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個月後——

「遠丘流雪群羊下,大野驚風匹馬還」,內蒙古,一處融合了粗獷豪放和浪漫色彩的遼闊天地。

靠近圖吉蘭木河畔的蒙古包內,突然之間傳出議論紛紛的聲音。

「這件事貝子爺倒瞞著咱們,那時確實聽到些風聲,但不得而知實情究竟如何,原來懇邏格格在和親途中離奇失蹤,又離奇地被找到了。」

「貝子爺太見外了,科爾沁部一向團結一心,只消他說一聲,別說京城,就是天庭,咱們也爬上去幫忙找人。」

涼爽舒適大廳中,一群為數十來人的老少婦人莫不輕蹙眉宇,咀嚼剛剛聽來的消息。「她過得很好,你們大可放心。」阿扎蘭艷麗無雙的面容,抿唇漾起一抹恬靜的笑容,將編好的針織品折好放進竹簍子里,這些是可以賣錢的。

「你說懇邏格格曾對你提起,她在失蹤的這段期間去了一個地方,那裡的民風習慣脫光身上衣物躺在太陽下煎,是不是真的?」

「這……曬太陽就曬太陽,有必要大費周章地脫光衣物躺在地上曬,曬完前面再曬後面嗎?這裡的人躲都來不及了!」另一婦人附和。

阿扎蘭幽靜地笑道:「懇邏格格說那裡的人偏好利用艷陽高照的日子,攜家帶眷躺在草坪上曬太陽,而且臉上常戴著西洋眼鏡。」

「西洋眼鏡?那是什麼東西?」

阿扎蘭瞥了瞥族人,局促地伸起十根手指,圈成兩個圓筒,再將筒狀的十指罩在眼睛上。「西洋眼鏡!」她解釋道。

「好怪!」

「有什麼作用?」

「京城裡外邦進貢的西洋眼鏡有協助目明的作用,但她所說的西洋眼鏡似乎略微不同,我很訝異他們用墨汁把鏡片塗黑了。」

大家揚高眉毛,更困惑了。「塗成黑色的,不就看不見東西?」

阿扎蘭笑而不答。她也是聽來的,看不看得見就不得而知了。

「匪夷所思的地方!」

「對啊,對啊……」怪事年年有,現在聽得特別多。

阿扎蘭聽得出她們話里的不可置信,淺淺地笑了。

她記得,懇邏格格向她描繪時,表情好不生動。

想不透居然有人這樣欺凌自己的眼睛?走出去,別人遠遠一看,說不定誤以為被人揍了……熊貓來了!熊貓來了!懇邏扯開嗓子哇哇叫。眉飛色舞的模樣,令人不覺莞爾。

「據懇邏格格所描述的,有一種糖,它的顏色跟羊兒們的排泄物一模一樣。」阿扎蘭說著,望著發問的老嬸嬸一眼。

「羊……羊屎?!」不僅是有把歲數的老嬸嬸,包括大伙兒在內,全部人一致在頃刻間陷入極度恐慌之中,那臉色比看到鬼還恐怖。「吞得下嗎?」她們誤會了。

「她嘗過了。」

她們屏住氣關天無法呼吸。「那……那……那味道如何?」

「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什麼?!」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她們已經難以置信到下巴快掉了。

「那應該是點心,就好比綠豆杏仁糕之類的,才會做成甜品。」

「甜品?!」心跳快停掉了,羊屎也能做成甜品?!「阿扎蘭!不好了,阿扎蘭!」驚天動地的呼叫聲打斷她們來不及發出的疑問。簾幕一把教人給掀開,一名十來歲的俊俏小少青迅捷地擠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嗎。果楨少爺?」

果楨點頭如搗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宮來了一個叫玉旸的男子,自稱奉命從京城來帶你回去!阿扎蘭,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沒任何親人,我怕那人來意不善,所以你還是先躲吧!」

