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招雲衝進「蘇門造船」里,她急切地瞪大雙眼橫掃廠里每一個人。
沒有?!
根本連半個生面孔都沒找著。
招雲又提起裙擺,急慌慌地奔進內廳里,她的眼珠子溜啊溜的想找出船廠里的老師傅。
「大小姐,你有什麼事嗎?」廠里一個小學徒畢恭畢敬地問著神情頗為焦慮的招雲。
「今兒個是不是有人來廠里問起修船的事情?」招雲急喘喘地追問著。
「是啊!」
招雲一聽,頭又開始四處張望著。「那人呢?」
「人?誰啊?!」
「就是來問修船的那些人嘛!」真笨,連個「舉一反三」都不會!
「走了呀!」
「唉呀!」招雲氣得直跺腳。「你怎麼讓他們走了呢!應該把他們留下來的嘛!」
「為什麼要留下那些過客?他們只是來買一些修船的零件,至於他們的船他們自己的人會修啊,根本不需要我們裡面的師傅幫他們補,那留下他們要幹麼?」
「唉呀,你——你不懂啦。」招雲懶得再跟小學徒周旋,她裙擺一提小跑步地四處找尋廠裡面的老師傅。
那小學徒被招雲問得是一頭霧水。到現在他還是不明白小姐找那些人要幹麼。
招雲四處兜轉,一碰到人就問他們知不知道老師傅到哪去了。
依循著眾人的指引,招雲打聽到他們船廠里的老師傅現在正在「飛魚號」里修補船艙的夾層。
「劉佬?」招雲站在甲板上,低著身子往船艙里探。
老師傅聽到小姐在叫他,一顆頭從艙板底下探出來。「小姐!你怎麼來了?!」口吻中有一絲的關愛。
他家這主子啊,也不看看自己是名門閨女的身分,卻老像只活脫脫亂蹦的小兔子,老是四處晃蕩。
招雲見到他開心地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步下階梯,下到船艙里。
老師傅一看小主子提著裙擺小心地避開船艙內一些破舊的地方時,他急得土頭灰臉地從艙底下爬出來。
他揮揮手,直趕招雲。
「我的大小姐呀,這裡又破又舊,你下來船艙里幹什麼?待會兒你若是一個不小心,跌傷了哪,可要折煞小的我……」
老師傅邊叨念著,邊趕招雲上甲板,不要到這又臟又破的船艙底下來。
招雲被老師傅趕在前頭,她一邊走,還一邊回頭。「人家有事想問你嘛!」
「你有事找我,大可在上頭叫我上去,不必親自下來呀!」老師傅的眉頭因為不滿意招雲的行為而鎖得緊緊的。
「你曉不曉得這條船已經老舊的很,這船艙內又破爛不堪,你要是——」
「我知道,我要是有什麼意外,那我就是折煞你老人家了。」招雲嘟著嘴將老師傅的話給接下去,末了,她還直咕噥著。「我下來不過是半刻鐘的時間,你就已經念了我兩次。」
「我念你,那是為了你好。」
這個小丫頭做什麼事都不經大腦,想做就做,也不想想她的行徑是多麼的危險,多麼的讓人操心。
老師傅將招雲推上甲板,沒好氣地問:「我的大小姐,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要你親自到船廠里來找我?」
「我聽說今天早上有人來問修船的事?」提到這,招雲的雙眼又顯得灼亮,十分有精神。
「嗯,是有人來買修船零件,不過買齊了他們要的,人就走了,他們說他們船上有修補船隻的好手,不需要我們「蘇門造船」協助。」老師傅叨念了老半天,突然想到:「小姐為什麼問起這件事?」
「我想請他們買我們蘇家全部的船隻。」
全部?!
