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震宇果然不負吉祥壬看好戲的期望,打從歲平安入府之後,他這幾夜全都是寤寐難安、難以入眠的。
龍震宇很清楚自己對喜歡之事物往往太過偏執,這是他個性中的頭號弱點。然則,身在商賈世家,容不得他的任性,是故,他很早便學會隱藏自己的喜好,不是不去得到,而是懂得如何在最不動聲色的狀況下,以最合理之價碼得到他的所愛。
他以為自己控制得很好,豈料卻頻頻在歲平安面前失了常,甚且還被當面羞辱。
他並不樂見這樣的情形,是故他輾轉反側,千思萬索了幾日之後,他選擇了當面解決他的心頭大患。
再美再好的事物也會有看膩的一天,所以他打算儘快讓歲平安變成一個賞心悅目的君子之交。兄弟之間的彼此欣賞,總是無傷大雅吧?
今日一早,在晨霧尚未完全散開之前,龍震宇已經站在無憂軒的竹籬門前。
一股茶葉香氣混在晨間清新空氣中飄入他的鼻腔,龍震宇推開竹籬門,甘甜的茶葉氣味更形濃郁。
龍震宇抬頭尋找茶葉之香從何而來,但見木屋前正擺著一紅泥小火爐,紅泥小火爐上置著一黑色陶盤,黑色陶盤上擺著二丸巴掌大小的茶葉團,茶葉的甘淡甜香正是從此處蔓延開來的。
這歲平安果真是個懂得享受生活之人。龍震宇拈了一撮茶葉在鼻端輕嗅著,目光打量著無憂軒。
不過才幾日光景,這無憂軒里的凌亂雜草已盡數清空,也不知道那歲平安從哪裡得來了一塊舊門板,就架在小池塘邊的二塊磚頭之上,成了一張簡易木桌,一組茶具往那木桌上隨意一擱,便在竹林與池塘邊築出了一塊禪意天地。
這無憂軒在歲平安的巧手之下,看來當真清凈無憂啊!龍震宇在木桌前的方型大石上坐了下來,看著微敞的木門。
這歲平安啊,不過才幾歲的人兒,怎麼就有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呢?
龍震宇撫過桌上的樸實陶杯,倏地聽見一道甜軟笑聲從後方竹林傳來。
怎麼會有女人的笑聲?龍震宇利眸一瞇,看向竹林。
但見歲平安與一名梳著二團髮髻的小丫頭正並肩走在竹林里。歲平安一襲淡青綠五色衫子,有翠竹的幽然,有湘竹的雅氣,拿著一隻竹籃,籃里擺著幾根猶沾著泥土的筍子。
龍震宇盯著那張白皙的臉孔,後背猛然泛起一片冷疙瘩。他握緊拳頭,惱自己竟對歲平安有如此劇烈反應,都已下定決心要將其拋之腦外了,不是嗎?
心中一片慌亂,龍震宇只得將目光移至那名小丫頭身上。他記得小丫頭名叫春花,今年一十四,是個愛笑的小姑娘。
「歲爺,您告訴咱,咱的弟弟小狗兒要讀多少書,才會像您一樣行?」春花丫頭看著歲平安,聲音清脆地笑道。
「學醫但求天分與機緣。」歲平安臉上仍然一派淡然。
「咱不知道什麼天分、機緣,咱只知道咱爹娘靠老天爺吃飯。老天爺不高興,爹娘只得把咱送到龍家來幫忙。」春花丫頭吐吐舌頭,貪看著歲平安好看的容顏。
「妳也是被爹娘賣掉的嗎?」歲平安蹙起眉,輕聲問道。
也?龍震宇望著歲平安臉上的微顰,忽而憶起這玉人兒被吉祥壬買下的過程,胸口忽而一緊,心中愛憐之意頓生。
「歲爺,您誤會了,咱龍府的人均是簽了長約入門,絕沒什麼賣身之事哪!況且,龍爺待咱們極好,龍爺還辦了個學堂,讓府內的老老少少都可以去讀書呢!」春花丫頭笑瞇了眼,「咱今年過年還可以回家看爹娘哦!」
「是嗎?」歲平安看著丫頭臉上的樸實笑顏,臉上的冷意不禁柔和起來。
龍震宇對歲平安此時近乎淺笑的柔和表情,莫名地不悅起來。
「歲兄好興緻,一大清早便在竹林間尋幽覓靜。」龍震宇出聲說道,俊雅身形從竹林邊現身。
「龍爺。」春花丫頭連忙行了個禮,仍然笑容滿面。
