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阿扎蘭選擇花廳中最角落的雕花木桌,連滾帶爬躲進桌底。

她的髮髻就像瘋婆子似的散落在臉頰,襟前的衣物已遭人撕裂開來,眼淚猶如決堤的洪水,不停地奔流。

「不要……不要過來……福伯?小娘?蘇嬤嬤?誰……誰都好,快來救我,快來救我,我快死了!」

她發顫地揪緊自己胸前的衣領,縮起雙腿,下意識往最深、最遠的桌底退去,害怕那邪惡的身影再度襲擊她。

「蘭格格,別躲了,我看見你了,快出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聊聊!」

由喉間發出的低沉男音一響起,立刻嚇掉了她半條魂。透過桌緣雕花紋路,她看見那人正不慌不忙地跨過門檻,關上花廳廳門。

「救命啊……救命啊……」她啞然呼喊,身子縮得不能再縮。

「蘭格格,蘭格格!」那男人熱情地召喚著她的名字。「你絕對猜不到我有多愛你,你好美,柔瓷般的肌膚在陽光下,彷彿泛著蜜一般的光澤,一個月前我偶然在玄午門廣場見到你后,我的眼神一刻也離不開你美麗的身軀,就像現在一樣。」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阿扎蘭臉色一片慘白,死命地捂住耳朵。「小娘、蘇嬤嬤你們在哪裡?快來救我啊!快來救我啊……」

「蘭格格,我的求愛如此赤誠,你是否也該放棄矜持回應我呢?」

他甩開質地講究的坎肩,再扯開縫製精緻的外衣及白色的底衣,不一晌功夫,他已半裸相向地站在桌邊。

「我不認識你,走開,走開……」瘋了,這人瘋了!「啊——」

他冷不防鑽進桌下的鐵臂讓阿扎蘭驚叫出聲,眨眼間,她猛地被他冷硬的鐵掌往上提起鉗入懷中,她整個人籠罩在他背對黯淡夜光的黑色陰影中。

阿扎蘭縮著肩頭,緊張地嗅出他就在她鼻前噴吸著鼻息,室內漆黑無光,除了窗欞透進來的幽暗光線,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雖看不清他的五官長相,但一雙噙著邪欲冷光的眼睛,依舊怔得她心臟怦然狂跳不已。

在他病態的逼人視線下,模糊不清的面孔簡直就像鬼!「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她開始瘋狂掙扎。

「啊,這是我夢寐以求的觸感。」他低喃。以手背輕輕在她的粉頰上游移,嘴角泛起一抹狡獪的笑,猝地往她腰際一攬,粗暴地將她壓制在桌面上,一搜尋到她的膝蓋,立刻不由分說地扳開,讓自己容身於她的腿間,裙擺就此狼狽地橫擠在兩人間。

阿扎蘭霎時尖銳的抽氣。「不要!走開!你走開!」她顫然哭吼,分撐在他腰上的兩隻小腳狂亂地踢動,拳頭亦拚命推阻,極欲掙脫這令她難堪噁心的姿勢。

「噓,小聲點。」他輕狂的笑說著,撫貼在她膝上的大掌挑逗似地緩緩往上挪移,繼而竟然一把揉起她的胸脯!「來……來人啊!快來人啊!」她張大嘴巴,顫著聲哭喊出來。

「外頭風大雨大,輔國公府的下人們全遣散了,就算你叫得再大聲、喊得再凄厲,也引不來任何人,倒不如放低音量,省得叫啞喉嚨,得不償失!」他獰笑。「阿扎蘭,我可以叫你阿扎蘭嗎?」

「不要碰我!走開!」她竭力扳打他的手臂,哭喊著要起身。

「阿扎蘭啊,男人是禁不起挑逗,你快把我逼瘋了,我現在就要你!」

斯文溫和的口吻猝然間變得狂暴,他喊出聲的同時,用力撕開她胸前那些礙眼的衣衫,俯身饑渴地注視著她。

他渴念她如雲的秀髮,夜夜幻想他像現在一樣細細地愛撫它們,當他奮力一抓,她立即痛苦的呻吟出聲,不由自主地為他仰展精緻光滑的玉頸——「好痛!」她的頭皮快裂開了!阿扎蘭高舉胳臂拚命護住髮根,試圖要從他手中拉回一頭髮絲。

