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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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黃昏,棠棣孤獨的站在棠棣樹下,望著飛揚的白色棠棣花,沉默了許久。
他的傷勢已經痊癒,也是到了他離開神殿的時候,也將遠離楚王宮。
然則他很失落,那種若有所失,不只是因為將離開自己自小熟悉的一切,也因為將遠離辛夷,棠棣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棠棣,你很苦惱。」太祝仍舊是那幅老態龍鍾,卻又睿智的模樣,一直都沒有改變。
「是的,太祝,我在思索一種情感。」棠棣回道,他不用抬頭就知道站在他身邊的是太祝。
「一種禁忌的情感。」棠棣抬起頭來對視著太祝,他對太祝毫無保留,他渴望有人給他解答。
「棠棣,這世間有各種各樣的情感,既然存在著就有其理由,即使不能理解,但也要有足夠的胸懷去包容。一個人惟有擁有足夠的包容心才能不去傷害別人,也不自我傷害。」太祝的聲音蒼老卻很有力度,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歷經滄桑。
「我知道太師的事對你刺激很大,但你必須得包容它,若是不能包容,那就遺忘吧,棠棣。」
太祝低緩地說道,他的眸子深邃的望著遠方。
「太祝,你還記得你曾經要我接納辛夷公子嗎?」
棠棣嘴角扯過一絲苦笑,用無可奈何的問道。
「我是說過,那孩子的身世可憐,從某一程度上而言,你們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太祝毫無察覺的回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太祝,我苦惱的不是太師的事情,我一直以為我會因為太師的事情而一直苦惱下去,但我現在卻因為辛夷公子而困惑。」
棠棣抬頭看了太祝一眼,太祝的表情嚴肅,他已經從棠棣的話中聽出了苗頭。對於棠棣受傷一事,太祝只知道是因為冒犯了酒宴上的貴族子弟而受傷,卻是完全不知道是因為辛夷,事實上他根本就想不到。
「那不是友誼,我們建立的不是友誼,我失去的也不是他的友情。」
棠棣用痛苦的眼神看著太祝,他希望此時如此嚴肅的太祝能說點什麼。
太祝沉默了許久,他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棠棣,你只是一時的迷糊,這種情感不是能輕易產生的,你還不懂真正的愛情,這也不是你應該期待的愛情。」
太祝臉色甚至有些蒼白,用發顫的聲音說道,棠棣的話給他極大的衝擊。
「我不知道,我總想見他,至少說點話,這樣的局面讓人很苦惱。」
棠棣痛苦的說道,他從來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他已經有許多天都沒有見到辛夷,而且以後或許也將永不再見面,這使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焦慮。
「棠棣,你必須想清楚,如果這是命運作弄,那也必須儘力避免,你只是一時糊塗了,這只是一時的迷失而已。」
太祝安慰著棠棣,也像在安慰自己,他用悲天憫人的眼神望著棠棣,他那蒼老的臉似乎更為衰老。
幽深的深殿內,一老者與一位氣宇非凡的少年站在花瓣飛揚的棠棣樹下,夕陽照在他們的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太祝的記憶角落裡,有一個無人知道的秘密,那秘密發生在一個黑漆的深夜,那是禮魂祭祀過後的神殿,神壇上還點燃著幾把火炬,將黑漆的神殿照亮。