「那可不得了!」女人家們一聽猛地站起來。「快快快,快挪出個地方,讓她躲起來!」搬柜子的搬柜子,掀被子的掀被子,大伙兒七手八腳亂成一團。

阿扎蘭在這裡與她們相處了一年,她們可是看著她從初來乍到時,楚楚可憐躲在人後的內向模樣,到現在侃侃而談,時而流露出清靈風情。

那嬌柔、清純的樣子,是她們大伙兒盡心儘力開導,以誠相待的成果,哪怕不是自家人,也算是金蘭姊妹淘了,當然得拔刀相助嘍!「來不及了,阿瑪那笨蛋已經告訴那傢伙,阿扎蘭在這裡幫忙編飾品,躲這裡等於自投羅網,不走不行!」

「哎呀,那更不得了!你們快走吧,事不宜遲!」

「告辭!」果楨聞言馬上露出勇者的姿態,下一步純粹是發自內心的衝動,他倏然握緊阿扎蘭的小手,牽她往外飛奔而去。

「我們得繞到牧場去騎馬!」

「嗯。」阿扎蘭輕聲應和,心境再也平靜不了,那顆懸宕已久的大石,重新沉甸甸地壓上心頭。

各懷心思的兩人就如兩隻逃避獵人追捕的兔子,一前一後穿過黃土小步道,往部族外圍的牧場奔去。

途中林木蔥鬱,綠草滿坡,阿扎蘭默默地注視火紅色太陽斜照遼闊草原的壯觀景緻,赫然被腳下一顆突起的石頭給絆了下,她失去重心地摔伏在地上。

「沒事吧,阿扎蘭?」果楨跪到她身邊協助她坐起。

「沒事,一點小傷。」

果楨藉著夕陽的華麗光,打量她的神情。

阿扎蘭的氣質十分典雅,待在蒙古的這一年來,她晒黑了一些,卻絲毫無損她高貴細膩的五官線條,反倒是顯露出活力的氣息,與當初那個噙著淚無法言語,恍如掉了魂似地遊走於街頭的狼狽女子迥然不同。

阿扎蘭是他伸出援手救下來,在她仰著無助小臉回望他時,他便打定主意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幫她……

「阿扎蘭,你是我徵得阿瑪同意帶回蒙古的,不管對方是誰,我一定保護你到底!」果楨認真地說道。清秀的面貌或許青稚,卻已有著未來將成為獨當一面出色漢子的雛形。「謝謝你,果楨少爺。」她窩心一笑,備覺溫暖。

「呃……不,沒什麼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要是有正義感的人都會這麼做。」她這樣謝他,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唉,都怪阿瑪大嘴巴,不問清楚對方的意圖,幾杯黃湯下肚,所有的話都托出來了!」

「貝子爺是性情中人。」

「你甭替他說話了,我是他兒子,他的個性我還不了解嗎?有時候我真替他感到難為情,平時將自己塑造得道貌岸然、威風凜凜,但酒一下肚,狐狸尾巴全露出來了,那倒不如一開始就坦然,來得直爽些。」

阿扎蘭垂首撫著起縐的膝處裙擺,輕聲細語地說:「你阿瑪的個性跟我阿瑪很像,鮮明而且有趣,再加上一副牛脾氣,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打從心裡愛他。」「對不起,我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了。罵我吧,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阿扎蘭客氣地搖搖頭。「沒有的事,阿瑪和小娘雖然不在身邊,但他們活在我的心裡,看顧我的一切。」

她愈這麼說,他心頭愈有陰影。他與阿扎蘭雖建立起深厚的友誼,但一直無法跨出這界線,她能和他分享心事,卻拒絕表現依賴他的模樣。

沒錯,他的年紀是比她小,站在她身邊,外人直覺即是姊姊帶弟弟,但她難道不明白嗎?年紀不是問題,他的雙臂絕對足夠環得住她脆弱的身軀。

「阿扎蘭,不要對我說謊,我看得出來事情發生到今天,你一直惦念著家裡,很希望回去看看。」

阿扎蘭聽著他的話,心頭是一陣熱,最後仍是選擇淡淡地笑笑。「你昨天不是說在爾葉山發現了狐狸窩,裡頭的幾隻小狐狸可愛得不得了,要帶我去看嗎?我們如果再不離開這裡,我恐怕沒機會看了。」