「哈哈……很令人興奮是吧?!」他猖狂地放聲大笑。「先別急著下戲,好戲還在後頭呢!」他扼住了那雙自投羅網的手腕,藉勢將她的雙手高高釘在頭頂,唇間夾著一聲低吼覆向她,以唇齒狠狠地吸吻她暴露於燭光下細嫩的胸前玉膚。

「不要……不……」阿扎蘭啜泣的吶喊,聲音破碎而無力。

「放心,我會對你很溫柔的——」他尖銳地抽氣,沉醉在她迷人的體溫,情難自禁地以臉頰摩挲她的頸彎。「好滑的皮膚,好誘人的味道,你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的,我一個人的!」他激動得大叫,迫不及待地以單手解著她所剩無幾的衣扣,偏因動作不夠順暢,不能立刻與她裸裎相對,好好感受她最私密的雪膚胴體,急得他按捺不住抓住殘餘的衣領直接往下拉,以便她的肩頭完全為他呈現。

「不……不要碰我……不!」

隨著阿扎蘭哽咽的哭號,他恍若喪心病狂般地盡情愛撫她的身軀,害怕與抗拒令她全身顫抖,羞慚使她渾身泛現熾熱的紅潮,她覺得脆弱、覺得無地自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一場罪孽的噩夢!「哈哈……哈哈……」他發出病態的嗄笑,倏地扯斷肚兜的衣帶子,隨即以空出的左手直接肌膚相觸地凌虐她柔嫩的線條,藉以獲得快感。

「美麗,你果然非常美麗,沒令我失望……」

「不要臉的東西!放開我的女兒!」

一個女人的斥喝聲,使他驟然由情慾中清醒過來,一回頭,一隻凌空高舉的花瓶冷不防向他砸過來。他及時迅捷往旁邊躲開,花瓶沒擊中在空中畫了一個笨拙的弧度,重新再被高舉起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不得好死!」話語方休,花瓶隨即飛擊向他。嘩!的一聲,花瓶落地摔碎。

