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分贓

這裡是陽光最先眷顧的小城，在中國的版圖上絲毫不起眼的圓點，城內人口稀疏，七月的驕陽微笑地照耀著西部舊城：低矮的民宅、宅內的雞飛狗跳，午後破舊的街道鮮有人群走動，讓原本人口稀少的城市更顯得冷清，道路兩旁繁茂的法桐下連伸著舌頭納涼的狗也沒有。這座如同縣城單調的新興地級市，有個美麗的名字――紫煙。

2oo1年十八歲的張海晴拖著簡單的行李從東北坐了三天三夜火車到了紫煙，看著破舊的火車站前那寬闊的馬路難得閃過半條人影、成群的灰喜鵲嘰喳著在道路兩旁，儼然這城市是它們的天下，她驚呆了，千里求學居然到了這麼野鳥橫行的荒地。

她坐著那蹦蹦三輪車一路巔簸向北，甩給那比非洲人遜不了多少的黑臉司機三塊錢，站在一座正在建設的氣派大門前：山東外國語學院。她望著將要生活四年的校園背後的荒山、零星的平房民宅，沒由地慘叫一聲，誓四年後一定要離開這鬼城一般的紫煙。

然而四年後她以外院經管系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光榮畢業卻把四年的誓言如大浪淘沙般拍死在沙灘上，她漸漸遺忘了北國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而完全寄情於紫煙的「藍天、碧海、金沙灘」。

四年時間，紫煙完成了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一片片民宅被推翻、一座座高樓拔地而地，原本荒蕪人煙的海濱隨著旅遊業的興起被開，從城市的外環路迎賓大道向東、向東，你就會現這七月的交通就像樹上的知了叫得那樣煩燥急促。再一直向東，不見了道路，迎賓大道盡頭穿越廣場，那烈日下廣闊的蔚藍、玉帶般飄在海岸的金色沙灘上，人頭攢動，沸如潮湧。

在人潮中可以看到這樣的一群人：胸帶導遊證、右手打著小黃旗、左手拿著小喇叭、肩包上掛著水杯，再往上看，典型的被海風吹過、被紫外線照射過的黝黑的健康色，這人一定是導遊。

誓在紫煙拼搏下去的張海晴也在這群導遊行列中，不同的是她的臉依然白皙，因為這是她的第一個旅遊團。

如果你愛她，就讓她做導遊吧，她能把你帶入天堂；如果你恨她，也讓她做導遊吧，她能把你打進地獄！

她每每想起這段導遊培訓課上那位熊貓級的高級導遊的話，總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理解書本上「全陪」與「地接」的工作區別，就懵懵懂懂地當起了導遊,帶了她導遊生涯中的第一個旅遊團。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帶團過程中最棘手、最難解決的問題不是她一直忐忑的所謂「忽悠」什麼導遊詞講解、食宿還是行程安排，倒是分贓。

「不應該叫分贓，那不是回扣，老師說那叫回佣，」她權衡再三覺得用「分贓」這兩個字實在有些玷污她剛拿到手的大學畢業證，瞪著大眼看著兩天一直陰魂不散跟著自己的那個對方旅行社的男導遊利索地回答：「五五！」

「張導哇，你忽悠我呢吧？你當我是第一次跑你們紫煙海濱一線哇？」矮瘦白凈的男導遊透過鏡片仔細打量著張海晴不屑地笑笑：「全國都這規矩哇，自帶車四六分，你四我六，美女也不能搞個特殊哇？」

「誰規定的？」張海晴腦子轉了起來：彷彿培訓的書上沒具體寫到到底是五五還是四六，上個星期跟團到華東線也是五五啊。想到這裡她翻翻眼質問著：「你說四六？有章可循嗎？」

男導遊鼻子一哼：這都沒弄明白還敢出來混。他實在懶得再跟這個白痴新導遊再計較，一**坐在沙灘上，沖腳下的海浪噴了口煙甩出一句：「跟你們計調打電話吧，讓她好好教教你怎麼跟全陪說話！」

