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學期1

第三學期

9月7日結束與開始

新學期到了，返校后，東翔送給詠春一件潔白的連衣裙。那是一件用白紗精工製成的裙子，彷彿傳說中西方新娘的婚紗，像女孩子的夢那樣美。當時市場上很難見到這樣款式新穎、美麗大方的紗裙，那是東翔託人在邯鄲買的。

詠春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處理。萬般無奈之下，她找到了自己一貫信任的任老師。她不知怎樣開口，任老師看出她有話說，讓她寫在紙上。那是一個怎樣的夜晚啊，她痛苦極了。她把自己所經歷的和東翔有關的事都寫了下來，向任老師徵求意見。任老師沒有明確表示什麼，讓她問自己的內心。

詠春跟東翔攤牌，他們的關係畫上了休止符。東翔以哥哥的身份請詠春把衣服收下，說那是妹妹親手選的，詠春不收，妹妹會格外傷心。詠春推辭不過，留下了，把它鎖入箱底，不敢去看。

9月15日方正

中秋節又到了，本該熱熱鬧鬧，家家戶戶燈火闌珊的日子，學校偏偏停水停電。一支支螢火般的燭光映照著同學們沮喪的臉，唉，他們只有與孤獨、憤慨、抱怨相伴。

詠春正在宿舍換鞋，有人喊她，出去一看，是方正。「去看電影吧？」方正張口就問。

「行！」詠春沒多想，反正沒事幹，就隨口答應。

等詠春安排好自己的事，按約定到了校門口，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頂嚴重的問題，自己剛才沒問哪些人去。遠遠看到方正一人站在那兒，她不由一愣：不去吧，已經答應了；去吧，萬一被人誤解呢？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後悔沒用，她決定硬著頭皮去，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麼樣。

途中，詠春幾乎沒同方正說話，大家都覺得彆扭。他們來到電影院，牆壁上貼的海報讓詠春很不舒服。她找了座位坐下來，方正不知何時，坐到了詠春旁邊，胳膊搭在了扶手上，詠春身子往另一邊靠了靠。那晚的電影是《間諜、情報與女色無關》。電影院秩序很亂，吸煙的，嗑瓜子的，旁若無人，說話聲、吆喝聲、口哨聲響成一片。詠春真後悔到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來。電影拍得一般，內容講二戰期間，國民黨情報機關破譯了日本襲擊珍珠港的情報，急忙提供給美國，但美方並未加以重視。珍珠港事件發生后，國民黨情報機關名聲大振，美方提出同國民黨中情局籤條件交換密碼本，但中方要價太高，美情報局派出一位二十五歲的女將軍和她的幾名助手來到中國，伺機竊取密碼本。與此同時，日本也派出間諜趕往中國，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開始了。詠春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使自己鎮定，哪怕遇到驚險場面也穩如泰山。電影不長，很快結束了。他們走在返回學校的路上，八月十七的月光格外皎潔，銀輝一瀉千里，照得地面如同白晝。使她想起了蘇軾的名句：「庭下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他倆都有些尷尬，誰都不願說話，空氣很沉悶。方正生得虎頭虎腦，濃眉大眼，屬於男生中很帥的那種，但說話辦事不大靠譜，在班裡人緣一般。詠春對他不反感也從未產生過好感。好在他很知趣，那晚看電影以後，再沒找過詠春的麻煩，讓詠春不那麼緊張了。

9月17日柿子

上午十一點，詠春、任老師、宇建、海波、陳曦、雅娟、高潔、劉裕一行八人去爬山。雖已是仲秋，正午的陽光仍那般強烈，曬得人身上直冒汗。

經過一段公路后，看到遠處的山邊有許多柿子樹。大家向最近的一棵奔去，宇建跑在最前面，詠春在陳曦的幫助下也上了樹，這棵樹柿子不太多，又生得高，他倆摘了一些就下來了。前方有一片柿樹林，樹很矮，上面的柿子紅彤彤的，像一顆顆小巧的燈籠掛在那裡等待他們採摘。宇建上樹摘，詠春在下面接著，一會兒就采了很多。詠春帶的有塑料袋，把它們都裝了進去，自己又爬上樹，采了好多。他們邊采邊吃，後來坐在樹下休息時，才發現手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兩人對視而笑。有好長時間他們沒在一起玩過了，當然是因為東翔。今天大家都高興，詠春給宇建講起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詠春小時候愛爬樹。五歲左右，春夏日正午時常光顧的地方是家門口尚存的寨牆遺址，那上面有同她的胳膊一般粗的小榆樹。她會很麻利地三兩下爬到樹梢，去捉樹上的金龜子。金龜子真多，她每次都可以捉好幾隻，那些金龜子很不老實，在她的手裡踢腿，撓得她手心痒痒的。回到家，她就喚母親幫她往金龜子的屁股上穿線。每一隻穿一根，她手裡握了線的一頭，就握有了小傢伙的命運，任它們怎樣掙扎也不能夠從她的手裡逃脫。偶爾也有僥倖飛逃了的，那是因為線斷了，或者小東西的屁股被線扯裂了。