歲平安的纖長身子卻是陡然一僵,白致臉龐上的些許笑意,不但頓時化為烏有,甚且還不善地別過頭,連看都不想看龍震宇一眼。
「妳來這裡做什麼?」龍震宇間著春花丫頭。
「管事的派我來這裡幫忙打掃。沒想到我一來,歲爺早就打理好一切,我什麼事也做不著,所以乾脆陪著歲爺去采冬筍。」春花丫頭說道。
「妳退下吧!」龍震宇說道。
「是。」春花丫頭忙不迭點頭,才走了二步,又回頭笑著道:「歲爺,你要的食材,我待會兒便讓廚房幫你送來。」
「多謝春花姑娘。」歲平安點頭。
「您別老喚我姑娘啊,嘻~~」春花丫頭掩著唇,咯咯笑著離開。
歲平安一見春花離開,便轉身提著一籃冬筍走進木屋,擺明了將龍震宇視為無物。
龍震宇眉一擰,正要走入屋內時,歲平安已經又走出屋外,手裡拿著竹夾上前撥弄著陶盤上茶葉,查看烘烤程度。
「首次見你跟人相談甚歡。」龍震宇站到歲平安身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和我師父亦處得極好。」歲平安簡短說道,眉眼間有些惱意,聲調卻是淡然聽不出異樣。
那天龍震宇在盛怒之下離開,便是最好的結局,他今天又來是想招惹什麼呢?
「歲兄言下之意,便是你只與我龍震宇無法相處了?」龍震宇凝望著那纖雅的側臉,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
「沒錯。」歲平安低首吸了口茶葉的香氣后,把陶盤從紅泥火爐上挪開。
歲平安拎過一隻小陶壺,以手裡竹夾將圍在紅泥火爐邊的白色石子全放入了小陶壺裡,接著再將陶壹放上紅泥火爐,開始燒起水來。
「那些小白石是何用途?」龍震宇在一旁看著真,心中頗是驚奇。
或者……他是讓歲平安那優雅的動作惑了眼,也未可知。
「燒熱的石頭可以加快泉水煮開的時間,再者這種白色石子有過濾水質之效,煮出來的水會更加甘甜。」歲平安在火爐上方烘著冰冷的雙掌,從頭到尾都沒看龍震宇一眼,「若閣下沒有其它問題了,便請離開。」
「方才春花丫頭說的食材是什麼?你想吃什麼東西,交代一聲,廚房便會幫你做來。」龍震宇顧左右而言他,目光仍然膠著在歲平安的臉上。
就這麼看著歲平安,他能感覺心跳已平緩了許多。果然,先前的一時驚艷才是讓他亂性的真正原因啊!想來只要他看習慣了歲平安這張臉孔,他便能冷靜地將之待之如弟了。
「我自己能料理餐食,不需煩勞他人。」凡是食物與咸甜油膩沾上關係,便讓人失了興趣。自己要的是天然的滋味。
「你即將至濟世堂看診,哪來的時間烹煮東西?」他問。
「我自然會找出時間。」歲平安簡單答道。
「趁著濟世堂尚未開張,我帶你到京城四處走走。」龍震宇盯住歲平安的眼,不容拒絕地道。
他需要時間與歲平安相處,否則一旦任由他心裡的情愫滋長,那後果連他都不敢設想。
「不勞費事。」歲平安低頭說道,只希望他離自己愈遠愈好。
「行醫之人不是應該對周遭環境多加了解,以清楚此地之人易患何種毛病嗎?」龍震宇表情不甚自在地道,萬萬想不到向來呼風喚雨的自己也會有求人的一天。
「我會自個兒去了解,不勞費心。」
「你對長安不熟,有我領著會方便些。」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之後,歲平安薄唇一抿,抬眸看入龍震宇的眼裡。
「咱們廢話少說吧!我沒必要與一名對我有非分之想的人太過熟稔。」歲平安不客氣地說道,絲毫未掩眸中之不以為然。
龍震字面對那雙坦蕩的水眸,他也只能苦笑。是啊,他怎能要求歲平安相信他呢?他當真是居心叵測沒錯啊,只是這回他存的心,是要斷了對歲平安的綺念哪!