「可惡!」他怒火中燒地沖向她,與這壞事的女人扭打起來。

阿扎蘭重獲自由,慌忙拉回難以蔽體的殘破衣物,望向奮不顧身保護她的小娘,她已嚇得完全反應不過來,只是一徑地蜷縮退卻。

「阿扎蘭你快逃!」富察氏敵不過他,絕望地急喊要她逃命去。

「可惡,真難纏,放開手!」

「啊!」富察氏急喘一聲,對方一記鐵掌甩中她的臉,強大的力道將她礙事的身子扔向一旁,橫摔在地板上,吐了一地的牙血。

阿扎蘭心窩劇烈地揪成一團,那疼痛有如當頭棒喝,喚回她失散的神智。「小娘……小娘!」

「不要過來!快跑!跑啊——」

阿扎蘭原本作勢要衝過去扶富察氏的動作忽地被喝住,她僵愣在那裡。

「想走?門都沒有!」他上前欲擒住阿扎蘭,卻突然被富察氏抱住腳給絆住。「渾帳東西!放手!我叫你放手!」他不斷踹她的腦頂。

「逃!」富察氏咬緊牙關,絕不放手。「阿扎蘭!逃……呀——」

這一腳踩中她的後頸,濺出另一攤鮮血。

阿扎蘭的身子赫然一震,僅遲疑了一會兒,隨即蹌踉錯步地拔腿就跑,她完全分不清方向,只顧依照小娘的意思——逃!沒命的逃!「阿扎蘭,回來,回來!不要離開我!阿扎蘭!」

*********

斜風惡雨,黑暗無垠的園子里,花葉一概凋落散盡,連塵土地都沾染上落花的香氣,詭異得恍如妖境。

阿扎蘭眨著盈滿雨水的雙眼,窒息般地往前狂奔。

瞪望寒靜的宅落,她已經忍受不下去,男子的聲音就像魔障在她耳邊嗡嗡響,猙獰的笑容穿過昏暗的光線,伸下它如魔似妖的利爪帶起一幕幕淫逸暴亂的景象。

阿扎蘭,我可以叫你阿扎蘭嗎?不可以……不可以!她不要他喊她的名字!老天啊!今天是阿瑪入殮的日子,廳堂前素白的布幔猶隨風飄蕩,冷清而凄涼,他竟在這樣的日子裡摸進她的房間!她回想到這裡,膝蓋不住顫抖起來,心中又是一陣作嘔,心跳得跟瘋了一樣。「披著人皮的衣冠禽獸!」一聲怒罵衝出喉嚨,體內每一根神經依稀感覺到他伸長舌尖、咧著邪淫笑容在她身上留下無數道濕熱痕迹時的下流德行。

他的手由她的臀部游移到她的大腿,再來是她的腰、她的胸腹,最後佔據了她的乳房,恣意揉搓,她驚恐得忘了呼吸,掙扎卻徒勞。

逃!阿扎蘭你快逃!逃——念頭再一轉,富察氏含血遭毆打的情境,冽然閃進她腦海中。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呀!」

她驚詫地大喘一聲,失足摔伏於地。

霎時猛一瞥,她的雙眸倏地大睜——一把長約三十公分的割草鐮刀就插在她面前,彎曲的刀口與她距離不到一寸。雨水替它洗凈了刀鋒上的污漬,當雨滴沿刀面滑下,繪成一條稍縱即逝的水痕,那抹斑駁的銀色光影顯得格外觸目驚心!殺……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

「跑了個年輕格格,卻來了個美麗少婦,行,本爺也要了!」

男子臉脹得通紅,將敞掛在身上的袍擺往後甩開,無法抵抗身下這溫軟嬌軀的魅力,他托住她圓潤的臀部方便他更加強烈挺進,一遍一遍地沖入她溫暖的領域。

他在銷魂的歡悅中屏住氣息,全身脹滿一種戰眎的快感。

富察氏發出一聲近乎痛苦的呻吟,她的手腕纏著腰帶被綁在桌腳使她無從掙脫,她眼淚四溢,緊咬唇瓣,忍受著不斷撞擊她身內的男體。

「你……得意不了幾時,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犯賤!」男子眉頭蹙緊,忿然甩了她一個耳光,狠狠地一瞪,報復似地抓住眼前那對不時跳動的玉乳,加速倚緊那帶給他無限慰藉的領域。

富察氏緊鎖眉頭,含恨地閉上眼,眨下滿眶的熱淚,天若憐她,就請讓加諸於她身上的這一切暴行儘早結束,她就快崩潰了!「哭了?別哭,疼,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他歹惡地狂笑起來,瘋狂的眸子閃過一道輕蔑。

「不要——」

「你說什麼?要我不要停啊,當然好!」他笑咧了嘴,故意曲解她的話,彷彿這樣可以得到某種快感。「我早猜到你喜歡人家這樣對你!阿扎蘭的小娘,這樣是不行,將來我要娶了阿扎蘭,你就是我的岳母大人,咱們的關係搞得這麼曖昧,我很為難啊!」

「無恥!嗚……啊……」富察氏破口怒罵,卻因他泄憤似的加重力道,禁不住劇痛而爆出哀泣。

「賤女人,給臉不要臉,現在可嘗到苦頭了……」

他的話尚懸在舌邊,一抹黑影靜而無聲地從他頭頂上方罩下,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去——阿扎蘭宛如邪魔附身似地站在他身後,一見他回頭,瞠大圓滾滾的雙眼,眉頭霍地皺起——「啊——」隨著她扯裂喉嚨般的慘叫,抬手怒不可遏地一刀劈下,濺起一片腥膩的血痕。他死了,鐮刀就恍如先前插砍在地面一樣,鑲切在他頸項的根部,導出他體內的黑血。阿扎蘭跪坐在地,兩眼無神的瞪著前方,神魂恍如被抽離般一動也不動,僅余淚水不停奔泄而下,濕了臉龐,也濕了殘破的衣襟。

