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離別的車站(1)
七、離別的車站
大學本來就是一個感情驚濤拍岸,能夠堆起千層浪的時代。無怪乎成雙成對結伴而行的紅男綠女一天不見睡不香,兩天不見心惶惶,三天不見不知該怎樣,走起路來無精打采。
這樣說,當然是有一定的根據的。因為我和夏顏也時常加入到這人員龐雜的隊伍中去。我們要麼找個安靜的教室上自習,要麼在某個涼爽的地方相對而坐,各自看各自的書。偶爾抬眼看看對方熟稔的臉龐,內心便升起無比溫馨和甜蜜。
期末考試一告結束,夏顏就要離開西安,回他遠在烏魯木齊的老家。那時候,許多事情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做了,想想就覺得無聊。沒辦法,只好現在多粘膩些他了。
和夏顏分開后回到家中,副校長和老太太正在吃晚飯。我洗把臉,內心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飯桌旁,端起老太太剛剛盛好的米飯。
處分下來后的幾天時間裡,父母並不如我所想象,嚴厲地給予我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可越是這樣,我抱定的寧死保持沉默,只管迎接暴風驟雨的心態就越動搖得厲害。那種狀態,就如橫跨在水上的涼亭的根基一點點地被侵蝕,而整個亭子,開始有搖搖欲墜之感。
我抓緊時間吃飯,唯恐暴露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可父母仍舊若無其事地夾菜吃著飯,哧溜哧溜。米粒與蔬菜與他們牙齒相互切磨,出脆亮的聲響。
吃完飯,我在飯廳稍事「休息」,然後起身,打算回房間溫書。原本專註收看新聞的父親卻叫住了我:「小次,你過來!」
我自喉嚨里出一聲沉悶的「嗯」,然後迴轉身子,坐在父親正對面的一隻低矮板凳上。
我把腦袋深深埋在胸前,像只在茫茫沙海中遇見危險的鴕鳥,等待父親大人義正嚴詞的訓斥。
可父親似乎又在思忖什麼。我聽見他出一聲輕微悠長的嘆息。這聲音,從母親收拾廚房的短暫安靜中傳過來,擊打在我纖薄的耳膜上,無比清晰。我的心漸覺沉重。
終於,父親開口了。他語重心長地說:「小次,我和你媽都知道你受處分的事了。」他短暫停頓,看看坐在面前的我。我抬頭望他,眼神四下閃躲,有几絲羞愧之意。
「小次,自你入學這許多年來,你一直那樣優秀:學習成績不錯,不違反紀律,也從不惹爸爸媽媽生氣。我們的生活平靜而安穩。可是,你最近的表現似乎與以前有所不同了。
我知道,也能理解,處在你這個年齡段的人容易感情用事,因為曾經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只是,現實往往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許多事情容不得我們與要求背道而馳,我們只能順從,順著它。
做好了該做的事,我們才能安心地去做我們喜歡的其他事情。小次,現在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懂得這些道理。找個時間,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該做些什麼。」
父親的語氣竟這樣平和,遠遠不是我想象中的嚴厲。那一個個字,像屋檐邊上圓潤清涼的雨滴,勻而又沉穩地掉落下來,滋潤我久旱的心田。我略微抬頭,「嗯」了一聲,但仍沒敢抬起眼皮看父親一眼。稍等,我起身,打算離開。
「哦,對了。」父親又想起什麼似的叫住我,「小次,馬上要期末考試了,最近幾天多花些時間,好好看看教材和課堂筆記。」
「我知道了,爸。」我答應著走向洗手間。我忽然想洗把臉。此刻,身體的每個毛孔都滲透出細密的汗珠來。一是因為西安的夏天本來就熱,二是剛才父親說話時,我心裡有些緊張。我總覺得父母該給我一場暴風雨似的洗禮,或許那樣,我的內心才能安寧下來。
我滿臉水珠地站在水槽前,靜靜凝視鏡中的自己。水珠由於重力作用,漸漸從臉龐上滑落,留下幾點殘存的痕迹。我面色平靜,眼神淡定,之前的那些恐慌都不翼而飛。
是啊,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我該好好地想想了。因為我的身上,還背負著這樣一個標籤――大三生活即將完結的學生。可是,認真學習和遵守校規,就是我們度過青春時光最好的方式嗎?