「我有個小弟,約莫比你大個幾歲,因為是么兒,是以在我娘的寵愛之下,而今已是無法無天的混小子,敗光的家產約是幾間濟世堂的規模了。是故,見到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只覺分外欣羨,便不自覺地想要親近。」原本只是隨口想到的借口,不過當龍震宇一提到他么弟時,仍然冕不了要搖頭嘆氣一番。
「閣下心思當真如此單純?」歲平安唇角的笑意漠然得近乎嗤笑,「你先前一連串的試探言行,不像只是想將我當成兄弟。」
「便是因為認知到目前暫時無法將你當成兄弟,所以更想結識你這個朋友,以免心中再生任何逾越之想。」龍震宇一本正經地說完,長吐了一口氣,忽覺肩上重擔全都卸了下來。與其遮遮掩掩、曖昧不清,倒不如坦然以對來得自在些。
歲平安看著龍震宇,倒是詫異起他的光明磊落了。自己和龍震宇相處至今,只在此時才真正體會到師父為何會和他結為莫逆了。
這男子亦是個真性子之人。
「既是如此,那便請龍兄在日後以朋友之禮相待。」歲平安瞄他一眼,右手執起陶壺,左手拈起一把茶葉置入陶杯。
龍震宇只見歲平安玉腕優雅地一起一落,一杯淡綠色香茗便已擺在几案前。
「喝茶吧!」歲平安淡淡地說道,也為自己倒了杯茶。
「我始終以朋友之禮相待,只是歲兄卻不盡然如此,言語間處處儘是冰霜。」至少,歲平安在言行上可以多些熱絡吧!
歲平安不語,雙手捧著陶杯,幽然地看著遠方。
獨來獨往可以擁有不受干擾的自由,獨來獨往便不會想為任何人付出,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所以,自己從不對誰熱絡的,對龍震宇自然也是。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清雅的側臉,靜靜地品茗。
「我不想結識朋友。」半晌之後,歲平安見他仍沒有離去之意,開口如此說道。
「那麼就把我當成家人吧!」龍震宇放下陶杯,簡單地道。
「家人?」歲平安心頭一揪,薄唇緊抿,萬萬沒想到自己此生還會再聽到這個字眼。
「沒錯。吉祥壬是你的家人,亦是我的結拜兄弟,所以,你理當視同為我的家人,不是嗎?」因為確定了自己未來對待歲平安的態度,龍震宇的眉宇間是開朗愉悅的。
「你這話未免過於強詞奪理。」歲平安說道,心跳無法制止地加劇了起來。
家人哪……自己當真完全不想擁有家人了嗎?那種在寒夜裡與娘依偎著說話的溫暖,早就久遠得像場夢境了。
「我只是想多照顧你一些罷了。至少,你會是個成材的兄弟。」龍震宇伸手揉著歲平安的發,輕淺笑里有著無限愛憐。
歲平安身子錯愕地往後一退,龍震宇亦驚覺到自己的失禮,慌亂地抽回手,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讓這尷尬局面沖淡些。
啁啁的鳥鳴聲,乍然打斷二人之間不自然的靜謐。
歲平安起身欲走回木屋,雛鳥也正巧在此時從木屋裡緩緩飛了出來。
「你能飛了啊!」歲平安唇邊漾出了一抹淺笑。
歲平安伸出手,希望有著青色羽毛的雛鳥能停在手掌間,可雛鳥在半空中繞著圈,又啁啾了幾聲之後,便拍拍翅膀愈飛愈遠了,沒有朝歲平安飛近半分。
歲平安輕咬了下唇,表情微悵,卻很快地又恢復成原本漠然的表情。
「家人是不會飛遠的。」龍震宇低語,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歲平安的淡漠,想來是因為幼時受了太多傷害哪!
「我爹好賭,將我賣給師父,這種家人,不如飛遠。」歲平安面無表情地對著竹林說道。
「我不是你爹,我向來保護並照顧自家人。」龍震宇沉聲說道,像一種許諾。
歲平安搖搖頭,瘦弱肩頭卻微微一頹。
「走吧,就讓為兄的帶你去見識一下何謂長安風華吧!」龍震宇朝歲平安跨近一步,只想儘快將此時滿腔的憐愛之情全都化為家人間的關懷。
歲平安抬頭,直直看入龍震宇的眼底。從沒見過有誰這麼樂意將毫無干係之人納為家人的,這龍震宇是無事可做,還是他們……有緣呢?