「一百來艘耶!小姐,你確定那三個人有這個能力買下咱們蘇家所有的船隻嗎?」
招雲撇撇嘴,白了眼道:「就是不知道,所以我才來找劉佬您商量啊!劉佬依您看那三個人如何?他們氣不氣派?出手闊不闊?重點是——他們有沒有錢?若他們有錢、又有能力的話,但一時半刻籌不出那麼龐大的金額,那也不打緊,咱們可以讓他們開張銀票先欠著,不過,他們得先付十萬兩的訂金,因為我得先擺平樂王爺那個混小子的帳……招雲興緻勃勃地說著她的計劃,完全忘了那三個人有沒有能力願不願意買她的船。
老師傅不禁搖頭嘆息。
這小妮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天真了,也難怪蘇家的產業交到她手中不過是半載的時光,這小丫頭就快弄砸了一切。
招雲看老師傅面有難色的模樣,一時之間,她臉上得意的神采全部褪盡,換上急切的焦慮。
她的手忘情地緊鉗在老師傅的雙臂上。「劉佬,您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他們很落魄、很沒錢,還一副窮酸的模樣?」
老師傅拍拍招雲的手背。「你別這麼著急,我沒這麼說呀!」
「可是,你一直在搖頭!」
「我搖頭是因為——」你太天真了——這話老師傅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雖然這半年來招雲這丫頭幾乎敗光了蘇家的產業,但,那真的不是她的錯。
這丫頭已經很儘力地想要讓蘇家的產業更蓬勃,但,她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蘇家的衰落,真的不該怪她。
老師傅強咽下那些話,扯出一抹笑對招雲道:「那三個男的衣著雖不是什麼綾羅綢緞的好衣裳,不過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來他們並非普通人家。」
「真的?」招雲的眼中亮起希望之光。
「我可沒說他們很有錢哦,我只是說他們並非普通人家。」老師傅見她欣喜的表情馬上補上這話省得她又天真地作起大夢。
「好啦,好啦,不管他們是很有錢,還是並非尋常百姓,劉佬您就快說您到底是怎麼發現他們的不同嘛。」招雲扯扯老師傅的衣袖,直央求著,這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她得判定這三人是否能買下所有的船隻。
老師傅拗不過招雲,只好回想起那三個男人給他的印象。「他們三個人的談吐並不粗俗而且有深度,說話時也沒有下階層的人該有的口音;還有他們的氣勢有那種大戶人家才有的凌厲與威嚴,那種氣勢是與生俱來的,學也學不來。」老師傅怕招雲不清楚,還做了重點補述。
「好啦,好啦,反正他們就是長著一副很兇的模樣也就是了。」招雲開始想像即將與她交易的人是三個青面獠牙的凶漢。
「我哪有說他們很兇?!」
這小丫頭很喜歡曲解別人話中的意思。
「是你剛剛說他們三個既有威嚴又有氣勢的耶!」
「我說他們有威嚴有氣勢,可這也不代表他們長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啊!相反的,那三個人因長年在海上飄泊,所以在俊美之中猶帶幾分粗獷的氣味,跟咱們南方的男人比起來,他們更有男子模樣。」
招雲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這老師傅觀察那三個人觀察的那麼深刻,他該不會又想把三個人列為她的相公候選人之一了吧!
招雲的眼中滿是戒備,看得老師傅是又好笑又好氣。「放心吧,我是不會打那三個人的主意的。」
「為什麼?你既然把他們說得那麼好,為什麼沒打他們三個人的主意?」為她找個好夫婿,是老師傅最大的樂趣,他不可能會放過任何好男人的!
「他們三個一看就是那種生性自由,不甘於被家庭束縛的人,這樣的男人好歸好,但並非居家男人,你若真是嫁給這樣四海為家、四處飄泊的男人啊,我倒希望你不嫁的好。」省得他都已年近七旬,還要為這丫頭猛操心。
看老師傅眉頭緊鎖的模樣,招雲在心裡直呼受不了。
老天!她不是來打聽那三個人有沒有錢的嗎?怎麼話題一轉,就變成他們適不適合當她的夫婿來了呢?