不,絕對不是這樣!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們身邊的朋友,我們之間的感情……畢竟,風華正茂和**四溢屬於我們這伙年輕人!把激揚的歲月過多地交付給書本和課堂,會讓青春失去多少光彩?生活里的那些美好,需要我們自己去創造,去把握,去爭取。
水珠漸干,我再次審視鏡中的自己:一件無袖短衫,暗白色的緊身褲,配上一頭捲曲的波浪型長,整體一看,活生生一個曲線動人的現代女性。
真要感謝生命賜予我的青春和美麗。我想著,忽然有些遺憾地現,自己目前僅僅是擁有青春,而沒有將它實質性地捕捉,塗抹上屬於自己的獨特色彩。於是,我對著鏡子做個鬼臉,又擺出一副夠酷的姿勢,口中念念有詞:「珍惜青春,無悔青春,讓青春永放光彩,yeah!」
我幾乎是瘋了!原本還以為糟糕的心情會持續很長時間,沒想到因了父親的幾句話,在短短的時間內,它就完成了一次巨大的轉折。青春的傷口,真的這麼容易癒合嗎?
越臨近考試,與夏顏見面的機會就越少。我簡訊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上自習。兩分后,他回復過來:天氣太熱了,我還是在宿舍里溫書好了。記得晚上在噴泉廣場見面,一起去操場里納涼。我簡單地回復一個「嗯」字,繼續啃一本一千多頁的磚頭書。
那幾日,每晚十點便成為我和夏顏最美妙最舒心的時刻。我們在噴泉廣場見面,然後交談嬉鬧著去水果攤買西瓜。每次我們一人選三塊,然後用塑料袋裝好,拎著去操場邊的石階上說話玩鬧。
夏夜的風裡不復有白天的悶熱,而是多了幾份清新舒爽。梧桐樹葉在它的吹拂下,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遠處的草叢裡,不時傳來夜蟲的高吟低唱,聲聲不斷。
有時候,藉助路邊明晃晃的燈光,我們會看見蘇步和許閑坐在不遠處的綠茵場上,背靠著背,看著星星或是呢喃著一些甜言蜜語,顯得十分親昵。
難得的一次,我們也看見了安楊。他一個人孤單而落寞地繞著跑道,匆匆走了一圈又一圈。耳朵里始終塞著耳機,嘴巴輕微地張合著,大概是在跟唱著誰的歌曲。
我和夏顏注視了安楊好久,我甚至還叫了他幾聲,可是他始終沒有聽見。我只能看著他孤單、落寞的身影漸漸走遠,最後消失在遠處的黑暗陰影里。
生活依舊按它的度和規律進行著,佛如在遙遙天際里,按預定的度、軌跡以及和地球間的引力關係不斷飛行,並執行所設定任務的人造地球衛星。
學校生活也是如此。
每學期的期末考試也是如此。
考試在昏昏沉沉,或者說偶爾的神智清醒里一門門地結束了。
考試時,似乎每個人的思維都特別敏捷,能把所有的知識點回想起來。可一旦交了試捲走出考場,頭頂上的腦袋便如進了水,或者說被某隻高大並且會引頸高叫的動物踢了一腳,難得轉過幾個彎來。
不過還好,為自己考得一塌糊塗的成績擔憂得心疼了一陣子后,便可將考場上所有的失意忘卻,依然故我地前進在自己的路上。多年的考場行走,已經練就了許多學生視「掛」如歸的英雄氣概。
據考試后我和夏顏、蘇步、安楊等人的共同回憶和探討,幾乎每個人都至少有一門課程要「大紅燈籠高高掛」。大家便嘰哩哇啦地吵鬧一番,又說著安慰的話去中田豆業**。有人美此行為曰:「掛科也不能做餓死鬼。」
一切完畢妥當。夏顏要離開校園回烏魯木齊了。
蘇步和許閑本來打算同我一道去火車站送夏顏的。但後來不知何故,走到校門口,他們便推託說有事情急著回去做,然後兩人神秘兮兮地牽著手逃跑了。寥落無人的車站,便只剩下我和夏顏兩個人。
我很想和夏顏說幾句話,但思緒卻如凍結了一般,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再看夏顏,他也是心不在焉地瞅著公車到來的方向。夜晚的天氣依然酷熱,夏顏因為提著行李的緣故,細密的汗珠在皮膚上漸漸滋生,並逐漸團聚成大滴,似落不落。
可能是時間比較晚的緣故,開往火車站的公車上幾乎沒人。我和夏顏在靠窗的位置並排坐下,看公車的前燈在道路上拋開兩道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