歲平安的眼,清亮得讓人心慌意亂。龍震宇強壓下心頭紛亂,故作鎮定地轉身走出無憂軒。
「走吧!今兒個天氣不錯,正適合出去走走。」龍震宇輕聲說道。
歲平安望著龍震宇高壯的身影,腳步不自覺地選擇跟著他走出無憂軒。
歲平安並不真的清楚自己心裡此時感覺為何,只知道龍震宇剛才的「家人」二字像巨雷似地在心坎里響著、回蕩著……
歲平安輕抿住唇,心窩微熱,眼眶也微熱著。原來自己不是真的那麼習慣獨來獨往哪!
前方,龍震宇停下腳步,讓步伐緩慢的歲平安跟了上來,二人一同並肩走出了龍府。
「我們方才經過之處是為東市,前些時日一場大火,四千餘商家全都遭到波及。」龍震宇就著馬車經過的景緻,娓娓向歲平安介紹,「至於你現在所看到的西市,原就比東市來得繁華,現下自然是更加熱鬧。」
龍震宇說話的神態像個兄長,而向來淡然的歲平安,第一次看到朱雀大街上的熱鬧景象,頗感新鮮,倒也沒有拒絕龍震宇的熱絡。
「這裡胡人的東西似乎不少。」歲平安數了數,約莫看到了五、六個胡人。
「長安聚集了各地之人,胡商自然也包括在內。前頭的酒店甚且有胡女的胡舞演出,可一解此地胡人的鄉愁及中上人士的好奇。平安兄弟若有意願,我亦可帶你走走瞧瞧。此處市集傍晚方會敲鑼散市,我們尚有許多時間。」龍震宇心情愉快地道。
歲平安看著窗外,佯裝不知他對自己的稱呼已從「歲兄」變成了「平安兄弟」。
「龍爺,『龍綢』到了。」馬車緩緩地停下來,車夫輕敲了下門。
「你帶我來綢布莊做什麼?」歲平安柳眉微蹙,表情稍顯不悅。
「你勢必要在我龍府過冬,這長安的氣候不若江南溫和。龍家有綢布莊,我自然得好好照應你,可不能讓人說我虧待了玉華佗。」龍震宇語氣溫和地道,黑黝眸子含笑地望著歲平安。
既然是真心想把這歲平安當兄弟,自然便想讓這個自幼孤單的兄弟感受到被照顧的溫暖。吉祥壬待徒弟必然也是很好的,只是吉祥壬向來粗枝大葉,而這歲平安看來是個纖細之人哪!
「我尚有件藍色襖袍可替換,不需要浪費布料。」歲平安搖頭拒絕。
「你就把這訂製襖袍之事,當成為兄寵愛你的一份心意吧!」龍震宇低頭對歲平安一笑,推開車門,下了馬車,等著歲平安走下來。
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需要這龍震宇來寵嗎?歲平安抿了下唇,心裡有股彆扭卻難以言喻的情緒,想拒絕,可後來什麼也沒提,便跟著龍震宇緩緩踏下了馬車。
歲平安放慢腳步,硬是要走在龍震宇身後。
龍震宇又怎麼會沒看出這點,可他不許歲平安一再生疏,於是也刻意放慢了腳步,硬是要與這歲平安同時走入綢布莊里。
歲平安瞥他一眼,不是惱怒,只是不習慣與人靠得太近。
「綢布莊正要開門,所以不會有什麼人干擾你,你正好可以慢慢挑布……」龍震宇邊說邊走進門半掩的店裡,店內夥計們正忙著打理開店前的準備工作。
「龍爺,借一步說話。」龍綢的管事一見到龍震宇,立刻上前站至龍震宇身側,低聲說道:「林綉娘吵了我幾天,說要見您。應是家裡缺銀兩,所以想將孩子賣給您。」
賣孩子?歲平安聞言,雪白臉龐瞬間染上一層寒色。生了孩子,難道就只是在缺錢之際拿來應急的嗎?