富察氏溫柔地將她拉近自己,疼憐地將她擁入懷中。

「阿扎蘭,你沒有做錯,他這種人死有餘辜,你絕對不需要為他感到自責、內疚,甚至存有一丁點的憐恤……」

阿扎蘭直直地收回視線,感覺到富察氏呵護她的臂彎微微顫抖著,它們訴說的不是殺人後的驚惶,而是為即將面臨的生離死別心疼、不舍。

「你雖然不是小娘的親生女兒,但小娘一直將你視如己出,日也盼、夜也盼,盼著有一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喜袍上花轎尋自己的幸福。」

「小娘……」

「不哭,靜靜地聽小娘說,小娘如今已經是殘花敗柳,哪怕別人擺譜吵嚷著要殺人償命,也是小娘這一條賤命賠上,絕不會讓你為這種喪心病狂的人而枉丟了性命,不值得。」阿扎蘭的眼神軟化了,淚眼模糊地望著她。

「這你拿著。」

是小娘最鍾愛——明朝所鑄以雙龍相纏為主體共戲一顆珠、價值連城的純金鐲子。「阿扎蘭,我的好孩子,去吧,離開這座宅子,離開這座是非之城,離開這裡的所有是是非非。我會替你守密,沒有任何人能夠從我口中挖掘隻字片語。唯一請你原諒小娘的,是小娘不能繼續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不能親自為你蓋上喜帕送你出閣,嫁妝……嫁妝,小娘提前給你了!」

悲切的淚滾下臉龐,她忍不住將阿扎蘭擁得更緊一些,鏤刻牢記這一刻無價的溫馨感。「走吧,阿扎蘭,讓小娘目送你走,直到離開宅子為止……永遠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來,這一切都將從你生命中消逝……」

悲慟在她內心激蕩,阿扎蘭答不出話,只是點頭。起身罩上斗篷,帶著一臉幹不了的淚痕,奔向夜色中,每踩出一步,她就離她擁有無數美好記憶的家園更遠一些。室內沒有半點燈火,只有唇角溫柔微微上揚的富察氏。

數日後,她被人發現在丈夫的靈堂前上吊自盡,已死亡多時。

輔國公——尚守·兆佳氏一代豪門至此家道中落。

事情初傳開時,曾經引起京城中一陣嘩然討論,流言四起,蜚短流長。日子一久,人們開始漸漸淡忘,年余過去了,也就乏人問津。

輔國公府雜草叢生,恍如一座廢墟……

*********

微弱的曙光穿透濃雲,帶出一抹黯然色調。

遠方山頭詭譎之氣大起,林間兩軍對峙,一邊是軍紀威武的清兵,一邊則是烏合之眾的土匪賊子,兩方人馬劍拔弩張,態勢甚是緊張。

「張千化,你藐視大清國威,公然聚眾佔據山頭作姦犯科,今天我奉令提你項上人頭,你是主動投降,死個痛快;還是要我強行動手,殺個痛快?」張千化仔細打量這男子,騎乘紅棕色駿馬,為首清兵前的男子冷靜地問道。

張千化仔細打量這男子,他的身材魁偉,擁有一張英俊的相貌,再加上講究的衣著,使他在這片野林中,顯得高貴而卓然。然而,真正令張千化移不開視線的,是他那冷絕超然難以親近的氣質——好生狂妄,他最討厭這種目中無人的貴族!張千化惱火地瞪他,當下咬牙切齒髮狠咒罵道:「放屁!大話誰不會講,就憑你也想提我張千化的項上人頭?你夠格嗎?你行嗎?」

「這麼說來,你是選擇後者。」

「什麼?!」張千化大聲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讓我殺個痛快。」男子忽地抬起沉鷙視線。

張千化的心跳登時不聽使喚地亂跳一通。不過看他一眼,氣氛卻瞬間僵凝,凍煞心肺。這小子真是可惡,竟然光用眼神便嚇倒了他,不過他張千化是何等人也,豈容得他這般挑釁?!「廢話少說!來人,殺,把他們給我殺得片甲不留!」他瘋狂嘶吼,一聲令下,土匪賊子們的尖吼立刻震天價響,整幫人蜂擁而上沖向清兵。

