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言
那天林婧明和張凱皚高高興興去爬山,還照了很多漂亮山景的照片回來,晚上九點踩回宿舍,就看見同宿舍三女以怪異的目光看著她。她先往自己身上看了幾眼,「幹什麼?我又沒有去酒吧。」
「大小姐,你又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出來?過來看過來看。」沈盛茹怪異地看了她半天以後,招手叫她過來電腦邊,指著裡面赫然一行紅色加重的標題:「校園驚悚戀愛大發展」,「怎麼故事被人編成這樣了?居然還被人起了外號叫做『拜金狐狸精』,好難聽啊。」
林婧明莫名其妙,湊過去電腦看,網頁是z大灌水論壇,這個帖子跟帖最多而且點擊率奇高。再仔細一看,發帖子的人說故事就像寫玄幻一樣,開篇「在某大學這塊春風吹拂的大地上……」看得嗆了她一口氣,定晴看下去,「發生了這樣一件涉及人命的案件實在是全校師生的不幸。某校外語學院的女生林某平時生活就不檢點,經常在黃色網站出入,撰寫黃色小說,交往地痞流氓,最終勾引某校高材生藺某。藺某品性不端,貪花好色,看上林某這種庸脂俗粉,競然拋棄其原奚姓女友。可憐奚某平日端莊老實,無法與林姓拜金狐狸精競爭,忍受不了林某的冷嘲熱諷,終於自殺。林某勾搭了藺某之後又發現張某比藺某更能滿足其花天酒地的慾望,於是拋棄藺某投奔張某懷抱,張某被林某迷惑,為其重金購買資產階級蛋糕,嚴重腐化同學的思想。藺某不堪林某琵琶別抱,心理變態,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於今日下午將一一年級女生推落樓梯,致其重傷。某校全校師生都應該揚起正義的旗幟,深刻憎恨這種不符合學生手冊的行為,挖掘這種現象背後的社會意義,反省對我們年輕一代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輔導的失敗,加強對大學生私生活的管教,杜絕發生人命大案的可能……」
林婧明還沒看完已經忍無可忍地趴在沈盛茹背上爆笑,「哈哈哈……我要死了……這是誰寫的……救命……好惡搞……」
「你還笑!你不覺得這人雖然是在惡搞,但是說話也很惡毒嗎?」沈盛茹怒目,「怎麼能在網上說自己同學說得這麼難聽?有些人不知道相信怎麼辦?他是把你們這些人全部踩了一遍,好像很不屑的態度。我就鬱悶,要說風涼話有本事你也去給我逛幾個所謂黃色網站寫一些黃色小說出來,沒本事還在那裡叫囂!他說你說得巨難聽啊!」
林婧明無所謂地聳聳肩,「人家已經說了,難道我還能要他把整個帖子吞下去?現在衝上去吵架更沒品,睬他才有鬼。不過藺霖推什麼女生下樓是怎麼回事?」她指著那行「藺某不堪林某琵琶別抱,心理變態,憎恨所有和林某相似的女生,於今日下午將一一年級女生推落樓梯,致其重傷」,「這段的原型是什麼?」
「你自己去問你的團長,我怎麼知道?」沈盛茹白眼,「反正他肯定不是這種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焦曉月也聳聳肩,「今天校版熱鬧啊熱鬧,你看這個帖子是你林大小姐的Fans群起攻之,這個帖子是團長的Fans和張凱皚的Fans破口大罵,你現在不看,過會兒肯定給校網管統統刪了,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
「我懶得理這種無聊的事。」林婧明哼了一聲,「我去洗澡。」
嚴華看著她找衣服去洗澡,奇怪地回頭看著沈盛茹,「你不覺得林大小姐最近脾氣變好了嗎?如果是以前有人敢在網上這樣說她,她還不招一群Fans去扁死那個人。」
「我理解。」沈盛茹舉手,「她現在心思不在網上,人家忙著戀愛,戀愛大過天,哪裡有閑情管無聊的人怎麼說?」
浴室里響起模糊而有迴音的聲音:「你們在說我什麼?」
「沒有沒有,我們在說今天天氣好好哦……」焦曉月打哈欠。