神殿靜寂而深邃,萬物皆沉睡。惟有一蒼老的身影站在神壇下,被火光拉長了身影,似人似鬼魂。
「太祝。」一位少婦懷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出現於神壇下。她跪伏在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老者。
「景夫人,老朽承受不起。」太祝趕緊攙扶起對方,他用蒼老的聲音說道。
「太祝,請你收留這無父無母的孤兒吧。」景夫人憔悴的臉上划落兩道淚痕,她懷中的嬰兒正在酣睡,有著一張端莊,安詳的五官。
「楚姬的事我聽說了,她是一位剛烈的女子。」太祝接過景夫人懷中的嬰兒,深嘆了一口氣。
「這是楚姬的意思嗎?這孩子流淌著王族的血統,卻必須在神殿里成長?」太祝搖了搖頭,發出沉重的嘆息。
「是的,這是楚姬的願望。」當楚姬的侍女將襁褓中的嬰兒抱與她的時候,並吩咐這是楚姬的意願的時候,景夫人完全意料到了會發生的事情。
「這佩玉,用於日後辨認,如果沒有必要就不要告訴這孩子身事,這無辜的孩子,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太殘忍了。」
景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水,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遞與太祝,太祝一接過,立即將它放進了衣兜里。
那玉佩,乃是楚姬的隨身之物。
「我會遵守承諾的,這孩子只是巫覡之子,身份平凡的巫覡。」太祝低頭看了沉睡的嬰兒一眼,喃喃的說道。
「太祝,就將一切託付給你了。」景夫人哽咽了起來,她的能力是如此的有限,或說她根本就沒有一絲能力抵制悲劇,她是如此的軟弱與無能為力。
「我無法見若玟,但求求你,救救他,讓他也活下去。苦難終會有盡頭。只要有一天那支配了一切的人想明白了,會有這一天的。」
景夫人哭倒在地上,柔弱的身子激烈顫抖著。
「你非常的堅強,而且善良。你必須一直堅強下去。景夫人,至少為了若玟公子,他無法再承受任何一種打擊。」
太祝悲痛的說道,他是知道景夫人在承受怎樣的痛苦的,但他還是只能殘忍的要求她活下去。
「我會的,我會一直陪伴著他,一直都是。」景夫人抬起了沾滿淚水的臉龐,那柔弱,秀氣的臉上有著不曾見過的堅強表情。
即使她曾經是一位柔弱,天真的秀美少女,但此時的她完全是一位飽受多重打擊,苦難卻仍舊支撐下來的堅強女子。
那晚太祝將嬰兒放在了棠棣樹下,等待著神殿里的巫覡發現並抱走他。然則當嬰兒從寒冷中醒來啼哭的時候,那已經是凌晨。徹夜未眠的太師聽到了啼哭聲從自己居所艱難走出,在棠棣樹下,他摸索到了那位啼哭的嬰兒,他抱起了他。
這彷彿就是早就被註定好的,棠棣命運的輪梭就此開始旋轉。
而就在前一天,楚姬在王宮朝殿上自刎,她的血染紅了她那一身白色縞衣。
*
棠棣正在自己簡陋的寢食里收拾行囊,女嬉則在一旁幫忙,對於自己兄長即將離開,她感到傷心,卻又無可奈何。
「棠棣,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太祝走了近來,手上拿著一樣物品,並將之交與棠棣。
「這物品本是準備在你二十歲時再交還給你。」太祝一臉深沉的說道。
太祝遞與棠棣的是一隻小木盒子,棠棣打開盒子,取出了一件玉佩,那是件珍貴的羊脂玉雕琢的玉佩,有著渾厚而莊嚴,顯然是一件顯貴才配擁有的禮玉。
「這玉佩是從你身上取得的,當初從棠棣樹下發現你時,這玉佩就纏在你的手上,是你身上唯一一件信物,跟你的身世有著緊密的聯繫。」
太祝緩緩說道,他正為他是否該告訴棠棣的身世而遲疑。
