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叩叩叩叩──」三吋高跟鞋急促地踩在走道上。

汪蘋拿著今天出刊的雜誌，衝進康澤風的辦公室里。「副總，副總，你看啦！這雜誌上居然報導你的……」

汪蘋愣了一下，因為康澤風的桌上也橫躺著那份雜誌。

「你已經知道啦？」

「嗯。」康澤風點點頭，一臉神色自若。

「那我們該怎麼回應呢？一大早就有記者打電話來……」汪蘋著急地踱步，好像被傳緋聞的是她一樣。

「不需要回應。」他把報紙丟在一旁，拿起桌上的公文批閱。

「不需要回應？為什麼？不回應的話不就等於默認了嗎？難道副總你真的跟她……」天啊！這是她最不希望聽到的事實。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可是如果記者問起，我該怎麼回答？」汪蘋一臉心虛的表情。

「有記者問你嗎？」他揚眉問道。

「嗯……早上有一個記者打電話進來，那時您還在開會，所以我……」

「他問些什麼？」

「他問，您和那位廣告公司小姐的戀情是不是真的……」

「那你怎麼回答呢？」他兩手托住下巴，頗好奇她的回答。

「我當然說不可能啊！我說我們副總怎麼可能會看上那種……庸俗的女人。」她低著頭，不敢看他。

本來就是，照片上的女人穿著普通的T恤、牛仔褲，論姿色和她汪蘋實在差太遠了，像副總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會喜歡那種平凡的女人嘛！

「呵呵呵。」康澤風聽到她的答案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有人這樣形容喬珊珊，真是有意思。

「副總？」汪蘋原以為會被痛罵一頓的，而他居然笑了？

「好了，沒事了，你出去吧，記得如果再接到任何電話，一律不予置評，懂嗎？」康澤風揮揮手，一點都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他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評論他，既然不在乎媒體怎麼報導，當然也用不著為汪蘋的回答而生氣。

這種八卦新聞，沒多久就會被淡忘了。但是他對喬珊珊那種特殊的感覺，卻真如那麻辣鍋的煙霧，正裊裊升起……

忙了一個上午，開完會之後，康澤風回到辦公室想稍微休息片刻。

他按下電話內線。「汪秘書，麻煩你幫我泡杯咖啡。」

「好的，沒問題。」汪蘋立刻沖了杯咖啡，這是她一天之中唯一的工作。

「叩叩──」她端著咖啡走進辦公室。「副總，這是您的咖啡。」

「謝謝。」他閉著眼靠在皮椅上。

「副總，看您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要我幫您按按肩膀？我技術不錯喔！」汪蘋見機不可失，快步向前走近。

「不用了，你出去吧！」他一下子坐起身來，揮揮手示意她趕快出去。

汪蘋失望地踩著腳離開，她真不懂這男人為什麼總能這麼不留情面地拒絕她？

康澤風端起桌上的熱咖啡，那白色的煙霧，讓他想起了某個人……

她隔著煙霧，暢談夢想、有說有笑的模樣，忽然像投影機換片那樣，躍入他的腦海。

他望著桌上的電話半晌，忽然有股衝動，好想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而就在這一剎那，電話心有靈犀似的響了起來──

「副總。」電話傳來汪蘋的聲音。

「什麼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失望。

「嗯，那位……大亞的喬小姐要拿分析報告給您。」汪蘋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著。

「請她進來。」他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似乎一天的疲倦忽然間全消失了。

而珊珊走到他辦公室的門口便停下腳步，猶豫著見到他時該說些什麼。

昨晚的事已經令她夠尷尬了，今天報上又登出了那種無聊的緋聞，害她現在真的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了。

「叩叩──」算了，硬著頭皮走進去吧！

「康副總，這是昨天市場調查的分析報告，經由本公司研發部所做的交叉分析，誤差值為正負零點二，相信可以做為這波廣告的參考資料。您先研究一下，如果有問題可隨時通知我，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再見。」她迅速走到他面前，將一疊文件放到桌上，然後一口氣說完開場白並道再見。

從頭到尾她表現得非常專業──專業，是對抗曖昧感情的最佳利器。

「等、等一下！」康澤風還來不及意會過來，完全沒料到她會使出這一招。「你難道……不應該解說一下嗎？」

「我想這份報告已經寫得非常清楚，應該不需要什麼解說了。」她始終保持客氣的微笑和距離。

「麻煩你坐下好嗎？我想和你討論一些事。」他示意請她在旁邊的沙發坐下。

「有什麼需要討論的嗎？我想應該沒有……」她開始有些緊張不安。

「是因為那篇報導，讓你和我之間的相處有障礙嗎？」

天啊，他終於提起這件事了。

珊珊蹙著眉心，繼續發揮她處變不驚的本領。「關於那篇報導，我很抱歉，希望沒有造成您的困擾。」

「珊珊，我想，你有個很嚴重的問題！」他的表情非常認真而凝重。

他喚她什麼？珊珊？他怎麼突然直接叫她的名字……

「我，我有什麼問題，」她不以為然地反問道。「我一向工作認真，開會準時，客戶需要的資料我也都準備齊全，我不認為我有什麼問題。」

「你太緊張了。」他打斷她的話。

珊珊張著嘴，卻一時語塞。他說什麼？她太緊張了？

「你對我的關心和善意太緊張了，對於我們的關係拉近也太緊張了，不是嗎？」他起身走向她。

「我想我應該沒有，我只是保持與客戶工作上的正常關係。」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穩定自己的心情。

