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女四重奏(4)
曉潔明顯亂了陣腳:「就他們倆?那咱們怎麼辦?」
余玲疾轉身走過來,快刀斬亂麻地命令曉潔和琳琳:「現在沒辦法出去了,先躲起來,順便聽聽他們那邊是什麼路子。」
余玲邊說邊將曉潔和琳琳拉到鋼琴後邊,三人擠了半天剛好佔滿整個空間。那個角落裡不知是誰隨手堆放了一些陳年的排練表。琳琳好奇地翻著,卻被余玲一把抓住手:幹什麼你!別亂動好不好他們進來啦。隨著她嘴巴的一張一合,琳琳看到空中揚起了四散的灰塵。
儘管琳琳堵在最外面,卻仍然什麼看不到進來的是什麼人,最開始只是聽見了一些腳步聲伴著迴音在大廳里周旋,然後是一男一女開始說話。
男的聲音很低沉:「行了,沒有,你就甭找了。我就告訴你找著了還不如不找。」
女的說:「我就是想趁今天這事把話都說清楚。否則鬧來鬧去的實在沒什麼意思。她們要是想散,我二話不說,飛鳥各投林,我不想耽誤大家。」
余玲冷冷地看了曉潔一眼,似乎在向她展示一項強有力的證據。琳琳則小心地探了一下頭,這才看清外面兩個人的相貌。很顯然,那女的就是小鼓樓的大提琴手,美貌脫俗,裝束與琳琳身邊藏著的那兩位別無二致。她身邊的男生更加奪目,濃眉高鼻、臉型明朗,穿著當下最流行的喇叭口牛仔褲,上身套了一件稜角分明的淺色襯衫,身形攝人心魄,看得琳琳幾乎心跳加。她心想這男的太精神了,就好像是《聖鬥士》里的星矢走出來了一樣。
此時兩人正依在靠牆碼放的課桌上說話,有點像閑聊,表情卻都不甚輕鬆。男的說:「也不是第一回了,算了吧。」
女孩目光半仰,開始惆悵了:「我覺得自己挺失敗的,連這點事兒都擺不平。我還是隊長呢,看看我把這四重奏帶成了什麼樣!當初成立時,一塊兒喝酒、跳迪斯科,從鼓樓上往下扔摔炮,嚇得老太太們都報警了,然後大家一起跑。有一回下雪,我騎車到南池子那塊兒時車胎扎了,還是胖三兒和曉潔一起把我送到家的。南池子到報房那兒多遠啊,那麼冷的天兒他們就陪我走著,曉潔平常愛美連毛褲都沒穿,肯定凍得不善。還有若寒請咱們吃那麼香的煎餅、余玲大晚上幫我送譜子那些事,我都忘不了。」
旁邊的男生認真地聽了,表情上沒什麼動容,話倒是理智了一些:「翟晨,你要知道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兩全的,因為人與人之間太複雜了。如果你想為自己活著,就一定不能太在乎別人。」
翟晨扭過臉:「她們算是『別人?』」
男生說:「對,所有人,除了你爸你媽,都不能永遠一心一意地對你,因為誰都在為自己活著。你如果太在乎他們,那你註定是要輸的。明白嗎。」
翟晨埋頭想了半刻,又問:「那你呢?你在乎我嗎?」
這兩個問號似乎是話題展的必然,男孩卻沒有料到。但他反應很快。
他說,當然。
說罷他就把頭伸向女孩的方向,試圖去吻她嬌小可愛的嘴唇。翟晨還沒怎樣呢,冉琳琳的臉倒騰地紅了,剛要閉眼,就聽不遠處竟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嚇了一跳,仔細辨認,竟然是展唯的聲音,沒想到她也找到這個院子里來了。
男孩和翟晨也被展唯的叫聲攪了好事,趕緊揭窗向外望去。男孩敲敲玻璃問展唯找誰,展唯好像答了句什麼,男孩不耐煩地打說這兒沒這人,你去教學樓找找!