張海晴此時才稍微明白：噢，全陪，他是全陪我是地接。怎麼叫全陪呢？真難聽，不會全陪就是陪吃陪喝陪玩還要陪睡吧？想到這裡她撇撇嘴看看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老是斤斤計較的男人，拿起手機撥通了計調部的電話，慢慢地問起了四六和五五的問題。

四六還是五五，旅行社的計調可沒閑功夫跟一個新導遊扯這些，張海晴一個電話沒解決問題，卻被她那鐵面無私的師姐、欣欣旅行社的精英計調林叢扣掉了兩天的導服，六十大元！

噢！張海晴無奈地眨眨大眼：她的腦子自從畢業那天就好像患了老年痴獃，怎麼就忘記前幾天開會林叢交待的以後不能因為和全陪導遊分成的問題把電話打到計調部呢？

她有心想給那些老導遊打電話請教，可想想還是算了：老導遊更懶得理你新導遊，況且有些老導遊一聽她那比嚼冰塊還脆的東北腔就是一頓白眼。

她佩服死了東北三省的父老鄉親們，放眼全中國，只要一個新興的城市必定有東北人的身影。紫煙也是如此，但她不明白為什麼紫煙人嘴裡的東北人就是男盜女娼，有了這個印象她這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也被土生土長的紫煙人蒙上一層暖昧的色彩。

輪船的鳴笛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她見那全陪歪頭用循問的眼神看著自己，她皺眉噘嘴想著，兩手捧起一把金沙揉搓，又看沙從指縫慢慢落下，沙盡，她眯眼瞪著手心粘留的白色沙粒，輕輕捏起對著陽光看了起來：五五。

全陪忙拍拍**站起來滿臉堆笑道：「早這麼痛快，咱還用磨那半天？我知道你是新導兒，可新導兒也得遵規守矩不是？」

張海晴剛要掏出本子列單算帳，突然覺得身邊少了什麼，她皺眉咬著筆桿想了半天眼前一亮：那個屁顛屁顛老跟著自己的司機呢？！

全陪聽她問起推了推戴得倍兒正的眼鏡利落道：「你管他幹嘛？回頭我給他一半兒，你以為跟你似的連個規矩都不懂！」

張海晴撇撇嘴，將列好的單子遞給他：

快艇：9oo

購物：56

全陪看到56瞪大了眼：「不可能！我看他們買得大包小包的！怎麼可能就提了這麼點？」

「就這些呀！」張海晴面對這個小氣鬼簡直要崩潰了，忍不住將購物收據拿了出來塞給他：「你看你看，正規的市收據！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相信人哪！」

全陪恨道：「這麼好的團讓你個新手兒帶瞎了，換個老導遊這購物就能出個五六百！」說罷他又掏出計算器「嘀嘀」的細算起來：「一共956，乘以個6是573.6,算58o,我還差你團款一千二,這樣我再給你62o!」

張海晴差點抽過去：這還是個男人嗎？跟女孩子算帳可以舍到58o，這傢伙絕對和她那大學同學秦南有一拼！

上了車，她見兩天來一直對自己噓寒問暖的司機惡狠狠地瞪著她，面對她的詢問拿起兩包十元一盒的一枝筆香煙甩著河北腔說著：「張導，我見過黑的導遊，就沒見過你這麼黑的！就這麼兩包煙把我打了？」

張海晴莫名其妙，看向全陪，全陪掃了一眼車上遊客站起來打著哈哈：「算啦算啦！誰也不容易！」

「可是、可是，」張海晴想說她給了全陪58o，全陪卻早拿起了話筒打斷了她的話：講歡送詞吧，到迎賓路你不就下車送團了！」

迎賓路下車，她是要在迎賓路下車再坐公交車到旅行社，她嘴裡唱著歌臉上帶著笑看著遊客們，有些依依不捨，她眼神向車外瞄了瞄，不禁大驚失色：「師傅，停車，我要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