「看起來頗為貴重。」棠棣輕笑著,只是將玉佩捏在手裡,他一對自己的身世不甚在乎,畢竟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見棠棣並不在乎,也不追問什麼,原本已經準備再說點什麼的太祝於是將話收回來了,只是矛盾的看著棠棣。
既然是這樣的身世,那麼不知道反而更好,這對棠棣或許也是最好的。太祝經常如此告慰自己,但守護著一個無人知道的秘密,這對太祝而言仍舊是一件沉重的負擔。
「我真沒有想過有一天要離開這裡。」
棠棣不舍的打量著他自小所熟悉的神殿,神殿里有他太多的記憶了,也有他所熟悉的一群人。
不,不只是告別神殿,還有王宮,那裡有太師,還有辛夷,是的,他或許再也見不到太師與辛夷。
「太祝,我唯一挂念的就是我的妹妹。」
棠棣的目光落在了女嬉的身上,這才是他真正該挂念的人。
「我會照顧她的,棠棣。」一位與棠棣年齡不相上下的覡走了進來,他穿著粗糙的衣服,一張端正的臉上滿是憨厚。
「銘季,那我就將我妹妹託付給你了。」棠棣輕輕拍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銘季的肩頭,高興的說道。
「這個你放心,棠棣。」銘季拍胸膛保證。
「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擔心我,大家都會照顧我。」女嬉嗚咽著,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兄長,從小到大,他們從來沒有分離過。
「別傷心,我會再回來看你的,相信我。」棠棣承諾道,他憐憫的擦去女嬉臉上的淚水。
「棠棣,得早點將東西收拾好,左徒(1)今天就要動身出使秦國。」
太祝離開前不忘叮囑了一句。棠棣將以隨從的身份跟隨左徒出使秦國,而後他的生活將與楚國神殿沒有任何關係。
棠棣必須得離開楚國,當棠棣用迷茫的口吻對他講述他與辛夷的事情的時候,太祝吃驚不已。好在棠棣並不執著,那感情對棠棣而言還太朦朧了。楚王室幾乎每代都要出現這樣的奇情,然則這樣的情感絕對不能成長於棠棣與辛夷身上,因為他們是……他們是……
太祝合上了眸子,無法再想象下去。這難道是詛咒嗎?
*
筆者註:(1)左徒:楚官職名稱,類似於現代的外交官。
*
楚與秦之間的戰爭時停時打,兩個強大的諸侯國,相互牽制著。
這次的議和,完全是出於休養生息的想法,兩國的意見一致,楚厲王於是派人去秦國議和。而派出的人中除了左徒與兩位上大夫外,另一人就是辛夷。
作為楚厲王唯一的子嗣,楚厲王似乎是有意讓辛夷參與政治,即使他還未到弱冠之年。
棠棣很巧的被安排成為辛夷的隨從,當棠棣知道他不是左徒或其他人的隨從,卻成為辛夷的隨從他極其的驚訝。
隨從,謙卑的職務,有時候也是危險的。
千里迢迢出使敵國,路上可能會遇到任何危險的事情,所以出使隊伍從來都是浩浩蕩蕩的,有著一大群的隨從保護。
在王宮外,當棠棣見到辛夷蹬上馬車的時候,棠棣很驚訝,然則卻又不只是驚訝。為何會那麼的巧合,他沒有想到辛夷也會在出使秦國的隊伍里,而這顯然也是太祝沒有想到的,只能說這兩人之間確實有其牽絆。讓辛夷出使秦國,這是楚厲王臨時做的決定,他竟讓自己未到弱冠之年的唯一子嗣出使敵國。
「王,這有些不妥吧,辛夷公子還太年少。」在朝殿上就曾有大臣如此說道,然則楚王只是冷笑。
「當初我作為質子出使秦國的時候,比他年少了許多,想要繼承王位就必須經過磨練。」
楚厲王如是說道,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他的想法未必是希望我死,即使他是恨我的。有人希望我在半路上出意外,這我很清楚。」
出使秦國隊伍出發的前天,辛夷曾去藏書閣見太史,與太史交談。
「要提防令尹熊摯,辛夷公子,雖說你的身份與地位是鞏固的,王沒有其他子嗣為爭奪王位而使你陷入危險的境地,但王卻有兄弟,會有這樣的野心。」