短兵相接,刀刃交鋒,鮮血頓時四散飛濺。

男子就這麼騎在馬上,任四面混戰,冷風吹在身上,他一動也不動。然後,他以腳跟敲踢馬腹,翻轉起手裡的大刀,沿著路道加快馬匹的速度,最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向張千化。

「納命來!」

小嘍啰們見他奔來,急欲搶功殺上前。

男子眼也不眨一下,快刀旋掃,眨眼間劈下那幾條高舉的手臂,血霎時像似向上噴發的湧泉,激爆出大量血漿。

「太……太快了……」張千化瞪大雙眼,臉色難看至極。他僅花了一秒的時間考慮,立刻掉頭沒命似地往後逃竄。

「張千化,要你的人頭我當然夠格,因為我是延玉旸!」

一陣悠然的清淡嗓音傳來,馬匹已至,剎那間皮韁往後一拖,馬兒前蹄高高拔起,啼鳴一聲,大刀乾淨俐落的掃向頸際。

「啊——」

隨著張千化劇烈的慘叫,玉旸手中的大刀,煞如一道閃電冷光正向切入肉身,刀一收,頭顱傾斜一偏,於空中灑出一片紅雨,隨即掉落在地,而無頭屍在空中僵了一下,隨即靜靜倒下。血與土交混,頓時成了暗紅色的濃稠血池。

「死……死了?!」其他人愕然抽氣,被眼前那身首分離的張千化震得一顆心七上八下。「救命,救命!不要砍我們的頭,不要砍我們的頭!」他們嚇得扔下兵器拔腿就跑。那個叫玉旸的男人真不是人!一刀劈下人頭居然眉頭不皺一下,完全無動於衷,幾乎比他們這些亡命之徒還殘酷駭人!玉旸不理會落荒而逃的人,鎮定的下馬切斷張千化顱后髮辮扔進皮囊。

「拿下他們,一個都別讓他們逃了。」他道。

「喳!」

士兵們的動作十分迅速,領命后立即往賊人逃逸的方向移動,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滿山遍野的亂民便一個接一個被逮住。

不久之後,天上的曙陽從厚雲中透出,划穿了樹林。

玉旸那雙燦爛、醉人的黑眸顯得更加深沉。「立春日了。」

*********

淳親王府·景山山莊

黎明時一場大雨,打破殘冬最終的寒氣,景山上湖面碧波蕩漾,沿著岸邊開出了星星點點的花朵,涼風一駘蕩,便聞到陣陣的芬芳。

一大群年輕的貴族子弟及女眷,在草坪上放風箏,游春嬉笑,鶯聲燕語,為爛漫春景平添了諸多絢麗色彩。

玉旸找了個最不引人注目的地點,閑淡地倚躺在百果樹枝幹上啃草梗,迴避這群嘰嘰喳喳、不知人間疾苦的青年男女。

「慕玄貝勒還沒來嗎?」

「其他府的諸王貝勒都到了,就是不見他的人影。」

「不會不來了吧?」

「他的貼身侍衛都在那裡等著了呢,那就表示不管他現在人在何方,到最後一定會出現在這山莊之中。」年紀十分輕、穿了一身綠緞袍子的小格格,從女眷聚集處,伸手指著湖濱對岸說道。

禮親王府,風姿綽約的吉夢格格,狐疑地轉頭看去。

「何以只要他出現,慕玄貝勒就一定出現呢?」她問。

「一個主,一個仆。仆都出現了,主子豈有不來的道理?」

「這倒也是。不過,那名男子居然能夠無視我們的存在,一個人躲在那裡小憩沉思,倒是少見哪。」吉夢格格繼續道。

他完全不像那些王公貴族,一副色性不改的大色狼模樣,只要她們一出現便繞著她們打轉,跟前跟後,無所不用其極地試著引起她們的注意,討厭得要命。

格格們瞥了他一眼,紛紛感嘆地移開視線。

「怎麼說他這個人呢?由於他是慕玄貝勒的貼身侍衛,見面的機會倒是不少,卻一直苦無機會交談。好吧,就算你有幸和他交談了,講沒幾句,通常也是落個灰頭土臉的下場。」「就是,就是。」

