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車站（2）

離別的車站（2）

街旁昏黃的燈光穿透玻璃窗，投射到夏顏陰鬱的雙瞳中。這讓我看清了他內心的依戀。我挽起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輕輕撫摸。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讓我深深喜歡。而他，則把頭溫柔地靠在我略顯瘦弱的肩膀上。他的呼吸，輕輕拂動我耳邊的秀，痒痒的，感覺微妙。

夏顏輕輕對著我：「小次，別難過。我還會回來，等著我。」細心的他還是覺察了我不似平時的舉動。

「嗯！」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睛，然後肯定地點頭。他不再說些什麼。可我分明感到他靠近我的心房的跳動，一下一下，很有力。那多像一種無言的深情訴說。

他回來的時候，桂花應該正四處飄香，紅潤欲滴的柿子，也應該掛滿黃葉寂寥的枝頭。酷熱已消失不見，不寒秋風也會放肆拚命地吹刮樹梢，吹刮那一池澄澈見底的湖水，吹響掛在窗口的風鈴，吹拂著青春中的愉悅、眼淚以及那芬芳無比並充滿故事的菁菁年華。

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了。我默默地告訴自己，希望它能安慰自己的內心。不然，脆弱的我的眼淚會從眼眶中奔涌而出，夏顏也會因此而更落寞傷心。

我和夏顏緊緊地擁抱。他的手在我的絲間婆娑，很舒緩，我的頭皮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的指肚散的熱量。公車不時搖擺顛簸，我卻感到無比的甜蜜和溫馨。我甚至有種因沉醉而要昏昏睡去的念頭。

我多麼希望，這是一次永遠也不會停歇的依偎。公車就在沒有盡頭的道路上行駛，溫暖曖昧的燈光一直亮著，夏顏的懷抱很溫暖，心跳很有力，他纖細的五指，在我的絲間輕柔地遊走穿梭……

哪怕是一場華麗的夢境也好啊！

公車抵達火車站。穿過無數你來我往的行人，我和夏顏牽著手進入候車室。候車室內的人並不多，稀稀疏疏地分散開。

夏顏和我找個座位坐下。沉重的背包被我們放在身旁的另一張空著的椅子上。

我正張望著遠處的人頭攢動，夏顏卻忽然笑著對我說：「小次，回家后，我就可以見到我的爸爸媽媽了。他們看見我，肯定會特別高興。他們一直把我當作家裡唯一的希望。」甜美的笑容在夏顏臉上像花兒一樣綻放。他好久沒有過這樣的表情了。

「是啊，他們肯定會很高興。我可以想象你們見面時的愉悅場景。」我抱抱夏顏，用手撫摸他的頭。

「我爸媽的臉上應該好久都沒有微笑了。他們長得黝黑乾瘦，面容十分憔悴，憂鬱渾濁的眼神常常對著某個物什愣。生活的重擔已經將他們壓製得沒有了一點叛逆和奮起的勇氣。他們只有被動地生活，被動地接受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早就逆來順受慣了。」夏顏不怎麼看我，嘴巴頓了頓，然後接著說。

「呵，不過現在，他們連選擇逆來順受的權利都沒有了。他們只能默默地承受生活的壓力和災難，他們只能做生活俯帖耳的奴隸了。他們面對生活，需要不停地昂頭仰望，就像飢餓難忍的乞丐，仰望著一塊懸挂於高處的香甜麵包。

他們怎麼就那麼可憐呢？你說，生活為什麼這般不公平，為什麼他們都要得上不治之症啊？……」

夏顏由最初的興奮激動迅轉變為歇斯底里，最終聲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他不可遏止地將內心鬱積已久的情緒泄了出來。我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雙手疾地捶打自己的腦袋，喉嚨里出沉悶的聲響，像是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身邊的旅客向這個痛哭的男生投來幾許不解的目光，偶爾還輕聲地嘀咕幾句。

顧忌不了那麼多，我緊緊地抱住夏顏，不停拍打著他：「夏顏，不能哭。啊，你聽見了嗎？如果你真的心疼他們，你就快樂一點。快別哭了，男人就要有男子漢的氣概。把眼淚擦了。來，微笑一下，最陽光的。」我柔聲開導他的同時，用力擠出一朵燦爛的笑容來。

夏顏抬頭，抽抽鼻子，用雙手擦乾眼角的淚水，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雖不是很自然，卻也是自內心深處的，讓人覺得溫暖。

「嗯，這就對了。你不是說下學期來了，要一起去華山、兵馬俑、華清池的嗎？如果你假裝忘記想賴賬，我可不會放過你。時間我記得清清楚楚，國慶七天長假。你還說，回來的時候要給我捎帶葡萄乾和哈密瓜。夏顏，我知道你牢牢地記著這些，對吧？！」

