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集 記憶中的初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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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淳九年（1273年）正月，襄陽外圍五十里。

深冬，寒風刺骨。

大地上不斷飄舞的血氣蒸騰著整個天空呈現起淡淡的暗紅。

湍急的河水因為堆積滿整個河面的屍體而向四周改道，但是無處不在的屍體將河水不斷地割裂成無數條鮮紅色的小溪。

在空中以奇異隊型飛舞的烏鴉發著怪叫不斷地飛落在屍體上，拚命叼食著屍體身上的內臟和殘肢。

宋軍的屍體已經填滿了漢水一帶河川的戰場上，無數白色箭羽的插滿整個戰場，彷彿戰場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般，滾熱和冰冷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流淌成屍堆中的河川。哀嚎聲與戰馬馳騁的聲交織在一起，天際間不斷地劃過弓箭箭簇切割空氣的聲音，近處和遠處此起彼伏地響起火藥的爆炸聲。濃重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刺激著存活者們的嗅覺器官，使他們依然清醒著自己還活在世上。

一具插滿箭羽的馬屍動了一下，一個男子艱難地從馬屍底下爬起身，半跪著身子向四周張望著，在確認周圍並沒有元兵的蹤影后，男子稍微鬆了口氣，在調整過自己的呼吸后，他緩緩低下頭撫摸著自己坐騎的屍體，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藺言之，今天是他的初陣，在第一次親歷戰場的時候就體味到了全軍覆沒的滋味，身心不由得充滿了挫折感，但是，能活下來就是非常幸運的事了。

在拂曉時分，宋軍15000人還是完好無損的狀態下向襄陽城快速進發，以求在元軍尚未發覺之時發動奇襲，一舉攻破元軍的包圍圈增援襄陽城。但是，在沿著漢水前進的路上，遭到元軍的箭雨包圍，從一數到六十，如頃刻般，10000名宋軍士兵變作屍山屍海。

在第一波的箭雨中，主帥杜銘被一箭射穿頭部，當場斃命。副將王開吉的坐騎被射中，在摔下馬背後，被後排慌亂跟進的騎兵賤踏成一張血肉皮囊。

殘餘的5000人在失去部隊的主官后，驚慌地向四處逃散。在他們不遠處是賓士而來的元軍騎軍陣，漫天划落而至的箭矢不斷地將依然站著的宋兵射殺在地。

「向林子里跑！元兵的馬追不進來！」慌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起來。

宋兵們開始紛紛丟棄武器和盔甲跑入樹林中。但是，元軍的刀劍和箭矢已經在四周的樹林中等待著他們，許多宋兵在奔跑的驚恐未定之中，直接撞上了元兵迎面砍來的刀劍，在四賤的血沫中頭顱和身軀瞬間分家，一排排直射而來的箭矢將宋兵釘在地上和樹身上。

放下武器跪地求饒的宋兵仍然被砍下頭顱，或是被箭矢射倒后，被戰馬踐踏。繼續揮劍抵抗的宋兵圍聚成幾十或幾百人的小集團，與包圍上來的元兵鏖戰到最後一刻。

慘叫聲不斷地回蕩地回蕩在天際間，與天空中烏鴉的怪叫聲交織在一起。

藺言之站起身，看著河對岸開始浮現的騎影，那是元軍的後衛部隊，他們開始掃蕩戰場了，這是逃出去的機會！

「少幕……」藺言之身後傳來微弱的喊聲。

藺言之尋著聲音扒開屍體，是自己的長官徐成海，他被自己的坐騎壓斷了右腳，整個右半身被牢牢壓在馬身下無法動彈，身體的另外一邊被士兵的屍體壓住，好不容易露出的頭部看見了從屍堆中爬出的藺言之。

在將徐成海挖出了死人堆后，藺言之攙扶著自己長官跨過死屍趟過血水，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西走去。

「徐大人……為什麼我們要向西走？我們是不是應該向南或向東?」藺言之喘著氣問道。

「元兵打仗喜歡分出一路游擊繞到我軍的側後方，阻擊我軍的輜重和退路，如果我們這時候往南走，正好會碰上這支游擊，而且他們也知道我們的士兵逃跑會往宋的內地跑，也就是東方或南方。所以，伏兵也就等在那了。現在往那個方向逃的人……大概也沒幾個能活著回去吧。」

「那，我們現在往西，就不會碰上元兵了吧？」藺言之露出驚喜的表情。

「不……」徐成海搖搖頭，「我們還是會碰上，只不過會少了點罷了。」

「……」藺言之不禁在心底浮出一種對死亡的恐懼感，在目擊了成千上萬的士兵和同僚的變成地上的一具具毫無生氣的死屍后，他已經暫時地忘卻了對死亡的觸感。

但是，此時，藺言之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發冷，額頭上慢慢地冒出虛汗，鼻子的嗅覺開始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冰冷的寒氣，讓呼吸感到更為困難。

他的目光掃到地上一具具的宋兵屍體，驚恐的雙眼，張大的嘴角邊淌著乾涸的血跡。漫著血水的屍身呈不規則地扭曲著，殘肢斷臂散落在屍堆四周，烏鴉叼啄過的屍體頭顱碎爛內臟翻覆。

藺言之刷白地臉別過頭，胃袋有股嘔吐感沖向喉間，他緊咬著牙控制著自己的不適感，但是身體卻開始顫抖起來。

徐成海看到了藺言之臉上的表情，他乾笑了一聲，說道：「開始感到害怕了嗎？別怕，用不了多久，你會習慣的。只要習慣了殺人還有做好被殺的準備，你就不會在乎了。」

「我……」藺言之張開口，聲音有些發顫。

「小心！」徐成海突然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