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以,昭兒,我不能讓你死,你還要去找白慕飛,還要和他過一輩子,朝夕相守,幸福快樂,直至終老。」白帝認真地看著何昭宇,「那個傢伙,值得你如此愛他。」
何昭宇一下子紅了臉,雖然早已和白慕飛情深意濃,可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從不說穿,似白帝這樣全無顧忌的說出來,還是第一個,讓一向靦腆的他,根本不及反應和招架。
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湧上心頭,慕飛,從此再不能見到你了嗎?
神采飛揚的笑容瞬間閃過腦海,既苦澀又甜蜜……
白帝轉開眼光,裝作沒看見何昭宇眸中流露出的柔情。
身體越來越沉重,不停地下沉,兩人努力拍打著水,保持身體浮在水面上,但已經非常吃力。
冰冷的海水不斷吸走兩人身上的熱氣,何昭宇失血多了,越來越抗不住寒冷,就是白帝拼盡全力以真氣幫他護體,也只能保住他心口的溫暖,身子卻逐漸變冰,人也開始不自覺地迷糊。
「昭兒,醒醒,不能睡。」白帝搖晃著何昭宇。
何昭宇勉強睜開眼睛,只醒得片刻,又昏眩起來,喃喃道:「皓錚,我心裡很累……」
白帝一震,陣陣心酸,昭兒,只有神智不清時,你才會說一聲累。那平時呢?再艱難也要努力堅持,不管自己能不能撐住……
輕輕撥開何昭宇臉上的濕發,凝視的目光儘是柔情,如果這場劫難逃不過,天堂地獄,都會有我陪著你!
內力耗盡了,連運氣護住經脈都已不能,胸口不停地抽搐,似欲湧出熱血……
知道內傷又開始發作,白帝微微一笑,生死早已看淡,心中一片坦然,緊抱著一生一世守護的人,任憑海流將他們帶向未知的遠方……
「嘩啦」一聲,水花翻湧,一個黑乎乎的大圓蓋從海面下浮出。
白帝定睛一看,失聲叫道:「神龜?」
神龜游到白帝身邊,長長的脖子伸過來,腦袋輕觸白帝的額頭,又碰了碰半昏迷的何昭宇。
白帝一把拽住神龜,心中狂喜自是無法言述,剛想將何昭宇抱上去,身下忽然什麼東西一拱,兩人一下子便被拱上了寬大厚實的龜背。
歡叫聲中,一條大海豚從水中躍起,在空中轉了個身,又鑽入水中,一會兒便游靠在神龜旁邊,嘎嘎地叫著,不時地用長吻頂著何昭宇掛在海中的腿,彷彿想喚醒他一樣。
看到何昭宇手中仍然捏住的海哨,白帝恍然大悟,昭兒吹海哨鎮住自相殘殺的水兵,卻無意中引來了神龜和海豚。
「神龜,多謝你了。」雖然是五方帝之首,白帝對這位活了千年的長者,卻十分尊敬。
喘過一口氣來,儘管已是筋疲力盡,白帝還是運起真力傳過去,何昭宇身上的衣服騰起道道白氣,片刻之間就幹了。
「昭兒……昭兒……」何昭宇是那麼的蒼白憔悴,無力地靠在他懷中,怎不令白帝焦急萬分。
想再提真氣輸入他體內,可是丹田中空蕩蕩的,強行一運功,便胸口發悶,氣血逆行,什麼真氣也提不上來。
由於事出突然,帶的葯都留在了船上,白帝眼睜睜看著何昭宇傷重虛弱,氣若遊絲,卻無能為力,痛苦之極。
大海豚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仰天大叫,短促的尖叫聲在海上傳得極遠。轉眼間,無數黑點由遠及近,飛速游來,將神龜團團包圍。
海豚的叫聲此伏彼起,那大海豚在同伴群游來竄去,不一會兒,便遊了回來,嘴裡街著一株藍中泛紫的海草,放在何昭宇腿上。
「這是……」白帝雖不精通醫術,平時無事看青銅的醫書多了,也識得不少異葯奇草,不覺驚呼:「海上仙草藍雲蘿?」
那是起死回生的仙草,服用者強筋健骨,益壽延年,練武者可增功補髓,多少醫者窮盡一生求一株而不得,想不到今天竟然讓海豚找到了。