「對了,你們知不知道團長住在哪裡啊?」林婧明繼續在浴室裡面喊。
「哈?」焦曉月沒聽清楚,走過去浴室門口,「你說什麼?」
「團長他住在哪裡啊?聽說離我們這裡很近。」林婧明說,「我要拿點東西過去給他。」
「你要拿東西給他?什麼東西?定情……」焦曉月的嘴被沈盛茹一塊餅乾塞住,沈盛茹揚聲說,「我只知道他住我們G區轉出去很靠近教室的那棟公寓,可是不知道是具體幾樓。」說完回頭瞪焦曉月,壓低聲音,「你惟恐天下不亂啊?」
「沒關係我知道。」林婧明說,「過會兒你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找。」
「很晚了啊,明天過去不行嗎?九點了啊。」沈盛茹說。
「行啊,那我明天再過去。」
過會兒林婧明洗完澡出來,嚴華剛好看完一本雜誌,「你要拿什麼去給團長?」
「沒什麼,照片啊,他們上次比賽的照片。」林婧明一邊擦頭髮一邊說,「上次比賽他們叫同學幫忙照相,膠捲沒照完留著,今天去爬山照了兩張沒膠捲了,跑去買膠捲的時候順便洗出來了。有五張是團長的,想拿過去給他。」
「照片?」嚴華走過來,「看看可不可以?有沒有舒偃?」
林婧明捶了她一拳,「沒有!」
「我知道了,你把團長的照片拿回來,想趁機製造機會和他接觸!」焦曉月宣布,「我早看穿了你是這樣的女人,自己口口聲聲說張凱皚很帥,結果迷戀的是別人。」
「喂!你們幹什麼啊!」林婧明居然臉紅,拿毛巾捂住臉,「你們還是不是我死黨?怎麼能這樣說我?」
水珠順著她的髮絲和毛巾一滴一滴滑落,她雪白的皮膚紅起來連脖子都紅,讓焦曉月三個人都呆了一下。還是第一次看見林婧明臉紅,這個丫頭又招搖又粗神經又自大又直率,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樣子。沈盛茹和嚴華面面相覷,都傻傻地去看焦曉月,焦曉月連連揮手又是打啞號又是抱頭又做口型說她不是故意的,怎麼知道隨口胡扯一下子說中要害?誰知道這個直接得不得了的大小姐突然想出這種古老的把戲追男生?
她半天還不敢把毛巾拿下來,沈盛茹翻白眼:再這樣下去林大小姐倒追藺霖的浪漫愛情故事還沒有發生,她就把自己悶死了。對嚴華做個眼神,嚴華心領神會,「啪」的一聲關掉了宿舍的日光燈。
宿舍一片漆黑之後,林婧明終於敢把臉上那塊濕毛巾拿下來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肩上左右兩邊各自搭上一個人,沈盛茹的聲音在她耳邊爆笑,「老婆啊,我怎麼沒有發現原來你還是這麼單純可愛,畦哈哈……笑死我了……」另一邊耳朵是焦曉月的聲音,她捏著她的臉,「婧明啊,我突然發現你還真是純情少女,純情得不得了,原諒我以前都以為你是豪放女………哈哈哈……」
「很好笑嗎?有什麼好笑的?」她的臉還是熱的,用力地推趴在她身上的兩個無聊女人,「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婧明。和隔壁宿舍某些經常去賓館的女人相比,你實在太純情太純情了。」嚴華手裡握著一卷東西敲她的頭,憑感覺是她剛才正在看的雜誌,「像這種萬年不遇的未受污染的花朵,我們應該好好把她保護起來,你們說是不是?」
「你們幹什麼啊?」她只會說這句,要強好勝的林婧明惱羞成怒起來殺傷力不大。
沈盛茹摸摸她的頭,嘆了口氣,「老婆,你真是太純情的小孩了。
太純情?林婧明獃獃地看著身邊幾個笑得很詭異的女人,不期然想起藺霖說:「花雨夜,雨夜花,婧明是個愛做夢的小女孩。」她聰明的腦袋轉了幾轉,「你們在笑我很傻很不現實嗎?」
「不是。」焦曉月說,「我們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太純情而且不白痴,這種女人很少見啊。」
「你們就都比我成熟世故?」她白眼,「追男生的時候還不是一個比一個花痴!」