招雲連忙挨著老師傅猛撒嬌。
「唉呀,人家想知道的是他們的經濟狀況如何,又沒打算知道他們容貌性子的好壞,更沒想要嫁給他們,劉佬您就別杞人憂天了啦!」招雲直央求著老師傅。「你再說說那三個人來咱們船廠時的情況,好讓我評估一下他們的經濟狀況好不好,看他們買不買得起咱們所有的船隻?」
「大小姐,光看外表是看不出這些人的家底的。」
「但外表可以查探個一、兩分啊。」她又去拉老師傅的衣袖了。「說啦,說啦,我只參考,不會盡信的。」
老師傅沒轍了,他只好說出自己所觀察的。「光看他們的衣著的確是看不出來他們家底的好壞,不過,他們買的零件都是一些大船所需的配備,所以我想他們應該若不是大富之家,也差不到哪兒去。」
「那,他們有那個能力買咱們的船嗎?」
老師傅沒好氣地睨了招雲一眼。「大小姐當我是活神仙嗎?我怎能知曉他們有沒有那個能力呢?」
「好啦,好啦,說不知道就好了嘛,幹麼說話凈損人呢?!」招雲嘟個小嘴巴,嬌嗔地開口。「就知道你討厭我來煩你。」
「不是討厭你來煩我,而是——這種地方實在不是你女孩子家能來的地方。」
「不來就不來!」招雲扮個鬼臉。「你只要告訴我他們的船擱在哪,讓我去找他們,那我馬上走人不煩你。」
「你要去找他們!」一個女孩子家要去找那三個大男人!「不準去!你要找他們買船的事大可派人請他們過府商量,不必親自上碼頭找他們。」
「可——他們若是不來呢?」
「不來就拉倒啊!」
他們蘇家的當家主子曾幾何時需要如此紆尊降貴地求人來著!
「不行!現在蘇家的狀況不比以前,我怎還能像從前那樣要別人來遷就蘇家!現在我若是不去找人來買咱們的船,那——到時候我可能連蘇家大宅都得賠給樂王爺那個王八蛋了!」蘇家的危機迫在眉睫,家敗的事實的確是容不得他們再擺高姿態了。
老師傅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他們的船應該是停泊在西郊邊野的海灣處。」
「知道了。」招雲轉身就要走。
然而,老師傅卻一把將她拉了回來,交代道:「多帶個人去。」
「為什麼?」她一個人也可以把事情辦好的呀。
「這樣安全點。」他也好放心。
「知道了。」招雲胡亂地點個頭,隨口敷衍他。隨後,提起裙擺又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蘇門造船」廠里。
此刻,她急著想找出那三個人,畢竟離樂王爺交貨的期限只剩半個月,她手腳再不快一點,她怕蘇家就要落進那個惡霸王爺的手中。
※※※
今兒個「留春院」才開店,院里就來了三個客倌——一個虎背熊腰,一臉絡腮鬍,顯得豪氣萬千,不拘小節。
一個是面如冠玉、斯文爾雅,要不是他的肌膚黝黑、身量頎長,大夥准以為他是一個溫謙的公子哥。
而第三個嘛——留春院各個紅伶的眸光皆停留在最後的那個客倌身上。
在她們送往迎來的歲月里,不論是俊美如潘安,或是貌丑如鍾馗,她們都曾接過,可她們就從沒見過哪個客倌像這位這樣俊氣中猶帶三分的野性。
他的外表或許顯得有些溫文,但他那飛揚的眉宇卻彰顯著他的霸氣。
他有著炯炯灼亮的眼眸、筆挺削立的鼻,在他不笑時,雙唇呈出兩條平行線,那兩瓣抿薄了的唇彰揚著他冷酷傲然的模樣。
他的眼神雖沒有溫度,但留春院里的姑娘們卻不在乎他眼中的冰冷,全都沉迷在他外表所散發的野性之中。
在江南一帶,俊美無儔的男人她們自是見得多,但她們可從來就沒見過俊美之中猶帶著幾分邪氣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有點壞,卻無傷大雅,更增添了他個人的危險魅力。
姑娘們將視線緩緩地往下移,眼眸盯在他敞開的襟口上,落在他結實的褐色胸肌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了。
留春院的姑娘們各個像是犯了花痴一般,猛對天翼送秋波,看得天行與嘯風兩個人不是滋味。
嘯風揍了天行一肩胛。
「早跟你說,我們兩個先進來,等我們倆挑好了姑娘后,再讓天翼進來……」一思及此,他又捶了天行一個肩膀。「你偏說不用,說什麼蘇州出俊男、美女,留春院里的姑娘早見多了俊美無雙的男子,她們對天翼的吸引力有絕對的免疫力!你看,你看!」恨恨的,嘯風又重重地捶了天行一下。「你看她們各個猛對天翼送秋波的模樣,這叫做有免疫力嗎?」
天行一口氣回揍了嘯風三拳。
「我怎麼曉得蘇州姑娘的眼光自如此短淺,凈是喜歡那種悶不吭聲的悶葫蘆,對於我們這種風趣又幽默的爺兒反而看不上眼!」
天行明裡是在說留春院的姑娘家眼光拙劣,不識貨,暗地裡卻是在損好友,美女在懷,依舊喝他的酒、吃他的花生,一點都不把那些極盡風騷的紅伶放在心上。
奇怪,這樣的男人竟然還有這麼多女人想要!
