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優雅的鋼琴聲、柔和的燈光、美好的氣氛下，康澤風完全沒發現餐廳角落裡的喬珊珊，因為眼前這哭得像淚人兒的女人實在讓他太震驚了。

一年前，她閃電結婚，讓他措手不及；一年後，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同樣沒給他任何心理準備。

「凱莉，你怎麼會突然回國呢？」他拭乾她臉上的淚，平靜地安撫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一段他最不願想起的往事，如今卻被逼著回憶起。

凱莉是他在英國時交往了三年的女友，他倆互相陪伴彼此走過那段在異國求學的日子。

在英國，他們是同學中人人稱羨的情侶，康澤風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而她也總像只小鳥似的，整天圍繞在他身邊。

當一年前康澤風必須回國接掌父親的公司時，凱莉卻還需要一年才能畢業，他原以為，她一定會等他，等到兩年後在台灣相聚。

只是沒想到，三個月後，他居然收到了她的喜帖。

「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她依舊星眸秋瞳、楚楚動人，只不過眼眸中多了幾分落寞。「你一直對我那麼好，而我卻傷害了你。」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個傷口在他心中早已結成了一道傷疤，雖然疤痕還在，但不會再痛，如今，他已經不想再掀開它了。

「不，你不能怪我的。自從你走後，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我每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我真的沒有辦法過那樣的生活。就在那時，我遇到了大衛……」說到這裡，凱莉已經哭紅了雙眼。

她懊悔、她傷心，當初不該負氣嫁給別人的，因為她到後來才明白，她還是愛著澤風的。

「我回來，是希望你能原諒我。澤風，讓我們從頭開始好嗎？」凱莉抬起晶亮的雙眼望著他，等著他給她一個美好的答案。

她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會的，她相信他一定會的，澤風從來都會答應她任何要求的。

他為她突然說出口的話震驚不已，不解地看著凱莉。「可是，你……」

「我已經決定和大衛離婚了。」她低著頭淡淡說出自己的決定。

康澤風吐出一口氣，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還在怪我嗎？還是，你會因為這件事而不要我了嗎？」凱莉的眼眶又泛起淚花。

「凱莉，事情不是這樣的，我並沒有怪過你。事實上，也許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留下你一個人在那裡。」當時他沒有考慮到，她畢竟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孩，讓她一個人留在異地生活的確是很艱苦。兩人的分手，他也有些責任。

康澤風腦子裡的思緒一片混亂，一個曾經傷害過他的女人，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然後告訴他，要跟他重新開始……

而她曾經讓他對愛情徹底的失望，讓他知道原來感情根本禁不起任何考驗，他甚至一度以為他再也不會相信任何女人，也不會再碰觸愛情。因為女人是種極度依賴的動物，如果不在她身邊陪她吃飯，幫她提東西……她就無法一個人生活下去。

直到……他遇到了喬珊珊。

珊珊全身上下充滿了信心與活力，就是她的那股熱情，無形中再次點燃了他心中某個形同槁木死灰的部分，讓他找到了失去已久的快樂。

因此當凱莉說出想回到他身邊時，喬珊珊燦爛的笑容卻忽然映入他的腦海──

「怎麼了？難道……」這是她最怕聽到的答案。「難道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先不要提這些問題好嗎？」康澤風不願再多說。「你剛回國，先好好休息一下。這樣吧，我那裡還有兩間空房，你先住下來，這兩天我請司機陪你到處逛逛，好不好？」

「為什麼是司機！我不要司機陪我，我要你陪。」她埋怨著。

「這兩天公司比較忙，我盡量抽時間好嗎？」康澤風微笑說道。

他並不想傷害凱莉，現在的她非常脆弱，好像任何人一碰她就要碎掉似的。

雖然他早已經原諒了她，或許從來不曾怪她，但變質的感情還能再回到從前嗎？

珊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難以入眠，總是數羊數到一半腦海中就出現康澤風的身影。

她無力地伸手拿起床頭的鬧鐘，什麼？五點半了，她居然一夜沒睡？一向不知失眠為何物，倒頭十秒內睡著的她居然失眠了？！

是為了他嗎？

珊珊乾脆坐了起來，但眼神仍舊是一片空洞和茫然。她不相信自己會為了那個男人失眠又心痛。

「沒有道理啊！」她摸摸自己的心，沒有理由痛呀！

她和康澤風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的，不是嗎？只不過是一個不明不白的吻，一些不清不楚的話和暖昧不明的眼神，她對他並沒有任何期待呀！

如果沒有期待，為什麼會有這種失望的感覺呢？

為什麼昨天在看到那一幕時，她卻突然毫無預警地心痛了起來？彷彿在那一瞬間里，她才突然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感情。