「不一樣啊。」沈盛茹兩個手肘都壓在她一邊肩上,笑著嘆了口氣,「人越長大,那種很純粹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就變少,到了現在,你要我認認真真地喜歡誰,不去想他其他的許多條件,只因為這個人的某種氣質去喜歡,我已經做不到了。」她捋林婧明的頭髮,「老婆,你比我虔誠。初戀都是很虔誠的,我很羨慕你到了二十歲有一次認真的初戀,既不會太天真,也不會太世故。」
「婧明,」焦曉月也嘆了口氣,「我現在的男朋友是我第三個男朋友,憑經驗說,我希望你們都能一次成功。談越多次戀愛,當然男朋友是越來越現實越像可以結婚的對象,可是那種談戀愛的心情就越來越少,到現在我和男朋友分開也不想他,在一起也不會特別開心。」她又嘆了口氣,「我相信人戀愛的心情只有一份,我在初戀的時候用掉百分之八十,然後戀愛這種事就很難讓我激動了。說實話,
我和男朋友在一起還不如和你在一起開心。」
林婧明拍拍壓著她頭的幾隻手,她不知道哪只手是誰的,但是都很溫暖也很讓她感動,「我覺得……和凱皚在一起才是對的。」她低聲說,然後有點鼻塞的聲音,「可是我真的不愛他。」她撲進沈盛茹懷裡,聲音哽咽了,「我喜歡藺霖,沒有辦法……可是不管我怎麼告白他都不要我……」
「好老婆別哭別哭,老公幫你好不好?別哭。」沈盛茹安慰她,「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團長的公寓找他?今天晚上月黑風高……啊……不是,今天晚上花好月圓,氣氛比較好。反正現在九點多也不是很晚,我陪你去團長公寓樓下好不好?」
「不好。」林婧明悶悶地說,「被你們知道了,丟臉。」
「你不去了?不去照片怎麼辦?」嚴華故意問。
她趴在桌上,「照片明天再說。」
「我開燈了哦。」焦曉月從林婧明肩頭爬起來,去開燈,「明天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也絕對不會問,除非你自己要告訴我,否則我絕對什麼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也什麼都不知道。」沈盛茹跳回去看動畫,「總司……我來了……」
嚴華「啊」的一聲想起來,「對了,婧明,你編輯打電話找你,問你的稿子什麼時候改好?」
「稿子?」林婧明茫然地眨眨眼,「什麼稿子?」
「就是你大半個月以前寫的那個什麼那個男的殺死那個女的的那個稿子嘛,叫什麼名字我忘了,啊——」嚴華拍手想起來,「傷唇!你那個『傷唇』。」
「傷唇?」她老早忘了原來自己以前是天天寫稿的?「懶得理他,不改。」
「不改就不能登了,我記得你編輯氣得半死,叫我要給你說你這是在自毀前程,稿子不能那麼寫。」嚴華邊說邊吃花生,一點在乎的樣子也沒有,「叫你要對自己的稿子負責,他很看重你,要你不能這麼散漫。」
「不改。」
「不改就算了。」嚴華吃完花生吃蘋果,閑閑地說,「反正我通知完了。」
「婧明啊,你有沒想過,你如果不寫稿子,又不去論壇上解釋清楚你和藺霖和張凱皚的事——」焦曉月爬上上鋪去抱她的筆記本電腦,邊說,「以後你的名聲會很難聽啊。」
林婧明怔了一下,她是真的怔了一下。她從高二年開始寫稿子投給雜誌,然後刊登文章,大一開始上網發表網文,出稿和享受讚譽已經是習慣。想起在路上、在酒吧別人議論起她的口氣和眼神,讓她不寒而慄,「可是越解釋越難聽啊,稿子也是……又不是我不想登,我覺得《傷唇》沒什麼好改的。我就是想寫一個男人殺死他心愛女人的故事嘛,要我改了情節那我還寫什麼?」
「說真的,婧明你還有心思寫文章?」焦曉月說,「你現在滿腦袋都是團長吧?」
她又呆了一下,「我很久沒寫了?」
宿舍里三個人異口同聲:「半個月沒寫了!」
「我已經半個月沒有聽見半夜的鍵盤聲,幸福地睡了半個月,你如果重操舊業,我們會很哀怨的。」沈盛茹哀怨地拉開一邊耳機,轉過頭來說,「我覺得你還是追團長比較重要,那畢竟是終身幸福……對於我老婆來說幸福遠遠比事業重要…」