按捺住狂跳的心,小心地將藍雲蘿嚼爛,一大半先喂入何昭宇口中,剩下的一小半敷在傷口上,仔細包紮好。
昭兒,是老天也不忍心見你如此受苦,才送來了藍雲蘿,不但救了你,還讓你擺脫了痼疾,再不會壽止三旬。
一道殘陽鋪水中,艷麗如血,映紅了海天,粼粼閃爍,如碎金裂鏡,恍似仙境神夢中。
何昭寧猛然劇烈咳嗽,紫紅的血從口中湧出。
白帝面含喜色,何昭宇的心脈當初曾崩斷過一根,一直留有隱患,現在淤血被藍雲蘿的藥力逼出,從此便可平安無事了。
拭去何昭宇唇邊的血跡,那細膩柔滑令白帝心中一悸,剛才喂葯時,嘴唇碰觸的感覺驀然翻上心頭……
多想狠狠地吻他,把一生的相思傾吐出來。但是,他不能,他只是知己和大哥……
眼中的異光一閃而逝,長長地吸了口氣,一切波瀾都埋入心之深淵。
「皓錚……」眼前的異狀令何昭宇完全迷糊了,「神龜?那個海豚聰聰?怎麼回事啊?」
白帝取過他手裡的海哨,「都虧了它,我們才有救的。」
等何昭宇聽白帝說了得救經過,忍不住道:「那還是月明救了我們。」
白帝放聲大笑,「不錯,那丫頭心細如髮,想得周到。不過,也要謝謝聰聰,是它找來藥草救了你的命。」
何昭宇撫摸著聰聰青藍色光滑的脊背,聰聰高興得直甩尾巴,拍打著兩個鰭,長長的嘴親到何昭宇臉頰上。
白帝笑道:「別親熱了,弄了我一身水。」
何昭宇一怔,這才發覺,自己還靠在白帝懷中,那赤裸的肌膚傳來陣陣火熱,溫暖著自己冰冷的身子。
臉不自覺微微有點熱……
白帝輕嘆,自言自語:「不知道嵊泗島現在怎麼樣了?」
何昭宇心中一揪,抬眼望,茫茫大海,如何才能阻止那一場浩劫?
「回去報信肯定來不及。」何昭宇思索片刻,下定了決心,「離此最近的就是定海島,上定海島報信。」
白帝打斷了他,「你攻下了岱山島,那些海盜定然恨你入骨,根本不會相信你。」
「無論如何我都要一試,即使是送死。」何昭宇的神色異常堅定,「皓錚,嵊泗島上有幾百條人命,他們是無辜的。」
那一瞬間的悲憫光芒似閃電般亮起,震撼了白帝的心!
不再遲疑,一聲大喝:「神龜,上定海島!」
神龜極有靈性,掉頭便向定海島進發。數十隻海豚跟隨左右,簇擁著神龜,推浪助波,宛然護衛。
夜色漸濃,算起來,兩人已在海上漂流了五個多時辰。
彷彿知道何昭宇餓了,聰聰抓了幾條大海魚送來,白帝笑了,「從前聰聰專門討好月明,現在改了討好你了。」
黑暗中,海風輕拂,何昭宇溫潤如玉的眼眸含著微笑,「想不到你也有說笑的時候。」
「小時候,我和玄冰爭吵,每次都能氣得他半死。氣不過了,他就去告狀,我吃了父親的鞭子,回頭更加要氣他,想想挺可笑的。」白帝撕開魚身,將魚肉遞給何昭宇,「魚血勉強可以解渴,快點喝。」
魚血咽下去,雖然血腥氣刺鼻,卻解了乾渴。
兩人生嚼著魚肉,腹中有了食,精神也為之一振。
看到何昭宇體力漸復,白帝深為欣慰,那藍雲蘿果然是仙草,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恢復得這樣快。
「至少天亮才能到定海島,先睡吧,還有一場惡仗等著。」微一沉吟,白帝終於說了一句,「可能白慕飛也會在定海島……」
何昭宇顫抖了一下,猛地抓住白帝的手,目光晶亮逼人,「慕飛為什麼會在那裡?」
「你是水軍先鋒,應該知道海盜中新近出現的北沙山頭領燕無雙,其實他就是……」
「慕飛?」何昭宇臉上突然完全失去了血色。
「這個計畫膽大妄為之極,白慕飛居然成功了。」白帝只覺得何昭宇的手幾乎掐進自己的皮肉之中,最後一句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他是為了你……」
一股寒氣從心底傳透何昭宇全身……
煞費苦心離開白慕飛,就是不想讓他也陷入朝廷鬥爭之中,成為犧牲品!