琳琳心想這下可麻煩了,她們定好了十點半去西四琴行買琴弦,因為她們以前用的太舊了,拿到新樂團去恐怕被人笑話。展唯許久找不到自己一定會著急的,而且她要是真去教學樓尋找,倆人就又走岔了。到時候展唯肯定要怒的,不是翻眼睛就是踹人,琳琳可消受不起。她抬手看看錶,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便愧疚地對身邊的余玲和曉潔說:「那個實在對不起啊,我朋友在找我呢,你們藏好,我先出去了。」
余玲也不知道這姐們是真傻還是裝傻,竟然會來這麼一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見她已經站了起來,現身後還羞赧地對外面那一男一女笑了笑。那倆人當然也驚呆了,直愣愣地看著琳琳小心翼翼地挪身過來,便走還邊說:「剛才看你們說話,就沒好意思打攪。我叫冉琳琳……」她說到這兒被腳下的椅子絆了一下,疼得她也顧不上一貫熱衷的自我介紹了,僵笑著向門口走去。男孩扭頭瞥向鋼琴,見那上面擺著一把眼熟的小提琴,說道:
「站住。」
琳琳自知在劫難逃,只好轉過身,正想著怎麼樣描述自己的無辜呢,卻看見余玲李曉潔已經和翟晨他們狹路相逢。幾人的表情可想而知,其中曉潔更是直接往外走,目不斜視,好像被催了眠。男孩也不看她,但卻飛手抓住她的衣袖,然後往後一推:「哪兒去?你可成了名人了,你出息大了!」
曉潔的眼淚又開始往出蹦:「你別管我!」
男孩瞪著她:「沒人想管你,」說著他又看了看一旁面無表情的余玲,冷笑:「還有你,什麼都少不了你。你們不是鬧嗎,那我就做主了,小鼓樓從今兒個起就解散!各回各家吧!」
翟晨在後面好像聽不下去了,叫了一聲:「韓鈞!」
冉琳琳心裡一動,原來他就是韓鈞。
韓鈞不理翟晨,兀自冷冷地看著對面兩人,見她們都沒有反應了,這才扭過頭來走向翟晨:「就這樣了。咱走吧。」
這時曉潔沖了過來。她開始抓狂了,搖頭擺尾地打著韓鈞,眼淚甩了他一臉一身。她還攥著琳琳的手絹呢,泄憤地使勁攥著,攥成了一個飄舞著旌旗的拳頭。
「你憑什麼做主,你憑什麼憑什麼?!」她臉都變形了,把韓鈞生生逼到了牆角。「你還是人么你韓鈞,你別以為你人模狗樣的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你他媽就是一流氓!」
展唯和余玲都過來拉曉潔,但怎樣都是徒勞,最後還是要等她自己停手。她停手后蹲下身來哭得更加劇烈,身子抖成了小小的一團。琳琳也聽不清她邊哭邊嗚嗚念叨的是什麼內容,只看見韓鈞很明確也很反感地抽身走出牆角,背對著她說:「比你委屈的人多的是。那些今天大老遠看你們演出的人更委屈,他們全被你玩了你知道嗎!你想毀小鼓樓毀翟晨毀我,沒想到先把你自己毀了!」翟晨上前拽韓鈞:「你別說了行不行,這事你就別管了!」
曉潔的哭聲填補了一塊空白。半天她終於說了句完整的話:「我沒有,我不是故意下台的,我也沒想毀你們!」
韓鈞讓她滾。
曉潔紅腫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眼淚大顆地從裡面掉出來。她這麼瞪了好一會兒,就真的起身跑出去了。她跑得東倒西歪,身影像掉進萬丈深淵一般消失在了長廊中。余玲見狀,回頭抄起她落下的小提琴就追了出去,不知是過於匆忙還是宣洩不滿,她連門也沒關。一陣風從外面襲來,吹得地上的幾張樂譜擦動了幾下,停在了新的位置。
安靜了一會兒,琳琳聽見翟晨對韓鈞說:
「你也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