「你們真的覺得,我和藺霖在一起會幸福嗎?」林婧明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宿舍里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算了,當我沒問。」她很識相地低頭。
「至少,會曾經幸福過。」沈盛茹望著天花板,「會曾經比很多很多人都幸福過,我記得妖精和我說過:你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在戀愛。」
「但一定不會有好結果是不是?」她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沈盛茹也嘆了口氣,「誰知道呢?」
藺霖在家裡上網。
他開始沒有看見校內論壇的帖子,倒是轉著轉著在聞風看見了對「落雁」不滿的人在冷嘲熱諷,說她終於惹出天大的事情出來了。順著消息來源倒回去找,才看見校內網那些議論吵鬧得天翻地覆的帖子。他沒像婧明宿舍那樣就看校內,而是一下搜索了許多文學網站,不出意料很多帖子借著競蘭自殺這件事打擊落雁,批評她的人品,批評她的文風,進而牽扯出許多宿怨出來。「落雁」兩個字在網上成了火藥桶~樣,Fans和踩她的人各執一詞,吵得天翻地覆。
這對她影響很不好。
婧明本是個寫浪漫奇幻的寫手,故事沒有什麼深意,但看了讓人心情愉快。白衣俠客仗劍江湖,紅妝小妹穿越時空什麼的,要不然就是巨龍化人,白衣俠客除魔的那種簡單故事。她是仗著年輕和偶像化主角成名的寫手,這一次大家打擊她先從文筆說起,而後說她的人品,再說她小說的致命缺陷;說別的也就罷了,說她文章沒有深度、文辭華麗、情節單薄,婧明卻是無以反駁的。這本也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本來女子文筆就天性偏柔,偏擅寫人物,但和競蘭自殺牽扯在一起,本來是純討論文章的事情變成了對婧明人品的嚴厲指責,把對文章的不滿變成對婧明的不滿,使她本來好壞參半的名聲一下子變成了林婧明人和她的文章是千夫所指,一無是處。
這對林婧明的「落雁」來說是很大的傷害,網路寫手最珍貴的是名聲.就好像貞潔烈女最珍貴的是節操,失去了大好名聲幾乎等於什麼都沒有了。他移動著滑鼠,她兩年來寫下文字打下的江山,就這麼一朝喪盡了嗎?因為……她喜歡了他?點開聞風給落雁的留言板,上面多了許多疑惑和咒罵。他的手指緩慢地打擊著鍵盤,打了「Fenrir」的用戶名,按下密碼——他登陸了,相隔兩年再次登陸聞風……相隔他發出那個「自刺一劍,刎頸而歸」那個帖子兩年零五個月以後再次登陸聞風……
Fenrir這個用戶名下面沒有彈出任何簡訊,當年他就選擇了屏蔽簡訊的設置,如今更沒有人發言給他。登陸聞風,今夜聞風的人太多,他刷新了兩次才進去,在相關落雁的帖子下面回了一句:「落雁的文字流動性很好。」
那帖子刷新得很快,一下子兩個人回帖,一個說:「我居然被這種女人騙了。」另一個人說:「我一早就不喜歡這種沒腦的文章,果然這個女人不是什麼好貨色。」他再刷新一次,這下冒出一個女生的帖子反駁:「落雁姐姐的文筆很好,我很喜歡。」如此刷新了三次,版主漠漠回帖了,他說:「Fenrir?冒名嗎?」
他引了那個帖子,而後打了個「^-^」。
漠漠立刻在下面回了一串驚嘆號,「Fenrir,終於回來了?」
他沒再回帖。
但那帖子下面一串開始在詢問「Fenrir」是誰,知道是誰的已在尖叫瘋狂回帖,有些人閉嘴了沉下去,有些人開始順著那帖子的意思說落雁其實也是蠻好的……他看著,勾起嘴角笑笑,讓「Fenrir」掛在論壇上,他不關電腦,躺回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已是夜裡0:52,他不想睡。
眼前浮起的是一行慢慢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的語言:我愛藺霖怎辦?
越來越愛怎麼辦?