她婉轉地提醒他若他們在這裡逗留太久,那個名叫玉旸的男子可能隨時會追上來。「哇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咱們現在在逃難!」果楨馬上止住那顆意亂情迷的心,板起臉孔自責道:「我真是昏了頭!走得動嗎?需不需要我抱你?」

阿扎蘭聞言,連忙對那瘦削的背猛搖頭。「不……不用了,我走得動。」她那麼重,壓垮他怎麼辦?「那來吧!牧場就快到了,一旦騎上馬,哪怕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我們!」「那些馬全是些沒上鞍的種馬,你別騎太快,我會摔下去的!」她由濃密的睫毛間打量他,小心地說。

「是……是嗎?那我不介意你抱著我的腰。」他臉紅不已地提主意,腦中一閃而過的景象教他心猿意馬。「不過,有一點我得聲明。如你說,馬匹沒上鞍,你要上馬我自然能以互盤的雙手掌心協助你上去,但我的話……沒人讓我踩,恐怕得找塊石頭、樹榦什麼的才蹬得上去。」

「原來如此……」阿扎蘭眼睛眨巴眨巴的。「我一直很好奇沒上鞍的馬到底是如何讓人騎上去的,聽你這一說,原來是踩東西上去的!」

「嘿嘿!」他有些心虛地乾笑。

事實上必須藉助外物幫忙上馬,通常只發生在老弱婦孺身上,他無巧不巧就屬「弱」者,臂力不夠強。唉,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驢樣!心情一沉,他有點喪失信心地牽著她走。

霍然,阿扎蘭神情一驚,脫離他的手。

「怎麼了,阿扎蘭?」果楨正低聲回頭質疑時,腦袋猛不期然咚地撞上一面硬物,重擊的力道令他頭一仰,連連倒退數步。完備叫驢!「什麼鳥東西?痛死我了!」

「你就是阿扎蘭?幸會。」

佇足道路中央、擋住他們去路的龐然身影,斜斜漾開線條美好的唇形。

果楨定睛一看,立刻倒吸一口氣。「玉……玉旸?!」竟然這麼快就追上他們?阿扎蘭乍聞,倏地掃向這名素未謀面的男子,發自他身上那股嚴峻中猶然蘊涵陰沉沉的邪逸俊美,讓她立刻止住呼吸。

「延玉旸正是在下。躲在柱子后偷聽的小鬼,是你吧?」

「呵!半大不小的年紀。」他輕蔑低笑,目光倏地鎖住阿扎蘭。「阿扎蘭姑娘,在下奉命來接人,坐騎已經安排在宮殿外,請!」

突如其來的四目相觸,阿扎蘭惶然屏息,心揪成一團。「我……我不要!」是敵?是友?她完全摸不透他的來意,怎能不明不白跟他走?「你拒絕?」

「阿扎蘭說拒絕就拒絕!你這傲慢的傢伙滾回京城去,科爾沁部不歡迎你!」果楨沒給她有開口的機會,一把將她推藏到身後,不讓他靠近阿扎蘭半步。

狂妄的傢伙!自以為長得高就了不起,膽敢取笑他半大不小,有沒有搞錯?玉旸對他的叫囂充耳不聞,擺明了對他視而不見。「你合作點,咱們可以省去許多麻煩,對女人動粗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阿扎蘭凍結似地僵住,臉色凝為慘白,撐著發顫的聲音回道:「互……不相識的兩人,要我對你不存有戒心、跟你合作,是不是太強人所難?」

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如果你這樣想,那咱們就有麻煩了。」他冷應。

「鬼話連篇!你擺明著威脅阿扎蘭不乖乖跟你走就要對她不客氣,卑鄙,虧你長得一副虎背熊腰男子漢模樣,真讓人感到可恥!」

「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玉旸警告意味濃厚。

「你這是什麼態度?誰准你對我百般放肆……你想幹麼?不……不要過來!」他一面說話,一面對玉旸步步逼進的軀魄戒懼不已,牢牢地將阿扎蘭納入背後保護,開始節節退讓。「幹麼?當然是動手逮人!」難不成拱手作揖。