「平安兄弟,我有事要處理,我讓管事的先陪你去挑幾塊布。」龍震宇低頭看著歲平安臉上的凝重,刻意要其避開,不讓其再想起傷心往事。
「我和你一道去。」歲平安定定看著龍震宇道,想知道那林綉娘賣孩子的原因。
龍震宇深深地看了歲平安一眼,而後領著歲平安,快步走入綢布莊的內院。
內院天井裡披晾著無數色彩斑爛的布匹,迎風輕輕飄揚著,絢爛奪目異常。
歲平安被眼前這般壯麗景象眩惑了眼,緩下了腳步。
「那些布匹為何披晾於大雪中?」一向有求知精神的歲平安出聲問道。
「雪會讓布匹褪去表面過多的艷色,讓顏色自然淡雅,淡雅顏色正好適宜綉上我們今年的淡紅絲線。」龍震宇俊逸面容上有著對龍綢的自信。「這是龍綢今年的新花色,才一推出,便讓人全搶購一空。西域的商人要我們留幾匹下來好帶到大食,所以現在正讓人趕工加制中。」
「我以為龍家以轉運物品為生,不知道你們也生產絲綢。」
「絲綢在絲路上的價碼比金子還高。我們帶去的綢布,可換回當地的駿馬、果實、香料及奇珍異品,如此狀況,若不經營綢布買賣,便是不僅得順勢而為。」龍震宇道,覺得能與歲平安如此自在地說話實在是令人心情愉悅哪!
早該採取如此的相處方式,他便不會對歲平安心動失神了。
「不知那西域之路,走起來是何等光景?」歲平安想象著那漫天黃沙之景,倒也神往。
「我走過一回,連大男人都受不住風沙曝晒,況且是你這樣纖弱的體格。」龍震宇笑著對歲平安道。
「這倒未必!我自小跟著師父東奔西跑的,體格好得很,一點也不纖弱。」歲平安不服氣地回了句,不喜歡別人小看自己。
龍震宇低頭望著歲平安,只覺得這張清雅小臉鬧彆扭的模樣頗逗人,遂不自覺地多看了一會兒。唉,怎麼歲兄弟不是女兒身呢?
見龍震宇又露出那種怪異的眼神,歲平安防備地後退了一步。
「我們往這邊走吧!」龍震宇急忙命令自己回過神,指著西邊的繡閣說道。
二人愈往西邊走,織布機的聲音也就嘎嘎嘎地異發清晰。
他們才踏入繡閣,一道藍色身影就拉著小女孩跪在龍震宇面前。
「龍爺,我求您買了這孩子。」林綉娘哭得驚天動地。
「我不買孩子的,妳還不知道嗎?我先前已讓妳提早拿了二個月的工資,便是讓妳回去安頓好孩子,現下妳在孩子面前說的是什麼話?」龍震宇臉一沉,眉眼斂去了笑,顯得嚴厲非常。
小女娃看著龍震宇,嚇得頻頻發抖,緊揪著她娘的衣裳。
歲平安輕觸了下龍震宇的手臂,朝他使了個眼色,提醒他別太橫眉豎目。
龍震宇眉一揚,唇際倒是漾出笑了。這平安兄弟果真是個外冷內熱之人哪!
「龍爺,您給的銀兩全讓我那沒良心的人……全拿到賭桌和女人身上去了。」林綉娘抱著女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所以,你便想賣了孩子,好讓你丈夫有錢繼續去賭,最後連妳也給輸掉?」龍震宇不悅地抿緊雙唇。
「我求龍爺收了這個孩子,這孩子有幾分姿色,將來一定可以好好服侍您的……」林綉娘把小女娃推到龍震宇面前。
歲平安看著那個掉眼淚的小女娃,只覺得背脊發冷。第一回,歲平安慶幸起自己至少還有個拚命都要護著孩子的娘。
「妳還算是個娘嗎?」歲平安清亮的眼冷寒如冰,讓人無法迎視。
「嗚~~與其讓我那個沒良心的渾家把我的女娃兒賣到窯子里,不如我現在就先幫孩子找個好歸宿。」林綉娘說到傷心處,又哭得呼天搶地。
「妳……」歲平安開口欲教訓人,龍震宇的手落在歲平安肩膀上,要其先別動怒。
「我不收這個孩子,因為我不想讓這孩子的爹繼續糟蹋妳們母女。」龍震宇表情一凜,斷然拒絕。
「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龍爺不要我這小娃,我們母女該怎麼辦啊?」林綉娘雙眼滿含無助,披頭亂髮地坐在地上,小女娃則是緊抱著她娘的手臂不放。
歲平安垂下睫,不忍心再看小女娃茫然的神態。
龍震宇大掌感覺到歲平安身子的輕顫,他心頭一揪,握緊了那纖弱的肩頭。
「只要妳願意配合我,我便有法子解決妳的問題。妳把妳丈夫賣給我一年。」龍震宇眼神堅定地看著林綉娘。
「什麼?」林綉娘驚呼出聲。
歲平安驚訝地抬頭看著龍震宇,不僅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膏藥。自己這輩子只聽過夫賣妻,沒見識過什麼妻賣夫的啊!