為什麼,慕飛,你不聽我的安排?
假如,定海島上面對白慕飛,是藏起真心,還是傾吐衷腸?
仁宗皇帝、燕王、夜殺、樂之舟、影衛……
只要自己還在朝廷鬥爭中掙扎,就不能連累慕飛……
哪怕絕情斷義,哪怕慕飛恨自己一世,也要讓他遠離這獵殺的漩渦。
毀滅,讓自己一個人承擔吧……
看到何昭宇決然的神情,白帝無言地抱緊了他,彷彿這樣才能給他勇氣和力量。
神龜的背並不太大,為防掉到海里去,兩人只能擠在一起。
很快,白帝就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借著星光,何昭宇靜靜地凝視白帝俊逸如神的面容,相識這麼久,他好像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白帝。那完美的眉眼輪廓,剛毅的面部線條,不經意間流露的高貴優雅、王者氣度,無不令人傾倒。
如果不是自己早已愛了白慕飛,或許,已經被眼前人所打動……
命運為何要開如此大的玩笑?
帶著滿腹的心事,何昭宇慢慢沉入了夢鄉。
白帝睜開眼,側轉身,幾乎將何昭宇完全護在高大的身軀下面,不讓他受一點風吹浪打。
昭兒的心事他如何不知?不過,感情的事,他這個外人無從插手,只能盡自己的努力讓他少受傷害而已。
一夜無眠,神龜保持著速度遊動,黎明時分,遠處海面上現出了定海島。
定海位於舟山群島中西部,集島為邑,自古便有人在此漁海樵山,生息繁衍。
定海城在舟山本島,歷來便是軍事要塞。定海海盜屯兵之處黃楊尖,是舟山本島第一高峰,乃是道教名山,三國時期,葛玄曾在此採藥煉丹。山高一百多丈,山勢極為險要,登頂遠眺,舟山群島盡收眼底。
白帝和何昭宇從岱山島漂流而來,繞過北部舟山本島,轉到南邊定海上岸。
瞭望哨上的海盜,發現了海灘上相互扶持走來的兩個人,一時不知是什麼來路,連忙向齊修漢稟報。
因為燕王進攻在即,江雲領著夜羅和白慕飛日日出海操演船隊。只有齊修漢丟了岱山島,船隻及手下一大半被俘,只帶了百餘人逃到定海,差不多成了光桿首領,每日無所事事,悶極無聊,只管喝酒度日。
聽了哨兵的回報,齊修漢懶洋洋地道:「能有什麼人?不過是翻船的漁夫漂到這裏而已,給點吃的,打發他們走了就是。」
哨兵小心翼翼道:「首領,小人看那兩個人好像穿了官兵的衣服……」
「哦?」齊修漢來了興趣,「叫上一隊人,跟我來。」
上了瞭望哨,齊修漢定睛一看,吃了一驚,揉了揉眼再看,其中一個人,正是將他打得一敗塗地的何昭宇!
齊修漢仰天大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何昭宇,今日你落在我的手上,定叫你死無全屍!
兩人剛走上海灘沒多遠,齊修漢便帶著自己的百餘名海盜沖將上來,各執長槍,將白帝和何昭宇團團圍住。
何昭宇心中苦笑,齊修漢為人有勇無謀,暴躁易怒,剛愎自用,這也就是為什麼燕王首攻岱山島的原因。
此人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是來報信救人!
一側頭,在白帝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無奈神情。
齊修漢大笑一聲,「哈,何昭宇,送死送上定海來了,好啊,齊爺爺慈悲為懷,這就送你上西天!」
何昭宇急道:「齊修漢,我來定海,並無他意,只是來報信……」
一語未終,數十桿長槍便兜頭刺來。
白帝大怒,揮掌便劈,何昭宇忙拉住他的手臂,「不能傷人,否則他們更加不會相信了……」
「你不傷人,他們還是不會相信!」眼看長槍如林,疾推開何昭宇,飛足一踢,無數細沙揚起,潑向海盜們。
何昭宇叫道:「水軍攻向嵊泗島,幾百名條人命危在旦夕,你們要馬上發兵救人啊……」一個顛倒乾坤,大旋轉躲開攢刺的長槍。動作幅度太大,背心一痛,傷口頓時綳裂。
白帝大駭,一把將何昭宇拉到身邊細看,幸而藍雲蘿藥效甚強,只繃開一道裂口,血滲得不太多,饒是如此,也是膽戰心驚,如果傷口大幅度綳裂,那就有性命之憂了。
「不准你動手!」白帝大喝,橫臂一掠,「噗噗」聲中,數十桿長槍斷了。
突然間,白帝只覺胸口一窒,迎面飛來的槍頭白光耀眼……
深吸了一口氣,運力壓下丹田中翻滾亂竄的真氣,白虎神功鼓盪,將飛近身的槍頭震開。
「刷」的一下,一支槍頭擦過白帝的肩頭,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何昭宇倏然變色,白帝武功蓋世,怎麼可能連小海盜擲的槍頭都躲不開?