「不，不會的……」她把臉埋進枕頭裡，她必須徹底否認這個事實，不能讓心再痛下去。

不是這樣的，她只是生氣而已，一定是因為她原本以為康澤風臨時取消約會，是為了什麼重要的客戶，但沒想到結果卻是……

一定是這樣的，她只是有種被騙的感覺，因為這樣生氣而已，絕不是因為……愛上他。

珊珊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后，下床梳洗，既然睡不著，不如早點去上班。

同時，她也決定了一件事──不要再見康澤風了。

珊珊刻意穿了件桃紅色的開襟線衫，再搭上一件鮮艷的印花傘裙，走進辦公室時還提高了聲量：「早安！」

徐晴和曉璐互換了一個眼神。

「完了，穿得愈鮮艷，就表示她的心情愈糟糕。」

曉璐端了一杯咖啡到她的桌上。「你……還好吧？」

「很好啊！」她眯眯地笑著，眼睛變成了一道弦月，這是她招牌的彎月笑容。

「心情不好可不要硬撐喔，我可以請假陪你出去走走。」徐晴了解她的硬脾氣。

「沒事啦」

「真的？」兩人異口同聲。

「嗯，我只是心裡有一點點不舒服的感覺而已，睡過一覺就忘了。」

「珊珊……我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耶？」曉璐觀望著她的神色，說話吞吞吐吐。

「你又有什麼八卦消息啦？謝霆鋒要發粉紅豬嗎？」她呵呵笑著。

「不是啦！」曉嫣瞼色凝重地說著。「我是聽說……康澤風在英國的時候有個很要好的女朋友，後來因為他要回台灣繼承家業，兩個人就分手了，而且沒想到他女朋友在三個月後就另結新歡，嫁給了別人……」

珊珊的眼睛仍直視著一片黑暗的電腦螢幕，雙眼卻已空洞無神，現在只要讓她聽到「康澤風」這三個字，眼神就會變得空空的。

原來他真的曾經受過傷害，所以那天吃火鍋時提到這個問題，他才會露出那種表情。這麼說，現在舊情人回來找他，他們當然可以重修舊好嘍。他一定很慶幸還好那晚沒對她表白什麼吧！

「哦？那又怎麼樣？分隔兩地，情海生變，這很正常啊！」徐睛不屑地說道。

「可是，聽說那女人昨天回國了……」曉璐彷彿在製造效果般，愈說愈慢，愈說愈小聲。

「你的意思是說，昨天跟他吃飯的那女人就是──」徐晴用手捂著嘴，這簡直就像電影情節嘛！

「不要再說了！」珊珊轉過頭面對她兩人，露出暗藏殺氣的嫣然笑容。「我警告你們，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到那個人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想聽，好嗎？」

「好、好！」被這殺氣騰騰的笑容嚇到，兩人立刻點頭。

「另外，請你們兩位回座，我要開始工作了，可以嗎？」

「可以、可以……」兩人迅速移動步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當珊珊打開電腦準備工作時，桌上的電話也正響了起來。

「我是喬珊珊，你好。」她一手敲著鍵盤，一手拿起電話。

「我是康澤風。」天啊，真的是他。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

「昨天真的很對不起，我臨時有事，現在可以讓我請你吃一頓豐盛的早餐作為賠禮嗎？」

「臨時有事」？珊珊不屑地翻了翻白眼，他根本是和舊情人約會，為什麼不坦白說出事實呢？這樣或許她還不會認為他是個腳踏兩條船的花花公子。

「很抱歉，康副總，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可能陪副總你去吃早餐，何況這並不是我的工作範圍，公司也不會允許的。」她口氣出奇的冷淡，雖然沒想到康澤風會一大早打電話來，但心裡早已想好要如何面對他。

「為什麼不行？我相信你的老闆不會有意見的。」

「康副總。」她打斷了他的話。她有種預感，再多聽到他的聲音，她可能就沒辦法維持她的冷漠了。「我已經向公司提出申請，下周起，將由另一位資深AE為貴公司服務。」

「你說什麼？」他停頓了一會兒。「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我不準！」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想休個假，這純粹是個人原因。」她閉起眼睛。

「什麼個人原因？」他追問。

「康副總，我向公司請事假也不需要說明原因，我有必要向您報告嗎？」她生氣了，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他又不是她的老闆，憑什麼不准她這個，不准她那個？

「好，如果你那麼堅持，我不反對，但請你到我辦公室來說明清楚，並把目前的工作做個結束。」

「可以，三十分鐘后我會到你公司，把我目前的工作做個報告。」珊珊心想快刀斬亂麻也好，她本來就不應該接大亞這個客戶，不該認識康澤風這個男人，不該為他破壞了原則，更不該明明動了情，嘴裡卻一直說沒有……

康澤風掛上電話，不禁嘆了一口氣，為什麼煩惱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的來呢？

昨晚輾轉難眠，不知怎麼地，一早醒來，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見她一面。沒想到她的態度卻是出奇的冷淡。