嘴角依然勾著那絲微笑,他的目光移到電腦邊一具古箏上。他其實學的樂器是古箏,但兼修了鋼琴,如今古箏幾乎就要被他廢棄,如果不是昨天恰巧拿來伴奏,他恐怕已忘了撥弦的感覺。突然坐起來,他坐到古箏面前,點燃一支煙,開始撥弦。
他彈的是那首《花雨夜》,點燃著煙彈古箏,他並不抽煙,但是喜歡點燃一支煙彈箏的感覺。撥著弦,任憑煙上的火從頭燃到尾,他並不抽,只是那麼點著,讓它燒到手指、或者燃到嘴唇,看見煙頭灼痛著跌落在箏面上,在上面炙出斑點的傷痕,感覺手指和嘴唇的熱,會在彈到最清寒的時候,感覺到一絲絲快意的燙極的痛楚。
花雨夜、雨夜花….
他彈著那個帶著冰涼花香的雨夜.這首歌的感覺適合婧明。她就是那樣不解世事、單純又浪漫的小孩,沒有經歷過挫折,不知道什麼是痛苦和誤解,以為被人拒絕就是天大的事……滿心都抱著美麗的幻想…』和競蘭一樣,苦苦要跟在他身邊,抱著美麗的幻想,以為只要努力了就一定能相愛,不能的話她就落淚…以為眼淚是萬試萬靈的法寶。他彈到「……你說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兒身上插,揮揮衣袖吧,我不想要歷盡滄桑——」的時候斷了弦,頓了一頓,抬手看手指血……
血……
他去拿了塊創口貼貼了,看著自己受傷的手指。他的手指上很少皺摺,生得很漂亮,修長白皙,染了一點血顯得更白。看了一眼,他推開古箏,熄掉那支煙.重新回到床上去。林婧明,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比李琛更簡單,比競蘭更沒有慾望,山風溪水.狗狗炊煙……他抬起一隻手壓在自己眼睛上,說不定,其實她一直都活在夢境里,本來就活在她的那個「紅葉森林的牧場」,本來什麼都很完美,只不過喜歡上了他才從她的夢境里跌下來的吧?笑她太傻,她不想歷盡滄桑……她或者本來不必歷盡滄桑…
我愛藺霖怎麼辦?
越來越愛怎麼辦?
李琛墜樓,競蘭割脈,婧明……會怎麼樣?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冷汗湧出了額頭,但他沒動。
很快冷汗濕透了衣服,他站起來要去洗澡,一腳沒有踏穩重重跌回床上。跌回床上之後,他雙手抓住枕頭悶住了自己的臉,低低地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他以枕頭壓住自己的臉,「媽媽……」
電腦里的「Fenrir帶著居高臨下的微笑,看著芸芸眾生為了博君
笑而醜態百出。因為「Fenrir說了落雁一句好話,帖子里讚美落雁的回帖多了起來,用意自然是要結交「Fenrir」這位傳說中的傳奇人物。
誰知道他現在拿著枕頭擋著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臉,低低地抽泣哭著喊「媽媽」?
誰知道呢?
網路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你可以選擇讓人看見你最強的地方,也可以選擇讓人看見你最弱的地方。最弱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就像最強的人也許躺在床上哭泣一樣,像誰說過的浮生若夢,不過冷曖自知。
夜裡1:38分,電話鈴響。
他一手抓起電話,「喂?」電話那邊傳來的是熟悉而甜美的女聲,「藺霖……」
是婧明。他呆了一呆,把電話放在耳邊,雙手交叉壓著枕頭扣在上,一動不動。
「我睡不著,半夜起來上網。我看到你掛在聞風,不是說再也不發言了嗎?」
他沒回答。
她繼續說:「我看到你的帖子了,不過……不過什麼叫做流動性?」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了笑,還是沒說話。
「藺霖?」林婧明那邊問,「你睡了嗎?」
「嗯……」他以鼻音答了一聲。
「那我掛了,對了,你們比賽的照片在我這裡,明天我拿去給你。」
「嗯。」
「再見,謝謝你幫我。」她掛了。
他沒收線,話筒仍然在耳邊,一動不動。他剛才不說話,一開口是哭聲。
林婧明大惑不解地放下電話,她覺得……她覺得電話里那個鼻音像在……哭……
哭?
藺霖會哭嗎?那個滿身都是故事,卻還可以笑笑慢慢說給你聽的男生,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很鎮定理智的男生,知道她心情不好會唱《花雨夜》給她聽的溫柔男生。滿臉客氣禮貌的微笑,外殼硬得怎麼打也打不破,怎麼樣也不能了解他。這樣的人會哭嗎?