「此話怎講?」吉夢驚訝不已。「這麼難親近不成?」

旁邊的格格一聽,立刻搶白,激動地說:「他這個人英俊透頂,遠比那群養得白白胖胖的諸王貝勒迷人。再加上他全身充滿陽剛的氣質,更是強烈得教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但是,問題就出在他的性子!」

「性子?!」吉夢眨眨眼,不明所以然。

「他不喜歡受注目。」

「就好比現在,他寧可躺在樹上,也拒絕到地面上賞景遊玩。」

大伙兒忙著搭腔。

「你若找他攀談,他心情好則已,若不好,休想他會因你身份尊貴於他,就對你客氣三分!」

「對啊,讓人難以捉摸!」

「所以各府格格才覺得跟他完全搭不上邊,他可以坦率地與同儕打成一片有說有笑,偏一對上女孩子,便冷得讓人有很深的挫敗感,他不喜歡跟女孩子喳呼鬧成一團!」綠袍格格作結,只能抿抿嘴角,百感交集地瞄著那器宇非凡,又不得輕易親近的高大身影,深深感嘆距離好遠哪!「你們聊。」

「咦?」格格們凝著她筆直朝玉旸走去的背身,頓時明白她的意圖,一個個在後頭擔心害怕地叫著:「吉夢格格,別去啊,你會被他弄哭的!吉夢格格!」

「玉旸大人,既然都到了景山,不如趁此機會放鬆心情,好好玩玩,老窩在上頭,有什麼意思呢?」吉夢佇立在樹下,禮貌客氣地問。

玉旸繼續咬他的草梗,不看她一眼,滿不在乎地說:「在你出現前,這裡很安靜,我也很能放鬆心情。」

「這麼說……我令你緊張嘍?」她低聲質疑。

這揣測教她沒來由的情緒興奮,臉頰上傳來的溫度著實燙得嚇人。

可惜這人一直居高臨下躺在那裡,讓枝幹隱住他的身形,否則她多少能端詳他的模樣,探究他目中無人的自負所為何來?玉旸原本熨貼在臉上的睫毛慢慢綻開。「我的意思是你打擾到我的清靜,回你的同伴那裡去吧,我不適合你!」

緊張?虧她想得出來。

他毫不避諱的言詞讓吉夢震了一下,臉上霎時一片霞紅。「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聽朋友談起你的事,又見你一個人躲在這裡,所以想過來認識你。」

什麼不適合的,她從沒想過這種羞死人的問題。

「我不想認識你,你走吧!」

他都已經講得這麼白了,她自然再無逗留下去的餘地,但她就是有一絲不甘心就此放棄,他越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反而越想接近。

「你……你沒見過我的人,怎能一口咬定你不想認識我——」

她鼓起勇氣吐出幾個字,豈料話才剛說完,玉旸一個俐落的躍身突然跳下樹。她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被嚇了一大跳,以為發生什麼事,直覺地往後整個背貼靠在樹榦上。她杏眼圓瞪,定眼一瞧,所有的思緒赫然中斷。

只見他一身古銅色的肌膚,富含陽剛氣息的俊容,及一雙隱含睿智傲氣的黑瞳子,這男子相貌俊逸得令人屏息——尤其是他正目不轉睛注視著她,教她一顆心簡直要從胸口跳出來似的。

他洒脫中別有一股恬雅的氣質,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現在見到面了,我仍舊不想認識你。」他耳語。

吉夢隨著他溫暖唇部的每一絲牽動而悸動,她努力試著把視線挪開,至少別像現在這樣盯著人家的嘴唇看,偏偏……

她辦不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地沿著他的唇瓣、唇形滑下來,著迷於他的下巴,沉醉在他的喉間……

「恕不奉陪!」

「咦?啊!」吉夢霍然從心猿意馬中驚醒過來。

玉旸卻早在前一刻,面無表情率性地揚長而去。

小娃娃!他在心裡嘲嘖。

「玉……玉旸大人!請等等!」吉夢急急拎起裙擺追上去。「我是禮親王府的吉夢格格……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一起用午膳?」