「皓錚……」何昭宇搶上前,卻被白帝一手擋住。
「說過不準動手就不準動手!」強硬的語氣令何昭宇一呆,記憶中,白帝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
齊修漢放聲大笑,指揮手下排成人牆,一步步將兩人向海中逼去。
白帝瞥了一眼肩頭的傷口,慢慢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冷冷一笑:「就這麼點招數?」身形急掠,撲入人叢中,轉眼所有的人都戰成一團。
何昭宇不自覺地手心直冒汗,不顧傷口劇痛便欲衝上,猛然,驚天動地一聲轟響,戰團中的人全部騰空而起,周圍兩丈內摔得全是人。
齊修漢驚慌失措,大叫:「放箭放箭!」
圍寨里的箭手聽到命令,立時萬箭齊發。
白帝拾起一桿長槍,撥打飛箭,何昭宇再忍不住,搶過來也抓起一桿槍,擋開了部分箭雨。
亂箭齊下,沙灘上根本無法立足,兩人步步倒退,眼看就要退到海水中。
白帝咬牙道:「不能這樣半途而廢……」提氣欲沖,丹田一痛,強壓的腥甜突然衝出了口。
他的身體落下病根,一直都不太好,最近又過度勞累,為了替何昭宇治療續命,他連運好幾個時辰的真氣,在海上又漂流太久,強運白虎神功退敵,數因齊襲,內傷猛烈發作起來。
「皓錚……」何昭宇心中像是被什麽狠狠刺了一下,尖銳地痛。只一怔,寒光一閃,箭已到白帝面門。
不及細想,一把抱住白帝,縱身便投向大海。
大海豚聰聰在近海處跳來躍去,幫不上忙,干著急,嘎嘎直叫。
神龜忽然從海中拱出,四爪一縮,大龜背護住了白帝和何昭宇,無數亂箭射在他的背上,紛紛掉入海中。
海盜們目瞪口呆,不知誰叫了一聲:「傳說中的神龜?」
東海本有一個島,原是神龜千年來在東海的落腳之處,東海的人都奉若神明,故此稱為大烏龜島。神龜喜在海上遊盪,曾救過不少落難的漁民,以致越傳越神,朝拜的人非常多,這些在海上討生活者無人不知,誰還敢再放箭?
齊修漢也呆了,怎麼都想不通,神龜為何會救何昭宇?連吆喝幾聲無人理睬,也不敢催逼,怏怏作罷。
神龜動作雖慢,可一入水就快了,何昭宇扶著白帝上了龜背,回望定海,又氣又急,卻無計可施。
白帝喘了幾口氣,微一沉吟,凝聚起最後的內力,仰天長嘯,嘯聲如入雲之龍,夭矯飛越,盤旋在定海的上空。
眾人全聽呆了。
江雲正率領夜羅與白慕飛操練船隊,忽而一怔,側耳傾聽,不禁神色大變。白慕飛發覺有異,只一聽,頓時跳了起來,「白帝的嘯聲?」
還沒等夜羅反應過來,兩人已施展輕功,登躍過海上的船,如旋風一樣掠向海灘。
趕到海灘時,只見一群人站在海邊伸脖張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江雲喝道:「出了什麼事?」
齊修漢沒好氣地道:「那個該死的何昭宇居然跑到定海來胡扯,說什麼官兵進攻嵊泗島。他自己就是水軍先鋒,騙誰啊?使這種誘敵之計也太蠢了,要不是那老烏龜,我早亂箭射死他了。」
「混帳王八蛋!」江雲和白慕飛同時飛腳踢倒了齊修漢。
「燕無雙,立刻帶十隻快舟去追何昭宇。其餘的人馬上集合,所有大船務必在一個時辰內出發,趕往嵊泗島!」江雲額頭青筋直冒。
望著白慕飛飛奔而去的身影,江雲心中一陣陣發寒,但願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