「如果……我希望跨越這個關係呢？」他在她身旁坐下，深情地凝視著她。「你會拒絕嗎？」

「我……」珊珊被他這麼直接的問題給問住了，她會拒絕嗎？她應該要拒絕的，她也一向都拒絕的。

她看過太多這樣的愛情故事了，企業家總是風流多情，最後受傷的一定是女人，這種感情如煙花一樣，過眼就消逝了。

但是，她能否認康澤風帶給她的悸動嗎？

「抱歉，我工作的時候不談私人的事。」她這樣回答，並沒有明確地拒絕。

「很好，那我下班以後再跟你談。」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著解釋，他卻拿起那份市調報告，仔細地研究了起來。

「有關這個問題我想和你討論一下……」他翻開報告書，一項一項的和她討論，根本不給她機會解釋。

珊珊睜大了眼看著他。

「怎麼了？我現在想和你討論這份報告，不行嗎？」

「當然可以。」好，算他狠。喬珊珊面無表情，只是點點頭，手拿著筆不停地在紙上記錄著。

不知道為什麼，在討論的過程中，康澤風總是有意無意地靠近她，而一聞到他身上那股屬於男人的淡淡清香，她的心就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她瞄了一眼手錶……什麼？六點了！她和徐晴、曉璐約好了一塊吃晚餐的耶，沒想到現在居然已經六點了！

康澤風注意到她的眼色，看看了表，便收起桌上的資料。「餓了吧？我請你吃飯。」

「餓？！不是、不是……」她搖搖頭趕緊解釋。「我今天晚上不行……」

「你今天不行拒絕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等你下班以後，我有話跟你說。」

「不，我是真的有事……」珊珊想告訴他，她已經跟人有約了，所以不能跟他一起吃飯，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給打斷──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向她微笑，然後轉身接起電話。「喂，我是康澤風。」

「澤風，是我……」

康澤風手握著電話，愣了許久，沒想到居然會再聽見這熟悉的聲音。

「是你？」他的聲音似乎在壓抑著什麼。「你……回國了？」

珊珊好奇地傾身向前，卻仍然看不見他的表情。

康澤風一直握著電話卻不語，只是偶爾應答一聲。許久，才聽到他說一聲：「好吧。」

掛上電話后，他並沒有立即轉身，整個人陷入沉思。

「康副總？」珊珊喚他。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晚上和你的約會要取消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轉身過來，神情有些凝重……且憂鬱。

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康澤風，想必剛才那通電話一定很重要吧。

「沒關係、沒關係。」她笑著，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你忙吧，我先回公司了。」

珊珊拿起皮包，快步走出大亞的辦公室。

「呼～～」她輕吐一口氣，幸好那通電話及時解救了她，不然她還不知道怎麼跟那兩個死黨交代呢！

對了，趕快撥個電話給徐晴──

「喂，你們在哪裡啊？我才剛從客戶那兒出來呢。」

「我和曉璐在亞都飯店，等你喔！」

「哇？為什麼今天吃那麼好啊？」

「今天發薪水耶，你忘啦？」每個月的領薪日，就是她們約好要享受大餐，好好犒賞自己的日子。

「啊，對喔……等我一下下，我馬上就到了喔！」珊珊掛上電話，招了一部計程車，趕緊衝到飯店去。

坐上計程車的她，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不知怎麼地，忽然有種失落的感覺。

明明嘴上說幸好那通電話解救了她，心裡怎麼卻悵然若失的呢？

如果晚上和康澤風去吃飯，不知道他究竟會對她說什麼，剛才他不是說「下班回以後有話跟你說」嗎？

她甩甩頭，心中那條界線卻愈來愈模糊了……

走進裝潢美輪美奐的法式餐廳，喬珊珊四處張望著。

「嗨！珊珊！這裡──」徐晴坐在餐廳的角落裡，像貴婦般優雅地對地招招手。

「怎麼這麼晚啊？害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曉璐臉色慘白地抱怨著。

「不好意思啦，客戶要討論案子嘛，快點菜吧！」珊珊拿起菜單，點了一道白酒龍蝦套餐。

三個人都點完菜后，徐晴首先發難。

「咳──」為表慎重，說話前都要先咳一聲。「喬珊珊小姐，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要我們逼供，還是要自首呢？」

兩雙美麗的眼睛，此時正盯著她看。

「好吧，我說。」她決定將實情全盤托出，反正她現在心情忐忑不安，也正想找人商量。

「……就是這樣啦。其實，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又好像『快發生』什麼事的樣子，一顆心懸在那裡也是很難過的耶！」珊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那麼……你對他的感覺呢？」徐晴一語問到了重點。

