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女四重奏(1)
在曾經的某個年代,北京城裡的顏色是紅黃相間的。燕華大學音樂學院也是這兩種顏色,紅牆黃瓦,據說是舊朝某個府衙的遺址。也許是這些歷史文化的積澱讓校###得應該展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於是校內的管弦金帆樂團就變得異常活躍。後來一個名叫「小鼓樓」的女子弦樂組合就這樣聲名遠播了。
名不見經傳的小鼓樓在這個圈子的突然崛起是因為一場盛大而緊張的國際音樂賽事。比賽那天展唯和自己的小冉琳琳因為沒能親自到場領略那種已經被神話了的巨星風采而充滿遺憾,從而也就更加豐富了自己神往和幻想的內容。因為她們也是學弦樂的,從小就和小提琴綁在一起,去景山後面的少年宮拜師學藝,那些樂章和音符,幾乎架空了她們的所有少年歲月。如今年齡相仿的小鼓樓組合狠狠地光宗耀祖了一把,不就預示著她們的出頭之日也不遠了么?
更重要的是,她們是燕華學院大一的新生,也許小鼓樓的四位成員上課的地方就跟她們一牆之隔,那種強烈而真切的崇拜感,讓展唯和冉琳琳時刻充滿了動力!
於是冉琳琳就在樂團四處打聽小鼓樓的動向,但每次都失望而返。樂團的白羚老師告訴她小鼓樓代表學校去兄弟學校彙報演出了,一時半刻還回不來。冉琳琳眨著眼睛問:咱學院有幾個兄弟學校呀?白老師粗粗一算:西城崇文各一個,海淀三個朝陽兩個……喲,不算高中跟音樂學院的話,怎麼著也得七八個吧。琳琳難以置信:怎麼這麼多呀?白老師說:這些學校的樂團都很厲害的,從來都是人家給咱們表演加教學。這回咱捧回個國際金牌,把蘇聯人都贏了,可算是揚眉吐氣啦。琳琳笑著提醒老師:您別那麼不入流,蘇聯前年年底就解體了,現在是俄羅斯聯邦!白老師嘴裡咕嚕了兩遍這個名字,淡淡地說善變的玩意兒,這回連名字都變了。
後來有一個周末冉琳琳特別興奮,騎車從東四六條的家一路飛奔到展唯家的大豆腐巷,使勁砸門。展唯的弟弟展正光著膀子準備洗漱,開門時差點被她撞一跟頭。展唯比他還慘,生生地被從被窩裡拖了出來,著抖站在屋子中間問:「不是約的十點去西四么?幹嗎這麼早!」琳琳熟悉小家的環境和擺設,迅給她找出了要穿的衣服,胡亂地往她身上套著,「小鼓樓回來了,樂團內部彙報演出《死與少女》!」
展唯一把推開她,閉起眼睛重重地倒回床上:「我不去!大早上起來我不想聽這種要死要活的東西!」
冉琳琳說:「放屁!你不是早就想見見你偶像了嗎?」
展唯騰地坐起來,用一種為自己正名的口氣:「我可沒你那麼瘋魔,我就是覺得這幫人挺能的,趕明兒咱們也得好好乾,別天天拉琴拉完就完,兩耳不聞窗外事,眼睛瞪得比誰都圓,世面比誰見得都少。那別說國際大獎了,你連東四塊地兒都混出不去。」
展唯平常語就快,所以每每話一出口就顯得氣勢洶洶,特有說服力。這和她的家境有關。她爸在東安市場最裡面開了個副食店,一天到晚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說話從來都跟連珠炮似地又快又精。她媽在東四供電所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喜歡冠冕堂皇地擺譜,講起話來是一套一套的。兩人相形之下展父雖然不甚體面,但實際收入總要高出妻子一籌,所以因為格調高低所引的摩擦總會適時地被各種經濟問題化解。而冉琳琳就不同了,母親在隆福大廈管庫房,父親在家待業三年還未見底,家裡完全是女權主義社會,冉母從來一手遮天,連辯論和吵架的機會都未給過老公。可憐的琳琳隨了見慣了父親唯唯諾諾的樣子,慢慢地自己耳根子竟然也越來越軟。
這一次她又不可避免地被展唯駁倒,當然也就清醒冷靜了許多。她也坐了下來,悄聲問展唯:「哎,要不咱也組個四重奏?」
展唯白她一眼:「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明白么,」說著她竟自己主動穿戴起來,「今兒你在現場好好看看她們的演出你就知道了,弦樂組合可不是嘰里咕嚕找四個就攢一塊兒的事,那裡面的配合和默契可是門大學問!」
展唯一下變得如此痛快,也許是看到了窗邊剛剛燃起的太陽。那一年北京的夏天總是陰雨連綿,突然太陽榮歸天空,讓展唯覺得沒有理由不相信這是一個充滿神秘和希望的日子。在久違的陽光下,護城河邊肥碩的松樹一改往日的頹色,挺直腰桿擋在同樣絢麗的城牆前,向行人們昭示著盛夏的魅力。從前年的亞運會開始,北京已經夠漂亮了,尤其在夏天時,就像是一副裱褙在了紅紙上的水墨畫。清新、古樸,豐富而又素凈。
展唯和琳琳邊騎車邊欣賞著衚衕里碎花一般的光影,很快就到了學校。出乎意料的是校園裡異常安靜,只有門庭處的盆景瀑布高調而孤單地噴著一些水花,讓她們的眼前有了一道若隱若現的小彩虹。展唯開始懷疑小鼓樓的效應是否真的如她們所聞的那樣神乎其神,當然也懷疑琳琳的消息來源靠不靠譜。
琳琳說肯定靠譜!她隨便把車扔在一個角落,拉著展唯跑向學校金帆樂團的院子。院子里同樣安靜,一點也看不出有彙報演出的跡象。展唯半信半疑地跟她跑到劇場門口,還沒站定呢,就看見剛剛伸手推門的琳琳竟然一頭栽了進去!展唯叫了一聲,定神后才看見門裡面坐滿了觀眾,全都因為這突兀的動靜而驚愕地回頭相望。展唯再一瞅,冉琳琳已經和一個中年男人倒在了自己腳下,旁邊還軲轆著一隻粘著茶葉沫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