太史壓低聲音分析道,令尹熊摯位高權重,當年楚厲王發動宮廷政變的時候,還是公子身份的熊摯協助了楚厲王,從而在政變成功后,他擔任了令尹的要職。
楚武王共有三個兒子,其中包括最小的兒子若玟——現在的太師,最年長的棄疾——現在的楚厲王和二公子熊摯——現在的令尹。楚厲王與令尹當年都年長於太師,但楚武王偏愛太師,從而將王位繼承權給了太師,當他宣布太師為太子的時候,楚厲王發動了宮廷政變,奪回了本該屬於他的王位繼承權,而同樣不滿的令尹協助了他的兄長。
令尹是位老謀深算的人,也有不小的野心,由於辛夷是楚厲王唯一的子嗣,所以一但辛夷出意外,那繼承楚厲王王位的將是身為楚厲王弟弟的令尹。
「我不在乎什麼王位,太史,雖然有時候我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這件事如果能拒絕的話我固然拒絕,但事實上也無法拒絕不是。」
辛夷黯然的說道,他不知道他父王是如何想的,但他無疑是絲毫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使他是他的唯一子嗣。
「你是楚國王位的繼承人,辛夷公子,珍惜自己的生命,然後改變命運。」
太史嚴肅的說道。
「是的,終有一天,不再任由他支配,如果我活著回來的話。」
辛夷苦澀一笑,與太史道別。
*
出使秦國的隊伍離開楚國不遠,就遇到一次刺殺,雖然只有左徒被刺殺,但也很有可能是沖著辛夷而來。
「我不同意返國,既然你們曾經出使過秦國,並且識路,那就將任務完成。」
由於領隊的左徒遭到刺殺身亡,所以那兩位上大夫便與辛夷商量是否返國,但遭到辛夷的拒絕。
他並不畏懼,如果有人真想置他死地,即使他在郢都也一樣逃不過。
「有人可能想傷害你,辛夷公子,為何不返回國。」
棠棣在這一路途上,第一次開口對辛夷說話。自從棠棣發現他護送的是辛夷,他就一直很盡心,他不希望辛夷有不測。雖然這次刺殺的對象並不是辛夷,但難保有下次。
「你怕死嗎?棠棣。」辛夷漠然的看著棠棣,自從棠棣在酒宴上挨辛夷一耳光后,辛夷對棠棣的態度就很淡漠。
「如果怕死,我特赦你離開,反正隊伍里少一位隨從也無關痛癢。」
辛夷冷漠的說道,他不知道為何棠棣會出現在出使隊伍里,然則這樣的巧合讓他心情複雜。
「我會保護你的。」棠棣認真的說道,他的話語很真誠。
辛夷愕然的看著棠棣,他完全沒想到棠棣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如同那晚他沒想到棠棣會因為他而與羋祈起衝突一樣。
「我不需要一位吹蕭的巫覡的保護。」辛夷冷哼,隨後便不再理會棠棣。那夜的酒宴,棠棣的行為令辛夷很不解,然則棠棣的話語卻真真切切的傷害了辛夷。
越走越遠離了楚國,當快抵達秦國的城關的時候,本以為能安全抵達,結果意料之外的刺殺出現了。畢竟將辛夷殺死於敵國的疆域範圍內,可以嫁禍於對方,而不會讓人懷疑上自己的身上。然則為什麼又在剛離開楚國疆土的路上埋伏刺殺並殺掉左徒呢,那恐怕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讓人以為是為了阻止兩國和議的其他諸侯國所為。
在險峻的秦國邊關上,出使隊伍走進狹長的穀道里。當弓箭發射到棠棣身邊的時候,棠棣立即意識到他們再次遭遇到埋伏,而且處境險惡。
「保護辛夷公子!」棠棣立即對辛夷馬車附近的隨從叫道,揮劍砍斷飛射而來的弓箭。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不知所以然的上大夫從馬車裡探出頭,驚愕的叫道,隨即中箭從馬車上跌下。
他恐怕死也沒有想到自己因何而死。
然則很快山腰上便都布滿了弓箭手,如果不是清楚的意識到應該是令尹熊摯派來的殺手,大概以為是秦國的伏兵。保護辛夷的隨從逐漸的抵擋不住,無數的弓箭都射向了辛夷的馬車,也將御車的車夫射殺。