他當然不可能答應她更換廣告AE的事情，但他必須先把她騙到面前來才行。或許，今天應該好好跟她把話說清楚才是。

三十分鐘后，當珊珊走進康澤風的辦公室時，她立刻後悔了。

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立刻懷疑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愚蠢的決定？

眼前那一朵朵火紅的玫瑰，正熱情地向她微笑著，他怎麼會知道她最喜歡玫瑰了？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但我想一定是我不好，所以我現在向你陪罪，請接受我的道歉好嗎？」他捧著玫瑰，表情真摯而誠懇。

她有點感動了，但是腦中超強的記憶系統隨即提醒她，不要再輕易相信他。

「為什麼要道歉？你做錯了什麼事嗎？」她表情漠然地問著他。他並沒有做錯啊，因為在錯誤發生之前已經被她阻擋住了，不是嗎？

「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只知道你生氣了。」

「我生不生氣有什麼重要嗎？康副總，我只是個小小的廣告AE，您實在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她的口氣仍然十分強硬，眼眶卻有些泛紅。

「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跟我說話，你明明知道我……」他壓抑著混亂的心情，她怎麼可能不明白，她難道還看不出他的心意？假日把她叫出來做市調，難道真的是為了支援公司活動嗎？這只是想見她一面的借口而已啊！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放意裝作聽不懂，對他的著急心情視而不見。

珊珊強忍著心中的悸動，因為她不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一場戲，而他們之間究竟是誰比較會演戲？

「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希望你繼續負責現在的工作，因為我喜歡每天看到你，我喜歡和你一起工作、一起吃飯，喜歡看到你的笑容。你不明白嗎？我喜歡你。」他把花束扔在沙發上，向前一步抱住了發獃的珊珊。

這深情的告白既不火熱，也不肉麻，卻深深擊中她的心。

在他懷裡，她感覺到那雙強而有力的手傳達著他溫暖的感情，她忽然覺得，他是可以信賴的。

當她伸出顫抖的雙手，也想抱住他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響起──

「澤風，我幫你帶了早餐來……」凱莉沒敲門就直接走進辦公室，原本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竟撞見這一幕。

是她？珊珊立刻推開了康澤風。剛剛才對他生出了一絲信任，現在卻又消失殆盡。

「凱莉？」康澤風顯然有些驚訝，神情透露了些許的不悅。

「對不起，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你早上沒吃東西就出門，我擔心你會餓嘛！」凱莉低眉道歉，眼神卻看著珊珊。

一個如陽光般亮麗耀眼的女孩。難道，她就是澤風心裡的女人？

「我早上醒來時，你已經不在了。你說今天要帶我出去玩的啊，所以我就來找你了。」凱莉委屈地說道。

珊珊默默向後退了一步，她就是昨晚在餐廳看到的女人吧！這麼近的看她，才發現她原來有著一張清純而嬌美的臉孔。

當她今天早上聽到這女人曾經是康澤風的情人時，她的心情就像陷入了無底深淵。現在看到她嬌羞地倚偎在康澤風身邊的模樣，讓她的心臟好像被人挖出來似的。

「我想，該道歉的人是我。對不起，我先走了。」珊珊轉身走出辦公室。

她太傻了，沒想到他們昨天居然住在一起？那麼剛才他對她說的那些告白又算什麼？可笑的是她居然相信了……

「珊珊──」康澤風追到門口。「你聽我解釋，她是……」

珊珊停下腳步，倒想聽聽他要怎麼解釋。

凱莉走到康澤風的身邊，勾住他的手臂。「我是他的女朋友。」當然她忘了加上一句：「以前的」。

「凱莉你……」康澤風回過頭看著凱莉，他不知道怎麼向珊珊解釋，卻更難對凱莉說出傷害她的話。

他知道，此刻的凱莉非常非常的脆弱。

「珊珊，對不起，我再打電話給你好嗎？」康澤風痛苦地說出口。

他到底想怎麼樣？昨晚親密地和舊情人幽會，早上還幫他送早餐，而他卻把她抱在懷裡說喜歡她。康澤風，你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我想還是把話說清楚吧！」珊珊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平靜地對他說：「昨天很不巧的，我和你在同一間餐廳吃飯，只可惜你也許沒注意到我，不過，我卻看得非常清楚。康先生，恭喜你和舊情人重逢，不過請不要把我拖下水，我一向對這種愛情遊戲沒什麼興趣，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珊珊不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轉身奔出辦公室，沒有人看到她臉上流下的淚……

康澤風正想追出門外，凱莉卻從身後抱住了他。

「不要！」她小小的手，緊緊抱住她唯一的幸福，不想再讓他從眼前消失了。

當珊珊踏出辦公大樓的那一刻，眼淚就再也不聽使喚的奔流而出。

這眼淚，強忍了這麼久，終究還是要落下的啊！她不斷責備著自己，這顆心，保護得這麼小心翼翼，卻怎麼還是讓它碎了呢？

她已經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了他，但發現的時候，他卻已經讓她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