「阿扎蘭快逃!」果楨神色一黯,倉皇失措地拉著阿扎蘭霍然轉身就跑。

玉旸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不逮住她休想上路回京,當然在那之前得先撂倒這隻愛逞英雄的小潑猴。

「逃?想得美!」他的話印證了他的動作,教兩人不寒而眎,轉瞬間他竟已乘勢由他們背後追趕上來,腿一伸便將果楨絆倒,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咳!咳!好痛!」果楨被衝上的塵沙嗆得滿臉眼淚。

阿扎蘭心猛然一緊,順著果楨趴在地的身影看上去,夕陽將玉旸的身影輝照成艷金色,她直接與他淡漠的眸子對凝。

他先是一怔,恍如他也沒想到兩人會突然對看,接著他有禮地笑了。

不!不是有禮,是胸有成竹的笑了!阿扎蘭被他的笑轟掉了神智,錯愕地眨了好幾次眼,她直覺得想尖叫,然而過度震撼之下,她的叫喚全成了無聲息。

「束手就擒吧!」

「放開我!」她大叫,拚命往後拖拉想躲開那條抓住她右手腕的強悍大掌。「放開阿扎蘭!阿扎蘭你快跑,牧場就在前面!」果楨激動地跳起來,自他背後巴住玉旸全身,幾乎咬著他的衣領發飆。「別怕,蹬上馬,去!」

「放手!放……手!」阿扎蘭情急之下,使力咬上玉旸的手。

「嗚!」玉旸飲痛眯起眼,終於鬆手。「可惡!」

「阿扎蘭你快跑,這傢伙就交給我了!」依言,果楨趕忙收緊臂膀,五官擰成一堆地死抱著玉旸的雙腿,決定與他共生死,絕不讓他跨出半步。

「果楨少爺,你保重!」阿扎蘭盈著被玉旸嚇出來的淚霧,疾奔而去。

「呵呵,覺悟吧你,玉旸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要跟你共存亡!」

玉旸被激怒了。「給我下來……你又不是女人,抱那麼緊做什麼?!」

「我喜歡。怎麼樣?怎麼樣?」

「下來!」他的狂吼,只換來果楨洋洋得意的訕笑。

「做夢!你這來路不明的傢伙,以為講幾句唬弄話,就能騙得我們團團轉帶走阿扎蘭嗎?別笨了!阿扎蘭舉目無親,你奉誰的命啊!放屁不打草稿,蠢!」

「臭小鬼,你罵誰蠢?小心我——」

啪!玉旸尚停留在舌尖的話,倏然被擊中他左頰的拳頭打斷,愣得說不出口。「阿……阿扎蘭!你怎麼又回來了?!」果楨不敢相信地撐大雙眼看著面前氣勢甚焰的小女人。「傻……傻瓜!你用不著替我擔心,他要捉的人是你,不至於對我不利,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哇啊!」果楨臉上血色頓失,阿扎蘭二話不說,再度揮出第二拳擊中玉旸另一邊臉頰。「阿……阿……扎蘭?」

啪!啪!啪!啪啪啪啪……

「白痴啊,你!你當我的臉是伸冤大鼓呀!連打帶抓就算了,還愈打愈順手!」玉旸忍無可忍地破口大罵,滿臉登時脹成豬肝色。「痛死我了……」

啪——玉旸整顆腦袋扭到另一邊,他的眼睛睜得好大。

「你沒見過壞人是不是?」他笑了。笑得令人發毛,目光狠狠地瞪向她。「氣死我了!」他雙手上下一抓,扣住鎖骨上的手臂強勢一拽,果楨隨即在驚顫的叫聲中倒栽蔥似地被扔了出去。

