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B
星期一早晨,鍾軒仍然像往常一樣,七點二十準時踏進了教室。他坐在座位上,看到高琳的座位空空的,顯然沒有來,他和周圍的同學聊起了禮拜天去公園的見聞。七點三十分,馬上就要早自習了,高琳才匆匆地走進教室。高琳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把書包放在椅子上,然後一聲不吭地坐在座位上,鍾軒注視著高琳的一舉一動。可是,整整半個小時的自習,高琳沒回過一次頭,甚至連和別人說話都是那麼隻言片語、稍縱即逝。鍾軒偷偷地盯著高琳的後背,想從她一個細微的動作判斷出她的想法。他擔心高琳看到紙條生氣了。要不為什麼這麼緊張。她會不會向老師告呢?她要是告了,自己該怎麼辦呢?鍾軒感覺就像有兩個自己,一個問一個答。可是,不管問答得多麼仔細多麼合理,他心裡的慌亂總是平靜不下來。下課鈴響了,他心裡一橫,愛怎麼著怎麼著。反正自己沒在那張紙條上寫明要搭伴(搭伴是八十年代中期對早戀學生稱謂)。
下課了,大家紛紛攘攘地站起身來,去廁所的去廁所,去樓道里放鬆的去放鬆,平常嘰嘰喳喳總是有話說不完的幾個女生圍在一起,繼續嘰嘰喳喳。這時,高琳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趴在書桌上,一動不動。鍾軒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若木雞似地,一會兒看看高琳的後背和後腦勺兒,一會兒向四周張望著。周圍的同學幾乎全都不在座位上,他倆這裡異乎尋常地安靜。猛然,高琳站起身來,轉過頭,眼睛盯著鍾軒,臉上紅撲撲的,問道:「書呢?」鍾軒被問愣了,半天沒回過神兒來。霎那間,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忙回答道:「哦!在這兒!」他麻利地從書包里拿出那本《笑話》,遞給了高琳。高琳接過了書。
他小聲兒地問:「你看見那個紙條兒了?」
「嗯!我給撕了。」高琳拿著書,綳著個臉,說道。
「啊?」鍾軒驚訝地看著高琳,難以置信地問:「撕……了……?」
「啊!」高琳嗔怪道:「不撕了幹嗎?留著,回來讓我奶奶看見,……。」由於高琳父母的家住在市內別的區。她從小一直都是爺爺奶奶看養大的,後來爺爺去世了,她仍然和奶奶在一起。
「噢!」鍾軒如夢初醒似的點了點頭,那幸福的感覺迅傳遍了全身每個細胞。
後來,二人約定好,高中不談朋友。等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再正式交往。有了君子約定,二人分別在自己心底給對方保留下了那個最神秘最重要的位置。平時,他們會偷偷地傳遞紙條,紙條上是他們純潔朦朧的感情流露。每當看到對方現出煩悶的神情,彼此都會立刻寫上鼓勵的話語,和對未來的憧憬和夢想,還有深切的關懷。儘管他們自認為做得很隱秘,但還是被同學們抓住把柄,招來大家的鬨笑。此時,倆人紅著臉,嘴上和別人辯駁著,心裡卻在偷偷品嘗著這份甜蜜。
轉眼,三年的高中生活結束了。一九八七年夏天,鍾軒和高琳分別考進了本市的兩所大學。兩所大學都是名校,一所文科大學一所工科大學,兩個學校的校園相連。可是,鍾軒因為分數的問題,考取的是理科大學的外貿委培大專生,高琳則如願以償,考取了文科大學的英語專業本科。雖然有些遺憾,但對於門檻非常高待遇非常好的外貿系統,鍾軒還是願意犧牲掉自己能上個本科的分數,而投報熱門的外貿大專委培生,這是他夢寐以求的。
填報志願前,倆人曾偷偷跑到市中心的河邊花園,商量了很多次。鍾軒堅持報大專委培,他非常想進外貿系統,他覺得外貿系統待遇高、有展,而且也體面。可是,高琳覺得鍾軒的分能考上一個差一點兒的本科,如果那樣,兩個人學歷差不多,她父母不會太瞧不起鍾軒。鍾軒生氣地說:「我寧當『雞頭』,不為『鳳尾』。我寧可上好的大專,也不上差的大本。」高琳也覺得進外貿的機會非常難得,應該抓住。可是看著鍾軒那不上不下的分數,她抱怨鍾軒考的分數不好,說道:「你當時要是再努力點,多考點分,跟我報一個學校,你報外貿專業本科多好,那將來不更有前途……!鍾軒瞪了她一眼:「廢話!你以為我不想多拿點分?分數多少是判卷老師給的,我的任務就是答卷,反正我能答得都答了,分數是變不了了。」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坐在一邊撅著嘴一聲不吭的高琳:「上了本科也不見得水平就高、將來的展機會就好。有沒有前途,關鍵在人,不在本科專科。懂嗎?你個頭長見識短的……。」高琳有些生氣了:「你再說我頭長見識短?我跟你玩命。……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這麼說我。再這麼說,我真不搭理你了。一個落後生。哼!」鍾軒覺得高琳是在挖苦他,他沉著臉,坐在那不說話。高琳一看,忙賠不是,這才風平浪靜。
鍾軒拚命要報大專委培生,他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他家一般偏差的條件狀況是眾所周知的。鍾軒的父親是名技術工人,母親曾經有工作,但為了照顧好四個孩子,在鍾軒剛滿一歲的時候,就辭職在家,成了家庭婦女。鍾軒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一家六口人曾經一起擠在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三級跳坑」平房裡(意思是衚衕比馬路低、院子比衚衕低、屋裡比院子低),後來,兩個哥哥大了,平房裡實在難以容納,兩個哥哥就到姥爺家擠一擠。姥爺家住在一個大雜院里,兩間屋。當時,鍾軒的兩個姨和大舅已經結婚成家,搬出另過,只剩下老舅。平時,姥爺姥姥住一間屋,老舅住一間屋。於是,晚上鍾軒的大哥二哥去和老舅住在一起,家裡才算寬綽一點兒。鍾軒的大哥在樂器廠工作,人長得非常英俊,後來經人介紹交了一個北京女孩,女孩兒的父親是北京房管局的一名高級工程師,成家以後,戶口工作全都調到了北京。二哥成家以後留在本市,也已經另起爐灶。姐姐當年「五一」剛結婚。可以說,住房問題一直像塊癬,貼在張軒家,怎麼弄都弄不掉。因此,兩個哥哥和姐姐相對象處朋友時,考慮最多的還是房子和對方的家庭條件,而不是相悅的感情比重的大小。雖然,他曾認為哥哥姐姐的婚姻里有太多的功利,是一種不幸,使他對愛情減少了信心,但是,他也不得不面對現實,希望儘早擺脫那長長的夢靨般的困境。
填報了志願后,鍾軒瞞著家裡約上五個同學,騎著自行車去了一趟離家二百多公里的山海關。酷暑的時節,風吹雨打,日晒雨淋,路途遙遠,常常風餐露宿,他心裡卻有一種與命運抗爭的**和快樂。過了一個星期,當鍾軒媽媽看見曬得黝黑黝黑、疲憊不堪的兒子時,一邊數落著,一邊偷偷抹眼淚。後來,看到鍾軒因暴晒而全身脫皮,鍾軒媽媽罵道:「再這樣,就別回來了。」鍾軒咧著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