「辛夷公子!有沒有受傷。」棠棣敏捷的跳上馬車,就抓起轡頭大叫著。
「自己逃亡去,不用管我。」辛夷冷淡地說道,然則隨後馬車一陣顛簸,查點將辛夷摔出車廂。
「坐穩了!」車廂外傳出棠棣的叫聲,然後馬車朝著前方賓士而去,可以聽到身後無數弓箭飛來的聲音。
是棠棣在駕御馬車,辛夷很快意識到,棠棣在救他。然則身後的敵人緊追不捨,箭仍舊如雨般落在辛夷乘座的馬車上。
「棠棣,往右邊去,秦國城門就在那裡。」辛夷完全不顧四周飛舞的箭,他拉開馬車的門帳對棠棣叫道。雖然他早就知道他會有生命危險,並且對此也無所謂,但他現在有了求生的慾望了
棠棣驅趕著馬車,拚命的朝秦國城關趕去,然則根本甩不到車后的敵人,弓箭仍舊都聚集向奔跑的馬車身上,而且更為猛烈。
馬車在急速中拐了個彎,追趕的人乘機將弓箭射向了御車人的身上,當棠棣到胸口一陣撕裂的疼痛的時候,他已經身中了兩箭,然則他拔出羽箭,還是堅持的將馬車趕到了秦國城門,才失去意識的從馬車上跌下。
「快開門!是楚國的使節!」
辛夷跳出了車廂,扶起棠棣拚命的拍打著城門。
秦國城門很快打開了,而城牆上的弓箭手也開始反擊,追殺至城門的殺手一一的死在城牆上的弓箭手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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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血色盡失的躺在床榻上,而辛夷守侯在身旁。
那是秦王為辛夷安排的寢居,而棠棣就躺在辛夷的寢室里。藥師剛來過,處理了棠棣的傷口,又離去。
「為何那麼拚命的保護我,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辛夷握著棠棣的手,將臉貼在棠棣的胸膛上,小心的不觸及到棠棣的箭傷。
「你真奇怪啊,棠棣,那次也是,為何要與羋祈發生衝突,而被免去樂師的職務。」
辛夷的淚水滴落在棠棣的胸膛上,這樣的棠棣是他所不理解的。
然則棠棣沒有辦法回答辛夷的話,他繼續昏迷著。
如果問棠棣為何那麼拚命的救辛夷他大概也說不清楚,辛夷激發了他的保護慾望,而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讓柔弱的辛夷在他眼前死去的。
「楚公子,可知道追殺你的是何人所派嗎?」
一個嚴刻的聲音在辛夷的身後響起,辛夷抬頭看到了一位很年輕卻目光犀利的男子。那是秦王的長兒子,公子贏元。
「知道,與秦無關。」辛夷淡然的說道,他的任務是來與秦達成和議的,而不是引發戰爭。
「是何人所為,真是可怕的意圖啊,竟想嫁禍與秦。」贏元不滿的說道,一但楚公子死於秦,必然會惹來已經停歇的戰爭。
與楚的議和是時勢所迫,楚與秦皆為強國,兩國為些小利益連年打仗,而消耗自國兵力,讓其他諸侯國獲利無疑很不理智。
「有人想殺我而已,其意圖未必是想與秦為敵。」
辛夷淡然的說道,他不明白對此事件,他的父王得到消息後會如何處理,然則暫時他不必要說什麼。
「有王位繼承權的公子都是靶子,這我心有戚戚。」贏元見對方既然不想說,他也不便再問,畢竟他的好奇心也到這裡為止。
「此人是?」贏元早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棠棣。
「他救了我,自己卻奄奄一息。」辛夷眼角紅了起來,他捏緊了棠棣的手,他真害怕棠棣不再醒來。
贏元早已聽說有一勇士,身中箭卻還是將馬車趕到了城門,救了馬車上的楚國公子。
「他的傷勢顯然不輕,但秦國有一神醫,想必是能救他一命。」贏元看著昏迷在榻,胸口包紮的棠棣,若有所思的說道。
