才答應跟他在一起的。

「那你也沒說過啊！」所以，她心裡也有不安，總擔心他是為了結婚這個目的才跟她在一起。

是的，他們一直以為，心有靈犀最重要，頻率相同就夠了……卻忘了，那一句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表白，也是愛情中不可或缺的。

子胤向前一步，雙手一伸將她摟進懷裡。

「我愛你，瘋狂地愛上你了……超乎我自己的想像。」他抱著她的力氣好大，既蠻橫，又深情。

他的感情一向很內斂，小路沒想到，會聽到他這樣赤裸裸的告白。

她輕輕地勾住他的脖子，抬起小臉，踮起了腳尖，往他的唇上熱情一吻，這是她的回應。

「我也一樣，愛你，超過自己的想像……」她在他耳邊輕聲地說道。

子胤雙手圈住她的腰，狂喜的轉著圈。

「啊～～」小路驚呼，踢翻了身旁的油漆桶，濺了兩人一身。

「停！停！放我下來啦～～」小路摟著他的脖子。

子胤這才把她放下來，沒辦法，他已經愛得瘋狂了嘛！

小路的腳終於落在地面，雙手卻仍然沒有放開他。「可是……我真的很笨，什麼都不會，連送個文件給你都會弄丟……」她還在自責著。

「傻瓜，那不是你的錯……」他等一下再好好告訴她事情的始末，不過，現在，他只想對她說一句話──

「你什麼都不需要敞，只要在我身邊，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可以了。」子胤捧著她的臉。「懂嗎？如果只是要一個會送件的，那找宅急便就可以了啊！」

如果只是要找一個會做事的人，那麼請秘書就行了。

而相愛，就是一件這麼單純的事，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就足夠了。

小路抬眸望著他，淚水湧上她的眼眶。「嗯。」她感動地點點頭。

「對了……喂，你家都不給工人吃飯的喔？我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吃飯耶……」秦子胤以哀怨的眼神看著她。

「昨晚也沒吃？」她問。

「昨晚一路衝到你家來，沒想到你們這裡這麼早就睡了，我又不好意思把你們吵醒，於是在門口等了一夜。」

哇！好可憐喔～～

「那我做早餐給你吃？」她笑咪咪地嬌聲道。

「嗯，吃完早餐，我們就回去結婚吧！」他說得好像是吃完飯去看場電影這麼輕鬆簡單。

「你說什麼？」她有沒有聽錯？她才剛剛睡醒耶，牙都還沒刷呢……

「結婚！你聽到了，我們說好的，我只不過把時間提早了一點，一切都已經安排好，就等新郎和新娘了。」

「ㄟ……這個……我才剛剛起床耶，」小路揉了揉眼睛。「還沒清醒呢，你就跟我說結婚……你看，我還穿著睡衣勒……」

「太好了！那連早餐都不要吃了，結婚，就是要趁你還沒清醒的時候，走吧！」子胤牽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走。

不會吧，她還穿著睡衣呢……

「等等，我爸我媽呢？」小路一邊被他拉著跑，一邊問著。

「放心，我已經派人先把他們接過去了。快點，這件事還是愈早解決愈好，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子胤跳上車，載著她迫不及待地往台北方向開去──

結婚，憑的就是這股衝勁，雖然，她還穿著睡衣、還沒刷牙……不過，在有情人眼中，這些一點也不重要，不是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