在靜夜裡、在那麼俠義地幫了她一把之後、在只有一個人的房間,他會哭嗎?
林婧明突然把電話又拿了起來,她剛扣下去沒一兩秒,拿起來本想重撥,一聽卻發現剛才的談話沒有斷線——藺霖那邊還沒有掛掉。
她不知道現在話筒是擱在電話機上還是哪裡,反正沒有扣上。
而後她聽到真正的輕輕啜泣的抽氣聲,有人喃喃地喊「媽媽」,那聲音破碎得讓人差點認不出是藺霖的聲音,含糊得不知所云。
她拿著聽筒,半晌只聽到一句——「媽媽……你決定生我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嗎?」
媽媽?
她手一顫掛上了電話,藺霖身上像有無窮無盡的故事,她覺得她又窺探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這個男人究竟有幾面?普通人有兩個假面已經足夠,這個人卻像有無窮盡的側面,每個側面下面都光怪陸離,都是蝴蝶的翅膀,都被切碎了,或者正被切碎中。
第二天上課。
林婧明正在上精讀英語,收到一條藺霖發過來的簡訊:照片還是我過去拿吧。
她回了一條:照片在我宿舍,不在我這裡。
他回了一個微笑:那麼下課我在教室門口等你。
她猶豫了一下,因為張凱皚也會來接她,但是藺霖要等她下課……也許一輩子就一次…於是很爽快地回:好。說好了以後摸著手機,她給張凱皚發了一條簡訊說下課她要和同學去逛街,要他不用過來找她:想了想有點愧疚,補了一條我買榴褳回來給你吃。張凱皚喜歡吃榴梃,蠻奇怪的,聽說榴梃這種東西通常是女生喜歡,喜歡榴褳的男生很少。
而後整節課教授在說什麼她都沒聽見,點名提問的時候她說「Iamsor。」毫不客氣地就坐下,換來滿堂同學驚愕的目光——林婧明一向好強,一向要爭成績第一,居然會放棄上課提問的成績——果然
近傳聞林婧明和誰誰誰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她整個人都不正常。
在周圍頻頻表示詫異的目光中,她低頭看課本,手指在轉筆,誰都知道她沒在聽課,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婧明變了。
大家默契地回頭做自己的事,同班的林薇幸災樂禍,大部分人聳聳肩,小部分比較善良的人頻頻嘆息,她卻什麼也沒聽見。
她才女的地位在動搖,她知道的,卻又不想知道。
下課時分,藺霖背著書包靠著林婧明教室門口的牆壁,望著天。
有一句話,叫做:臨遠而忘憂。
臨天之遠而能忘其所憂。
那是李琛《長門賦》裡面的一句話,林婧明走出教室看見藺霖的時候,這句話驟地出現,深深地刻畫在藺霖身上,像逃不掉的李琛的詛咒:藺霖身上時時刻刻都會有李琛的影子。
心情乍好乍壞,她變憂鬱了,變不愛計較了,變淡泊名利了,大概是吧…因為藺霖下課會來等她,她騙了凱皚又聽不下課,僅僅是因為他說要來等她下課而已。林婧明啊林婧明——她在他身上看見李琛影子的時候想:林婧明你墮落了你墮落了你墮落了……深吸一口氣迎上藺霖,她笑靨如花,「等了很久了?」不可否認,墮落的感覺比升騰愉快,她……喜歡……太喜歡了,怎麼辦?