我用探尋的眼神凝視他，並將話題轉移。

夏顏的喉結快地**一下，然後深深地點頭。

檢票的小門終於打開。人流開始蜂擁著向前推移。夏顏一手拎著旅行包，一手緊緊地牽著我的手，順著人流緩慢地向前走。到達所在車廂的站台，他輕輕地吻我，說「在這裡等我」。

他匆匆跑上火車，按照車票上標明的座位號，把行李放在貨架上，然後又逆著上車的乘客衝下車來。他抓起我的手，用那深邃幽暗憂鬱無限的眼神望我，然後緊緊擁我入懷。

「夏顏，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記得早點回來。」我叮囑他。

「嗯，我知道。」夏顏輕輕頷，在我的肩膀上一下一下。

「到時候，我還會來車站接你。今天把你送走，下次我一定要把你接回來。」

「嗯，再到西安時我會給你打電話。記得自己不要關機，要保證信號暢通啊！我可不想用盡辦法還找不到你。」夏顏的話讓我覺得溫暖。

「可是，可是我……」關鍵時刻，我哽咽起來。那幾句早就想好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出來，別支支吾吾。」夏顏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

「我想你了該怎麼辦？」我琢磨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將這句在牙關上來回滾動了無數次的話講了出來。

「呵呵。你想我的時候，就回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啊。那些日子，那麼快樂，那麼美好，那麼燦爛，那麼肆無忌憚，那麼縱橫捭闔，那麼讓人牽腸掛肚……」

夏顏一口氣說了許多「那麼」，我忍不住地笑出聲來。他的才華再次在我面前顯露出來。

「可是，我怕聽不見你的聲音……」剛釋懷了一層，另一層不舍又緊緊地跟上來。

「你真是個傻妞，我隔段時間就給你打電話啊。我會在電話里多叫幾聲親愛的，我的honey。」

列車員不斷地吹響哨子，引導旅客向車尾的方向走。站台的燈光和車廂內的燈光散射開來，投下我們的影子。雖然地面上有四個，或者更多個影子，但所有影子匯聚的地方，都是我們相愛的手緊緊相握。

「夏顏――」我最終抑制不住內心奔涌的感情，哭出了聲。我緊緊抱住他的脖頸，臉龐緊貼在他的肩頭，任憑淚水恣肆地流出來，打在他潔白的T恤上。

他亦緊緊地攬住我的腰，雙手在我背後不斷拍擊。嘴唇輕輕地觸動著我脖頸的皮膚。其實，夏顏也不忍心離開我，我明白。

所有列車員幾乎同時吹響了哨子。火車馬上就要開了。

夏顏用力推開我，匆匆折轉身子離去。他的背影，在我婆娑的淚眼中，顯得落寞而孤單。

「夏顏――」我再次忍不住地叫喚他，撕心裂肺。

他寞然回過頭，深情凝眸。然後掉轉方向衝到我面前，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個綿長的吻。

我的淚水如懸挂在心檐上的雨水，連著珠子，串成兩根絲線。

夏顏最終還是迴轉身，一步三回頭地上了火車。

隔著窗，我看見他黯然地坐在了座位上。略顯頹廢的頭從前額垂落下來，擋住他的視線。或許，他真的不願再面對眼前不忍的離別，也或許，他正在醞釀一個快樂的微笑給我。我焦急地渴盼。

但是，什麼都沒有。他再沒有一個動作！

火車徐徐地開動，越來越快。它開往夏顏的故鄉。它帶走了我心愛的人，帶走了那明澈卻又時常憂鬱的眼神，也帶給我更多的依戀和想念。

回家的車上，一個人孤孤單單。手向旁邊伸出，卻沒有他溫暖的手等待在那裡。掌心空落落地，只能在空氣里漸漸冰涼。沒有夏顏，生活失去了一半的色彩。

忽然，手機提示收到簡訊。打開一看，是夏顏：

「如果記憶里我的影子不夠翻檢，那麼，請記住剛才我留給你的那個離吻！」

如果記憶里你的影子不夠翻檢，我會記住剛才你留給我的那次親吻，真真切切地。在送回復給夏顏之前，我將這句話輕輕念叨了無數遍。那舉動，活像個有強烈傾訴**卻始終無法音的啞巴。念著夏顏的那些字詞，我的內心感到溫暖和幸福。

如果記憶里你的影子不夠我翻檢，我會記住臨行前，你印在我額頭上的深深一吻。夏顏，我記住了，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