他的腳程好快!看他走路的神態,明明十分輕緩飄逸,為何她怎麼追也追不上?!「玉旸大人!玉旸大人!」

吉夢覺得自己跑得腿快斷掉了,當她低頭要當心腳上的花盆底時,一個不留神,身軀猛地顛躓了一下,整個人倏地往前俯衝而下。

「好痛……」她咬唇呻吟,嬌嫩的粉掌痛苦地按住膝蓋,卻仍阻止不了皮肉擦地時那一瞬間引發的挫痛感。

「吉夢格格!你沒事吧,吉夢格格!」那一大票丫頭片子,見情況不對全跑過來,憂心忡忡地檢視她的傷勢,深怕她摔出個血淋淋的大傷口。

「沒事,我沒事!」

他居然視若無睹地走了?!吉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玉旸來去似若一陣風般的瀟洒姿態,不僅沒澆熄她的熱情,反而在她心湖漾起一片奇妙的漣漪。

玉旸……

*********

「我看見了!」

玉旸剛跨入山莊內部園林的拱門台階,慕玄慵懶的低語便悠悠傳來。

「你太慢了,貝勒爺。」他索性打腳,等他從堆疊成群的假山後方散步出來。慕玄微笑道:「臨時被一些事耽擱了,所以來晚了。倒是你,叫你來這裡目的是要你多跟人走動走動,沒想到你又藏到樹上去,像個孤獨老人似的,枉費我一番苦心。」「你知道我討厭應付這種娃娃滿園子跑的場合。」

「我是為你的幸福著想,你總不能永遠待在淳親王府當個王老五侍衛吧?」「我的幸福用不著你操心,目前的自由日子我很滿意。」

「我當然了解你的性子,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老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也不是辦法。」外表俊俏的他,絕不和人打交道套交情,更甭提女人緣了。教他這做主子的,不由得替他擔心起來。

「你太不解風情了!」「跌個跤爬起來不就行了,誰不是這樣的?」他哂然笑說。偏偏語氣實在平淡到讓人懷疑他的心腸是不是鐵打的?他識不識得這「體貼」二字?慕玄蹙眉長嘆,拿他沒轍。「事情辦得如何?」

「人頭落地,山寨殲滅。」玉旸迅如疾風地將皮囊投向慕玄。

慕玄抬手握住皮囊,收入掌心上下秤著。「很好,果然沒讓我失望。這次的報酬是坐落於朝陽門附近的那座宅邸,從今天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黃金、白銀、真珠、翡翠,現在又是整座宅院。貝勒爺,我是你的屬下,替你賣命是應該的,你不需要每次我完成一件任務,就打賞我一樣東西。」

而他討厭這些瑣事。他一打賞下來,他就必須撥時間處理,如今又賞他一座宅子,是否表示明天他就得收拾細軟、搬出淳親王府?慕玄笑彎了眼。「自家人都得親兄弟明算帳,況且是你這樣一個外人,不是更該賞罰分明嗎?」

玉旸露出無聊乏味的神情。「我懂了,我明天就過去瞧瞧。」

「不。明天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朝陽門,而是出京城!」

「出京城?」玉旸狐疑地瞥向他。

「到內蒙古替我找個人。」慕玄斜眼凝睇著他,咧出和煦的笑容。「找一個叫阿扎蘭的女人。」

「蒙古人?」

「滿人。一年前她跟著科爾沁部的聯姻隊伍離開了京城,傳聞沒錯的話,現在人就在科爾沁部。」他笑著解釋,那抹笑典雅得只能用「美」來形容他那張笑臉。「找到她,然後帶她回來。」

「不擇手段嗎?」

慕玄送出一抹幽遐的笑意。「你方便做事就行了。」

*********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吉夢格格?」

「我看你還是別冒這個險得好,你不想想剛才你在他身後跌倒,他看都不看你一眼,現在你貿然提出結識的要求,好嗎?」

早先忙著放風箏的格格們,這會兒全扔下風箏一古腦兒躲進馬廄,圍著吉夢格格七嘴八舌、細勸她放棄念頭。

「我也覺得不妥,你雖然稱他一聲『大人』,但畢竟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王府侍衛,你這樣放下身段,讓你阿瑪知道,會剝了你的皮!」