他的身邊也曾經有一位為救他而捐軀的死士,對於一位身份特殊的公子而言,他居得高也因此有不安全與孤感,往往身邊也沒有可信任之人。事實上自從那位死士死後,他身邊也再無知心之人,所以他能理解眼前這位極其秀美卻也柔弱的公子此時的心情。
「謝謝你。」辛夷感謝道,他現在最在乎的是棠棣,而不是其他別的事情。他曾自暴自棄的叫棠棣自己逃走,但棠棣卻不顧性命的救了他。無論棠棣是否曾經傷害過他,他都不會怪罪他了,他竟能這樣為他,辛夷很感激。
*
深夜的朝殿給人陰森的感覺,沒有燈光,惟有陰寒的月光照耀著。
「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你嗎?熊摯。」一個冷戾的聲音在朝殿上響起。
「你惹火了我。」那是楚厲王冷冰的聲音,如刀般犀利。
「那並不是你的子嗣,你比誰都清楚。」另一個平靜的聲音也在黑暗中響起,那是令尹熊摯的聲音。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他會繼承我的王位。」那仍舊是冷冰的聲音,彷彿沒有感情。
「你到底要為那人做到什麼程度?別忘了你當初的承諾!」令尹熊摯激動的叫道,隨後,一個老練的身影從昏暗的朝殿內部走出。
「住口!」黑暗中傳來一聲怒吼,那是憤怒的楚厲王的聲音。
「對於他的死活你根本毫不在乎不是,棄疾。」令尹熊摯並不因那一聲怒吼而退縮。
「你太貪心了,熊摯,我給了你令尹的職位,你應該守著這職位到老。」
聲音越發的冷冰,讓任何外人聽到都不竟會顫抖。
「他死了,你沒有選擇。」令尹熊摯陰冷的笑著,他派了不少殺手埋伏於路途上,對付那個比女人還柔弱的小鬼是綽綽有餘。
「你應該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的弟弟。」楚厲王也從昏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他的端正的臉上滿是殺氣。
「不,我是你唯一的親生弟弟!」令尹熊摯的聲音有些顫抖了,他看到了楚厲王那如同凶神惡剎般的表情,他知道意味著什麼。他是否估計錯誤了,難道楚厲王會在乎辛夷的死活?
「那毫無意義,你應當知道,當初我是怎麼登上王位的。」楚厲王冷笑,他不是他當初的合伙人嗎?竟天真的以為他不會以弒父般的無情對待他這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弟弟。
「我不殺你,也不會讓你絕嗣,你自行了結,我不會再追究什麼。」楚厲王冷冷說道,嘴角掛著殘忍的笑。
「你……你早就意料到了是嗎?你……」他知道了,原來是這樣,為什麼他讓那小鬼出使秦國,他早就知道他會自投羅網。
「我說過你太貪心了,我不喜歡我的臣下私自拉攏勢力,更不喜歡有人違背我的意志。真不知道該說你不了解我,還是太了解我了,以至以身試法。」
楚厲王無情的說著,他放縱過令尹,讓他擁有僅次於他的權利,但現在他要收回來了,他不會讓任何人在他眼皮下干違背他意願的事情。
「哈哈……」令尹狂笑了起來,他知道這一切早就是眼前這個可怕的男子所策劃好的,對方早就想置他死地了。
「你將身邊的親人全殺了,那你還剩什麼?空有一個王位?」令尹失控地吼道,他從沒想到對方竟會這樣對待他,他曾以為他是他唯一的親弟弟,也是最後一位親人。
「你說得對,所以我事先囚禁了一位。另外你大概想不到,辛夷他還活著。」
楚厲王冷笑著,他徹底擊垮了令尹。
不過他也沒想到做為誘餌的辛夷竟然還能活著,他的親生弟弟確實說得很對,他從不在乎辛夷的死活,然則只要辛夷還活著,王位就必然是辛夷來繼承,這是他對自己的承諾。
那麼要是辛夷死了呢,他也會對付令尹熊摯,至於王位繼承人,是誰都無所謂,他沒有子嗣,也並不需要。倘若楚厲王有子嗣,恐怕他也不會對其有任何情感,畢竟他的無情之中沒有任何一份溫情,或許有,然則卻永遠只對一人。