「我的……腰……」

「現在才想跑?太遲了!」

阿扎蘭沒給他留下一句話,先前有恃無恐的神情一掃而空,她加大步伐,使盡全力往牧場全速開跑。

「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玉旸怒斥地追上去。

一時間,滔滔青浪間,腳步聲紛沓不休,只見阿扎蘭一身靚藍裙擺抓在手心,一頭長發在空中飄揚,沿著泥土路道跨進芳草碧連天的開闊牧地。

「你這女人有種,敢打我——」

他的忿怒築高她的緊張。

她在高地牧草上,拉住其中一匹白馬,依果楨先前所說的話,蹬上一旁半高不矮的石塊,吃力攀上種馬背,然後踢馬前進,沿著草原馳聘而去……

「阿扎蘭!」

*********

綠草茸茸,野花叢叢,隨風搖曳,放眼望去,前頭是遼闊無邊的蒙古大草原。阿扎蘭往山裡騎去,紅艷余暈在她身後平原緩緩展開,將她的身影融入自然的景緻中。她彎腰壓低身子,穿過一截橫擋在小路中央的大樹榦。

「駕!」

等馬身完全通過,她立刻調整馬身,踢向馬腹,吆喝有聲,以精湛的騎術跳越過一窪水池。待她騎上北邊的低丘,才勒住馬停下,馬站在低丘上左右甩頭。她回頭端詳遠方,並未如揣想中會迎見玉旸悻悻然的面容,但狐疑歸狐疑,她依然把馬掉頭朝向林子里,直馳而去。這片林子白樺如海,她乘風馳聘其中,奮力穿梭其中,驚起林間的鳥雀四處飛散。出了這座林子,再向南騎,她就能從另一條路繞進部落,一旦回到部落,到處都有可供她藏匿的處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旸已經到過部落,應該不至於舊地重查,躲個三兩天應該不成問題。

「至於三天以後……就再說吧!」她正通過一處深幽林海,心頭一陣鬱結。「駕!駕!」她加快速度,一鼓作氣衝出這片林地,轉瞬間,她驀地看見前頭的路障,喉頭倏然一緊。「天啊!」

她放聲尖叫,緊急勒馬,馬匹猛地凌空人立而起,發紅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隨即它用腳重擊地面,頭奮力往前一垂——「哇!啊!啊——」她的身子咻地被拋了出去,一頭栽進草叢。

「咳……咳……」她趴在地上乾咳,疼得眼淚直流,懷疑自己就快死了。「跟我鬥智,你還差得遠咧!」玉旸取出一條皮繩,走過來就往她的雙手腕捆。「你這是幹什麼?」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

「我奉令來接你,用綁的,也要把你綁進京。清楚了嗎,潑婦?」

玉旸抱起她,將她一個翻身整個人橫掛在馬背上。

「你不能就這樣無法無天綁走我,我們非親非故,哪怕我是市井小民沒權沒勢,也由不得你用……用……這種方式對待我!」她的話從齒縫中,一聲聲緊繃地嬌嗔出來,淚雨滂沱渾身顫抖。

「喔?」玉旸懶懶地丟下一句,肆無忌憚摑了她柔嫩的臀部一掌。

他不吃那一套!阿扎蘭全身震顫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臉直燒紅到耳根子。「不要碰我!你這無禮的傢伙!」她加重語氣喊道。

「趴穩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你。」玉旸淡淡地道,倏地躍上馬,掉頭往部落的方向疾馳而去。「哇啊!哇!啊!」

沿途都是阿扎蘭夾雜淚水的悲凄叫聲,她臉色鐵青地夾住馬身,但任她怎麼努力都覺得自己正在激烈地擺動傾斜,隨時都像要滑下馬背。

歸巢的雁鳥在空中嘎嘎叫,白色駿馬賓士在草原上,驚動了吃草的羊群,引起一陣竄逃。一會兒,馬匹停住奔跑,改以優雅而自然的步伐在原地兜了一圈,原來是阿扎蘭真的掉下去了。

*********

頭上殘留幾根雜草,臉上掛著兩行未乾淚痕,雙手被縛的阿扎蘭,尚不及開口求救,她的細軟已經從上而降,由侍衛手中擱進她懷裡。

宮殿大門前,民維貝子帶著妻子、兒子站在宮闕大門前,依依不捨地對阿扎蘭說:「阿扎蘭,這一路前去,路途遙遠,你要多照顧自己。玉旸公子人品出眾,武藝高強,你的安全無虞。」