「別讓他知道就行了!」吉夢滿不在乎地說,重吁一口氣,拍著胸口企圖平緩鼓噪不休的心跳。

「吉夢格格……」格格們面面相覷,總覺得不妥。

「別這樣嘛。」她安撫她們。「我不曉得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我從沒遇過這樣的男子。同輩的男孩子總是用盡各種方法逢迎我、討好我,但那哈巴狗搖尾巴的模樣我真的看夠了!」她撒謊了!事實上那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腦海里積滿了他的影像,從他挺拔的體格,到他說話時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哦,她敢發誓,她若不表明態度,今後她一定會後悔!「可是……」

「啊!他來了,你們快躲起來!」

「天啊!快快快!吉夢格格,別一開口就要求當朋友,照他的個性一定馬上對你產生反感,要用迂迴的方式——記住!」

「喔,好!」

她們一躲好,玉旸漫不經心的閑散身影正好堵住馬廄的大門,吉夢緊張得連兩條腿都在顫抖。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眯著眼問,語調輕淡,直直盯著眼前的人。

「我……」她忐忑不安地瞄著乾草堆后的人。「我……是來向你道歉,我不該打擾你的清靜。同時,我也深深覺得……不該一開口就邀你共進午膳,畢竟我們萍水相逢,若因此你的困擾,我感到很抱歉!」說罷,她連忙低頭躬身。

她的姿態已放得如此低,希望他多少有點感動收斂自己的高傲,他若仍是那麼的冷,她這齣戲八成唱不下去。

「你多禮了。」玉旸冷冷地回她一句,徑自走進廄內牽馬。

「你要走了?不要留下來嗎?」

玉旸感到奇怪了。「我似乎沒必要向你報告。」

吉夢的心跳漏了一拍,而他忽而轉為冷冽的口吻中,她彷彿聽到一絲不悅。「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別太快離開!」她說出口了。

「愛說笑,我最受不了矯揉造作的女人,現在不走待何時?」

真心的告白非但沒有引來善意的回應,反而是一頓惡意的批評,吉夢一聽之下,覺得此生再沒有比此刻更受辱的了,她眨眨眼睛,刺燙的淚水當下盈滿了眼眶。

「你……你說什麼?我矯揉造作?!」

「差不多,否則幹麼一直纏著我?」

「你……你未免欺人太甚!」吉夢氣得快跳腳,竟然拿那種辭彙形容她。矯揉造作?她哪有!「玉旸,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傷害到我的自尊,怎麼說我都是一名格格,你好歹得禮遇我三分,玉旸!」吉夢惱羞成怒地扯著帕子,恨不能給他來頓猛捶,好好教訓一頓他那張放肆的嘴。

「別玉旸、玉旸的叫,誰准你直呼我的名諱?」他從高大的馬背上俯視她的氣臉。吉夢傻眼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好……好可惡的狗奴才!」她破口大罵,平時嬌生慣養的架子,這會兒全端出來了。「我阿瑪是堂堂的禮親王,就算你的主子慕玄貝勒見到我也得客客氣氣,今天你惹毛我,小心你吃不完兜著走!」

氣死人了!「聒噪的女人中,我尤其討厭眼睛長在頭頂上,一副狗眼看人低的野蠻格格!」「究竟是誰狗眼看人低?!」她氣得想大叫。

「吵死人了!」玉旸不甩她,抓住韁繩把馬掉頭,喝斥一聲,腳跟一踢馬腹,馬匹立刻向前賓士而去,拖出一道漫天煙塵。

「可惡的狗奴才,你給我記著……腦筋有毛病的傢伙……咳!咳!」

一聲聲嬌貴的咒罵在他身後回蕩,一不小心即被煙塵嗆得咳嗽連連,然而玉旸卻充耳不聞,抿緊唇瓣,壓低身子,與馬匹融為一體,風馳電掣地奔向遠方,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人影……

「狗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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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情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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