藺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和黯淡藍相間的T恤,她私心評價是清爽而且有氣質。藺霖穿暗色會顯出一種朴朴的舊意,那種憂鬱會變成寂寥.穿白的顯靜,就不會給人壓抑的感覺。
「剛到。」藺霖笑笑,一點看不出這個人會哭,林婧明歪著頭端詳他,他揚了揚眉.「看著我幹什麼?」
她也揚了揚眉,揚得比他有銳氣,「沒什麼,走吧。」
「競蘭的事連累到你,對不起。」藺霖說。
她在前面帶路,沒有回頭,「如果不是我自己說出去,誰會知道我喜歡你?我活該,沒怪誰,當然也沒怪你。」
他笑了一下,「你對自己和別人都很寬容。」
她跳上校道邊沿的大理石圍階走著,「是啊,那是我的優點。大家都是普通的生物,我不會因為大家沒有達到聖人的境界就討厭還是指責別人。我認為,怪別人八卦自己的閑話是不對的,我只能感激那些不八卦的人,人都是很有劣根性的動物,沒必要對自己和別人要求太高。」
他又笑了,「那樣的結果是大家都會嚴格要求你。」
她怔了一下,「有道理。」
兩個人聊著些無聊的問題,沿著校道慢慢走。這時是五六月,天空很藍,學校里樹高草長,有點林陰森森的感覺,雖然天氣有點熱,道上卻很涼。
她的心情很平靜,不像和凱皚在一起她常常覺得很浮躁。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覺習慣讓藺霖走在前面,她落後半個肩頭追著,追上去說兩句,又落後又追上去……心情很平靜,當藺霖回答或者是轉頭來看她的時候她會心跳,有種被一再證實他眼裡有自己的興奮,但心情一直都很平靜。
這種平靜並不是無謂的沒有情緒起伏,而是很平安…『她願意跟著他一路這麼走,相信他走的方向就是對的,不覺得無聊不覺得不耐煩也不覺得浮躁,因為他是藺霖。
他不是凱皚,他是藺霖,是一隻多翼的蝶,會變色、會閃光,有些翅膀碎了,但還能飛的多翼蝶。
路再長也有盡頭,似乎穿越了整個紅葉森林牧場的夢境,轉到了女生宿舍大院的門口。
「我上去拿下來給你。」她往自己的宿舍樓走,女生宿舍不讓男生上樓,除非是修電腦。
「嗯。」他很紳士地送她到8棟的樓下。
林婧明往樓梯口奔去,藺霖站在花圃旁邊打量女生宿舍,他常送女生去的地方是醫務室,競蘭是個脆弱的女孩。女生宿舍樓下的環境比男生宿舍那邊整齊,有個小小的牛奶鋪賣牛奶,看起來頗可愛。
「喂,嗯……我同學說要過來……」
前面傳來輕柔甜蜜的女聲,那聲音甜得有些像在做作,但也不失好聽,藺霖恰巧一抬頭:前面五米之外擁在一起的兩個人是張凱皚和另一個漂亮的女生。
他一抬頭,那邊擁在一起的兩個人跟著往他這裡看來,六目相交,面面相覷。藺霖先微笑了一下,轉開目光,當做沒看見。
張凱皚沉默,突然拖著那個女生走到藺霖面前,「她是——」
「藺霖,這是你的……」樓梯口林婧明拿著照片奔下來,突然停住腳步,獃獃地看著樓下張凱皚拉著一個女生站在藺霖面前,藺霖臉上猶帶微笑,那個女生嬌嬌地叫了一聲:「凱皚你幹什麼啊?」
她瞪大眼睛看著張凱皚,張凱皚滿臉是快要起火的沉默,藺霖還是在勾著嘴角笑,像這檔子事和他沒關係,只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女生的手還搭在張凱皚的腰上,搞不清楚狀況。
實在是——很好笑啊。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像不像兩恩愛夫妻周末各自約會卻路途巧遇?哈哈哈——實在很好笑啊——
四個人僵持了一會兒,張凱皚一擁那女生的腰,把她帶走了。
他沒說什麼也沒回頭,即使他本來想解釋什麼的,但是看見林婧明之後他不想解釋。
「凱皚……生氣了嗎?」她走到藺霖身邊,遞給他照片。「那個女生是誰?」
「外校的吧?不像z大的氣質。」藺霖說,說著接過照片,又看了看錶,「差不多該回去了,我走了。」
「我送你出去。」她很爽朗地說。
藺霖微笑,「這是女生該說的話?」
「我在追你。」她老實地說。
「凱皚會生氣。」藺霖揚了揚眉,眼色有點笑,也有點正經。
她聳了聳肩,過了陣子再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也許他早就知道我常常在騙他。」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喜歡我。」藺霖轉身往外走。
「也許……你也常常在騙我?」林婧明追上去和他並肩,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他皺了一下眉頭,舒開眉頭笑笑,就這麼噯昧不明地默然。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問那句話是無心的,但藺霖默然。
代表……他也曾經……騙過她?
又是哪些話語,哪些事騙過她?
是他說的故事?
還是她眼裡看到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