天行的眼光往天翼的方向瞄去,只見天翼依舊不吭聲。
嘯風受不了這些紅伶盡對天翼好,他忍不住出聲:「天翼,你讓我們先選姑娘好不好?」
省得待會兒好的都被天翼納入懷裡,讓他和天行只能看不能碰。
天翼終於將眼光移離了那一盤花生米,他看看好友,再看看四周的紅伶,她們每一個的臉上都露出一抹嬌艷的笑,媚得令百花都要羞慚。
天翼的目光毫不留戀地移離了眾美人,他轉向好友,牽動嘴角,揚起一抹戲謔的笑容。
「給我一個好理由,讓我心甘情願地將這些美姑娘送給你們倆先享用。」他對天行與嘯風說。
「我們是好朋友。」嘯風急急地拋給天翼一個二十幾年的事實。「還是在海面上共患難的好兄弟。」
天翼嗤之以鼻了。
「剛剛不曉得是誰把我管某人損落得一無是處,說我是個悶葫蘆,既不懂風趣也不懂幽默,才一轉眼間,我就又變成你們倆的至交好友啦!」
天翼丟了一顆花生米,再用嘴巴接住,他陰沉沉地笑開眼眸,不著痕迹地反擊天行剛剛對他的奚落。
嘯風一時語塞,猛然將矛頭轉向天行。「都是你,方才奚落天翼,讓他臉上掛不住!」
天行瞪了嘯風一眼。「你何時看他臉上掛不住來著?!」天行將他的目光投向美女在抱的天翼。「你看他,左手抱一個,右手摟一個,這樣的風流快活叫臉上掛不住?」若是,那他也要這樣的掛不住法。
天翼逕是笑,對好友的不滿視而不見。
他左手摟過伶倌,卻回過頭吻上右邊的紅伶的唇,與她的唇纏綿個久久之後,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右邊仍嬌喘不息的美人兒。
天翼的嘴揚起一抹令人扼腕的笑。
他對兩位好友微微頷首,表示他的歉疚,他說:「倘若你們兩個不能說出個好理由,那麼今晚我就要包下所有願意跟我管某人的紅伶了。」天翼挑釁似的眼橫掃過好友,只見他們兩個是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天翼呵呵呵地大笑出聲。
他就愛看他們兩個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他們倆是活該,誰教他們一下船就凈想風花雪月的風流里,將修「天翼號」的事全拋給他去打理;此時他若不教他們吃吃悶氣,那先前他在「蘇門造船」里被他們倆氣得頭頂生煙之事,又如何消?
天翼不理會好友直瞪著他瞧,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的模樣,他雙手摟著美女,後頭再跟著一堆紅伶,他得意地走出留春院的花廳,直入紅伶們的閣樓。
「天翼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嘯風恨恨地捶著桌子。「他竟然連一個姑娘家都不留給我們!就算是差一點的,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那小子是在報復今兒個早上,咱們在「蘇門造船」時,將所有的事全交給了他。」
「可是——那也不能將所有的女人全要了,一個也不留給我!」這是嘯風最氣的事。
「算了,算了,咱們再去別家找姑娘,不就得了。」蘇州之大,妓院又不是只有留春院一家。
「可是我打聽過了,這蘇州城就屬「留春院」的姑娘最好、酒也最醇。」這就是他之所以恨透了天翼的原因。
「那你現在是打算在這繼續生天翼的氣,姑娘也不泡、酒也不喝了是不是?」
「不!當然不!」天翼哪有那個魅力,讓他犧牲至此!
「那就是嘍,天翼就是想讓我們倆喝不成花酒,泡不了姑娘,以懲戒我們早上對他所做的惡質事。咱們別中天翼那壞小子的計謀,現在就去找別的姑娘。」他相信在別的地方,少了天翼這「國色天香」,以他和嘯風的「姿色」,反而能要到比較出色的姑娘家。
就這麼決定了,就上別家妓院去。
嘯風與天行取得相同的共識,他們是一同走出「留春院」,各自去尋他們的歡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