「貝子爺,你這……是要趕我走嗎?」阿扎蘭咽下喉嚨中不適,扭著嘴唇萬分苦澀地說。「阿扎蘭你誤會我們了!」大福晉慈愛地撫著她柔巧的臉蛋。「你是個乖巧的女孩,我們也不希望讓你走……」

「既然如此,就讓我留下,我不想回京。」也不能夠回京!「阿扎蘭,我們不能留你下來有我們的理由,讓你走更是逼不得已。若你擔心和玉旸公子素不相識,一想到未來的日子裡將與他朝夕相處便不由得害怕起來,那你大可放心,他絕對是你信得過的人!」民維信誓旦旦。

「是啊,我們夫妻倆不至於糊裡糊塗就把你隨便交給一個陌生人,當然有所把握才敢放行啊!」

「但是,我……「貝子爺、福晉,時候不早了,我們該上路了。」玉旸冷靜自持地向他們稟告,並趁眾人未加註意時,扔給阿扎蘭一個似笑非笑的眼色,那意思擺明是——少玩花樣,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阿扎蘭腦中一片死寂,說不出話來,她真的很怕他!民維語重心長地嘆口氣,雙手背腰地道:「阿扎蘭,你好自為之吧,乖乖跟著玉旸公子上路,回到京中,記得捎封信回來報平安。祝你們一路順風。」

「貝子爺,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告辭。」

「不!不要!福晉……福晉……」

她既困窘又神傷地哭求著,手腕上的繩結一抖一抖無情扯拖著,而她柔細的嗓音跟著時大時小。步伐蹣跚而凌亂,她此時此刻只能含著淚頻頻回望,冀望誰來幫她一把……「阿扎蘭!」果楨急了。「阿瑪、額娘,你們難道看不出玉旸那傢伙是瘋子嗎?快救她,否則她一定活不過今夜,玉旸會整死她的!」

「不許胡說!」民維白他一眼,慢條斯理轉身回宮。

「人生無不散的筵席,祝福她吧!」福晉幽幽地目送著那遠去的兩人身影,拭去眼角的淚水,順著丈夫的步伐拾階而上。

「額娘!阿瑪喝醉酒,腦袋不清楚就算了,怎麼連你也神智不清?」

「臭小子!你說什麼?」民維回頭罵道,赫然停住。

「阿瑪,古有明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非奸即盜!」

「你胡說什麼!哪有這一條明訓!」他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

「哎呀,總而言之,我說的是男女私下共處已經是多麼不得了的事情,你竟然還讓阿扎蘭在無任何保護下與玉旸上京,她一定會被欺負的!」

「你還講!」不知死活的東西。「虧我費盡心思請先生教導你聖人君子之道,你學到哪裡去了?!現在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越學越回去!」

「老爺,小心氣壞了身子啊。」

「管管你兒子吧!」氣死他了。

「果楨,你萬萬不可以有這些想法,意不正則心亂,你會學壞的。聽額娘說,世上的惡人僅是少數,絕非所有男人都存有齷齪想法……

「『少數』就是有!有就該小心!」果楨口截斷她的話。「我實在搞不懂你們倆為何那麼相信他是正人君子?阿扎蘭的雙手像犯人一樣地被綁住、臉上布滿擦傷,就連剛才被帶走的方式也卑賤得可以,他哪裡禮遇她了,你們瞎了眼睛是不是?!」

「放肆!」民維憤然咆哮。「你還不懂嗎?她必須走全是因為你!紅顏禍水,自從她來之後,你終日魂不守舍,荒廢學業,左一句阿扎蘭右一句阿扎蘭,不送走她,她遲早會毀了你!」果楨啞然無語,一股戰眎流遍全身。「你……說……什麼?!」

「我們完全是為了你著想,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將來勢必承繼你爹的爵位,年紀輕輕若就此沉迷於美色,你這一生就完了。」

果楨聽不進他們的話,先前離情依依的畫面猶然在腦中浮現,他看見自己的父親談笑風生,講出口的話句句好不動聽;看見自己的母親愁容滿面,宛如真的捨不得阿扎蘭,原來全是假的、全是做戲、全是表面功夫。

「你們真令人感到噁心!」他掉頭就往宮外跑。

「果楨,你上哪去?果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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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情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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