詠春的淘氣在鄰裡間出了名，人們喚著她的乳名，笑看她如何一點點蛻變為文靜的大姑娘。在她的朦朧的記憶里，在一個比較炎熱的午後，她正跟一群玩伴在打麥場玩捉迷藏，爸爸來了，手裡拿了一個手工縫製的新書包，那個書包是用許多塊方方正正的小布頭一點點拼接而成的，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媽媽的傑作。爸爸拉著她的小臟手把她領到了村裡的小學校。到了那裡，她才知道那天是新生面試的日子。考試的老師讓她數數，這可難不住她，她早會從一數到十了，還在自家的牆上、大門後邊用粉筆練過很多次，可惜寫不好，總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因爸爸是村裡的老師，她很順利地開始了學校生活，不過，第一年她是作為旁聽生出現的，因為年齡太小。稍大些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那麼早走進校門，是爸爸媽媽看她太淘氣，怕她哪天爬樹給摔壞了，才把她送進學校好讓老師看著。

上學后，她仍經常在不上學的日子偷偷去爬各種各樣的樹，最多的是柿子樹。那時村裡的柿子樹很多，家門口不遠處就有兩排。她那會兒特別迷戀輕功，好像是當時熱播武俠劇的影響。反正她經常做的事是爬到樹上后再從高高的樹枝上跳下來，她覺得那是在練本領。當然，也有不小心掉下來的時候。在她家的菜地邊有一條泄洪渠，人們叫她銀河。銀河裡平時沒有水，夏季雨水多的時候才有從山上流下來的水。銀河邊有一排很高大的柿子樹，她記得有幾次爬到樹梢摘柿子，樹枝斷了，她從老高的地方掉下來，一直掉到深深的銀河的堤岸下面。當時她給嚇壞了，不過很快就發現什麼事也沒有，她就爬起來繼續去玩了……

宇建聽得很入迷，就給詠春講自己的童年，說他的家鄉是有很多柿樹的，至今仍是。有一種柿子叫「牛心」柿子，因大而得名。山裡有各種野果，野葡萄是最常見的，他曾在一株柿樹下採到過蓿瓜，形小而圓，狀如西瓜，極甜，惹得詠春想現在就進入那座山。

9月18日珍貴的橡子

第二天課外活動，詠春正在座位上畫速寫，裴軍從她的座位旁走過，給她扔來三個小而硬的乾果。它們的表皮是棕色的，外形有些像桃子，但小得多。在小「桃」的嘴那兒，硬皮開裂了幾條縫，像頑童笑裂了嘴。詠春好奇地把一個開裂較厲害的用手輕輕掰開，去掉硬殼，裡面露出一個黃色的果肉，有些硬。詠春想放嘴裡嘗嘗，但怕有毒，她收住手，跑去問裴軍那是什麼東西。裴軍見詠春把果子掰開了，不由「啊」了一聲。詠春追問是怎麼了，他才告訴她那幾個小東西得來不易，那就是他上次告訴她的橡子。因知道詠春希望一見，他專門讓一個朋友從一百多裡外帶來的。詠春很吃驚，原以為男生都挺粗心的，沒想到自己不經意間的話他就記住了，心裡很感動。裴軍把那個剝了皮的橡子放到桌上，用手使勁一按，「嘎巴嘎巴」，一陣響聲過後，橡子裂成了幾塊。詠春拿起一片放進嘴裡嚼，帶著淡淡的苦澀味，正是傳說中在飢荒年代里可以果腹救命的橡子的味道。

9月19日糟透了

詠春一進教室，高吉正宣布關於生活方面的事務，她剛好聽到最後一句：「以前的糧票你們找馮詠春要！」見詠春來了，大家開始對她發起攻擊，你一言我一語，冷嘲熱諷，好像欠他們糧票的不是學校，就是她馮詠春！她腳跟沒站穩就遭遇圍攻，窩火死了，扭頭就走。她去找學校主管這項工作的趙老師，趙老師正在吃飯，他是很和氣的人，見詠春臉色不好，便急忙丟下碗，帶她到校事務處，翻出賬本，查清了詠春班剩餘的糧票總計劃數。帶了數目，詠春余怒未消地進到教室，三言兩語公布了賬目，一甩袖子回到座位。她心情糟透了，課間莫名其妙地沖裴軍發了一通火，又用命令的口吻同東翔說明十月份班級菜票買存計劃。事情過後，詠春又後悔自己不該對東翔發火，他又沒做錯什麼，自己幹嘛對他那麼凶？

跟小強去爬山，詠春很放鬆。小強很乖巧，善解人意，天真可愛，並且總能逗她開心。不知是否有意，他會很自然地給她講一些關於東翔的事，不管她是否愛聽。

第二天早自習，東翔在大聲朗誦一首首高亢的詩，聲音洪壯而略帶憂傷。詠春心裡亂極了，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她的內心是何等脆弱，何等不堪一擊！她傷心地寫下一些稚嫩的詩行：

在你的世界里，

本沒有憂傷，

熱情是孤獨的勁敵，

快樂寫滿了臉龐！

是什麼，

讓你的雙眸深沉；

又是什麼，

奪去了你歌聲的悠揚？

只剩下哀怨的吉他，

在月光下嗚咽；

只留下滿天的繁星，

播撒清冷的淚光……

東翔的歌聲曾經那麼使她入迷，可如今，那聲音卻令她生厭，她覺得那是他在折磨詠春，那是裝腔作勢……詠春在那段時光里的冷淡令很多人望而卻步，她本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