「我去西域的商隊里還缺個駕馬車夫,妳把妳丈夫賣給我一年,我會讓人盯著他,這一路上不許嫖、不許賭、不許飲酒過度,也會讓人逼他學些正經事,看看他能否改邪歸正。」龍震宇沉聲說道。
歲平安無聲地凝望著龍震宇,水眸里摻入了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如寒冬里的梅,風韻既清雅又迷人。
正巧回頭的龍震宇,被那抹笑惑了眼,竟再也挪不開視線,龍震宇的失神,讓歲平安急忙別開臉,再度端出凜然表情。
「龍爺,萬一我夫君不願意呢?」林綉娘害怕地縮著身子,就怕回家后又是一頓毒打。
「妳什麼都不必告訴他,就給他一壺酒,等他醉了,我會讓人抓著他的手畫押,再領他上路。真要逃跑,就送衙門處理。」龍震宇正了神色,眉宇之間有股慣於下令的威嚴。
「他會怨我的。」林綉娘一聽到「衙門」二字,臉色一白。
「妳比他更有資格怨惱,想想妳苦命的孩子吧!」龍震宇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給了她一個微笑,「待會兒去跟管事的領一貫錢,就說年節到了,我要給這娃兒買些吃的、穿的。」
「記得要買那一壺酒。」歲平安插話道。
「我會記得,謝謝龍爺成全。」林綉娘拉著她女兒,二個人在地上猛磕頭。
事情既已解決,龍震宇和歲平安便轉身走出了繡閣。
正午春陽暖暖地灑在肩背上,稍退了地上積雪所沁出的寒。
歲平安看著樹枝上的一攤白雪,咚地一聲從樹上落下,在地上堆成小雪山,秀雅薄唇往上輕揚,笑了。
這一回,歲平安記得舉起袖子掩住自己莫名的開懷笑容,只不過,歲平安的笑容是遮住了,可那秀雅瑩亮的眼仍藏不住笑意,仍然惹來龍震宇目不轉睛的注視。
龍震宇牙一咬,握緊拳頭,飛快地別開眼,不許自己再度沉迷。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歲平安放下袖子,對龍震宇說道。
「你原以為我是個愛沾染酒色財氣的奸商?」龍震宇俯視歲平安清清朗朗的眼,勉強自己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這綢布莊里都是自己人,林綉娘的手藝好,留住她女兒好好栽培,興許也是個人才。」
歲平安低下頭,心頭升起一陣愴然。如果娘當初也有幸遇到龍震宇這樣的貴人,也許自己走上的會是另外一條不那麼寂寥的路吧!
「走吧!說是要來陪你挑布料的,卻先讓你陪我處理事情了。」龍震宇快步先往前走去,這下倒是害怕與歲平安獨處了。
在那抹動人的笑還烙在他的腦子時,他實在無法若無其事地和歲平安說話。
「買賣人口之事比挑布重要數倍。」歲平安在龍震宇身後低喃了一句,覺得這龍震宇有些喜怒無常。
先前巴不得和自己多說上一會兒話,現下卻又逃難似把人丟在身後。
歲平安心中才微惱,繼而又是一驚,貝齒驀地陷入下唇。
天哪,自己在失望什麼嗎?歲平安驚惶地瞪著龍震宇高大的背影,握緊拳頭,不敢多想,一語不發跟在他身後。
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地在長廊中迭成一道,二人心思雖是各異,然則因對彼此的在意而興起的煩惱心,卻是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