珊珊遲疑了好久，才緩緩說出。「我想，我是喜歡他的吧！他真的滿吸引我的，可是……你看我們身邊有這麼多慘痛的教訓，跟客戶發生感情，百分之九十都是以悲劇收場。」她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感。

「這種猶豫其實是正常的啦，這就是愛情的預兆啊！珊珊，不要管他的身分，只要忠於自己的感覺。」這是徐晴的忠告。

「對啊，說不定你就是得到幸福的那百分之十呀！」這是曉璐的鼓勵。

「百分之十？」珊珊撕了一小片麵包，口中念念有詞。「這麼小的機率太冒險了吧……」

「為了幸福，就算只有百分之十的機會，也值得一試啊，對不對？」曉璐眼睛閃閃發光地說著，「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日劇都是這麼演的嘛！」

「你啊，就是日劇看太多了，才會有這種夢幻想法。為了只有百分之十的幸福機會，要去承擔百分之九十的痛苦風險，對我這種活在現實生活中的人來說，太不實際了。」她喬珊珊可是現實主義的實踐者。

徐睛在理想與現實主義兩派間，顯得有些為難。

「你們兩個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我只是覺得，如果為了怕受傷，就放棄了那百分之十的機會，好像是太可惜了些。」徐睛是個宿命論者。

「珊珊，也許……他值得你冒這個險。」曉璐看得出來，珊珊是想愛的，只是她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他值得嗎？我真的不知道……」珊珊煩惱地把麵包丟回籃子里。

「丟銅板決定吧！」曉璐拿出十元硬幣向上一拋──

「不好意思，上菜！」侍者恰巧端上南瓜濃湯，而那枚錢幣正好不偏不倚地掉進湯里。

「啊！糟了！」曉璐直向侍者道歉。「不好意思啊，麻煩你再給我一碗湯好不好？」

侍者笑一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珊珊，你在看什麼？」徐晴推了推發愣的她。

誰知道，剛才喬珊珊順著錢幣的拋物線看去──

竟看到了話題中的男主角康澤風。她正想著：怎麼會這麼巧呢？隨即卻看到一個女人挽著他的手，一同走進餐廳。

「啊！那不是康澤風嗎？……怎麼會這樣？」曉璐掩著嘴驚叫。

珊珊的心臟忽然緊縮了一下，這樣的心情立刻反應在臉上。

「先別緊張，也許那只是客戶而已。你剛才不是說，他因為臨時有重要的事才取消和你的約會嗎？」徐晴說道。

「對、對，我們先觀察一下嘛。」曉璐也跟著先安撫珊珊的心情。

「神經啊，我又不會在意。」珊珊的臉色立刻恢復鎮靜，她笑著喝場。「快喝吧，不然待會兒就涼了，這一碗很貴的說。」

三人低著頭喝湯，曉攤卻不時用眼角餘光偷瞄「那邊」的動靜。

看到康澤風和那女人不時低頭耳語，狀似親密，曉璐暗叫不妙，他們看起來實在不像客戶之間談生意的樣子啊！

那女人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身材嬌小勻稱，長相清秀可人在康澤風身邊有如小鳥依人，說話的神態，就像個嬌羞的少女，惹人憐愛。

這幅景象當然也映入珊珊的眼裡，她低著頭垂下雙眸，一口一口地喝湯。

「別擔心，就算不是客戶，也許……也許只是朋友嘛，對不對？」徐晴硬拗，安慰著臉色已經沉重到不行的珊珊。

「啊──」曉璐一聲低叫，讓她們兩人同時抬起頭，看到了那幅畫面。

那女孩說著說著竟抽泣了起來，而康澤風急忙握住了她的手，女孩愈哭愈傷心，撲進了他懷裡……

珊珊毫無預警地見到這一幕，心也突然痛了起來。就在這一刻，她彷彿明白了某種心情，好像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人奪走似的。

康澤風小心翼翼地摟著她，不斷輕撫著她的臉龐，兩人親密的關係和舉動已經不言而喻，徐睛和曉璐再也找不到幫他解釋的理由和借口。

珊珊低著頭，一顆眼淚竟掉進了南瓜濃湯里。

「太過分了，我去找他說清楚。」曉璐從來沒見過珊珊掉眼淚，她實在氣不過，想上前找康澤風理論。

「不可以！」珊珊抬起頭，制止了她。

「珊珊……」徐晴不忍地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啦，我沒事的，我跟那傢伙又沒怎樣，他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承諾啊。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嘛，也許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啦。」她眯著眼睛，露出笑容。

「哼，沒想到原來他也是花心大蘿蔔一個，虧我剛才還一直替他說好話。」曉璐忿忿不平地說著。

「別管他，我們吃我們的，這一餐不少錢耶，我可要好好品嘗喔……」珊珊強打起精神說說笑笑。

可惜她的味覺在剛才那一刻就已經失靈了，無論是南瓜濃湯，還是白酒龍蝦，吃起來竟然都是苦的……

原來就連那百分之十的幸福，也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